標題:
家有喜事 <戀人送上門> 作者:溫芯
[打印本頁]
作者:
naoki232
時間:
2011-5-11 04:13
標題:
家有喜事 <戀人送上門> 作者:溫芯
溫芯--戀人送上門--家有喜事之一
2006-02-09
「我討厭說話粗魯,不好好穿衣服、自以為瀟灑,又抽煙喝酒的男人。」
「那麼,你有沒有可能愛上這種男人?」
當然不可能!至少,歐夏蕾原本是這麼堅持的。
她是引領潮流的名媛、上流社會的禮儀字典,
年輕少女將她當成偶像,視她為時尚圈的女神;
一個談吐不文、煙不離手、行為又沒分寸的男人,
大大違反她的美感,挑戰她的修養與原則,
當然不可能是她的理想對像──
但是李安陽偏偏闖進她的世界,顛覆她的規矩和教條。
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差勁惡劣,卻又異常深刻,
他的言行陽剛無禮,卻懂得用最溫柔的方式吻她,
教她頭腦昏沉、心跳亂了,忘了抗拒、脫下束縛,
漸漸打開堅固的心門,放他走進來……
第一章
傳說,她是一本活動的禮儀字典。
她高貴、優雅,清而不艷,麗而不妖,舉手投足之間,氣質渾然天成。
無知少女們,爭相模仿她的一舉一動,淑女貴婦們,拿她當美姿美儀的學習範本。
她說的話,寫的文章,她身上的穿著,總是引領著潮流,她走時尚的代言人。
她是這麼地摩登、出色,難怪連日本人都要為她創造出一個專有形容詞——御灑落,台灣音譯為「歐夏蕾」。
呵,這當然是筆者開玩笑的啦,只是她的芳名,無巧不巧地便和日本人口中的時尚詞彙相仿,
歐夏蕾,這是她的名字,也是台北時尚圈的一則傳奇……
「不行不行!」溫璇嘟囔著,一面用力敲打鍵盤。「要是總編知道我拿她的名字開玩笑,會不高興吧?」
刪刪刪,把螢幕上的文字全數刪除!
「唉,到底該怎麼寫才好呢?」溫璇托著小臉,苦惱地瞪著電腦螢幕,螢幕上游標一閃一閃,閃得她心慌慌。
真倒霉,為什麼前輩們誰都不派,偏偏要抓她這只菜鳥來寫這一期的「編輯亂談」呢?而且還指定題目是介紹他們「女性私密」雜誌的發行人兼總編輯。
明明就是有意欺負她這只菜鳥嘛,嗚嗚,要她來寫那個冷若冰霜的總編輯,要是稍有差池,她肯定就吃不了兜著走。
前輩們是故意欺負她的,肯定是!
溫璇暗自哀嚎,搔搔頭,瞥了瞥桌上的日曆,眼看本期截稿日將至,無法,只好打起精神,認命繼續寫。
歐夏蕾,台北時尚圈的美麗傳奇……
「好俗濫的開場白!」
刪刪刪。
話說本社的美美總編,可是花名遠播,不知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白目溫璇,你當我們總編是出來賣的嗎?還花名咧!」
不想找死的話,就識相點刪掉吧。
說起我們總編,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當初本菜烏之所以堅持要進這家雜誌社,就是因為太仰慕她了……
「哇勒!拍馬屁也不是這樣好嗎?小心拍到馬腿上。」
總編最恨這一套了,敲敲打打刪刪刪!
看看時鐘,一小時過去,毫無進展,螢幕上仍是一片無言的空白。
糟了糟了,明天就要截稿了,怎麼辦?她寫不出來!
溫璇急得團團轉,冷汗直流,前後左右幾個前輩看她搔頭抓耳,都是不禁好笑。
「我說璇璇啊,你怎麼了?口中唸唸有詞的。」坐她左邊的媚媚剛交完稿,捧著杯咖啡,好悠閒地在辦公室裡閒晃。
「媚媚姊~~人家寫不出來啦~~」溫璇仰起小臉,很純真、很可憐地朝前輩撒嬌。
「你是說這一期的『編輯亂談』嗎?」
「對呀!媚媚姊,你幫幫我好不好?」
「唉,璇璇,如果可能,我也很想幫你的,不過你也知道,我等下還得趕去學校接小孩。」
「你要去接小孩啊?」溫璇吸吸鼻子,轉向右邊,望向正靠在桌邊對著她笑的Kiki。
Kiki察覺她的目光,忙咳兩聲,硬生生收回浮在唇邊的笑意。
「我不行,我還有一篇稿子沒寫完。」
溫璇看向後邊的小孟。「小孟姊~~小孟姊你最好了,一定會幫我對不對?」
「璇璇你別擔心。」小孟好溫柔地拍拍她的頭。「這是每個菜鳥必經之路,我第一次寫『編輯亂談』也覺得很難,第二次就順手多了。」
「可是……」
「我們現在幫你,反而是害了你。」坐溫璇前面的黃大姊主動站起來。「你懂嗎?我們現在就好像送小孩出門上幼稚園的媽咪,其實心裡也很捨不得啊!」
「明明很心疼,還是得把小孩推出去。」Kiki接口。
「沒錯沒錯,看小孩淚眼汪汪的,我們做媽的才更想哭呢!」媚媚猛點頭。
「所以璇璇,你能明白我們的苦心嗎?」小孟說話總是那麼溫柔。
溫柔得令人心寒。
溫璇眨巴著眼。總之就是沒人肯幫她啦,說得那麼好聽!
「好啦,我知道了啦~~」溫璇握住拳頭,鬱悶地仰天長嘯。
姊姊們開心地呵呵大笑。
嘯聲、笑聲,在辦公室裡交織成一片熱鬧,轟然震耳。
「咳咳。」有人輕輕咳兩聲。
只是兩聲而已,不知為何,威力卻比拿氣球在耳邊刺破的效果更嚇人,幾個編輯都是心頭一震。
眾人回首,只見一道倩影靜靜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全身黑,卻亮眼得教人幾乎無法逼視。
是總編輯!
眾人屏息,一面趕忙回自己座位坐好,一面又忍不住放縱視線流連在總編身上的行頭。
Gucci今年秋冬新款的黑色魚尾長禮服,荷葉邊的設計簡潔地表現出維多利亞時代的浪漫風格,也是這一季最時尚的流行元素。晚宴鞋也是Gucci,細細的帶子絕妙地強調出女性腳踝的纖細,而在一片黑色調中,更顯得那條扣在她腕上的Gucci馬銜鏈鑽表格外燦亮——
溫璇著迷地看著她。大概也只有歐夏蕾,能把Gucci本季暗沉沉的色調穿得如此光鮮亮麗。
「總編,你待會兒要去參加Gucci的Party?」小孟問。
原來如此。溫璇恍然,怪不得一向偏愛混搭風格的歐夏蕾會全身上下都是Gucci。
「嗯。」歐夏蕾點頭,蓮步娉婷,朝溫璇走來。「璇璇,晚上跟我一起去吧。」
「我?」溫璇又喜又憂。總編欽點她她是很高興啦,可是——「我還有一篇稿子沒寫完,明天就要截稿了。」
「回去再寫。」歐夏蕾不以為意。「你剛進來沒多久,還沒機會參加這種Fashion party,今天剛好帶你去見識一下。」
「可是——」
「走吧,我們還得先去店裡幫你借些行頭。」歐夏蕾嗓音很輕柔,卻自有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溫璇不由得點頭答應了。
一場五光十色的秀。
懸著水晶吊燈的天花板,發亮的大理石地面,舞台上,濃妝艷抹的模特兒端著木偶似的表情展示新裝,舞台下,珠光寶氣的紳士名媛彼此敬酒,閒扯著言不及義的話題。
炫目的場合令李安陽頭痛。
他接過一杯侍者遞來的香檳,只啜了一口,濃眉便攬起來。
「馬的,就不能提供點像樣的飲料嗎?又酸又甜的算什麼?又不是在喝果汁!」
聽聞他的抱怨,站他身邊的宋日飛,不禁輕輕一笑。
「你忍著點吧,這種Party就是這樣,你總不能要人家提供啤酒吧?」
「啤酒有什麼不好?比這假果汁好喝幾百倍。」李安陽咂咂舌,這假惺惺、又熱又擠的派對搞得他渾身不對勁,要是能來杯生啤酒大口痛飲就好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宋日飛拍拍好友的肩。「不過你要知道,對這些上流社會的紳士淑女來說,啤酒是藍領階級才喝的飲料,你在這邊要啤酒,會嚇壞他們的。」
「去!」李安陽冷嗤一聲,伸手鬆了松頸間花俏的領巾。
這領巾,是宋日飛硬要他繫上的,說什麼可以營造一些紳士派頭。哼,他就搞不懂,平常打領帶已經夠讓人心煩了,為什麼還有人喜歡在脖子上弄上這麼彆扭的玩意兒?不嫌難受嗎?
「好啦,別抱怨了,我們今天來,可不是來喝酒的,最主要是看能不能讓你把到個正妹。」
女人!
宋日飛不提還好,一提李安陽更是滿腔不情願。天曉得他這輩子最沒轍的就是女人這種動物了,偏偏好友無論如何都要他找一個。
「沒女人又不會死。」他嘟囔。
「如果只是幾天、幾個禮拜沒有是不會怎樣,可要是好幾年都沒有,問題就嚴重了。」宋日飛意味深長地評論,眼眸發光,閃爍著笑意。「男人嘛,總是有些事得解決。」
李安陽當然聽得出好友在暗示什麼。「要解決生理慾望,隨便找個女人就行了,幹麼特別交一個?」
「那些女人能讓你有戀愛的感覺嗎?能讓你娶回家嗎?」
戀愛?結婚?
李安陽翻白眼。「我說戀愛達人,你別見到誰都想作媒好不好?你好歹也是個大男人耶,怎麼會當紅娘當上了癮?」
「嘿!我可是為你好,你要知道,要是別人請我出主意可得付諮詢費的,我免費替你服務,你還嫌棄?」宋日飛不滿地瞪他。
「是,算我不識相。」李安陽當然也明白好友是為他好,問題是……他歎氣,再次鬆了鬆領巾,一面將手中的假果汁丟回給服務生。「你覺得我真的有可能在這種地方找到可以跟我戀愛結婚的女人嗎?」
「為什麼不可能?」宋日飛反問。
問得好。
李安陽悶悶地在心底喝采,深亮的眸沉鬱地巡禮過會場一圈,這些好友口中的淑女貴婦,一個個打扮得艷光四射,一個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芭比娃娃,這樣的女人,跟他這種白手起家、根本沒讀過幾年書的粗魯漢於,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兒。
或許現在因為他有錢了,外表也長得還不錯,她們當中有不少願意爬上他的床,但戀愛?結婚?
他完全想像不出,自己跟這些背景經歷完全不同的女人能談些什麼話題,總不能老是玩心靈交流,相對兩無言吧?
