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標題: [轉貼] 又不是真的愛 (命中不注定 1) 作者:夏天 [打印本頁]

作者: tomjay936    時間: 2011-3-14 09:28     標題: 又不是真的愛 (命中不注定 1) 作者:夏天

姜毓水——活脫脫一個孤傲的冰山美人,
對世界冷漠——惟獨對她那毫無血緣關係的哥哥,
卻是深情一片。那個覬覦薑家財産的臭男人,幹嘛一直對她格格纏啊?
但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麽溫柔,對她更是呵護備至,還肉麻地說:“我不忍心看你難過。”
哼!她才不要同情!她什麽都不要,就算是哥哥有心撮合的也一樣……

第一章


  “大哥哥?”

  小女孩特有的稚嫩聲音中,帶著些許哭泣的感覺,朝樹上呼喊。

  午後,炙熱的陽光被廣大庭院中的參天老木擋住,只能依稀從隙縫中透出一絲絲的光線,在小女孩的臉上造成斑斑陰影。

  “好危險的!你快下來吧!”女孩對著樹上呼喊。

  這棵樹好高。好大。

  她擡頭往上看,已經看不見拼命往上爬的少年身影了。

  她不禁焦急地在茂密的枝葉間眯起眼睛尋找著,早知道,自己聽到喵喵叫的聲音時,裝作沒聽見也就好了,現在少年爬上去救貓,摔下來的話,該怎麽辦才好?

  她並不知道少年叫什麽名字,只知道他是媽媽親戚的兒子,今天剛好到家中來玩,若是少年真出了什麽事的話,媽媽一定會生氣的。

  “你在哪里?”她又焦急的喊了一聲。

  樹叢沙沙的動著,未了,一個少年的頭鑽出,晶亮的眼睛輕輕眨動。

  “我找到小貓了呢!”

  少年的手從樹叢間伸出,兩手間抱著的,不正是一隻哀泣的黑色小貓嗎?

  “啊!好可愛!”

  女孩一看到小貓,忍不住破涕爲笑。

  “你等著,我馬上就下去了。你乖乖待著不要動喔!”

  少年微笑,又縮回了樹叢間。

  刹時,女孩只能看到遮蔽著整片天空的大樹,像要將他整個人給吞噬一般。

  她有些著急,如果自己可以走動的話,就可以也跟著少年爬上樹,而不是擔憂的在這裏張望……

  但是,坐在輪椅上的自己,唯一的選擇便是靜靜的在樹下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聲音離地面越來越近,終於,一個精瘦的少年身影輕巧的跳了下來。

  “太好了!”女孩開心的用手轉動輪椅輪子,往他靠近。

  齊眉的測海,覆蓋在女孩蒼白的臉上,讓她有如一尊手工制的精致娃娃。少年小心翼翼的將貓咪放在她的膝蓋上。

  “爲什麽這麽小的小貓,會爬到樹上呢?”

  女孩開心的撫摸貓咪軟軟的毛皮,擡起頭張著大眼詢問。

  “應該是不小心的吧?”

  少年也伸出手去摸貓眯的頭,卻摸到女孩細白冰冷的手。

  “我想養它。”

  女孩摸著貓咪的頭,露出毫無防備而純真的笑容,讓少年眷戀地看著她稚嫩的臉龐。

  這只獵全身烏黑,僅有靠近四隻腳掌的部分是雪白的,並且不時發出哭泣的叫聲。

  “幫它取個名字好嗎?”

  “我不知道貓咪要叫做什麽名字……”少年煩惱的說。

  “隨便取一個嘛!既然是你救回來的,我就是要你幫它取名字!”女孩任性地瞪大雙眼,但這副模樣不但不讓人討厭,反而更增添了幾分可愛。

  “那……那叫波吉?”前陣子看到連續劇中,貓咪都叫波吉。

  毫無想像力的少年,只能應付似地說。

  想不到,這樣簡單的一個名字,卻讓女孩滿意極了,她高高的舉著貓,愉悅地說:“我以後就叫它波吉!”

  名字決定好了,兩人相視而笑。

  女孩緊抱手中的貓眯,大眼滴溜溜地轉著,她想問這位大哥哥的名字,可是,她一向怕生,所以就算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都猶豫了老半天,說不出口。

  “嗯,你……”

  女孩的話只起了頭,主屋裏便走出一個美麗的婦人,朝著他什呼喊。

  “映山!快過來,我們要回家了!”

  這是對著少年喊的。少年聽到呼喊,急忙的朝著主屋跑去,而女孩儘管慌張的想跟上,但以她殘缺的身體,想跟上少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她只能看著他從眼前離去。剛剛還挂著燦爛笑容的臉上,此時卻染上一層早熟的黯淡與寂寞。

  “喵……”懷中的小貓,輕聲叫著,引起她的注意。

  “波吉。”女孩輕輕撫著小黑貓的頭,並且將小臉貼上,感受那溫暖的體溫。

  接著,她將小貓放在膝上,慢慢的轉動自己的輪椅,往主屋後方去。

  那一年,女孩九歲,少年十五歲。

 
  十一年後。

  窗外的老木依舊參天,和當年並無二致。

  但適逢冬天,翠綠的葉片轉爲枯黃掉落地面,讓整個庭院充斥蕭瑟的氣息。

  一向住在薑家豪宅二樓的姜毓水,將窗戶大大敞開,任由冷風吹拂,純淨面龐上的深邃眼睛,此時輕輕閉上,睫毛因寒冷而顫動。

  二十歲的姜毓水,烏黑柔順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層爲長年不見陽光,她像陶瓷娃娃一般端正、美麗的臉龐,卻白皙得不見一絲血色,還隱隱見到皮膚之下的青色血管。

  她看起來是如此的蒼白。不健康,但卻爲她更添幾分淒美絕色。

  當侍奉薑家多年的女僕尤媽進入她的房間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副景象。

  尤媽大驚失色,連忙趨前把窗戶關上。

  “小姐!您怎麽能在窗旁吹風?不是前幾天還發著高燒嗎?”

  姜毓水聞言,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接著睜開細長的眼睛,淡淡的說:“打開窗戶。”

  “可是……”尤媽猶豫著,儘管小姐身穿白色套頭毛衣,外罩黑色喀什米爾羊毛外套,但難保不會著涼……

  “打開,誰要你多事了。”

  姜毓水不耐煩的下命令,她最討厭同樣的一件事還要重復說兩次。明知道她腳不方便,難道還要自己過去開窗嗎?

  “是。”尤媽不得已,只好將窗戶再度敞開。

  “下去吧!”姜毓水再度閉上眼睛,不想外人來打擾。

  “可是……是大少爺吩咐我上來,請您下去……”尤媽戰戰兢兢的說。

  這個小姐尤媽從小服侍到大,性格喜怒無常她是最知道的,深怕說錯一句話又惹惱了對方。

  哥哥叫她下樓?姜毓水微皺眉頭。

  “我不去。”

  “可是少爺說……”

  “你跟他說我不下去就是了。”姜毓水淡漠的說。

  “可是……可是今天是老爺的……”出殯日啊!

  尤媽低著頭,盡力掩飾自己臉上對小姐的不以爲然。

  老爺人是不好,但是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哪有爲人子女的,竟連自己父親的喪禮都不參加的呢?

  現在樓下全是來吊唁的客人,這件事一傳出去,薑家豈不成爲大家的笑柄?

  “樓下全是來訪的客人……”

  “就是這樣我才不下去。”薑毓水面無表情的說。“我討厭人多,這點哥哥應該知道。”

  她故意把輪椅轉個方向,讓尤媽正面看到自己。

  只看她腰部以上的話,儼然是一名清秀少女,但是視線一移到下方……黑色長裙下露出來的腳踝部分,因爲久未行走,早已乾枯細瘦得有如木乃伊。

  果然,尤媽一看到,便慌張的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薑毓水冷哼一聲,因爲她這雙腿,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人敢忤逆自己,她得到的永遠是小心翼翼的對待。

  不管她再怎麽任性、再怎麽要脾氣,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是好?還是不好?

  想到這,姜毓水臉上儘是嘲諷的笑容。

  反正今天到底是誰出殯,姜毓水根本不在乎。對她來說,那位各義上的父親,有跟沒有一樣。想必哥哥也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的他,一定穿著得宜的西裝,在客人間周旋吧……姜毓水漫不經心的想著。

  “是,小姐。”

  尤媽不敢再多說,準備退下,卻又被喚住。

  “對了,有沒有看到我的波吉?它從早上開始就不知道跑哪玩去了,我很擔心呢。”

  姜毓水從剛剛到現在都沒有變化的面容,終於出現一絲波痕,眉毛輕挑。

  小姐不參加自己父親的葬禮,只顧那只貓?

  尤媽心裏歎氣,搖搖頭。

  “我沒瞧見,小姐。”

  “那算了,我自己找。”

  姜毓水把輪椅轉成面向窗外,不再理會她。

  尤媽識相的閉上嘴,悄悄關上木門。

  
  相對於薑家二樓的寧靜,薑家的一樓冠蓋雲集,來訪的全是政商名流。

  大亨姜滿雲的去世,牽動的不只是商界,連向來受到他不少資助的政客們,也抛開他們平常的行程,趕來參加喪禮,好得知薑家以後的動向。

  有腐肉的地方就有禿鷹,尾隨這些名流來的,就是那群搶新聞的記者們。

  但是,他們全被薑家的警衛堵在門外,就算想爬到樹上偷拍一些內部情景,也因爲薑家的庭院大過廣大,根本照不到建築物內部而不得不死心。

  薑家的庭園,就像護城河一般,守護著深鎖大門的宅院。

  能夠創造出這種光景的財力,必然是無法想像的雄厚。

  薑家從三代之前,以做進出口貿易而發迹,之後不停的伸展觸角,生意越做越大,和政治世家結合,以財力輔助他們,再透過他們的政治勢力替自己打通生意上的關節……

  姜滿雲和妻子趙甯璿的婚姻,就是這種勾結的最佳代表。

  趙寧璿的娘家,是地方上頗有勢力的望族,靠著薑滿雲提供資金,他們也漸漸從地方選舉進入中央。

  但是,趙寧璿早在十年前便已去世,現在,薑滿雲也因腦溢血死亡。

  薑家的未來究竟會如何?人人關切。

  如個,在薑家寬廣的客廳中,穿著深黑色兩件式西裝的修長男人,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深邃的雙眼皮、英挺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都在在顯示擁有此容貌之主人性格的堅強剛毅。

  他就是薑滿雲唯一的兒子——姜枕石。

  “唉!還請節哀順變!”