「馬的。」李安陽習慣性地爆粗口,愈想愈煩,索性不想了,大踏步便往大廳外走。
「喂,你去哪兒?」宋日飛追上他。
「透口氣。」他簡單地回一句,來到戶外噴水池邊,坐下,點了根煙。
宋日飛在他身邊坐下。
「要不要來一根?」他問。
「不用,我已經戒了。」
「什麼時候戒的?」李安陽叼著煙,很訝異地瞥了好友一眼。
「有一陣子了。」宋日飛微笑。「抽煙對身體不好,而且現在的女人,大多不喜歡男人抽煙,所以我勸你也戒了吧。」
「我管女人喜不喜歡什麼!」李安陽手指夾住煙,吐了幾個淡淡煙圈,在月色沁涼的初冬夜裡,煙圈朦朧逸去。
宋日飛瞅著他無表情的側臉。「安陽,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想那個女人吧?」
「……你說什麼?」
「都已經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你還沒忘了她嗎?」
「閉嘴!」聽得出李安陽的口氣已染上些許惱怒,宋日飛識相地不再說話。
氣氛一時靜寂,涼涼的夜風,幽幽送來兩道好聽的女聲。
「……總編,我可以請問一下嗎?你到底喜歡哪種類型的男人?」這嗓子軟軟的、甜甜的,有些小女孩嬌氣的味道。
聽到這聲音,宋日飛眉一揚,俊唇一牽。
李安陽注意到好友忽然凝神,便也好奇地細聽起來。
「你問這幹麼?」另一道嗓音清清的、冷冷的,像水晶般透澈,說話的人應該是屬於情感內斂型的吧。
「這一期輪到我寫「編輯亂談」,要介紹總編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下筆。」
「介紹我幹麼?誰出的無聊主意?」
「唉,你別生氣嘛,總編,說說看好不好?」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會兒,總編才靜靜開口。
「不知道?那,那說說你討厭的類型也行啊。」
「我討厭的類型嘛,嗯……」總編沉吟,兩個男人下意識地豎起耳朵。「我討厭……」
一隻臭蟲忽地跳上李安陽夾煙的手,他低咒著彈開。「靠!」
「……說話粗魯的男人。」
「嗯,還有呢?」
「……不好好穿衣服,自以為瀟灑的男人。」
李安陽不禁移動視線,瞥向頸上被扯得鬆垮垮的領巾。
「……愛抽煙喝酒的男人。」
靠,是怎樣?這女人簡直是針對他嘛!
愈聽愈不順耳,李安陽擰眉。宋日飛則是搗住嘴,忍住狂笑的衝動。
「……還有那些把女人當性玩物、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
「噗哈哈哈~~」宋日飛忍俊不禁,爆笑出聲。
放肆的笑聲驚動了坐在噴水池另一頭的兩個女人,驚愕地跳起來,轉過身。
「你笑什麼?」李安陽狠狠瞪好友一眼,站起來,視線越過蒼茫夜色,與一個一身黑的女子四目交接。
看清黑衣女子的容姿,他胸口猛烈一震。「馬的。」
這女人簡直美得不像話,清麗的容顏不像其它女人塗了五顏六色,只淡淡地點了點絳唇,禮服的魚尾裙擺,隨著夜風翻滾著細緻的波浪,深邃的眼,冷靜的表情,更襯得她亭亭玉立於月光下的身影飄然出塵,絕逸不凡。
「馬的。」他又低咒一聲。怎麼能有人氣質好成這樣?
連續兩次髒話聽入黑衣女子耳裡,似乎頗感不悅,輕輕地顰起秀眉,冷冷地看著他。
他教那清冷的目光攫住,一腔熱血瞬間降溫。
他認得這種眼神,這種冷淡的、不屑的,帶點批判意味的眼神,從前當他還是個默默無名的窮小子時,不知有多少人拿這樣的眼光看過他——
看來這女人跟那些自詡上流的芭比娃娃並沒有什麼不同。
「嗨,璇璇。」宋日飛不知何時也站起來,笑著打招呼。
璇璇?李安陽一愣,喉頭不是滋味地緊了緊。原來他的好友認識她?還叫得那麼親密,
「日飛?好巧,你也來了啊!」
不是她!李安陽移動目光,這才注意到黑衣女子身旁還站著個身穿白色小禮服的年輕女孩。
日飛喚的是這個女孩,不是她。
不知怎地,弄清楚這點後,他緊繃的喉嚨忽地放鬆了。
但很快地,宋日飛下一句話又讓他肌肉僵硬起來。
「歐小姐,好久不見了,從我上次接受貴社的專訪,應該有三個月了吧。」
他們果然認識?李安陽幾乎是忿忿地瞪宋日飛一眼。
察覺到他略微不滿的眼神,宋日飛笑得更燦爛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歐小姐,這是我的好朋友,李安陽;安陽,這位是『女性私密』雜誌的發行人兼總編輯,歐夏蕾小姐,旁邊這位就是當時負責訪問我的溫璇小姐。」
「你是李安陽?」溫璇首先驚奇地叫出聲來。「就是那個一手創立『安陽物流』的李安陽嗎?上個月商周才剛剛介紹過的那一個?」
「沒錯。」宋日飛代替好友點頭。
「總編,就是他耶,之前Kiki姊還直嚷著說要採訪他。」
「你們要採訪安陽?那太巧了,不如就趁現在,大家敲定時間吧!」宋日飛很熱心地要穿針引線。
敲什麼敲?李安陽白他一眼。「抱歉,我不接受女性雜誌的訪問。」
「我能請教為什麼嗎?」歐夏蕾很客氣地問。
「我又不像日飛有一張帥臉,讓人看了著迷,有什麼好訪問的?」
「不會啊,你本人比照片還殺耶!很性格啊。」溫璇笑道,射向李安陽的目光滿是率直的欣賞。「光是登上你的照片,就可以提高我們雜誌當期的銷售量了。」
「哈,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李安陽衝口而出。「最近已經夠多女人煩我了,我可不希望又來一票花癡。」
囂張的宣言惹得歐夏蕾神色一沉。「李先生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在嫌棄敝社的讀者水準不高,只懂得追逐皮相?」
李安陽輕哼一聲。「我可沒這麼說。」言下之意卻很明顯。
歐夏蕾瞇起眼。「看來李先生對女性的評價並不太高。」
「我沒這麼說。」李安陽還是這麼一句。
「只是暗示。」歐夏蕾冷冷接口。
「有嗎?」李安陽吊兒郎當地聳聳肩,悠閒地吸了口煙。
歐夏蕾瞇起眼。
彷彿有意惹惱她似的,李安陽索性將煙頭往地上一拋,皮鞋一踩。
歐夏蕾倒抽口氣。
眼看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隨時可能槓上,宋日飛連忙跳出來打圓場。
「哪,大家難得巧遇,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我去拿酒來。」
「對啊對啊,順便吃點點心。」溫璇也知情況有異,聰慧地和宋日飛一搭一唱。「總編你剛不是說肚子餓了嗎?要吃什麼,我去拿。」
「不用了,我吃不下。」歐夏蕾冷淡地回應。
「要我喝那種假果汁,我寧可出去灌啤酒。」一股悶氣竄上胸口,李安陽索性用力扯下令他整夜不爽的領巾,塞入外套口袋。
這動作又惹來歐夏蕾一陣側目,李安陽注意到了,撇撇嘴。
宋日飛和溫璇交換一眼,默契地同時轉身。「哪,你們坐會兒,香檳跟點心馬上就來。」
話剛落下,一男一女宛如輕煙,瞬間溜得不見人影。
歐夏蕾與李安陽阻止不及,只能乾瞪眼。
兩人尷尬地站了會兒,歐夏蕾暗暗打量李安陽,他濃眉大眼,鼻子很挺,下巴略冒著青渣,頭髮理得很短,整個人呈現出一股粗獷的、陽剛味濃厚的性感。
溫璇沒說錯,他這長相確實算得上「殺」,足以迷倒一票女人,只可惜穿著品味太粗率,令她大扣印象分數。
歐夏蕾撇撇嘴,澀澀地開口:「今天天是Gucci的Party。」
「嗯哼。」李安陽揚眉,奇怪她為何突如其來提起這個。
「如果我沒看錯,你身上這套黑色細條紋西裝跟裡頭的金色襯衫,應該是VerSace吧?」
「那又怎樣?」
又怎樣?歐夏蕾蹙眉。「Gucci辦的Party,你居然穿一身Versace來,不覺得有些失禮嗎?」
說他失禮?李安陽臉黑黑。「沒辦法,我翻遍衣櫥就是找不到一件Gucci,總不能光著身子出門吧?」
「……」
「或者你很期待看到我性感的裸體?」他故意挑逗地問,
她差點沒吐血,長長地、長長地瞪他。
他也不跟她客氣,回瞪。
月光篩落樹葉,在地上盈盈搖曳著暗影,附近的車聲、人聲一下子似乎都遠去了,空氣僵得不尋常。
僵得教人坐立不安。
李安陽掏摸口袋,直覺地又想抽煙。
歐夏蕾瞇起眼。「沒人告訴你,在女士面前抽煙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嗎?」
「我又冒犯你了嗎?真是抱歉。」李安陽諷刺地道歉。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碰見這麼一板一眼的女人,有夠機車!
他叼著煙站起身,拉開與她的距離,遠遠地靠在一棵樹下。
只要讓這女人吸不著二手煙,她就沒話說了吧。
她果然沒話說,或者該說懶得理他,秀顏偏過去,不看他。
她瞧不起他吧?
李安陽冷笑,深深地吸煙,深深地吐氣,輕煙在眼前繚繞,他抬起眸,望向深藍色的天。
兩人一個靜坐,一個抽煙,誰也不理誰。
倏地,遠處傳來一陣少女的吵鬧聲,像爭食的鳥兒似的,嘰嘰喳喳。
「老天!你這泡泡袖看起來好嚇人喔!」
「還有啊,你衣服是不是太小了?怎麼胸前一副要撐破的樣子?很難看耶!」
「奇怪了,同樣是Gucci,怎麼你穿起來特別老土?」
此起彼落的批評,很尖酸。
李安陽皺眉,往聲音處望去,只見三個十七、八歲的華服少女,團團將一道紫色人影圍在中間。
「可是……你們不是說,今年流行泡泡袖跟蕾絲邊,還說這叫什麼維多利亞風格——」被嘲笑的少女怯怯開了口。
李安陽一聽這聲音,臉色一變。
「是沒錯啊,可是我們沒想到被你穿起來味道全變了!嘖,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怎麼穿也不像公主啦!」
一串花枝亂顫的嬌笑。
「算了啦,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還是回去好了!跟你在一起,連我們都跟著丟臉耶!」
太惡毒了!年紀輕輕的女孩,怎麼說出來的話這麼令人心寒?
李安陽胸口怒氣陡生,捻熄了煙,正要上前千預,歐夏蕾卻搶先他一步。
盈盈倩影優雅地落定少女們面前。「你們也是來參加Party的嗎?」
「你是……歐夏蕾?」個頭最高的少女認出她,眼睛興奮地閃亮。
「咦?真的嗎?真的是她嗎?」另外兩個女孩掩住唇,驚喜地又叫又跳。
歐夏蕾,可是台北的時尚教母耶,只要讓她讚美過的女人,馬上就會家喻戶曉,成為引領潮流的社交名媛。
是歐夏蕾呢!三個少女排排站好,一下攏攏頭髮,一下拉拉裙擺,討好似的仰望著她,深怕自己形象映入她眼底,落了個難看的分數。
歐夏蕾卻看也不看她們,直接望向三人身後,那低垂著頭,臉色蒼白,委屈地咬著唇的少女。
她上前一步,玉手抬起少女的臉。
少女嚇了一跳,臉色更蒼白。「怎……有什麼事嗎?」
歐夏蕾不說話,凝目打量她,一旁的三人交換心領神會的一眼,等著看好戲。
「你長得很漂亮。」沒想到歐夏蕾說出口的,竟是一句溫柔的讚美。
三人呆了,被她托起下頷的少女也呆了,全怔怔地瞧著她。
「你的膚質很好,白裡透紅,根本不需要化妝,化妝只是糟蹋你的美貌。」她若有似無地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李、李安琪。」少女囁嚅地回答。
「安琪,很可愛的名宇。」她點頭,自晚宴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興趣當平面模特兒的話,隨時跟我聯絡。」
一張名片,一句邀請,瞬間在這夜裡掀起驚濤駭浪,四個少女都是不敢相信地瞪著歐夏蕾。
她卻只是轉過身,無視自己掀起的浪潮,娉婷步履從容地踩在浪頭上。
李安陽默默凝視那飄然遠去的背影。
月光,無聲地染亮她的發,她如玉的美背,她翩然跳著舞的裙擺。
這女人真是他媽的美得教他無話可說,也狂得教他無話可說。
他原本打算無視她的,她雖然很美,氣質好得沒話說,但太吹毛求疵,注定與不拘小節的他不對盤。
他原以為,今晚與她的邂逅只是一幕不值得記憶的過往雲煙。
但,她偏偏要多管閒事,他以為冷漠高傲的她,竟會主動伸手去拉起一個即將沉溺於友人侮辱中的少女。
她溫柔又瀟灑地救了那女孩,而他,發現自己的心竟無助地動搖了——
「哥!你怎麼也在這兒?」
一聲驚呼,拉回他沉淪的思緒。
第二章
「你說李安陽要替他妹妹謝謝我?」歐夏蕾從辦公桌後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是啊。」溫璇笑盈盈,端著杯刻意倒來的咖啡,放在女老闆桌上。「聽說總編那天晚上幫一個少女解了圍是嗎?她就是李安陽的妹妹,李安琪。」
李安琪?夏蕾一愣,想了兩秒,才恍然大悟。
是了,她那晚的確插手管了樁閒事,而那個被欺負的少女似乎是叫這名字。
「原來她是李安陽的妹妹?」
怎麼那麼巧呢?誰的閒事不管,偏偏管到他妹妹身上,還在他本人面前?
夏蕾緊握筆桿,想起那個狂傲無禮的男人,至今仍是有氣。
「李安陽要日飛轉告我,說他很謝謝總編,改天還想請你吃頓飯。」
「不用了。」夏蕾想也不想地拒絕。跟那種粗魯下文的男人吃飯,會讓她倒胃口。
溫璇眨眨眼,猶豫了一會兒,才問:「總編是不是不喜歡他?」
夏蕾諷刺地撇唇,「那個男人有任何值得我喜歡的地方嗎?」
好犀利!「看來李安陽果真惹毛你了。」溫璇咋舌,頓了頓,輕聲一笑。「總編別生氣,日飛說了,他知道那天李安陽的表現很無禮,他說如果總編不介意,他可以安排李安陽親自過來跟你道歉。」
「宋日飛要『安排』他來跟我道歉?」夏蕾揚眉,語調更譏誚了。「告訴他謝謝他的好意,我擔當不起。」
「可是總編——」
溫璇還想說什麼,一串交響樂鈴聲忽地響起,夏蕾抓起手機,比了個手勢,要溫璇暫時先離開辦公室。
「喂,請問哪一位?」
「是我,蘊芝。」柔婉的聲音透過線路傳來。
夏蕾肩膀一僵,目送溫璇離開辦公室後,才低聲喚。「姊,突然打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你最近打算把房子賣掉?」歐蘊芝的嗓音總是那麼溫柔似水。
「你怎麼會知道?」
「你找的那個房屋中介我剛好認識,昨天在一場酒會上碰見他,他告訴我的。」
「喔。」夏蕾應了聲,沒說什麼。
「他說你賣得很急,很想快點脫手。」
「是啊。」
「為什麼?你不是去年才剛買下那間公寓嗎?怎麼突然想賣掉?」
「我有我的考慮。」
「是不是缺錢?」歐蘊芝直截了當地問。
夏蕾一震,不語。
「我聽說了,最近你的雜誌社碰上了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銷售量下滑不少。是不是資金周轉有困難?」
「我是……」夏蕾深吸口氣。「雜誌社的確有點問題,不過只是小事,我可以搞定。」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的幫忙?」歐蘊芝聰慧地聽出她話中涵義。
「你平常已經夠忙了,不必再擔心我的事。」
「你是我妹妹啊,夏蕾。」
「……」
「歐家的財產也有你一份的,你犯不著為了跟爸爸賭氣,堅持不拿家裡的錢。」
「我不需要他的錢。」夏蕾嗓音結霜。「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你不必跟他提起。」
「夏蕾……」
「我得掛了,姊,待會兒還有個會要開。」她編借口。
「那好吧。」知道她無意繼續此話題,歐蘊芝只得無奈結束。「總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告訴我,千萬別跟我客氣,好嗎?」
「嗯。」
夏蕾掛電話,好片刻,只是抓著手機發愣。
她溫柔可人的姊姊啊,總是那麼善解人意,總是那麼……令她自慚形穢。
她咬牙,擱下手機,不許自己再想,恰好有人於此刻敲門。
「進來。」
來人是小孟,她帶上門,捧著疊資料走向她,神情凝重。
夏蕾無須多問,也知道她帶來壞消息。「是不是我們的主題又被剽竊了?」
「沒錯。」小孟歎氣,將一本雜誌遞給她。「這是這期的『女人花』,他們本月的主題是『愛戀青春』,我們是『追憶似水年華』,幾乎……」
「一模一樣。」夏蕾瞭然地接口,拿起競爭對手的雜誌,迅速翻閱。
「而且他們偏偏早我們兩天出版,搞得好像我們在抄襲他們一樣,還有,他們也講這一季的英倫風,也拿香奈兒的女學生制服迷思大作文章,完全跟我們如出一轍。」
「這絕對不是巧合。」夏蕾甩開雜誌,板起臉。「這半年來,他們每一期的主題都跟我們驚人的相似,肯定有問題。」
「你的意思是,我們社裡有內賊?」
「我不願意這麼想,但事實擺在眼前。」
「會是誰呢?」小孟咬牙切齒。「如果讓我抓到她,絕對讓她吃不了兜著走!」她撂狠話。
夏蕾意外地看著她。在這社裡,小孟一向說話最輕柔,神態最和婉,難得見她如此憤慨。不過也難怪,小孟跟她從高中時就是好友,也是跟她一同創社的元老,兩人互相砥礪走過簞路藍縷的草創期,「女性私密」對兩人來說,就像第二個家一樣。
如今有人不懷好意要毀了這個家,小孟哪可能不激動?
就連她,也幾乎撐不住一貫的冷靜,只是她身為老闆,總是得端出處變不驚的架子。
「你別太激動。」她安慰小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逮到這個商業間諜。」
「就算先不管這個叛賊,還有公司的財務問題。」小孟憂心仲仲。「我們有好幾筆款子都快到期了,怎麼辦?我怕到時軋不出來,而且最近又有兩個廣告主臨時抽掉廣告。」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夏蕾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平靜。「你不用擔心,資金問題我會解決,你負責管好雜誌內容。下期的主題我想對方一定早就探到了,我們得想辦法換一個。」
「沒問題,這個交給我。」小孟點頭。「其實下期的主題只是煙幕彈,我已經想好腹案了,只要同事們肯配合,一定能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很好,那就交給你了。」
針對細節商議一番後,小孟退出辦公室,夏蕾則是立刻拿起話筒,撥外線電話——
「喂,王先生嗎?我想問一下,我的房子到底有沒有機會賣掉?」
「董事長,真失禮啦,居然讓你親自開車送貨。」
跳下貨車後,李安陽將簽過名的貨單交給物流中心的小主管,順便也把車鑰匙還給他。
小主管非常不好意思,都怪自己沒把送貨的運將掌控好,竟然臨時找不到人代班,正急得團團轉時,剛巧讓前來現場巡視的大老闆撞見,自告奮勇去送這一趟緊急的貨。
貨物能及時送達,他是很高興啦,可一想到送貨的人竟是整個安陽物流的最高負責人,他臉上就三條黑線直冒。
「對不住啦,董事長,你看怎麼樣處罰我,我都願意接受。」他又是鞠躬,又是哈腰,黯然道歉。
「馬有失蹄,人有失常,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李安陽瀟灑地拍拍下屬肩膀。「下次注意點就好了。」
「是,是,謝謝董事長不計較。」
李安陽微笑,接過小主管遞過來的礦泉水,暢快飲下。
說實在的,很久沒開貨車在路上跑了,剛才那一趟,竟讓他回想起年少時,他日夜開著車,宛如荒野一匹狼在台灣南北奔波。
還滿痛快的——這兩年他總悶在辦公室裡,不是批文件就是開會,早就厭了,能有這機會在路上跑跑、放空腦子,也不錯。
喝完水,他又四處巡了巡,才跳上自己那輛馬自達休旅車。
算算時間,也快到安琪放學的時候了,他決定順路去接妹妹,帶她上館子打打牙祭。
他開著車來到妹妹就讀的私立貴族中學附近,等待紅綠燈時,無巧不巧地眼看著一道俏麗的身影晃過眼前。
是她!
李安陽眼睛一亮,心曠神恰地跟隨那道倩影。性感的米色毛料針織衫,很英國風的格子七分褲,一頂灰色帽子略微掩去她清麗的臉龐,卻藏不住她滿身魅力。
雖說他不懂得流行,穿著品味也不怎麼樣,但仍能感覺得出她的打扮是很出色迷人的,不愧是時尚雜誌的總編輯。
一股衝動揪住心頭,他打方向盤,尾隨她調轉車頭,眼看她走進一間咖啡館,他跟著停車,進去。
她坐在角落一張方桌邊,對面坐著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約會嗎?