  看著立委先生努力的擠出兩滴淚水來證明自己的哀痛,姜枕石也只是象徵性的點點頭。

  畢竟“節哀順變”這句話,他今天已經聽了幾百次了,要他再有感覺實在強人所難。

  “令尊生前才答應過我,可以資助來年的選舉,怎知、怎知他突然就……”立委大人裝腔作勢的哀嚎。

  又是一個趁父親去世來趨火打劫的!姜枕石冷笑曠難道這些人以爲,只要捏造一些謊言,自己就會昏庸的把錢吐出來嗎?

  “你父親答應的事還真不少。光今天,你也知道他答應了贊助選美。贊助地方建設,贊助選舉……就算再十個薑家也不夠這樣玩哪,枕石。”

  身後傳來低沈的男青,姜枕石回頭,看見和他同樣穿著黑色西裝。容貌優雅俊美,並且帶著淡淡微笑的高挺男人,站在他身後。

  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做趙映山。他跟姜枕石同年,一樣是二十六歲,是趙甯璿的侄子,同時也是姜枕石認識多年的好朋友。

  “映山!”姜枕石總算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打從高中開始,趙映山便被家族送到國外留學,一直到今年薑滿雲病重,他才被叫回臺灣;因爲趙家希望能夠靠趙映山的才能,幫忙扶持姜枕石打理事業。

  這件事,無論是趙映山本人或是姜枕石都非常清楚,可是,這絕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

  姜枕石打從心底信任這位好友,就如同趙映山信任著姜枕石一樣。

  “你幸災樂禍倒愉快得緊啊!是不是舅舅那邊派你來打聽消息的?”姜枕石半開玩笑的說道。

  薑滿雲死後,薑家的財産就受到薑氏和趙氏的覬覦,兩家全在蠢蠢欲動,想趁機分一杯羹。

  爸爸那邊的親戚來了一堆叔叔伯伯,姜滿雲生前,不給他們太大權力,頂多在公司給幾個稱頭的職位,如今見薑滿雲死去,全想來逼迫他這晚輩交出所謂“屬於薑家全體”的財産。

  而趙家這邊也不遑多讓,派了一些趙氏親戚來這裏守住,不讓財産全被薑家搶走。夾在中間的姜枕石,儘管他才是法定上的繼承人,但是因爲只有二十六歲,每個人都認爲可以說動他。

  “他是派我來沒錯……”趙映山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就如同春風般溫和,使人打從心底舒暢。“不過,我對這些産業一點興趣都沒有,舅舅說什麽我都不放在心裏。我也只是來看熱鬧,順便看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果然是好朋友。

  姜枕石正欲回答他,卻有人輕輕拉了下他的袖子。

  “呃……枕石……”

  這種怯懦的聲音,聽了就讓姜枕石的好心情瞬間蕩到穀底,不耐油然升起。說話的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商儀容。

  商儀容的面貌清秀,個性溫順;她是他大學畢業那年,薑家這邊的長輩介紹給他的。

  這樣的女人,最適合當他的賢內助吧……不多嘴、不反抗,所以,他選了她。

  最重要的是,他工作越來越忙,實在需要一個未婚妻,來幫忙照顧越來越任性的毓水。

  “怎麽了?”姜枕石看她有如受驚的兔子,便壓抑住心中的不快,刻意放柔聲音詢問。

  “剛剛你叫我囑咐尤媽,去找毓水下來,但是……”

  不用未婚妻說出口,姜枕石也知道發生什麽事。

  姜毓水從未聽從過任何人的話,現在想當然爾也是一口就拒絕了,自顧自的待在樓上看風景。

  他這個妹妹,是徹頭徹尾的被寵壞了……而寵壞她的人,不就正是自己嗎?

  “我、我親自去找一次好了!”

  看到姜枕石隱隱浮現的怒容,商儀蓉慌張的說,轉頭便欲上樓。

  “不用了。”

  你去她更不會下來。

  姜枕石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一說出來,只怕這個柔弱的未婚妻又要哭泣了。

  “我去吧!”知道只有自己對毓水還有點影響力,姜枕石無奈之下,只好親自出馬。

  商儀容看未婚夫滿臉不悅,連忙勸說:“毓水她腳不方便,前陣子又發燒,不想下來也情有可原,你別凶她……”

  聽到“腳不方便”這四個字,姜枕石突然覺得刺耳。

  “這跟她的腳沒有關係。”

  聽到姜枕石略帶怒意的語氣,商儀蓉更加不知所措,忙著道歉。

  趙映山在一旁沒有插話,俊挺的面容上卻眉頭微蹩。這叫做未婚夫妻?他倒覺得,活像皇帝跟朝臣。

  不過他也越來越好奇,姜家的小姐,到底是怎樣的少女?他一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只知道這位小姐幼年因爲得了小兒麻痹,從此無法行走,個性也因而孤僻不肯見人,更鮮少對外露面。

  所以大家只知姜枕石,不知姜毓水。

  姜枕石正欲去找姜毓水,卻發現大廳突然一片寂靜,並且自動自發開了一條道路,通往他這個方向。

  一個膚色白皙。表情冷漠的少女,在通道的另一頭,靜靜的瞅著姜枕石——。

  看到那張清秀的臉龐,姜枕石剛剛勃發的怒氣,瞬間如雪般融化。

  看到妹妹用瘦弱的手努力轉動著輪子向他滑來,姜枕石還不及細想,便已先一步走了過去,推動她的輪椅。

  這一對兄妹,毫無相似之處,但兩張皆精致絕倫的臉吸引了衆人的視線。

  “不是說……不下來嗎?”他低聲的問,帶著些許憐惜,但又隨即後悔,他不該再如此寵溺毓水的。

  “波吉不見了。”少女皺著眉回答,仿佛這是比親生父親去世還不得了的大事。“我樓上找遍了都找不到識好到樓下找。”

  “波吉?”站在一旁的趙映山突然插了話。

  這個名字,喚起他過往的回憶。

  而且這位姜小姐,果真名不虛傳,不需要做什麽,光憑她的模

  樣,就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姜毓水斜不善的睨了這陌生人一眼,良久才回答:“我的貓。身體是黑色的,四隻腳是白色的,你有看到它嗎?”

  “好像……在屋外的大樹上吧。”趙映山略微思考了會,剛剛進薑家主屋時,他的確在樹上瞧見一隻黑色的貓眯,只是他沒看清楚那只貓,是否有白色的腳。

  “波吉在屋外?”趙映山的話還沒說完,姜毓水已經沒心情聽下去,她一心只顧著貓的下落,連忙拉了下自己哥哥的西裝袖子。“推我去屋外好嗎?”

  “不行,毓水。”姜枕石歎氣。爲什麽毓水永遠這麽不管事?她的腳,不僅封閉了她的身體,也封閉了她想去瞭解世事的心。

  自己沒辦法永遠保護毓水啊……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誰來替她撐起這片天?

  “你該去和客人打打招呼,今天是父親的……”

  “我不想跟人打招呼,那些人我全部都不認識。”姜毓水搖頭反對。“不然,你先推我去外面,然後你就可以回來這裏繼續應酬。”

  “不要任性,毓水。”姜枕石的聲音轉冷。

  “不推就算了,我自己過去。”

  姜毓水撥開他抓著自己輪椅的手,作勢要自己使勁;但姜枕石自然不可能讓毓水如此做,家裏大門外的樓梯並無坡道,她要怎麽自己過去?

  對峙了幾秒鐘,姜枕石選擇投降。

  他向商儀容交代幾句。

  “你幫我招待一下客人,我馬上回來。”

  商儀容馬上柔順的點頭答應。

  接著,姜枕石又滿懷歉意的看向趙映山。“抱歉,你特地來我卻無法陪你……

  待會兒我們再好好聊聊。”

  “沒關係,等你有空吧。”

  趙映山依舊是那波瀾不興的平靜面容,姜毓水忍不住又再多瞄了他幾眼,這男人,似乎跟這會場裏的其他人不同。其他的客人們來到父親的喪禮上,他們爲的不是吊唁,而是想分一杯羹,每個人的眼裏都看得出那份貪婪,偏偏這男人……卻不會給她那種感覺。

  趙映山看來斯文,和這爾虞我詐的地方格格不入。

  不過,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姜毓水在這種富貴家庭長大,早已學會絕對不要信任任何人的道理。

  她相信的永遠只有她的哥哥。至於那個未過門的嫂子……姜毓水冷哼一聲,她才不承認!從剛剛到現在,她都沒有向自己未來的嫂子打過招呼,甚至連一眼都不肯看。

  姜枕石看在眼裏,也拿這妹妹沒辦法。幸好剛剛大致上他已和來悼念的客人都致意過了,現在大部分人都已經聚成一群一群的談論時事,應該沒有什麽需要商儀蓉費心的了。

  姜枕石推著姜毓水,排開衆人,直往屋外走去。

  一出大門,冷風迎面吹來,姜枕石倏然發現忘了給妹妹拿件外套,她從小身子弱,因爲得過小兒麻痹,所以大病小病不斷,讓人放不下心。

  也懶得折回去的姜枕石,索性脫了身上的西裝外套,蓋在毓水身上輕聲叮囑著:“小心著涼。”

  毓水看了他一眼,蒼白的臉上有了些微紅暈,將外套套上。

  門外的樓梯沒有殘障步道,所以姜枕石頗費事的先將輪椅前輪擡起,再小心翼翼的一階一階滑下去。

  “哥哥,會不會很累?”