李安陽皺眉,帶著股莫名的不悅,在她身後的桌几落坐,點了杯濃縮咖啡。
她和男人交談的聲音隱約傳來——
「歐小姐真的很急著把房子賣掉嗎?」男人問。「因為你那間房是屬於高價位的,能買得起的人本來就少,太急著脫手很可能會賣不到好價錢。」
「你覺得大概要多少才能賣得出去?」她問。
「嗯,之前有個鄭小姐很有興趣,可是她的開價比你的底價整整少了一百萬。」
「一百萬?可是我的底價已經很便宜了。」
「我也知道這數字是過分了些,不過對方很堅持。」
「還有沒有其它人有興趣?」
「還有一對夫妻也很有興趣,不過他們的考慮比較多,主要是他們最近剛生了個孩子,怕貸款負擔太重。」
「還有別人嗎?」
「還有幾個,我是覺得大概沒什麼希望。」
「這麼說,只有你剛剛提的那位鄭小姐了。」她沉吟。「好吧,就成交吧。」
「什麼?」男人愕然。
李安陽也很驚訝。她有這麼缺錢嗎?底價少一百萬也肯賣?
「我急著用錢,不能再等了。」她語氣很堅定。「請你通知鄭小姐,如果她願意全數付現的話,我們立刻就可以簽約。」
「既然歐小姐這麼說,那我馬上跟鄭小姐約時間。」
「嗯,有消息再聯絡我。」
男人離去後,李安陽站起身,來到夏蕾面前。
她沒注意到他,捧著咖啡,若有所思地盯著玻璃窗外,眉尖蹙著。
她很煩惱。
她很缺錢嗎?是私人需要還是為了雜誌社?她真的籌錢籌到不惜將自己的房子降價求售嗎?
他壓不住好奇,砰地一聲在她對面坐下。
夏蕾嚇一跳。「是你?」
她認出他,明眸首先習慣性地在他宛如鹹菜乾似縐巴巴的西裝外套,以及外套裡似乎染上些污點的白襯衫上停留了兩秒——這男人,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嗎?
她在心上的禮儀計分板又替他扣了幾分,這才揚起眼睫,戒備地盯住他的臉。「你想幹麼?」
「你缺錢啊?」開門見山。
「什麼?」夏蕾瞠目。「你——」
「你剛剛跟那位先生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李安陽不以為意地揮揮手,繼續追問:「是公司經營出了問題嗎?」
「你——」夏蕾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哪有人這樣大剌刺地偷聽人家談話,又如此毫不客氣地追問他人的隱私?
「不過我聽日飛說,你們家雜誌社一直很賺錢啊,穩居女性雜誌市場第一名,應該不至於周轉不靈吧?」
「……」
「或者是你私人的財務問題?」他猜測。
「李先生。」她瞪他,冷然揚聲。「你不覺得這樣打探別人的隱私,太超過了一點嗎?」
「我是關心你。」他痞痞地笑,一點也沒因她的冷淡而退縮。
「關心?」她諷刺地揚眉。「我不記得我們的交情好到能讓你對我表示關心。」
「你救了我妹。」他簡單一句,彷彿這樣就可以解釋他們之間的淵源。
「我只是跟令妹說了幾句話而已,沒什麼救不救的。」
「可對她來說,你等於是她的救命恩人。」李安陽微笑。「你不知道,她這幾天有多開心,說自從你給她名片後,班上的女同學都羨慕她羨慕得不得了。」
「是嗎?」
「我也沒想到,你只是給了一張名片,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李先生。」夏蕾打斷他,明眸很澄澈、很清冷,盯著他。「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聒噪?」
他聒噪?李安陽一窒,滿腔熱血瞬間降溫。這女人,簡直像座萬年不化的冰山!若不是為了替妹妹向她表達感激之意,他才懶得跟這冰女多說話呢!居然嫌他聒噪?
他端起水杯,狠狠灌一口。
「那是我的杯子!」她驚喊。
啥?李安陽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激動之下,竟隨手抓起水杯就灌。他眨眨眼,瞪著杯緣上她留下的淡淡唇印,心頭一陣異樣。
他瞪著她的唇印,她則是瞪著他沾染水珠的嘴唇,數秒,她霍然起身,抓起帳單就往櫃台走。
「嘿!歐夏蕾!」他追上去。
她迅速買單,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一路緊追不捨,她驀地頓住,旋身怒斥他。
「李安陽,你還有何指教?」
她生氣了。
他訝異地挑眉,看著她因怒意微染紅的芳頰,灼灼有神的星眼,以及垂在身側,悄悄握緊的粉拳——沒想到冰山美人也有發飆的時候,而且氣起來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他微牽唇,決定忽略她之前嫌棄他的評語。「我沒指教,只是有個提議。」
「什麼提議?」
「我想聘你當我妹的禮儀教師。」
夏蕾愕然。「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他涼涼地重複。「我想請你擔任我妹的禮儀教師。」
「禮儀教師?」
「就是教導她如何穿著、打扮,還有一些社交禮儀之類的,幫助她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淑女。」李安陽解釋。「那天晚上的場面你也看到了,那些小女生那樣欺負她,我這個做哥哥的卻幫不上忙,只能呆站在旁邊看……馬的!」他咒一聲,懊惱自己的無能為力,頓了兩秒,熱烈的眼光盯住她。「我只能請你幫忙了,你一定有辦法扭轉乾坤的,我相信你。」
他相信她?
「你瘋了。」這是她的回應。
「我頭腦很清楚。」
「我是開雜誌社的,不是什麼禮儀專家。」
「你不是活動的禮儀字典嗎?」
「什麼?」
「我看過貴社這期出版的雜誌了。」他笑得詭異。「『編輯亂談』這個專欄挺有趣的。」
這麼說,他看過溫璇寫的那篇文章了?夏蕾尷尬。早知道她就堅持抽回那篇稿子了,寧可專欄開天窗也不讓那丫頭胡編亂寫。
可恨哪!都怪她自己太輕忽了,以為只是戲謔文筆,沒人會在意,偏這男人竟看到了。
「我可以出高薪。」見她懊惱不語,他當她是在猶豫,大方開條件。「只要你願意接這工作,多少錢我都給。對了,你不是打算把房子賣掉嗎?應該還沒找到新住處吧?不如這樣,乾脆搬到我家來,我供吃住!」
呵,他當自己請管家還是女傭?還要她到府服務呢!
她不悅地瞠眼瞪著他,這男人似乎擁有惹惱她的超能力。「不用費心了,李先生,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提議。」
「為什麼不?」
「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麼禮儀專家,只是個雜誌社編輯。」
「你或許是個雜誌社編輯,但絕不是普通的編輯。」他笑著眨眼。「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可是台北時尚圈的教母。」
「你!」她恨得磨牙。他就非要拿那篇專欄的內容來消遣她嗎?
「答應我吧,歐夏蕾,你不是很缺錢嗎?不是沒地方住嗎?我供你吃住,還隨便你開價,天下哪裡找這麼好的條件。」
就算他拿張空白支票隨她填,她也絕不願意跟這個無禮的男人有任何牽扯!
「多謝你的抬愛,李先生。」她很不容易才勉強自己扮出公事公辦的笑顏。「不過——」
大手在她眼前展開,擋去她來不及出口的客套話,接著,另一隻手探入口袋,掏出一本支票簿,撕下一張,簽下大名。
「哪,給你。」他竟然真的打算把一張空著金額欄的支票遞給她。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支票上潦草難看的簽名。
「只要三個月。」他開始說服她。「我相信憑你的能力以及我妹的資質,你一定有辦法在三個月內改造她。想想看,只要花三個月就能賺到一大筆錢,這種好康的生意何樂而不為?」
說的也是,夏蕾有些動搖。只要忍受這男人三個月,就有一筆財富進帳,多些銀彈支援,雜誌社未來也比較有戰力跟競爭對手打仗。
「三個月,金額隨你填。」他低聲誘惑她。
她真討厭他近乎邪惡的語氣。「如果……」明眸挑釁地揚起,直視他。「我要求一百萬的報酬呢?」
「沒問題!」他阿莎力地答應。
她怔然。一百萬可不是個小數目耶,她隨口說說,他竟毫不猶豫?
「哪,一百萬。」說籤就簽,他填上數目,支票再次送到她眼前。
她動也不動。
「怎麼?」俊眉挑起。「你還是不要?」
她無言地看他兩秒。「我考慮一下。」扭過頭。
「還考慮什麼?你嫌太少嗎?我可以再加。」
瞧他一副跩得二五八萬的神氣,是怎樣?他慷慨付錢,她就該叩頭感恩嗎?
她是缺錢,但也沒那麼缺。傲氣促使她挺直背脊。
「抱歉,我拒絕。」
李安陽愕然。他好說歹說的,好不容易哄得她有點心動了,本以為這交易該談成了,沒想到她還是不屑一顧。
這女人可真難纏!
他翻白眼。「這樣吧,我妹學校就在附近,我Call她過來,你先跟她聊聊再決定好了。」
語畢,也不等她反應,逕自掏出手機撥號。
鈴聲響了許久,卻沒人接,轉到語音信箱。
李安陽皺眉,正打算重撥一次,夏蕾忽地以指尖輕敲他手臂。
「怎麼?」
「那是你妹吧?」她朝對街努努嘴。
他跟著調轉視線,果然瞥見穿著長袖水手服的李安琪站在對面人行道上,身邊圍了幾個男女同學,面前則站著一個外表長得極俊極帥的男同學。
眾目睽睽下,李安琪扭捏了半天,終於紅著臉,彎下腰,恭恭敬敬地遞出一封信函。
「搞什麼?」李安陽狐疑,不知妹妹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能是情書吧。」夏蕾說。
「情書?」李安陽瞪眼。「你是說那封信?」
「嗯。我猜她可能暗戀那個男孩。」
「暗戀?我妹?」他拉高嗓門。「不可能!她才十七歲!」
「十七歲夠大了。」
「不、不可能!」他猛搖頭,不願相信。「安琪還只是個高中生,她哪裡懂得什麼叫喜歡?她不可能!她、她……」說到後來,他有些語無倫次了。「她才十七歲啊!」
最後這句,連他自己都感覺說得心虛。
十七歲的妙齡少女,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不是嗎?
只是他不願相信,一直捧在手裡呵護的妹妹,一直拿她當娃娃寵的寶貝,竟也逐漸要羽翼豐滿,懂得飛向另一個男人了。
「馬的,那小子是何方神聖?敢拐我妹?我非抓他來好好拷問不可!」他忿忿地宣稱。
夏蕾新奇地注視他懊惱到近乎激動的反應,芳唇淺淺一彎,莞爾。
這男人,看來挺疼他妹妹的,就算他有千般不是,至少還有這點好。
「……靠!」只聽他忽地咆哮出聲。「那小子搞什麼?居然撕我妹的信!」
夏蕾一震,凝定心神,往對街瞧去。
少年手一揮,零碎的紙片漫天飛落,宛似靜夜落雪,令人神傷。
李安琪整個人像呆了,傻傻地站在原地,她身邊那些男女同學,則異口同聲爆出大笑。
猖狂的、惡毒的、教人不忍的笑。
「馬的!」李安陽氣得飆髒話。「可惡的小鬼,看我怎麼教訓你們!」
妹妹當街受辱,最難受的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心頭火起,又氣又急,也不管現在亮著紅燈,挽起衣袖就要衝過馬路去痛扁人一頓,替妹妹討回公道。
夏蕾及時拉住他。「等一等,別衝動。」
「你讓我過去!」李安陽用力甩開她的手。「這些下知死活的小鬼敢欺負安琪,我讓他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
「你以為上去把他們都痛扁一頓,你妹妹的人際關係就會改善嗎?」她厲聲斥他。「你只會令她更難在同學之間立足而已。」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難道眼睜睜看自己妹妹被欺負?」他野獸似的咆吼。
「你給我冷靜一點!」她無懼地叱喝他,口氣好似老師在訓誡學生。
從來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李安陽愣了,一時忘了繼續發火。
她警告似的緊抓住他臂膀,不許他輕舉妄動,明眸揚起,定定凝望李安琪。
她拱著背,縮著肩,默默承受同學們肆意的嘲笑,全身顫著,像只受驚的兔子。
遠遠地,夏蕾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或許,正流著淚。
夏蕾看著她,彷彿看見過去的自己。
她也曾經有過類似的遭遇,也曾被同學當成笑柄,也曾被某個漫不經心的男孩狠狠傷害。
那年,她才十五歲——
「趙英睿學長!學長!」燦燦陽光下,她氣喘吁吁地,在歐家貴氣十足的庭園裡,追逐著一個冷俊的少年。
少年轉身看她,眼神陌生。「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在學校見過面的,那次我被同學誤會偷東西,是你救了我。」她熱情地想喚回他的記憶。
他想了幾秒。「原來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啊,我……我是……」該怎麼說呢?
「你爸媽替歐家工作?」他主動猜測。
「嗄?不,不是……」她頓住,發現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屋內傳來的清澈琴聲給吸引去了。
「這琴聲……是歐蘊芝在彈琴嗎?」他問。
「啊,嗯,應該是吧。」她點頭,
他沒再說話,靜靜地聽了會兒琴聲,表情很複雜,像是有些生氣,卻又忍不住心動。
她心一沉,有股不祥預感。
「我先進去了。你沒事就快離開吧,別在主人家亂逛,到時又讓人誤會偷東西就糟了。」
「不是的!」她驚喊一聲,急著要解釋,他卻完全沒興趣聽,自顧自地走人,她只能無助地望著他背影。
其實,我也是歐家的女兒啊。
那句話,她當時想說,他卻不想聽。
他眼底根本沒有她,他一心掛念著的,是那個從小在歐家被嬌寵著長大的公主——
夏蕾拉回思緒,苦澀地彎唇。
被自己暗戀的人輕蔑,已經不是單純的心痛了,而是徹底的心碎。
這,或許就是李安琪現在的心情吧。
「我答應你。」她忽地轉過頭,望向李安陽。
他愣了愣。「你說什麼?」
「我接受你的提議。」她淡淡地、卻堅定地說,「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一定讓你妹妹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風雲人物。」
她會改造李安琪,就像當年她改造自己一樣!
第三章
一個星期後,夏蕾順利賣掉房子,接受李安陽邀請暫時入住李家。
搬家前夕,李安陽主動打電話說要派車來接,夏蕾不想麻煩他,說自己可以請搬家公司幫忙,他卻不耐地打斷她。
「小姐,你也想想我是做什麼的好嗎?你要請搬家公司?我們不就是搬家公司嗎?看你是要運人也好,搬貨也好,『安陽物流』統統替你搞定!我們什麼沒有,就貨車最多,隨便調一輛出來幫你搬家綽綽有餘!」
他不容她拒絕,逕自跟她敲定時間。
當天下午五點,「安陽物流」果然準時開來一輛專門用來送貨的卡車,按她家門鈴。
「小姐,你準備好了嗎?」似曾相識的聲音。
夏蕾一震,定睛往對講機螢幕一瞧,竟發現是李安陽那張酷臉。
「怎麼會是你?」她驚愕。她以為他會指派手下來。
「我來幫你搬家。」他不以為意地解釋。「快開門。」
她開了門,讓他和另一名工人上來,兩個大男人身手利落,沒幾下子就把她指定要搬的東西全放在貨車上就定位。
她帶的東西其實不多,大型傢具全留給買主了,剩下的不過是幾箱書籍、衣物,還有她從各國買來的異國風味裝飾品。
「就這樣?」輕鬆搬完後,李安陽有些吃驚。「我還以為光你那些名牌行頭就可以裝上一卡車呢!」
「那些衣服大部分是租來的,有些是廠商友情出借。」她淡淡地說。「我們做這一行的,穿他們的衣服也算替他們做活廣告。」
「原來如此。」李安陽恍然點頭,看她一眼。原來她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種超級敗金女。他若有所思地微笑。
她被他笑得渾身不對勁,秀眉一蹙。「好啦,都搬完了,可以上車了!」
「走吧。」他轉身,她卻沒跟上來。
他回頭,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最後一次打量自己的窩,屋內每一件精心挑選的傢具,落地玻璃窗浪漫的威尼斯窗簾,窗外坐擁遠山近水的好風光。
她看著,低斂著眉眼,冬日夕陽的餘暉染進來,映得她獨自佇立的身影有些許落寞與滄桑。
李安陽愣愣看著她,莫名地也感染到她的情緒,心弦輕輕地揪著。他看著夏蕾忽然拍拍自己的頰,彷彿要自己振作起來。
她轉過身,乍然與他直勾勾的視線相接,芳頰尷尬一熱,故意高傲地抬起下巴。
「走吧。」女王般的命令口氣。
若是平常,李安陽八成又要跟她槓起來,但這回他卻只是默默點頭,一語不發。
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出她傲然的姿態只是為了掩飾自己一時的脆弱,那堅硬強悍的盾,其實是為了擋去別人的同情。
他收回目光,率先離開屋裡,夏蕾鎖上門,跟他一起坐電梯下樓,然後將手上那串鑰匙依依不捨地拋入信箱。
鑰匙離手的那一刻,她感覺胸口發涼——這麼多年一直期待的、屬於自己的家,終於,還是失去了。
她咬住牙,不敢再多看這棟住宅大樓一眼,挺著背脊,筆直地朝貨車走去。
工人將她迎上副座,自己卻不上駕駛席,坐上來的是李安陽。
「你幹麼?」她瞪他。
「開車啊!」他理所當然地回應,發動引擎。
「你要親自當司機開這輛貨車回去?」
「不行嗎?」
當然不行!他可是安陽物流的董事長耶,一個堂堂大老闆竟不惜降低身份開搬家貨車?
她不敢相信,但他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踩下油門,打開音響,自得其樂地跟著廣播上的流行歌曲吹口哨。
她愕然,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
雖是初冬,他卻只穿著件簡單的T恤,簡單到幾乎像是汗衫,配上一條刷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球鞋。
他這身打扮,只要胸前再掛上一條粗重的金項鏈,就完全像她印象中的那些藍領工人了,根本不像個年營業額近十億的公司大老闆。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她忍不住出聲。
「什麼?」他瞥她一眼。
「如果你想成為人人敬重的上流社會人士,就不該做這些事。」她很嚴肅地說。
嚴肅得令他想發笑。「哪些事?」
「像今天這些事。你不應該親自來幫我搬家,不該開貨車,也不該穿得好像工人一樣。」她責備地望著他。
工人?李安陽落下視線,打量自己。不錯,他今天這樣穿是隨意了些,但他不明白這樣的打扮有啥不好,難道非要拿一條領帶來勒死自己才算是上流嗎?
「我說大小姐,我請你來是教我妹,不是我。」意思是別多管閒事。
「你的形象會影響她。」夏蕾不理會他話中的暗示。「你總不希望,因為她有個沒有品味的哥哥,連帶讓她被同學瞧不起吧?」
靠!一擊中的,李安陽眼角抽搐。這女人,居然一下子便看穿他的弱點。
他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絕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受一丁點委屈。
「我一定會讓安琪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但請你不要連累她。」
「馬的,算我說不過你。」李安陽投降,認命地停車,拿起手機,Call公司另一名員工來幫忙。
十分鐘後,一個外表很陽光的年輕人飛車趕來換手。
「老闆,我來了!」年輕人精神抖擻地報告。
「阿傑,你怎麼騎車來?」李安陽瞥了他那輛老舊的二手機車一眼。「那車子怎麼辦?」
「就把它丟這兒啊!這種破車,不會有人偷啦,我搬完貨再回來騎就好了。」
「這樣來回不是很麻煩?我不是叫你坐計程車嗎?」
「沒關係啦,我自己明明有車,幹麼浪費這種錢?」
「是公司出錢,又不是你。」李安陽白他一眼。
「我幫公司省錢啊!」阿傑笑嘻嘻。「這樣不好嗎?老闆應該大力誇獎我才是。」
「馬的,你小子還真會說話!」李安陽忍不住笑。「這趟貨就交給你跟老張了,開到我家去卸貨。」
「開到老闆家?」阿傑驚訝。
「沒錯。」
「真的可以到老闆家?」他看起來像開心得快跳起來。
「奇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我家,是在爽什麼啊?」李安陽一腳把他踹上車。「快滾吧!」
「Yes sir!」阿傑戲謔地回個敬禮,和老張一塊兒坐上車,發動引擎離去。
「好啦,我把事情交代給底下人去做了,這樣歐『老師』應該滿意了吧?」李安陽轉向夏蕾,似笑非笑地問。
夏蕾不說話,只是出神地看著他。她原以為他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員工倒是很友善……
「歐夏蕾,你在想什麼?」她看得他全身彆扭。
「我在想,」她愣愣地說。「你跟你的員工好像處得很好。」
「你說阿傑?那小伙子就像我弟弟一樣。」
弟弟?他把員工當自家兄弟?
夏蕾凝眉。
「你該不會又要教訓我,說什麼大老闆不該跟底下員工太親近吧?」李安陽彷彿看透她內心想法。「我是不曉得別家公司怎麼樣啦,不過我們公司有很多老員工都是當年跟我同甘共苦一起奮鬥到今天的,你要我拿出老闆架子對他們,我做不到。」他很坦白。
「所以你也可以跟他們一起搬家開貨車嘍?」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聳聳肩,「我剛出社會時,也是天天開著貨車南北跑,現在偶爾開開,活動活動筋骨也不錯。」
活動筋骨嗎?