  聽到姜毓水擔心的聲音,姜枕石心裏雖然窩心,但嘴上仍是責備:“當然累。

  早說過了,要建一個步道,你卻反對。”

  姜毓水開心的歪頭輕笑。

  “那會破壞這棟房子的美感,我不要。”

  “哪有這種歪理?”

  “就是有。”姜毓水蠻橫發作,但此時的她,看起來特別有活力。

  “而且……

  哥哥會幫我的,所以……我不需要步道。”

  聽到姜毓水輕聲的呢喃,姜枕石心裏一涼,沒有回答。他能幫她多久?

  見哥哥沒有反應,姜毓水有些慌。

  “哥哥?”

  “沒什麽。”

  還是找一天建吧!姜枕石心裏打算著。

  推她到了門外的那棵大樹下,枯黃的葉子在初秋時節就已落得差不多了。

  “波吉……”

  姜毓水開始呼喚,不一會兒,樹上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從裏面傳出了喵的一聲。

  “果然在這裏呢!波吉,下來!”

  波吉順著樹幹滑了下來,輕巧的落入姜毓水的懷中。

  “哥哥,你看,它真調皮。”

  姜毓水抱著它對哥哥露出天真的微笑。

  “你摸摸它嘛!”

  姜枕石本想依言伸手去摸,但是,看到姜毓水將貓眯緊緊的摟在懷中,意識到或許會碰觸到她……想到這,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終究還是收回。

  就在此時,姜枕石看到姜毓水細長的眼睛望著他身後,她突然笑意盡失,滿臉冰霜。

  想開口問她發生什麽事,但身後的呼喚,馬上給了姜枕石解答。

  “枕石!”商儀蓉的聲音由遠而近,並且气喘吁吁。

  姜毓水的眉頭緊皺,眼神裏充滿憤恨的情緒,嘴巴輕啓訴說著什麽,但姜枕石聽不到。

  她在說些什麽?

  還來不及問,商儀蓉已來到他的身旁。

  “枕石!張力生來了!我應付不過來……”

  張力生是現在執政黨的黨團大老,也難怪商儀蓉跑來跟他搬救兵。

  “現在是趙映山在跟他說話,但我想還是趕快通知你……”

  商儀容楚楚可憐。懦弱的看著他,用眼神詢問著是否有做錯。

  “你做得很好。”姜枕石安慰著她,給她信心。

  以後身爲他的妻子、姜家的女主人,勢必要面對許許多多的黨政要人,一下子就慌了手腳可是不行的。

  商儀容因爲他的肯定,終於露出有點自信的笑容。

  “我得先進去了。要我推你進去嗎?”

  姜枕石問著姜毓水,但後者臉色蒼白的搖頭。

  “我想……在這多待一會兒。”

  “那要小心,別感冒了。”姜枕石囑咐著,又看了妹妹一眼,便走回屋裏。

  姜毓水坐在輪椅上,咬著下唇,凝視哥哥離去時挺拔的背影。

  包裹著自己身體的西裝外套,有著他的餘溫、和他身上的古龍水味……

  姜毓水閉上眼,兩手交疊,抱住自己。

  這樣,就像他抱著自己一樣……

  不要走、不要走……儘管心裏說再多次,他也聽不到。

  但是一旦用有形的言語說出口,那麽……或許他們就連兄妹也做不成了。

  姜毓水緊咬下唇,應該會感覺到痛才對,但不管她怎麽用力咬,都不如心上的痛來得徹底。

第二章


  姜毓水和姜枕石都很清楚,兩人之間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趙寧璿婚後始終沒有懷孕,經過檢查,得知她患有不孕症。所以,爲了延續自己的血緣,趙甯璿從趙氏的親戚中,挑出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孩加以收養,便是姜枕石;至於姜毓水,則是薑滿雲和情婦所生。

  儘管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在法律上,他們依舊是兄妹。

  對姜枕石而言,姜毓水,是他唯一、也是永遠的妹妹!

 
  “令妹的腳並非完全無法行走。”

  幾年前,在一次例行檢查中,替姜毓水診斷的醫生如此跟姜枕石說。

  “只要在她的雙腳裝上支架,就可以支撐變形的小腿,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並非難事。但是……”

  “但是什麽?”姜枕石凝眉。

  父親從不理會姜毓水的腳是否能走路,或許,是因爲妹妹只是個他根本沒多愛的情婦所生;但是對姜枕石來說,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期盼妹妹能站起來,自己去看這個世界。

  毓水每天坐在自己房間的窗前,凝視著那一塊格子所能見到的世界,然後只期待著姜枕石的到來,並且在姜枕石出現時,挂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主要是令妹完全不肯配合。複健最重要的,還是看本人的意願啊!”醫生歎口氣,這樣回答。

  姜枕石責問過,爲何姜毓水不肯配合醫療人員,但她只是冷漠地說:“穿鐵鞋不好看。”

  “好不好看有什麽打緊?能走路最重要!”他氣急敗壞的責備,卻換來妹妹憤恨的眼神。

  “這種腳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經夠痛苦了,難道你還要折磨我?你是要我穿著鐵鞋,走出去被人嘲笑嗎?”

  他被妹妹搶白得無話可說。

  他不是毓水,所以無法理解只能坐在輪椅上行動是什麽樣的日子……而且勉強毓水站起來,是否只是一種滿足他自己的心理安慰?

  所以……他再度妥協。

  姜枕石答應姜毓水,順她的意思,想複健時就複健,毫不強迫。

  想當然,這樣的半調子的治療方式,兩年下米,對於姜毓水的行走能力毫無幫助。

  放下手裏的醫學報告,姜枕石表情憂鬱。

  他爲毓水已整整操心了十幾年,往後,或許也是一直這樣下去吧。幸好商儀容是個柔順的人,嫁給自己後,相信她會善待毓水的。

  這也是他選擇商儀容的因素之一,要嫁給他的女人,就得對毓水包容疼寵。

  思緒在腦中奔竄,直到有人敲了姜枕石書房的門,才將他喚回現實。

  “枕石,映山來了。”商儀容站在門外,輕柔地提醒他。

  姜枕石連忙開了門,看見趙映山站在門外,將他迎了進來。

  “映山,坐。”姜枕石熱絡地招呼趙映山。

  “呃……商小姐,你是不是要一起……”

  趙映山遲疑地看了眼還站在門外的商儀容,但商儀容很識大體,直接搖搖頭,微笑說道:“你們男人的事,我插不上嘴。那麽,不打擾了。”

  接著,她便輕掩上門,無聲離去。姜枕石也沒挽留她,似乎對這種狀況習以爲常。兩人雖是未婚夫妻,但真正相處時,卻像上司與下屬。

  而商儀容的態度,讓在國外留學的趙映山極不適應。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責備的看向姜枕石。

  “枕石,你該對自己的未婚妻更好一點。”

  “我並不覺得我對她不好。”姜枕石蹩起眉頭。

  “你們相處的態度,根本……不像愛情。”趙映山歎口氣傻子都看得出來,商儀容對姜枕石有的僅是服從,而姜枕石也完全無意去改變這種狀況。

  “我們的婚約,本來就不是以愛情爲基礎。薑家將她安排在我身旁,不過是需要一個眼線。而我會願意讓她在我身旁,就是需要她的溫婉順從。”姜枕石諷刺地笑笑。“更何況我需要她來幫我照顧毓水。”

  “你很疼毓水。”趙映山認真地凝視他。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疼她,疼誰?”姜枕石說得理所當然。

  “就只有這個理由嗎?”趙映山淡淡的說。“兩家親戚都知道,你跟毓水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僅僅只是法律上的兄妹關係而已。”

  趙映山想起,那天在薑滿雲的喪禮上,見姜枕石推著姜毓水的輪椅離開主屋太久,他隨著商儀容的腳步走到屋外,想尋找他們時,剛好瞧見姜毓水目送姜枕石與商儀容離去時的表情。

  那是企求著永遠也得不到的愛情的女性,才會擁有的面孔。那張精致絕倫的臉孔上,充滿著傷痛、絕望,以及嫉妒。

  趙映山甚至可以看見,姜毓水緊咬著自己蒼白的唇,雙眼因爲無邊無際的絕望和憤怒而圓睜,她眼裏容不下姜枕石以外所有的人。

  這是怎樣的一種愛情,竟能執著若此?

  不管是任何人,若看到當時的姜毓水,都可以明白,她對姜枕石的感情,絕不僅僅是兄妹之情如此簡單。

  聽到趙映山半帶試探性的言語,姜枕石有些不悅,他不知道他的好友究竟想問些什麽。

  “還能有什麽理由?她是我妹妹,這理由難道不夠充分?就算沒有血緣,但對我而言,毓水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的態度斬釘截鐵。

  聽到這番話,趙映山愕然,接著有點無奈地笑了。

  原來,姜枕石竟毫無所知。

  他們兄妹相處了這麽多年,理應最瞭解彼此,但姜枕石竟不懂姜毓水凝望他時的眼神,究竟代表著什麽意義。

  果然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這也代表,姜毓水的感情,根本是永遠也不會有結果的單戀。

  趙映山想起姜毓水倔強蒼白的臉、冷漠的雙眼,他不禁心疼起她來。記得當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張蒼白的小臉上,還曾露出童稚、天真的微笑;經過了這些年,曾幾何時,她竟成了個連笑容都冷若冰霜的女孩?