夏蕾沉吟,他這麼想,別人可不會這麼看。
身為大老闆,就該有大老闆的架子,他也許自認為這叫親和力,別人看了只會覺得他自甘墮落。
介紹他那期的商周她也看過,她知道他是白手起家,小時候不學無術,在市井當混混,後來父母去世,為了照顧唯一的妹妹,他去當貨車司機。走了幾年貨,他偶然發現國道客運很有商機,透過關係借調了幾輛車運送年節假期訂下到車票的返鄉客,沒想到生意愈做愈大,從客運到貨運,又將業務拓展到宅急便、快遞、報關等領域,終於成為台灣物流業的亮眼新星。
對他的奮鬥史,她略微知曉,也明白當時肯定有不少人陪著他一路走到今天,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允許員工跟他相處時沒大沒小。
「不管過去的你怎樣,你要記住,你現在已經是個大老闆。」她緩緩地、語重心長地說道。
「所以我應該學會怎麼當個高高在上的大老闆嗎?」李安陽諷刺地接口。
「沒錯。」她直視他,眼眸澄澈。
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論點有何錯誤,她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的。
「馬的!」李安陽又氣又無奈。「你這女人,真是一板一眼到要人命。」
「請李先生不要出口成髒,另外,多謝你對我的稱讚。」她保持面無表情。
什麼多謝?她當他的抱怨是在證美她嗎?李安陽瞪她一眼,卻赫然發現她清瑩的眼似乎隱隱閃著光。
那是笑意嗎?這老是正經八百的女人也懂得開玩笑,也有幽默感?
李安陽狐疑,想再看清楚,那光芒卻一閃即逝,教他抓不住。
「天哪,你真的來了、真的來了!」
夏蕾剛踏入李家位於山區的豪宅,還沒來得及端詳新住處,李安琪便熱情地迎面飛撲而來。
「我好高興,謝謝你,謝謝你肯來教我,歐小姐,真的謝謝你!」她興奮不已。
夏蕾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懶洋洋垂在肩際、乾燥分叉的長髮,雜亂的濃眉,缺乏水分的唇,臉上拙劣的、完全沒顯出特色的妝,蕾絲過多的衣袖裡勉強擠出的兩隻肥圓臂膀,還有這咚咚跑來、大呼小叫的不合宜舉止——
這女孩,有太多必須改造的地方,是個挑戰。
不知怎地,她忽然感覺一陣奇異的心跳加速。改造一個女孩,證明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讓她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這任務,想來竟是如此令人熱血澎湃。
「叫我老師。」她對女孩微笑。「從今以後,你要完全聽我的話。」
「是,是!我一定聽話,歐老師,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對不會令你失望。」李安琪急切地保證。
她太開心了,時尚圈最有影響力的女神要親自指導她呢!歐夏蕾一定有辦法改造她的,一定能讓她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女生。
想到那一天終會到來,李安琪心兒怦怦跳。
「哥,我帶歐老師去看她的房間。老師,請跟我來。」她開心地將夏蕾迎上二樓,來到一間特別為她重新裝潢的臥房。
「老師,你看看,還合你的意嗎?如果有哪裡不喜歡的,請你告訴我,我馬上讓哥哥想辦法改。」
「謝謝。」夏蕾謝過少女的好意,眸光流眄,梭巡房內一圈。
水晶吊燈、四柱床、波斯地毯、鑲金邊的傢具以及略微高超的角落平台上,優雅傭懶的貴妃楊……完完全全的法國宮廷式裝潢。
俗麗不堪。
夏蕾暗自下評語。如果這就是李家兄妹的品味,怪不得這女孩會在學校裡被人嘲笑是暴發戶出身。
她悄悄歎息,轉身望向李安琪,原想直截了當批評一番,但一見女孩討好又期盼的表情,忽地頓住。
「老師,你喜歡這間房間嗎?是我特別為你佈置的喔!」女孩眼眸閃閃,很明顯地是想得到她的讚美。
她說不出口。「嗯……還不錯。」算了,今天是第一天,關於導正品味的事,以後慢慢再說吧。
「有沒有缺什麼東西?」
「沒有了,這樣可以了。」
「老師要不要我幫忙整理行李?」
「不用了,你家不是請了個傭人嗎?請她過來幫忙就可以了。」
「你是說瑪莉嗎?好,我叫她來。」李安琪翩然飛出臥房,將近十分鐘後,一個菲籍女傭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小姐有什麼事?」她用生硬的華語問道。
夏蕾打開紙箱,抱出一套套以塑膠套仔細收好的名貴衣裳,暫且擱在大床上。
「這些衣服需要先燙一燙,能不能請你幫我?」
「好。」瑪莉領命,搬來熨斗和燙衣服的架子,隨手拿起一套套裝,扯開塑膠套,也不看清楚洗滌標籤上的指示,就往燙衣架一丟,拿起熨斗。
夏蕾正在整理書籍,偶然回頭一看,見她凶神惡煞似的提著熨斗,嚇了一跳。
「等等!」她連忙起身阻止瑪莉。「這衣服是亞麻料的,要用高溫燙,你應該從需要低溫燙的衣服開始,像這件,」她挑起一件真絲襯衫。「燙以前記得鋪上一層白布。」
「白布?」瑪莉一臉茫然。「為什麼?」
「為了保護衣料啊,這樣才不容易燙壞衣服。」
「為什麼要墊?好麻煩,我以前燙先生跟小姐的衣服,都沒這麼麻煩。」瑪莉不客氣地抱怨。「反正我燙好就好了啊!」
夏蕾蹙眉,忽然憶起那天在咖啡館碰見李安陽時,他身上那件縐巴巴的西裝外套,有這樣漫不經心的女傭,怪不得他看起來總是邋裡邋遢的。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好了。」她放棄請瑪莉幫忙。「你出去吧,謝謝你。」
「一下要燙衣服,一下又不要,真麻煩的女人。」瑪莉低聲咕噥著離開。
看起來她很怕「麻煩」。
夏蕾苦笑。是她這個客人太機車嗎?還是李家的傭人太習慣沒規沒矩?
傭人的態度有必要改進。她在腦海裡的清單上又加上一筆。
正當夏蕾在房裡苦笑時,李安琪也在廚房裡跟李家的廚師爭執。
「不行啦,丁叔,今晚的波士頓龍蝦一定要用局烤的啦,我看雜誌上說這是歐老師最愛吃的。」
「我說一定要用白酒蒸,這樣才好吃。」丁叔很堅持。
「拜託啦,丁叔,我知道你以前在五星級大飯店工作過,很有自己的一套,可是今天晚上是歐老師在我們家吃的第一頓飯,我希望能讓她吃到她喜歡的口味啦!」
「不行,一定要用蒸的。」
「丁叔……」
「請你出去,小姐。」老廚師堅決地將李安琪推出廚房。「不要再打擾我工作了。」
李安琪無奈地站在廚房門外,咬唇。
回到客廳,正巧遇見喃喃自語走下樓來的瑪莉。
「你怎麼下樓了?我不是要你去幫忙歐老師整理衣服嗎?」
「她說不要我幫忙了。」瑪莉瞪眼。「一下要幫忙,一下又不要,真麻煩。」
「什麼?歐老師不要你幫忙?」李安琪臉上三條線,有不祥預感。
這個做事懶洋洋的外籍女傭該不會得罪了老師吧?
她焦急得臉發白,想立刻衝上樓,偏偏又撞上剛從李安陽書房裡走出來的阿傑。
「嗨!」阿傑一見到她,笑得超燦爛。
「你怎麼還在這兒?」她沒好氣地瞪他。「東西不是都已經搬完了嗎?」
「我——」阿傑被她一瞪,笑容收斂,眼神一黯。「是老闆留我跟張叔下來,說要請我們喝杯酒。」
「是哥留你下來的?」
「嗯,我……呃,馬上就要走了。」
「那還不快走?」李安琪冷淡地下逐客令,沒心情跟他多說。
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黯然點頭。「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語畢,他默默離去。
李安琪朝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討厭,怎麼我到哪裡好像都會遇到這個人?真倒霉!」
「倒什麼楣?」深沉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回眸。「哥!」
「你怎麼對阿傑說話這麼不客氣?」李安陽不贊同地揪著眉,他方才站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你討厭他嗎?」
「我——」李安琪一窒。「也說不上討厭啦,只是每次看到他就覺得很煩。」
「為什麼?他是哪裡招惹你了?」
「不知道。」李安琪嘟著嘴。「反正我就是不喜歡見到他。」
「他是好孩子。雖然窮了點,才高職畢業,可是做事很認分,很肯打拚。」
「我知道,看到他就讓哥想起從前的自己,對嗎?」李安琪撇撇唇。「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會對他客氣—點,行了吧?」
「這才乖。」李安陽滿意地揉揉妹妹的頭。
「別說這些了,哥,我很擔心呢。」
「擔心什麼?」
「我怕歐老師生氣。」李安琪苦著臉。「剛剛瑪莉說了,她被老師趕出來,不讓她幫忙,我想一定是瑪莉惹她不高興了。怎麼辦?」
「算了吧,那女人什麼時候高興過?」李安陽半開玩笑。
「哥!」李安琪跺腳。
「好好好,我知道了,待會兒吃飯時我找機會跟她道歉,行了吧?」
「嗯。」李安琪這才放心地點頭,可只一會兒,她又擔憂起來。「哥,丁叔堅持龍蝦要用酒燙,不用局烤的,怎麼辦?」
「用酒燙好啊!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歐老師喜歡奶油局烤龍蝦。」
「你怎麼知道?」
「我從雜誌上看來的,那篇文章哥不是也看過嗎?」
這麼說來,似乎是有點印象。李安陽聳聳肩。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老是注意這些枝枝節節的小地方。
「無所謂啦,反正龍蝦就是龍蝦,怎麼煮有什麼分別?」
「可是我怕老師不喜歡……」
「好了,你別緊張兮兮的,安琪。」李安陽捧起妹妹圓圓的臉,溫聲安慰她。
「雖說我請歐小姐來當你老師,可是你也用不著把她當女神伺候啊!冷靜點,那女人再怎麼機車,也不會介意這點小事的。」
應該不會吧?李安陽暗想。坦白說他也沒把握,夏蕾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有時看似很挑剔,難以親近,卻又有溫柔善解的一面。
她是個矛盾的女人,他捉摸不定。
「真的不會介意嗎?」李安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呃,這個嘛——「我保證。」
他不該隨口保證的,夏蕾真的介意,而且非常介意!
但並非如李安琪想像的,是介意烹調方法,而是食材本身的新鮮度。
她只嘗了一口今晚的主菜龍蝦,便放下刀叉,拿起餐巾,優雅地拭了拭嘴角。
李安琪提心吊膽地望著她的動作。「歐老師,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這龍蝦不好吃?」
「嗯。」夏蕾沉吟,數秒,決定直率地說出口。「恕我直言,我覺得這龍蝦好像不太新鮮。」
不新鮮?
李家兩兄妹對望,李安琪的表情是驚恐,李安陽則是微微皺眉。
「是、是哪裡不新鮮了?」李安琪嗓音發抖。「我吃不出來呀!」
「可能被酒味蓋掉了吧。」夏蕾解釋。
「是嗎?」李安陽閒閒地望她。「或者是你的味蕾跟別人不一樣?」
「哥!」這挑釁的口氣嚇了李安琪一大跳,驚喊出聲。「你在說什麼啊?!你別亂說話啦!」
要是惹歐老師生氣,不肯留下來教她就糟了!