  而且,即使是姜毓水最親近的兄長,也並不瞭解她的內心世界。若連姜枕石都不懂,一個偌大的薑家,或許更不會有人想去瞭解她。

  趙映山可以想像,姜毓水是在怎樣缺乏正常家庭溫暖的情況下長大。

  “映山……其實,我真的很擔心毓水。”姜枕石的話語裏滿是擔憂。“她不肯相信我以外的任何人,也不肯跟其他人溝通……”

  “她會這樣,是因爲你寵壞了她。”趙映山歎口氣。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不是嗎?

  姜枕石默然半晌,才回答:“我知道。我好幾次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要讓毓水獨立,可是卻又狠不下心。我常想,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毓水該怎麽辦?”

  趙映山皺眉,沒事何必說這種話來觸自己黴頭?

  “你才二十六歲,未來還很長,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開導毓水。”

  聽到這句話,姜枕石又再度默然不語。他的表情憂心忡忡,看來心裏似乎有難解的結。

  “枕石?”趙映山出言探問。“你還好吧。是不是有什麽困擾?”

  姜枕石擡起眼凝視他,三番兩次動了嘴,似乎想說出來,但猶豫許久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泛出苦笑。

  “沒什麽。只是我多心吧……”

  後面那一句說得極輕,趙映山並沒有聽到。

  “現在爸爸剛去世,而我也還沒得到董事會的承認,讓我執掌薑氏財團的最高職權,既然現在大勢未定,不管是薑家、還是趙家的親戚,他們都試圖想要找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人來接掌這個位置。但這些人都沒有想過,我和毓水根本不想成爲他們爭權奪利下的犧牲品。只是,這些人爲了得到利益,或許連我們兄妹倆的安全都不放在心上吧。我還能夠保護自己,但毓水就……”姜枕石頓了下,這個要求有點難以說出口,卻不得不說。“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保護毓水。”

  果然,一聽到這句話,趙映山歎了口氣。

  “毓水她只相信你一個人吧?怎麽可能願意讓我保護她?再說……你可別忘了,我也是趙家的一份子,姜毓水對趙家來說,根本等同於眼中釘,你能安心把她交給我?”

  若是姜枕石掌管薑氏財團,對趙家來說便有好處,畢竟姜枕石跟他們有血緣關係;但若哪一天姜枕石出了什麽意外,龐大的家產等於要全部落人跟趙寧璿毫無血緣關係的姜毓水手裏,這就不是趙家這邊能夠接受的了。

  所以對趙家而言,姜毓水根本是個礙眼的存在,他們恨不得能早日除去她。趙映山雖然這幾年都在國外,但這其間的複雜關係他還懂得。

  而他身爲趙家的一份子,姜枕石把最疼愛的妹妹交給他保護,難道就不怕他心懷不軌,進而背叛?

  再說,趙映山不認爲以姜毓水的個性,會乖乖接受一個陌生人出現在她身旁。

  “我沒什麽別的可以相信的人。你是我的好友,我明白你的個性。若我以金錢求你拜託你,你還未必答應,因爲你從不缺錢、更不在乎金錢;但若我以朋友之情請求你的話……”姜枕石笑得胸有成竹。“你就絕對不會氣絕我。”

  趙映山這幾年在國外,早已擁有自己名下的科技公司,在金錢上並不匱乏,而他在性格上又是極爲獨立、自主的人,姜枕石就賭他絕不會受任何人牽制。

  “爺爺那邊可不會答應讓我這麽做的。他們希望我幫助你,可不會希望我幫助姜毓水。”趙映山故意這麽回答。

  趙映山口中的爺爺,就是姜枕石的外公。

  “喔?難道你會聽任他們擺佈?”姜枕石也笑吟吟的回答。

  趙映山默然半晌,也回以一笑。“不會。”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長輩老把家族、責任什麽的挂在嘴上,他甚至從不認爲趙家的興榮跟他有什麽相干。

  他就是他,可不是爲了家族而存在的。

  “那就是了,所以我相信你會答應我。”

  儘管受不了姜枕石的篤定,但趙映山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明白自己的個性。

  但一想到他接下的是個怎樣的麻煩,而且姜毓水又會對他如何排斥,趙映山就不禁一個頭兩個大。

  “枕石。”商儀容不知何時又走到門外,敲門提醒。“你今天不是和趙家的老爺約好了?現在時間快到了。”

  姜枕石看了一眼手錶,連忙拿過西裝外套套上。

  “你要和爺爺見面?”趙映山也跟著站了起來,心想趙家那老頭找姜枕石,准沒什麽好事。

  “嗯,還不就是又要找我去訓話。”姜枕石聳聳肩,打開書房的門,見到商儀容站在門外。“車子準備好沒有?”

  “好了,早就叫司機在外頭等著呢。”

  “嗯。”

  姜枕石沒再跟她多說,只是退自往大門走去,直到看到另外。個人的身影,才讓他停住腳步。

  “哥哥。”姜毓水不知何時已下了樓,費力推著輪椅,來到姜枕石面前。“你要去哪?”

  姜枕石蹲下身子,讓自己的眼睛和姜毓水的雙眼平高。他溫和地拍拍姜毓水的頭,回答他:“哥哥要去趙家探望外公,你一個人在家要小心,有事找尤媽,知不知道?我很快就回來了。”

  姜毓水蹙眉瞄了商儀容一眼,眼裏滿是不悅。

  “這女人也要跟著去?”

  此話一出,商儀容一股難堪湧上,不禁往後退了幾步,頭垂得更低。姜枕石見到商儀容這麽委屈,語氣轉爲嚴厲。

  “毓水,以後不准說話這麽沒有禮貌。”

  “我爲什麽要對她有禮貌?”

  姜毓水倔強的瞪視自己哥哥。

  “不爲什麽,就因爲她以後會是你的嫂嫂。”

  “我才不承認!”

  姜毓水大叫。憑什麽要她承認商儀容?光是看到這女人在自己哥哥身旁,就夠叫她難受的了,以後還要喊這女人一聲嫂嫂?!開什麽玩笑!

  “不管你承不承認,她都將會是你嫂嫂,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毓水要到什麽時候,才會明白地球不是爲她而轉動的?

  姜枕石在心中只能深深歎口氣,沈悶的心情愈發凝重。

  而姜毓水被他如此責備後眼眶微紅,雙眼死盯著地板,緊咬嘴唇不肯讓淚水落下。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姜枕石明知自己該硬起心腸,把話跟毓水說清楚,卻怎樣也開不了口繼續罵她。

  商儀容爲難的看著對峙的兄妹倆,並且試圖打圓場。“枕石你不要凶毓水,她不喜歡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商儀容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姜枕石的怒氣瞬間轉移到她身上。

  “你講這什麽話?你是我的未婚妻,就等於毓水的長輩,根本不需要聽從她的意思!你要做的事是教導她,而不是一直這麽軟弱!”此話一出,商儀容難堪的低下頭,姜毓水反抗的別過臉。

  趙映山自始至終冷眼旁觀這一切,因爲他一向認爲家務事外人不該插手。但如今事態搞成這樣,連他這旁觀者都看不下去。

  有必要讓所有人都拉不下臉嗎?

  趙映山忍不住違背自己的原則,插了嘴。

  “枕石,你不是要出門?再逗留下去,只怕會遲到。”

  姜毓水從剛剛到現在,都把在場的趙映山當作透明人,直到聽到這句話,她才狠狠地瞪了趙映山一眼,眼神裏恐嚇著“誰要你多事”。

  不過趙映山才沒將她的恐嚇放在眼裏,繼續笑著說:“若是遲到了,光爺爺的訓話就夠你頭疼的了。”

  姜枕石知道趙映山是在替他找臺階下,便朝他點點頭,使了下眼色,而趙映山看著姜毓水後,轉頭便往大門外走去;商儀容慌張的凝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毓水一眼,接著便匆匆跟上。

  “等一下!”姜毓水氣急敗壞,用力的轉動輪椅。

  那女人若能去,那她也能去!

  姜毓水費力的想要跟上他們的腳步,但當她坐著輪椅到達大門外的階梯時,她頓時發現了一個難題,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下去!

  以前每當她要出門時,哥哥總會替她擡起輪椅的後輪,讓她階一階滑下去。

  姜毓水既然無法憑自己的力量,就只能對著自己哥哥遠去的背影求助。

  “哥哥!我也要去!你聽到了嗎?哥哥!”

  儘管聽到姜毓水不停的呼喚,姜枕石選擇硬下心腸,怎麽樣也不回頭,因爲回頭的話,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心軟。

  但他要去的地方,是趙家,姓趙的那些人討厭毓水都來不及了,怎麽可能歡迎她?而他又怎麽能帶毓水去那種地方受氣。

  “哥哥!”

  姜毓水又喊了一聲,見姜枕石完全不理會她,和商儀容雙雙上車,司機發動了車子,眼看就要離去。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爲什麽哥將連理都不理會她?如果她再不追上去的話,哥哥就要走了!

  但是……姜毓水爲難地看著眼前的樓梯,不過才三層,但對她來說,卻像萬丈深淵一樣難以橫越。如果用輪椅滑下去的話,一定會摔得很慘吧?

  姜毓水猶疑、掙紮著,她再度看了一眼即將離去的姜枕石後,終於不定決心,她咬緊牙根,就打算往下滑去——

  “你在做什麽!”

  伴隨著嚴厲的斥責,從身後抓住她肩膀、阻攔她行動的,是一雙強而有力的手。

  姜毓水回頭,看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人,正是趙映山。

  又來壞她的事!

  她冷聲道:“放開我!”

  “不可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摔下去。”趙映山平靜回答。

  “那就扶我下去!”

  “這也不可能,我不是你的僕人,沒必要聽從你的命令。”更何況是用這麽沒禮貌的態度。

  “你……”

  既要攔她,又不肯幫她,那他不如別管她!姜毓水氣憤的揮開趙映山的手,不過這麽一耽擱,眼前的車子便已絕塵而去。

  看見黑色賓士駛出薑家的週邊鐵門,姜毓水看著這一切,剛剛的傷心與難過,在心中彙聚成憤怒的火苗。

  趙映山看著她纖細秀麗的雙手緊握成拳,慘白的臉孔因憤怒而染成嫣紅色。

  “你爲什麽要攔我?”姜毓水一直目送著車子離開視線後,才轉過頭,憤怒的指責眼前這個男人。

  “我說過了,因爲我並不想看你摔下去。”

  “摔下去才好!”姜毓水紅了眼。“若是摔下去了,哥哥會馬上下車,走到我身旁扶我,他一定不會離開我!”

  若是如此,她就不用眼睜睜的看著哥哥和那女人離去,嘗到這種嫉妒的痛楚!

  “……然後呢?”趙映山面對她的憤怒,卻依舊淡然。

  這種態度,讓姜毓水不能適應。過往,她的怒氣,總是能讓身旁所有人雞飛狗跳,每個人都爲了她的情緒心驚膽顫,想努力討好她;可是這個人,卻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生氣!

  “然後?還要什麽然後?”姜毓水不解。

  趙映山推著姜毓水進入屋內,他彎下身體,凝視她的雙眼,

  “我的意思是,枕石因爲你摔下來,所以他回來了,陪在你身旁。但是,然後呢?接下來呢?你以爲他就會一直在你身旁,不會離開了嗎?”

  “……”姜毓水咬著嘴唇,選擇不回答。

  “他遲早還是會離開你的。”趙映山輕聲說。“你是任性,但並不是愚蠢,不是嗎?就算他今天、明天、後天、甚至是大後天,都陪在你身旁,但是又能夠陪著你多久?他有許多工作要做,又有許多人要周旋,而就是因爲他這樣辛苦忙祿,你才能安穩的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過著你與世隔絕的生活。”

  姜毓水別開了臉,不肯看趙映山。

  她不想聽這個人所說的一切話語。這個男人究竟在幹什麽?跑到別人家裏來,反客爲主,大放厥詞,而她爲什麽又要聽這男人說話?

  “你明知道如此,卻想將他緊緊綁在身旁,不讓他到你視線之外的地方去。爲什麽?”

  好煩的男人!姜毓水感到不耐煩至極。

  “我不需要你這外人來離間我們兄妹的感情。你快出去,薑家不歡迎你!”

  姜毓水說完,轉頭喊著:“尤媽、尤媽!客人要走了,過來送客!”

  趙映山對她的逐客令視而不見。

  “離間你們兄妹的感情?”

  趙映山湊近姜毓水的耳邊,用著只有她聽的到的音量,輕聲說道:“姜毓水,有些感情,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

  姜毓水倏然瞪大雙眼,推開趙映山,臉色蒼白。

  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知道了什麽?她的感情,是禁忌、同時也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啊!

  “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她冷笑,故作不懂。

  “我是在胡說八道嗎?”趙映山歎口氣。難道姜毓水以爲她隱藏得很好?

  她炙熱的眼神,根本無法隱藏任何秘密;而也只有姜枕石這種對愛情遲鈍的男人,才察覺不出來。

  或許,姜枕石根本把那些注視都當成妹妹對哥哥的信賴而已。而姜毓水也沒有勇氣對姜枕石坦言。

  既然如此,趙映山並不想去對姜枕石戳破這個秘密。

  聽到這種回答,姜毓水怒視趙映山。

  “我在問你話!不要敷衍我!”

  她的怒氣是爲了掩飾心中的不安,她不知道這男人對她的感情瞭解多少,或許他只是故弄玄虛,想套她的話而已。

  “我看過你用什麽樣的眼神看枕石。那不是兄妹之情,你我都明白。”趙映山坦然的說。

  “你胡說!”姜毓水倉皇失措的否認。她究竟是用什麽眼神來看自己的哥哥?

  嫉妒?愛慕?向往?不、不……最重要的是,這男人都看出來了,那哥哥呢?他看出來了嗎?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清楚。毓水,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別再用自己的殘疾,綁住所有的人。”這個“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姜毓水自己。

  趙映山知道他的話很殘忍,但他認爲不說不行。圍繞在姜毓水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敢將這種話坦然說出口吧?那些人,只敢在背後大放厥詞,但這樣對她有何助益?

  而這些話,也的確狠狠傷了姜毓水。她仿佛覺得自己是個廢物……阻擋在她哥哥面前的廢物。

  “……是哥哥要你來對我說這些的?”,姜毓水一字一字的咬牙吐出。難道是哥哥知道了她的感情,所以找個外人來和她說清楚?

  “不是。”趙映山搖頭。

  “那你爲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

  “因爲我……不忍、心。”

  趙映山凝視姜毓水蒼白、脆弱的嬌美容顔。

  他不忍心再看她冀望著一個永遠得不到的愛情,等待著別人對她伸出手;他也不忍心再看她露出如此悲傷、嫉妒、憤恨的眼神。她理應要有更美好的人生,不是嗎?

  但這樣的一句話,聽在姜毓水耳裏,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姜毓水低下頭哼笑,而她乾瘦的雙腿也在此時映入眼簾,使她雙眸微黯。不忍心?她看趙映山是不忍心看見她這殘障繼續做哥哥的絆腳石吧!

  趙映山這是在同情她嗎?可惜的是,她一生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因爲從小到大,她得到的同情夠多了!

  但同情不能當飯吃,更無法讓她感受到被愛。

  “小姐,您剛剛喊我是嗎?啊,趙先生,您也在呀!”尤媽匆匆從裏面的走廊出來,看見趙映山和姜毓水正在講話,連忙又要退出客廳。

  姜毓水喊住了尤媽。

  “尤媽,送客了。”她的聲音很冷酷。

  尤媽看了眼趙映山,有些困惑不知是否該聽從小姐的話。

  趙映山露出微笑,既然姜毓水現在不想見到他,他也無須多留。“謝謝,我自己出去就好,不用麻煩。”

  “趙先生,還是我送您出去吧……”

  尤媽匆忙拿過趙映山挂在一旁的外套遞上。

  “尤媽,他都說不用送他了,你讓他自己出去就好!還有,我告訴你,”姜毓水轉向趙映山,惡狠狠的撂話。“你以後不要再踏入姜家一步,我討厭你,所以請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小、小姐……”尤媽慌張的想攔住小姐的話。趙先生是少爺的好朋友哪!

  趙映山並不介意,他頷首致意,並且照舊保持著他一貫從容。

  “我認爲這不太可能。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想必不少。”說完話,趙映山便往大門外走去。

  姜毓水本來不想看他,但最終還是忍不住,擡眼憤恨的凝視他遠去的背影。

  “小姐……”尤媽怯怯的喊她。

  “你去忙你的吧!”

  姜毓水支開了尤媽後,便靜靜的坐在孤寂客廳裏,良久,她的淚水才悄然順著臉頰落下,但隨即用手抹去,只因爲她討厭示弱。

  那男人好手好腳,完整無缺,如何能懂她的心情?又憑什麽說她綁住了所有的人?

  “若是我不綁住他們,那還有誰會願意留在我身邊?”

  姜毓水輕聲問著自己。

  答案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她將臉埋入雙手,無聲啜泣。

第三章


  噩耗來得非常突然。

  從薑家到趙家的車程,不過—個小時,可是過了姜枕石和他的外公趙成紹約定的時間,姜枕石卻始終沒有出現。

  趙成紹整整枯等了一小時,最後氣得離開客廳,甚至還吩咐若是姜枕石來了,不准他進屋,要他好好學習一點禮貌。

  不過,一整個下午,姜枕石都沒有出現,而趙家的人打電話詢問,卻發現姜枕石早已出門,但遲遲未到達目的地,這時所有人才開始發現事情並不單純。

  趙家馬上派人將所有姜枕石可能經過的道路,沿線仔細搜尋一遍;最後在位於山腰、呈S型轉彎的路面上,發現長條煞車痕迹,而路旁的護欄,也撞出一個極大的口子。

  若連護欄都撞破了……那,車子會在哪?

  搜尋的人往穀底一看,便看見黑色賓士靜靜躺在穀底,雖然還沒到支離破碎的地步,但車身多處凹痕,可見事發時撞擊力量之強勁。

  趙映山隨後也趕到了現場,姜枕石的父母去世,姜毓水行動又不方便,除了他,也沒人可以負責處理這些事。

  救難人員將車上的乘客一個個救上來,第—個被救亡來的是商儀容,早已昏迷的她渾身是血,多處骨折。

  接下來被擡上來的,則是司機跟保鏢阿虎的屍體。

  趙映山一直等著姜枕石被擔架送上來,他著急的想盡速得知姜枕石的狀況,但當送上來三個人後,穀底的救難人員傳來驚人的消息。

  “車裏已經沒有人了!”

  趙映山大吃一驚,這怎麽可能?!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姜枕石沒有憑空不見的道理!

  “不,應該還有一個人,是個成年男性,他也坐在那輛車上,不可能消失的,你們再找找看!”

  救難人員依言又在穀底四處尋找,但傳回來的依舊是同樣的消息。

  “趙先生,谷底真的沒有人了。”

  連賓士車也都吊了上來,穀底空無一物,只有車子沿著山坡滑下去時,一路撞斷的樹枝和帶下的上石而已。

  一輛車上有四個人,但搜救出來並且存活的,卻只有商儀容一個人。

  姜枕石下落不明這件事,對於趙家來說,是非常大的打擊。

  姜枕石是趙甯璿從趙家親戚中收養的養子,若是他能繼承薑氏財團,對於趙家而言是親上加親,無甯是有利的,而且他們這樣也才有藉口分到一杯羹。

  但如今姜枕石失蹤,所有財産豈不名正言順全落在姜毓水的手裏?

  “映山,你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查清楚!”趙成紹簡直氣瘋了。

  “爺爺,我正在查。”趙映山自己何嘗不想得知真相?

  “這到底是暗殺還是意外?”