「老師,你真的覺得龍蝦不新鮮嗎?」她急切地問。
「嗯。」夏蕾很肯定。
李安琪心一沉。怪不得丁叔堅持要用酒燙了,原來是想掩去不新鮮的腥味。
「那這樣吧,我們不要吃這些了,我……我請老師到外頭吃飯!」
「為什麼要到外頭吃?」夏蕾揚眉。「請貴府的廚師再重新做過就好了啊。」
「要丁叔再做過?」李安琪啞然。如果她真的如此下令,那個脾氣暴躁的老人不發飆才怪。
「你該不會不敢跟他說吧?」見她猶豫的表情,夏蕾大概猜出她想些什麼。
「我——」李安琪尷尬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她是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啟齒。
夏蕾蹙眉。「聽著,安琪,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有權對自家廚師提出要求,他既然敢用不新鮮的食材欺瞞主人,就要有心理準備受到責備。」
「可是——」
「瑪莉!」夏蕾揚聲將女傭喚進餐廳。「請廚師過來一趟。」
「為什麼?」瑪莉奇怪地問。
「你不必問。」夏蕾冷淡地看她一眼。「只管把他請過來就是了。」
「好吧。」瑪莉這才乖乖領命離去。
好有威嚴!李安琪崇拜地望著眼前氣度昂然的女人,好希望自己能有歐老師一半架勢。
「等會兒廚師過來,你來開口跟他說,知道嗎?」
「我?」李安琪愕然指向自己,求救的目光瞥向李安陽。「哥~~」
李安陽接收到妹妹傳遞來的訊號,試圖打圓場。「我說歐小姐,我看這道龍蝦也還好啊,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嗎?」
「就是因為你這種得過且過的態度,貴府的傭人做事才會這麼漫不經心。」對他,夏蕾可就沒對安琪那麼溫柔了,毫不客氣地指責。
當著妹妹的面被個女人潑冷水,李安陽頓覺不是滋味。「你的意思是,因為我對這些傭人太好了,所以他們才會瞧不起我跟安琪嘍?」
「工作態度散漫,等於是瞧不起主人,你應該好好教訓他們。」
「又要我端起架子來嗎?」
「堂堂『安陽物流』的董事長,應該不會畏首畏尾吧?」她下戰帖。
李安陽氣結,胸口一把火直飆上來,剛巧丁叔於此刻來到餐廳,很傲慢地問:「聽說歐小姐有事找我?」
夏蕾不說話,挑釁的目光直接望向李安陽。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看他有沒有膽教訓自家傭人。他猛然扭過頭,瞪視端著一副不耐表情的老廚師,怒火更熾。
這老傢伙!害他在這女人面前丟臉,可惡!
「丁叔,你老實說,今天的龍蝦不是新鮮貨吧?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
丁叔彷彿沒料到他會忽然這樣疾言厲色地質問,一時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你說話啊!」
「我……是誰說這龍蝦不新鮮的?」
「是歐小姐。怎麼?你不服氣嗎?」
「這龍蝦很新鮮。」丁叔嘴硬地宣稱。「我看是歐小姐的味蕾有問題吧?」
和他方才說的話一模一樣,但不知怎地,聽丁叔也這麼嗆聲,李安陽心頭卻強烈地不舒服。
除了他,居然有人敢用這種態度跟夏蕾說話?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可惡!
「歐小姐的味蕾,輪不到你來評斷!」他握拳槌了下桌面,嚴厲地將他斥責了一頓,然後命令他撤回桌上的菜,重新再做新的料理來。
他發火的模樣猶如一條火龍,把丁叔驚得整張臉蒼白,誠惶誠恐地連聲答應,一溜煙逃回廚房。
就連旁觀這一幕的李安琪都咋舌。「哥,你真的生氣了耶。」
廢話!當然生氣。李安陽沒好氣地白妹妹一眼。自己家的傭人敢對客人不客氣,害他這個做主人的在客人面前顏面掃地,怎能不教他氣炸?
最可恨的,今晚坐在這餐廳裡的貴客不是別人,恰恰是他最頭痛的女人。
他轉過頭,陰鬱地瞪向靜靜坐著的夏蕾。「你滿意了嗎?歐『老師』 。」
她凝視他,許久,許久,櫻唇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彎了彎,像櫻花飛落似的美麗又調皮的微笑,
他怔愣地瞧著,火氣全消。
這女人,前一秒還囂張得讓人火大,後一秒卻又笑得這麼可愛清甜,簡直教人……唉,他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李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我也會教導令妹怎樣擔負起女主人的責任,管理這個家,可以嗎?」唇畔的笑意慢慢地、慢慢地加深。
李安陽懊惱地發現自己競有些心悸。只不過是個笑啊!他幹麼心跳快得像個對偶像發傻的青少年?
「我能說不可以嗎?」他粗魯地猛揮手,藉以掩飾自己的動搖。「隨便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你是老師。」
「多謝。」她文雅地道謝。
而他,只能暗暗氣悶。
第四章
得到男主人的允許,夏蕾決定毫不客氣,大刀闊斧地整頓李家傭人。
她指導李安琪,如何實行一個女主人的責任,告訴她必要時如何端起架子,促使傭人們配合她的要求。
「你要很禮貌,卻也要很堅決,不必疾言厲色地下令,卻絕對要讓他們不敢輕忽漠視你的要求。」
「可是,萬一他們做不到怎麼辦?比如瑪莉,老師不是說她連怎麼燙衣服也不會。」
「那是因為她沒受過適當的訓練。既然我會在這裡待三個月,我會負責訓練她,」
「老師要訓練瑪莉?」李安琪很吃驚。「可是你那麼忙,又要上班,又要教我,還要撥出時間訓練傭人,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上班時間很彈性,有重要的事再進辦公室就好了,何況我還有個好夥伴,她跟我很久了,社裡的事她都很熟,交給她我很放心。」夏蕾微笑。「你記住我說的話,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就一定要讓傭人們確實做到,絕不接受任何借口。」
「嗯,我知道了。」
除了面對傭人的態度,夏蕾也花了很多時間跟李安琪講解如何管理家務,她列了一張清單,告訴她必要的注意事項。
「哇!有這麼多!」李安琪瞪著長長的清單,大為吃驚。
「你以為一個家的女主人那麼好當嗎?何況還是這麼大一問房子。」
「早知道就叫哥不要買這麼大的房子了,我們只有兩個人,隨便在市區買間公寓就好了啊,可是哥說買房子也是為了裝門面。」
「你哥說的是對的,在上流社會,你買的房子,某種程度也代表了你的財富實力。想想看,你如果住在公寓裡,你們學校那些同學會怎麼看你?」
「啊!」李安琪臉色發白,這話正好說中了她的痛處。
夏蕾也知她心情震盪,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就是因為不希望你再被那些同學瞧不起,你哥哥才會請我來教你。」
「我知道。」
「這三個月,你還有很多事要學,很多挑戰要面對,你可以嗎?」
「我……可以的!」李安琪熱切地保證。「我要讓大家刮目相看,要讓他……不再瞧不起我。」她匆地臉紅。
夏蕾望著她,很明白她口中這個「他」指的是誰,就是當天那個當眾撕毀她情書的少年吧。
為了讓自己的意中人另眼相看,所以才拚命地想改變自己——這女孩的傻勁,很像當年的她。
「……老師在想什麼?」
她連忙定定神。「沒什麼,我們繼續上課吧。」
除了家務管理,夏蕾也給李安琪安排了一連串的美姿美儀課程。她擬出每日菜單,要求發育中的少女均衡飲食,再利用適當的運動甩開身上過多的肥肉。
她指定的運動是游泳和韻律操,前者可以強化體能,後者可使身體曲線勻稱。
社交舞自然是必須學習的,美麗的舞姿絕對是讓一個女人成為社交名媛的必要條件。
另外,優雅的時尚品味也相當重要。為了提升李安琪的品味,夏蕾帶她四處看時裝秀,逛各大百貨名店,分析當季的流行元素,培養她的時尚敏感度。
等到李安琪慢慢瘦下來了,且對所謂的風格品味有了一定程度的領悟後,夏蕾才帶她到美發沙龍,讓她自行和設計師溝通該變換何種髮型。
李安琪的決定沒讓夏蕾失望,她知道自己的氣質與臉型不適合扮長髮公主,剪了個俏麗的短髮,發尾的羽毛剪營造出飄飄的輕柔感,髮絲略略挑染過,顯得更自然。
剪完發後,李安琪攬鏡自照,對最後的效果既驚奇又滿意,尤其夏蕾還對她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讚賞,讓她更添信心。
接下來是到服裝店,挑選新衣。
夏蕾同樣不插手,盡量讓李安琪自行挑選,搭配出適合自己的穿著風格。而她也聰穎地發現長手長腳的自己並不適合那些累贅的蕾絲或泡泡袖,她的肩膀寬,軍裝式的帥氣裙裝反而能凸顯出獨樹一格的氣質。
她的頭型也很適合戴帽子,不論是淘氣的報童帽,優雅又瀟灑的貝雷帽、要可愛的針織帽,她戴起來都很迷人。
大肆採購一番後,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如山一般堆上李家轎車的後車廂,而走出店裡的李安琪,穿著一件寶藍色長袖針織衫,外罩咖啡色背心,一件牛仔短裙,頭上一頂絳紅色的針織帽,背著彩色條紋肩背包,足蹬一雙高跟涼鞋,既俏皮又性感。
她和夏蕾站在街頭,吸引了往來無數男人的注目禮,一些比較膽大的青少年,索性直接對李安琪吹口哨。
李安琪不敢相信。「老師,他們剛剛……是在對我吹口哨嗎?」
「是啊。」夏蕾微笑。
「真的嗎?」李安琪開心得臉頰染紅,星眸閃亮。
夏蕾凝視她,也感染到她的喜悅,伸出手,溫柔地替她調整帽子的角度。「你現在已經跟從前大不相同了,我相信連你哥看到都會大吃一驚呢。」
「說的也是。」李安琪掩嘴輕笑,忽然一陣興奮。「那我們快回家,我好想快點看看哥哥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好玩!」
李安陽瞠目結舌。
眼前這清秀可愛的少女,真是他妹妹嗎?