  面對趙成紹的逼問,趙映山選擇了最保守的回答。

  “目前還沒有辦法確定。”

  當事人一個失蹤,兩個死亡,一個重傷昏迷躺在醫院,他只能靠現有的證據判斷,車子是因煞車失靈而沖出路面的。

  至於煞車爲什麽突然失靈?是因爲道路彎度過大?閃避來車?還是被人動了手腳?這都要靠專業的監識人員去認定。

  “沒辦法確定?有什麽好沒辦法確定的?可惡,一定是薑滿雲那些親戚眼紅,乾脆動手把枕石給除掉!那些死要財産的勢利鬼!”趙成紹盛怒大吼。

  “爺爺,請您冷靜一點。”

  說到死要財産,老實說,趙家這邊根本不遑多讓。趙映山冷靜的想。

  他之所以厭惡這個家族,就是因看透了這些人只認金錢,不認親情的嘴臉。

  趙成紹的臉因爲憤怒而扭曲,他在書房裏不停的來回踱步,最後他猛然擡頭問道:“映山,薑家那個殘廢的小鬼呢?她知道這件事了沒?”

  對於這個刺耳的稱呼,趙映山不禁皺眉。“您是說姜毓水?在發現枕石失蹤的當天,我便已通知過她。”

  有太多事需要趙映山去做,他只能抽空打電話到薑家,告知這個不幸的消息,並且托人轉告姜毓水。

  由於沒有親自見到姜毓水,趙映山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如何。

  但是他猜得到,姜毓水現在的心情,一定是悲痛欲絕。

  找時間得儘快去見她一面才行……趙映山想起自己曾答應過姜枕石的承諾,以及那天姜枕石不吉利的言語,他臉色更加陰沈。

  從姜枕石那天不自然的態度來看,這件事很有可能是預謀。

  “誰管她叫什麽名字。”趙成紹嫌惡的揮手。“姜滿雲那男人也只能生下一個沒用的種。我聽說那小鬼腿有殘疾,個性又孤僻,姜滿雲根本不喜歡她。但沒想到現在卻給她撈到—個這麽大的好處,算她走運。”

  趙映山選擇聽而不聞,他神情冷漠不予回答。

  “映山。”趙成紹壓低聲音,眼睛裏閃過詭異的光芒。“若查出來是暗殺……

  不、不是暗殺也無所謂,若枕石一直沒回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什麽意思?”光聽這句話,趙映山便有不好的頂感。

  趙成紹冷酷的笑了。

  “若枕石凶多吉少,我看八成是薑家派人幹的。那我們何必客氣?直接找人把那小鬼也……”趙成紹用食指在頸前一劃,意思不言而喻。“到時誰的手上都沒有王牌,誰也不輸誰。”

  趙映山感到傷心,這對兄妹是兩條人命啊,可不是兩個家族拿來做權力鬥爭的工具!

  若爺爺真要對姜毓水不利,爲了對姜枕石的承諾,他一定會保護她到底。

  趙映山此時一刻也不想多留,幸好手機碰巧響起,解救了他。電話是守在醫院的保鏢打來的,告訴趙映山商儀容已醒的消息。

  “抱歉,爺爺,我得先到醫院去了,失陪。”

  趙映山匆匆離開這令他嫌惡的地方,趕往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商儀容,全身上下不少地方都打上石膏,頸子到胸前也全裹上了紗布。

  她形容憔悴的躺著,一見到趙映山,便掙紮著想要起床。

  “別亂動,你傷得很重。”

  趙映山連忙阻止地,而商儀容也因爲剛剛的動作,導致气喘吁吁。她虛弱的開口說話:“……枕石人呢?他人在哪里?傷得重不重?爲什麽在你來之前,我問那些人,他們沒有一個肯回答?”

  “枕石他……”趙映山艱難地選擇字句。“他下落不明。”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商儀容的雙眼瞪大,神色瞬間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怎麽會下落不明?”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趙映山使眼色,待房內的其他人全部出去後,才嚴肅的質問商儀容。

  “車子墜下山崖之前,到底發生什麽事?司機老沈和保鏢阿虎都已驗過屍了。

  老沈是摔死的沒錯,但阿虎卻是因槍擊而死?!還有,你肩上也有槍傷,對吧?”

  這些驗屍報告趙映山已全數讀過,越讀越沭目驚心。

  商儀容臉色慘白,交握的雙手不停顫抖。她一雙清澈的眼睛凝視趙映山,緩緩流下了淚水。

  “……阿虎他是背叛者。他受人指使,打算殺害枕石,但卻被枕石發現了。阿虎坐在前座,拿著槍威脅枕石和我……而老沈爲了救我們,所以故意在高速下緊急煞車,枕石趁機去搶阿虎的槍.在搶奪間,我被擊中肩膀……”

  商儀容顫巍巍的去摸自己肩上的傷,心有餘悸。

  “而枕石搶到了槍,擊斃阿虎?”

  趙映山問,商儀容含淚點頭,繼續陳述。

  “由於道路彎度太大,車上又一片混亂,緊急煞車卻反而讓車子打滑,往山崖沖過去,老沈根本控制不住……”

  於是就連人帶車全部摔下了山崖。趙映山聲音沙啞的再度開口:“那麽,枕石呢?他到底去哪里了?爲什麽我們在車上找不到他?”

  商儀容慌張地搖頭,手足無措。“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醒來時就躺在醫院裏面了……”

  “你怎麽會不知道?最後跟他在—起的是你,難道你昏迷前沒有看到任何景象嗎?!”

  趙映山本來一直是冷靜,但觸及到姜枕石的下落,他也不禁失去平常心。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但我真的不知道啊……”商儀容激動的哭了起來,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再問下去。

  “商小姐,你先別哭,我並沒有逼問你的意思。”趙映山試圖讓她停止哭泣,但卻毫無辦法,最後,他只能無奈的站起身來:“今天就先到此爲止吧。如果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隨時通知我。”

  商儀容點點頭,擦拭眼淚。“趙先生,還要麻煩您去看看毓水她現在只有單獨一個人,我很擔心她。”

  “我知道。”

  趙映山離開病房前,對她輕輕點了下頭。

  不用商儀容提醒,他便早有這個打算。

  
  姜毓水躺在自己的床上,從得知哥哥的意外後,她已很多天沒有出過房門,連尤媽送來的三餐,她也只是順口吃一點便放下,因爲她根本沒胃口。

  她不想去接受現實,不想看報紙上那些臆測的新聞,更不想接觸到親戚那些算計的眼神。

  她只希望能有一個人來告訴她,這些都是夢,睡醒了之後,日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哥哥只是出門去了,他很快就會回來,黑色的賓士會停在大門口,然後,她就可以去迎接他了……

  姜毓水閉著雙眼,她內心深處明知自己只是在逃避,但她卻逼迫自己忽視這個警訊。

  逃避又怎樣?這是她唯一可以避免去觸及傷痛的辦法。

  忽然間,樓下傳來車子駛進的聲音。姜毓水的雙眼猛然睜開,坐了起來。

  她就知道!哥哥沒事,他一定會回來的!

  姜毓水迅速拉過床旁的輪椅,讓自己爬上去,奮力滑著輪椅來到窗前,而本來蜷縮在一旁酣睡的波吉,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睜開雙眼,喵喵叫的靠了過來。

  姜毓水將它抱到膝上,接著將窗簾拉開,往樓下一望。

  停在樓下的,並不是她熟悉的黑色賓士,而是別人的車。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車上走下,姜毓水甚至不想看對方是誰,便再度憤怒的拉上窗簾。

  這些天來,不知道有多少父母親的親戚找上門來。姓趙的對她冷嘲熱諷,字裏行間拼命暗示懷疑她殺害自己的兄長,姓薑的則一再想說服她姜枕石已死,要她迅速繼承家業,而這些人,全被她轟了出去。

  對姜毓水來說,這些人全是可恨的寄生蟲,他們只會利用別人的不幸來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她誰也不相信!

  姜毓水再度回到自己床上,雙手抓過棉被蒙頭就打算大睡,不顧波吉在被窩外的撒嬌磨蹭。

  管他外面來的是什麽人,她都不會見對方的。

  沒多久,門外就傳來敲門的聲音,接著是尤媽擔心的詢問:“小姐?你是醒著的嗎?有客人來了。”

  姜毓水窩在被窩裏,用沙啞的聲音說:“不見,趕出去!”

  “可是來的客人是……”

  尤媽還待再說,和她一起站在門外的趙映山,使用手指比在自己的唇前,對她搖了搖頭,輕聲細語。

  “我來跟姜小姐說。”

  “可是小姐她最近心情很壞,只怕言語問會得罪趙先生……”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

  “這……”

  尤媽爲難的看著趙映山,不過,她知道趙映山秦來是姜枕石的親密好友,交給他,應該沒有問題的吧?

  “小姐最近都不肯吃飯,粒米未進,偶爾才喝點水,我怕這樣下去,她身子會受不了的。而且,最近又有—堆人來煩她,逼她承認少爺已經遭遇不幸的消息,儘管小姐在那些人面前都不肯示弱,連淚水都不掉一滴,可是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很難過……”

  越說越心酸,尤媽難過的紅了眼眶。

  小姐固然脾氣不好,但至少她不像那些親戚們,笑裏藏刀,惺惺作態得讓人作隱。

  而其他僕人在得知姜枕石行蹤不明後,也人心浮動,根本沒打一個可以信任。

  “那就拜託您了,趙先生。我再去熬點補品,希望小姐會吃……”

  尤媽歎口氣,下樓走去廚房。

  而趙映山等她走後,再度敲了下房門,隔了幾秒,裏面傳來厭煩的怒吼:“我說把那傢夥趕出去!我誰也不見,別再煩我了!”

  火氣很大啊……

  趙映山蹙眉,對著裏面說道:“我是趙映山。”

  這名字似乎讓房裏的人有了點反應。她沈默一會兒,才充滿敵意的說:“……那又怎樣?”

  她可沒忘記,上次趙映山來時,對她說了些什麽。現在他又來幹什麽?

  “你不想知道你哥哥的消息嗎?”

  姜毓水聽到這句話,想也沒想就把棉被拉下。她死盯著房門,她當然想知道哥哥的消息啊,這幾天每個來的人,都一問三不知,只是一直勸她接受噩耗,可是她想聽的並不是這些!

  “你趕快告訴我,我哥哥怎麽了?!”姜毓水對著門外喊。

  “你打開房門,我就告訴你。”

  趙映山提出交換條件。他感覺自己像在拿食物引誘一隻小野獸,離開她的藏身之處一般。

  不過若是一不小心,可能會被野獸反咬一口的啊……

  說出這句話後,趙映山佇立在門外,等候著她可能出現的反應。沒多久,他便聽見金屬碰撞的敲擊聲,再來是輪子在地上滑行的聲音,接著,門便在他面前開啓形容憔悴的姜毓水出現在他面前。

  她比他上次見到時,更爲消瘦了。緊抓住輪椅扶手的雙腕細瘦得有如枯骨,蒼白的臉上雙眼凹陷,看起來支撐她的,完全就剩那一股意志力,若意志力沒了,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但姜毓水卻對自己的模樣渾然不覺,她著急的詢問眼前的男人。

  “我哥哥呢?快告訴我他現在的情況!”

  趙映山從乍見她的憔悴模樣中回神,但震驚的感覺依然殘留在他心中。他愕然好半晌,才答非所問的說:“你……到底幾天沒吃飯了?”

  姜毓水不悅地反駁:“這種事誰記得。”

  “你有沒有看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趙映山由震驚轉爲憤怒。瞧她把自己折磨成什麽模樣?

  “很醜嗎?”姜毓水冷笑。“如果看了覺得難受,就趕快告訴我哥哥的下落,然後你就可以從大門走出去了。”

  趙映山默默無言的看著眼前這個僅只有二十歲卻孤僻得像足七、八十歲獨居老人的女孩,她的固執與警戒心還真不是普通的重。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趙映山回憶起他遇到過的那個九歲小女孩,當時她童稚天真的笑顔,一直存留在他心中,並且讓他記到現在。

  不過,當他懷著希望能再見到那女孩的心情回到臺灣時,遇上的,卻是一個跟記憶毫不相符的孤僻女性,並且心中藏著濃烈的愛情火焰,足以讓她漠視其他所有的男人,只看著她永遠得不到的那一個。

  當發現現實跟自己的回憶完全不相符,趙映山的確受到不少衝擊。

  “不要裝做一副跟我很熟的模樣,我們才見過兩次面而已。”

  姜毓水冷眼怒視他。此時,本來在房內的波吉,也懶洋洋地走出房門,喵了一聲。

  “你不記得我了?”趙映山彎下身,逗弄著貓咪。“波吉還是我替你從樹上救下來的。”

  這句話果然引起姜毓水的反應。

  她狐疑的瞪著趙映山,當年替她救貓的,就是這個人?老實說,她根本不記得對方的長相了,只記得當時那種雀躍、歡愉、溫暖的心情。

  畢竟,在姜毓水的生命中,除了哥哥之外,還沒有幾個人曾對她表現出坦然的關懷。

  “沒想到你養它養到現在。”

  波吉本來親昵的接受趙映山撫摸它的頸項,不過當姜毓水也對它伸出手後,它便又踱回主人的腳邊。

  “你幫我救回來的那只貓,五年前就死了……”姜毓水用手輕撫著它的頭,低聲說。“後來,我又撿了一隻小黑貓回來。”

  “也取名叫做波吉?”

  趙映山有些意外,眼前孤僻的女孩,卻出乎意料的念舊。

  “……嗯。”

  姜毓水輕輕點頭。

  因爲這只貓不僅僅是她的同伴,同時也代表著多年前曾有的一份溫情,她不想隨著以前的波吉逝去而埋葬掉這份溫柔,所以,她即使養了別的貓,也想取作一樣的名字。

  姜毓水自己並沒有注意到,當她在回憶這些過往時,她平日故意裝出的冷漠和警戒表情,此時卻柔和許多。

  她美麗的雙眼透露出溫和的神色,注視著眼前毛茸茸的小生物,並且不時用修長的手指逗弄著小貓。

  一直到姜毓水覺得她周圍似乎安靜得太突兀,剛剛不停說話的男人,現在卻一點聲音也沒有時,她才微微擡起了頭,並且愕然發現,趙映山專注的凝視著她,唇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這個發現讓姜毓水尷尬的停住還在逗貓的手,細眉凝起。

  他爲什麽要這樣看她?簡直莫名其妙。

  他不會忘了他來的目的吧?

  “趙先生。”姜毓水斂下神色,表情又恢復成平日冷酷的樣子。“你不會忘記你說過什麽吧?”

  “我沒忘記。”

  見姜毓水又出現拒他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趙映山不禁覺得可惜。

  他直起身子,推動姜毓水的輪椅。

  姜毓水狐疑的瞪他。“幹什麽?你帶我去哪?”

  “先下樓去吃飯。”

  趙映山估計以姜毓水目前的情況,若再不進食,可能就得送醫強制打點滴。她不顧自己的健康,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隨她任性。

第四章


  爲什麽她非吃飯不可?

  眉頭蹙起、美麗的臉龐緊繃的姜毓水,被半強迫的推到餐廳,安置在桌旁,接著便看到尤媽喜孜孜的將小菜、清粥一道道送了上來。

  “太好了,小姐,您終於肯吃飯了。廚房裏還在燉補湯,待會兒燉好了我舀一碗給您吃吧?”

  “我……”我沒有食欲!什麽都不想吃!

  姜毓水正打算這樣罵出來時,趙映山卻截斷她的話,溫文的回了尤媽。

  “我來照顧她就好。你去忙吧,小心廚房的燉湯焦了。”

  “好、好,謝謝你,趙先生。”

  尤媽感動的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她還以爲,自從少爺不在後,就沒有人可以勸得動小姐了,但沒想到,這男人竟能讓小姐出房門,甚至下樓吃飯!

  瞬間,尤媽對趙映山的尊敬程度,增加不少。

  “小姐,您多吃點。”尤媽進廚房前,還感動的擦了下眼角的淚水。

  “我說了我不要……”

  現在哪是吃東西的時候!

  薑毓水氣得想把手上湯匙丟掉,卻被趙映山握住手腕,不讓她這樣做。

  “幹什麽?”她橫他一眼。

  “你就多少吃一點吧!這是尤媽特地爲你做的,難道你要她爲你擔心?”

  趙映山剛剛對尤媽是和顔悅色,但對姜毓水,卻板起臉孔。

  “我不吃,沒心情!她爲我做菜,是因爲那是她的職責,和擔不擔心無關。”

  姜毓水厭煩的想掙脫他的手,但趙映山的手卻像鐵臂般緊緊的箝制住她,並且開口怒斥:“胡說八道!如果只是因爲職責,沒有人會願意做到這種程度的。你自己不吃飯,她大可以不要理你,不是嗎?你那些對於擔心、照顧你的人,至少要有一些感激之意!”

  “你又不是我的誰,不要來教訓我!”姜毓水憤怒的頂嘴。

  他以爲他是誰?他既不是她的親人,也不是她的朋友,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過往曾出現在她回憶裏的人罷了!

  “就是沒人教訓你,才會讓你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不是嗎?”趙映山無奈歎氣。而這句話聽在姜毓水耳裏,刺耳至極;“你總覺得只有你哥哥關心你,可是事實上,根本就是你對於其他人的關心,視而不見吧?”

  “那你的意思是,全部都是我的錯羅?”姜毓水諷刺的笑。

  這些話讓她心情糟糕透頂,而更糟的是,趙映山的大手還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她從來沒有跟外人有這麽親近的接觸過。

  趙映山跟她完全不同,她的手總是冰冰涼涼的,但趙映山的手,溫度卻如此溫暖熾熱。

  “不算是……我想,你只是太少遇到有人真心對你好,所以你已習慣將所有人都想成惡意。而且,若一開始就想成惡意的話,即使被背叛,也不會受傷害,不是嗎?”

  即使被背叛,也不會受傷害?

  趙映山的話語,的確讓姜毓水有那麽一瞬間動搖。這是她一向用來保護自己的想法,卻被他這麽輕易就揭穿。

  “……哼哼。”姜毓水過了半晌,輕輕冷笑。“瞧你說話的口吻,像個心理醫生。不過很可惜,你猜錯了,你根本什麽都不懂。”她搖搖自己的手腕。“不好意思,可以放開我了嗎?”

  趙映山聳聳肩,放開了姜毓水的手。

  她果然是不輕易承認自己內心情感的人啊!

  “我想你哥哥,也不會希望你不顧自己的身體。而且至少你要承認,尤媽對你是真誠的。”

  姜毓水沒看趙映山一眼,像是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但她接著卻拿起湯匙,舀起碗裏的粥,喝了下去。

  趙映山看見她的舉動,忍不住好笑的彎起嘴角。

  姜毓水冷冷瞄他,補充說明。

  “這不是爲你,這是爲尤媽。”

  “我知道。”

  趙映山笑容可掬,讓姜毓水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她真的不懂他,可以爲了她對下人的態度憤怒,卻又因爲她吃著東西的模樣而高興。

  “怪人……”姜毓水輕聲咕噥。

  當姜毓水在喝粥的時候,尤媽又端著熱騰騰的補品進餐廳,瞧見姜毓水儘管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但確確實實有在進食,便又感動的望著趙映山,眼裏訴說著感激。

  姜毓水看到這種情況,心裏頗不是滋味。

  明明肯吃東西的是她,爲什麽尤媽一副全都是趙映山功勞的樣子?

  “我吃飽了。”

  吃了半碗粥,又喝了尤媽熬的湯,姜毓水便將眼前的碗推開。

  她的食量一向很小,況且一個整天待在屋子裏、活動量又小的人,會需要多少食物?