才一個多月,她竟瘦了這麼多,短裙下的雙腿修長而娉婷,骨架顯得極為勻稱。
還有她的頭髮,不再亂糟糟地毛燥不堪了,輕盈地在後腦甩著好看的波浪,在燈下的色澤竟好似水晶,溫潤地發亮。
她的臉,也不再像從前,總塗抹著教他受不了的難看顏色,現在,她只淡淡地刷上口紅,白皙的肌膚卻很自然地透出一股少女的健康紅暈。
最重要的,她的儀態也變了,瞧她蓮步輕栘,不慌不忙走向他的姿態,跟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哥,你回來啦。」她連說話都似乎改了腔調,顯得沉穩許多。
「安琪,你——」
「今天我請丁叔準備了全套的法國料理喔!有烤田螺、鵝肝醬冷盤、松露濃湯、橙汁鴨胸肉,飯後還有甜點喔,還有,老師說她今天要教我喝紅酒。」
「喝酒也需要教嗎?」
「當然啦。」李安琪嬌嗔他一眼。「老師說,紅酒可不是隨隨便便亂喝的,有很多規矩呢!你等下就知道了。來,現在帶我進餐廳吧。」
「帶你進餐廳?」李安陽一愣。
「老師說要練習一下,所以你現在當我男伴,帶我入席吧。」
帶她入席?李安陽好彆扭,雖然他個性不羈,但也參加過幾次正式宴會,大概知道該怎麼帶領女伴入席用餐,但要他帶自己的妹妹……
感覺真怪!
可是安琪好像一點都不覺得怪,很自然地挽住他臂膀,俏臉期盼地望向他。
李安陽只好挽著她,很不自在地配合她過小的步伐,慢慢走進餐廳。
餐廳裡,夏蕾早已站在裡頭等著了,她聽到腳步聲,揚起美眸,正巧與他不情願的眼神相接。
她轉過頭,抿著嘴像是在偷笑。
這女人!李安陽臉黑黑。該不會是故意整他吧?明知他最受不了這些繁文縟節,偏要看他出糗。
可惡!他暗暗氣惱。
到了餐桌前,他鬆開妹妹臂膀,正想快快閃一邊時,她忙扯住他衣袖。「哥,你應該要替我拉開椅子啊!」
李安陽翻白眼,無奈地拉開椅子。「請坐吧,我親愛的妹妹。」
「謝謝。」李安琪盈盈笑著入座,然後又輕聲提醒他。「別忘了還有老師喔。」
還有歐夏蕾!
李安陽一怔,轉過頭,只見她已經站在自己座位邊了,卻不坐下,很明顯就是在等他表現紳士風度。
他瞇起眼。
她微微抬高下巴。
他磨牙。
她若無其事地微笑。
一番無言卻激烈的爭鋒後,他再次舉手投降。
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抗拒這個女人?
他無奈,走過去,幾乎是忿忿地替她拉開座椅,扶她坐下。
她揚起容顏,櫻唇輕吐。「謝謝。」
「不客氣。」他嘟囔一句,懊惱地回自己座位。
折磨還沒完呢,等到菜上了餐桌,他還得在兩個女人虎視眈眈之下,拿出最好的餐桌禮儀,不可狼吞虎嚥,喝湯不能出聲,刀叉盡量不要刮到盤子,當然,也不可以痛快淋漓地大口喝酒。
他請她來,明明只是要她調教妹妹啊,為什麼連他自己都被迫陷入這張禮教的網了?
整個用餐期間,李安陽一直處在煩躁的狀態。
等到夏蕾端起酒杯,煞有其事地教導李安琪如何先聞酒香,再啜飲一小口輕漱過唇齒間時,他的耐性更幾乎宣告崩潰。
喝酒就喝酒,有必要搞得這麼娘娘腔嗎?
「李先生,你要試試看嗎?」彷彿還嫌不夠刺激他,夏蕾居然還問他。
「不用了,我對這種酒沒興趣,你們喝吧。」
夏蕾挑眉,眼中閃過光芒。
想必這女人是認為不懂得品酒就算不上上流人物吧?他沒好氣地想,胸口很鬱悶,不高興玩這種無聊的品酒遊戲,卻更不願意被她看不起。
他瞪著酒杯,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哥,你喝啦!」李安琪不依地勸他,「你不是也要常常四處參加交際應酬嗎?到時如果大家都喝紅酒怎麼辦?」
「喝就喝啊。」
「可是如果你喝得很沒格調,人家會笑你的啦!」
那就由他們笑!
李安陽很想就這麼衝口而出,但瞥見妹妹焦急的表情,心腸卻硬不起來。
夏蕾曾經警告他,他這個做哥哥的形象會影響妹妹在外頭的人際關係,他深吸口氣,那天傍晚安琪當街被同學嘲笑的一幕仍歷歷在目……
「好吧,我喝就是了。」
為了讓妹妹開心,他豁出去了!
他很不高興。
他一直是那麼粗魯不文的男人,忽然要他端起紳士禮節,想必他十分不習慣。
真是難為他了。
夏蕾悄悄地抿唇,站在落地窗邊,靜靜凝望著那個獨自躲在院落裡抽煙的男人。
她承認,剛認識他時,她的確很討厭他。他行事粗率無禮,又常拿髒話當發語詞,穿著打扮更是不及格,正是她最看不慣的那種男人。
但在一個屋簷下相處一個多月,她漸漸地發現他也有些優點。
比方說他對員工和傭人都很友善,並不會因為自己是老闆就頤指氣使,雖然也許反而太過放縱了。
比方說他很疼自己的妹妹,為了令她開懷可以下惜一切,就算自己受點委屈也甘願。
比方說他雖然老愛跟她作對,但從來不曾真正侮辱過她,有時反倒被她逼得只能暗惱在心裡。
他其實不是那麼糟的男人,雖然經常有些令她看不慣的作為,但是——
在夏蕾領悟自己在做些什麼以前,她已走到李安陽面前,抽去他夾在指間的香煙。
「歐夏蕾!」他惱怒。
她彎彎唇。「不是告訴過你嗎?在女士面前抽煙很不禮貌。」
「嘿,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面前的好嗎?我明明躲到屋外來抽了。」他憤慨。自從夏蕾住進這屋裡後,他從不在室內抽煙。他知道她討厭煙味。
「總之現在不許你抽了。」她端出老師的威嚴。「抽煙對身體不好,你戒了吧。」
「你說什麼?」他不可置信地瞪她。
她從容回視。「我要你戒煙。」
「你、你要我戒煙?!」他氣得哇哇叫。「你以為自己是誰啊?大小姐!」
「我是你妹妹的老師。」
「對,不是我的!」他悻悻地提醒她。他可不歸她管!
「為了你妹妹,你最好戒煙。」她氣定神閒。「你總不希望她老是吸你的二手煙吧?」
「我又不會在她面前抽煙。」
「總之你戒掉就是了。」
「為什麼?」他不服氣。「你這女人憑什麼連我抽煙也管?」
對啊,為什麼?
夏蕾一愣。她管那麼多幹麼?他戒不戒煙關她什麼事?反正不要在她面前抽就得了。
只是,抽煙真的對身體下好……不,她當然不是關心他的健康,只是看不慣有人糟蹋自己,總之,這不關她的事——
夏蕾凜神,不許自己再細想,她轉開話題。「對了,再過兩個禮拜是安琪的生日,我想幫她辦一場生日宴會。」
「生日宴?」李安陽訝然。她話題轉太快,他一時跟不上。
「嗯。」
「……說的也是。」他揉著下頷,愈想愈覺得這是不錯的主意。「她最近變漂亮多了,也該找個場合讓她好好炫耀一下。」
「而且,我想邀請一個人來參加。」
「誰?」
「那天當眾撕毀她情書的男孩。」
李安陽倒抽口氣。「你說那該死的小子?!為什麼?」
「因為安琪喜歡那個男孩。」她答得直率。
「她才不喜歡他呢!」李安陽駁斥。「就算她真的喜歡過他好了,那小子都這麼對她了,她還不死心?」
「如果能輕易死心的話,還叫暗戀嗎?」夏蕾淡淡說道。「我知道安琪還在乎著他,她昨天還很高興地跟我說,那男孩在經過她身邊時,多看了她幾眼。」
「不可能!我相信安琪不會這麼白目到喜歡上一個傷害自己的人!」
不會嗎?夏蕾澀澀撇唇,直視眼前氣得吹鬍子瞪眼的男人。「你根本不懂少女的心。」
「你就懂嗎?」他冷哼。
「我當然懂。」她靜靜地說。
李安陽一怔。「對喔,我差點忘了你也曾經年輕過。」他忽地意味深長地打量她,看得她臉頰發熱。
「你幹麼這樣看我?」
「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麼?」
「我在想,你十幾歲的時候,該不會也暗戀過男孩子吧?」他開玩笑似的逗問。
「那又怎樣?」她冷冷地反問,神態僵硬。
真被他猜中了?他皺眉,說不清泛上心頭的是什麼滋味。「哈,沒想到像你這種冰山美人也有少女情懷呢,可以問問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嗎?」
她別過頭。「不干你的事。」
他當然知道,只是一口悶氣無法平復。「讓我猜猜,對方一定是那種白馬王子型的人物吧?家世背景一流,又有錢又有才氣,腦子聰明得不得了,唸書第一名,運動也第一名,總之就是十全十美。對吧?」
沒錯,他完全猜中了,當年的趙英睿就是這麼一個宛如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英氣少年。
她年輕的心,無可自拔地幢憬著他,難以克制地暗戀著他,只是,愛上一個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人,到頭來也只是一場空——
她楚楚地苦笑,強迫自己壓下自憐的情緒。
「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你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他在一個離她很近,卻也很遠的地方。
「我說了,這些不干你的事。」
「那你就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他忽地咆吼,雙手捉住她香肩,濃眉糾結,臉上表情也糾結。「馬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讓我看了很火?」
她讓他看了很火?她不解,眼眸漫開迷惑的水霧。「為什麼?」
為什麼?他也不懂,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忽然這麼暴躁,完全控制不住情緒。
更不懂為何她明明還介意著過去的暗戀,還要強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他只知道自己很氣,非常氣。
他討厭她想起那個男人時的表情,就跟那天她告別自己的房子一樣,那麼無奈又眷戀的表情。
到現在她還忘不了那傢伙嗎……
「馬的!」他又飄髒話。
照例,她又睜大那雙美麗的、像會說話的眼睛,很不贊成地看著他。
她很不屑他吧?他正好是她最討厭的男人類型,她絕對不可能有一絲絲喜歡他……
一股衝動攫住李安陽,連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他竟會將夏蕾摟入懷裡,捧起她嬌麗如花的容顏,不顧一切吻下去。
夏蕾震撼,極度的驚愕讓她忘了掙扎,任由他輕薄自己柔軟的唇。
與他粗魯的舉止相反,他的吻,意外地又輕又柔,宛若一方上等的絲料,涼涼地摩挲著她。
她嗅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味與酒味,腦子昏沉,心狂跳,唇上奇異的觸感教她迷醉。
好奇怪啊,這個吻,怎麼會如此溫柔綿密呢?他是這麼個陽剛無禮的男人,卻這樣吻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鬆開她,她迷惘地揚起眼睫,與一雙灼灼發亮的星眸相對。
「夏蕾,你告訴我,」他低啞地喚著她的名,暖暖的男性氣息在她臉上製造一串串酥麻的電流。「像你這種女人,有沒有可能喜歡上我這種男人?」
歡迎光臨 ADJ網路實驗室 (http://dz.adj.idv.tw/)
Powered by Discuz! 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