  “不再多吃一點?”

  趙映山在她吃飯的時候,便挑了餐桌的對面坐下,支著下顎看著她一舉一動。

  見她放下碗筷,他便開口。

  姜毓水擡眼瞪他,趙映山看得出,她的耐心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趙映山當然知道她急著想知道什麽。

  “你告訴我,我哥是不是死了?”姜毓水儘管故作冷靜,但微微顫抖的聲音,卻泄漏了她的害怕。

  趙映山瞄了眼她交握在膝上,因太過用力指甲都掐入肉裏的雙手,同時堅定的回答:“他沒死。”

  聽到這個答案,姜毓水猛然雙肩一震。

  她想過許多最壞的情況,她想過哥哥不會回來了、她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並且爲了這些想像,心臟痛得像是被挖出來一般……然後她再大力的否定自己,告訴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但是,從趙映山的口裏,卻聽見這麽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我……可以相信你嗎?”姜毓水感覺自己的眼睛微酸,聲音也不自覺透露出脆弱。

  “可以。”

  趙映山的聲音穩重溫柔,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信賴他。

  聽到這個保證,姜毓水著急的再度詢問:“那他爲什麽還不回來?難道……我哥哥受重傷了?”

  趙映山遲疑了下,接著搖頭。

  “他人呢?”

  要告訴姜毓水事實,是個困難的決定,但趙映山卻不得不說。

  “枕石他……現在下落不明。”

  “怎麽會下落不明?”姜毓水頹喪的以雙手掩面,無法理解的說道。

  車子都摔下山崖了,哥哥還能去哪?

  “詳細情況,我也還無法弄清楚……”

  趙映山看到她沮喪痛心的模樣,不禁怨恨起自己的無力感。姜毓水無論問他什麽,只怕他都無法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

  “我只知道,和你哥哥同車的司機和保鏢,都已經不幸死亡。而商儀容身受重傷,但目前情況已經穩定下來。”

  “怎、怎麽會這樣……”姜毓水頹然的將背靠在自己的輪椅上“既然連他的行蹤都沒有,你憑什麽說他還活著?根本沒有證據。”

  “不,有證據證明,他應該還活著。搜救人員發現了一些成年男子的腳印,所以初步推測,枕石可能在發生意外後,自行從車裏脫困離開……”

  腳印在通往公路之後,便斷了蹤迹。

  有可能的是,姜枕石白行沿著公路離開,或是有人載他離開。

  “若真是如此,他第一件應該做的事,便是回家來啊!他爲什麽不回來呢?你告訴我!”

  姜毓水怎麽樣也不肯相信,慌亂的瞪著大眼看他。

  “這……”

  趙映山爲之語塞,說真的,這其中也有大半的事,他都不明白。

  他不知道爲什麽姜枕石有體力自行脫困,卻沒有返回薑家……想到這,趙映山心中一凜。

  莫非,有什麽原因,讓姜枕石無法回來?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虧你還是哥哥的好友,卻連他的下落都搞不清楚!你真的有心想要找哥哥回來嗎?”

  姜毓水心中充滿了憤怒,儘管明知自己的責怪無理至極,但她這幾天以來,積壓在心中的慌亂和難過,卻無法克制的想全部宣泄出來。

  “不是這樣的,毓水。搜救行動一直沒有停過,只要一天沒有找到枕石,就絕對不會停止……”

  趙映山英俊的臉孔露出困惑和極欲安慰她的表情。他對她的無理取鬧似乎一點都不生氣,反而寬容的包容她的怒吼。

  可是越是如此,姜毓水越覺得自己胸口好悶、好想哭,想找個人,盡情把自己這些天來一個人的孤單與委屈,大聲說出來。

  “怎麽不是這樣?說不定除了我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人希望哥哥回來。你們趙家的人雖然表面上不停的在找哥哥,但事實上根本不希望他回來對吧?這樣你們就可以隨意支配他的財産!”姜毓水看都不看趙映山,自顧自滔滔不絕的說著。“還有那個商儀容,說不定一切事情根本都是她策劃的,她害死了哥哥,再裝作沒事一樣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假裝她是受害者……對,一定是這個樣子,她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不值得信任……”

  “啪!”

  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氣中,打斷了姜毓水未說完的話。

  她愣愣的撫觸自己的臉頰,熱熱的、麻麻的,她的視線,接著移向趙映山還沒放下的手掌。

  趙映山竟打了她一巴掌?!

  姜毓水整整愣住好幾秒,才從齒縫間擠出憤怒的聲音。

  “你、你竟敢……”

  這輩子,還沒有人打過她!

  “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很憤怒。但是傷心的並不只有你……有些話,再怎麽樣,你也不該隨意說出口。”

  趙映山看她的眼神極爲嚴厲,姜毓水心裏猛地一震,他剛剛還那麽溫柔的想安慰她,可是現在卻打了她一巴掌?

  只因爲她提到商儀容這件事嗎?爲什麽哥哥也是這樣,趙映山也是這樣,好像她就不能傷害商儀容似的!

  聽出趙映山指的是她指控商儀容的事,姜毓水淚水瞬間湧上眼眶,但她死撐著不肯流下淚水,恨恨的瞪視著趙映山。

  “爲什麽不能說?!對,我就是討厭她、懷疑她!我甚至想,爲什麽失蹤的不是她!她失蹤,對任何人都沒有影響!”

  姜毓水說完,隨手拿起桌上的瓷湯匙,想也不想地往趙映山的方向擲去。

  趙映山蹙眉,偏頭閃過,瓷湯匙砸在牆壁上,碎成好幾片。

  而彈出的碎片,劃傷了趙映山的臉頰。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痛覺,修長的手指往臉上一抹,便看到指腹上有血迹。

  “啊……”

  姜毓水把東西丟出去時,並沒有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她只是一時衝動,並不是真、心要一讓趙映山受傷……但是……

  看到趙映山英俊的臉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姜毓水心裏不安,神色倉皇的開口:“你、你的傷……”

  她本想問他傷得嚴不嚴重,但就在這個時候,尤媽慌慌張張走了進來,顯然是聽到剛剛的聲響。

  一見有別人在,姜毓水便撇過頭去,閉上嘴,硬生生將自己剛出口的關心,全數收回,裝作自己並不在乎。

  “怎麽了?”

  尤媽一進飯廳,便看到姜毓水坐在輪椅上,小臉轉開,而趙映山靠牆站著,腳邊還有一堆碎片。

  “噯,小姐,你這是……”尤媽看出一些端倪,著急的看著兩人。接著,她連忙走近趙映山。“趙先生,您有沒有事?”

  “沒什麽,只是一點擦傷。”

  趙映山說得輕描淡寫,而尤媽看了地上的碎片後,不禁歎氣。

  “小姐,您再怎麽氣,也不該拿東西砸人呀……”

  不等尤媽的說教說完,姜毓水繃著一張臉。

  “我回房去了!”

  說完,她半逃命似的轉動輪椅往電梯的方向去。

  她不敢看趙映山的臉。他一定很厭惡她吧?厭惡她這樣任性、情緒化的女人。

  “小姐、小姐?”

  尤媽在她背後喊著,可是姜毓水根本不想回頭,逕自離去。

  一回到房間,她便獨自咀嚼揮之不去的自我厭惡。

  不知過了多久,尤媽上樓來,打開了房門,姜毓水背對門口,眼睛凝望窗外。

  “小姐,趙先生已經離開了。”

  “……嗯。”姜毓水悶聲回答。

  “我剛剛已經替趙先生擦藥了,他的傷不嚴重,只是小小的擦傷。”

  “……喔。”

  她又沒開口問,尤媽幹嘛說得那麽仔細?

  但這些話,真的讓姜毓水心中的罪惡感,稍稍降低一些。

  “他說他過一陣子會再來。所以,我想趙先生並沒有很生氣,小姐您也不用太過自主責……”

  聽到這句話,姜毓水忿忿回頭,她看起來有很自責嗎?沒有吧!

  “我知道了啦!你幹嘛說這麽多?”

  尤媽苦笑。“好、好,我不說了。不過,您下次千萬不要這麽衝動……還有,您臉上的傷,我也替您處理一下吧?”

  姜毓水摸自己的臉龐,她皮膚細嫩,趙映山打那麽一巴掌,讓她白皙的臉頰又紅又腫,但是剛剛在盛怒之下,她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如今尤媽一提醒,她才想起這回事。

  他打她一巴掌,她朝他砸東西……唉,真是糟糕的相處方式。

  不過……趙映山說他下次會再來?那至少表示,他沒有覺得她這人,不可救藥到連見都不想再見的地步吧?

  再次見到趙映山,是在薑氏財團的股東會議上。

  雖然美其名爲股東會議,但事實上,薑氏財團的股份,除了姜枕石和姜毓水各持百分之三十外,其他的百分之四十,則是由親戚們各自掌握,所以股東會議就跟親戚會議沒兩樣。

  在薑滿雲去世之前,公司的所有決策,都是由他決定的,但姜枕石也總是會隨同出席,學習這一切,就只有姜毓水,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事務,所以也鮮少見到那些親戚,

  會議尚未開始前,會議室中的人們都在互相交談,可是當姜毓水一推開門,緩緩的轉動輪椅進人時,所有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衆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以及她不良於行的腳上。

  感覺到那些冷淡的視線,儘管她覺得極爲不自在,但姜毓水還是硬著頭皮,低著頭一路往前進,想找屬於自己的位置。

  “沒想到……還真的是個……”

  “可惜了那麽一張漂亮的臉孔。”

  “怎麽?你喜歡那張臉蛋啊?把她得到手,可是伴隨著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喔,不、不對,是百分之六十。”

  “想到這一點,再多缺點也都不是缺點了……”

  在寂靜過後,一堆竊竊私語開始從身旁傳來,每個人的言語跟視線都不友善,讓姜毓水覺得自己像什麽珍禽異獸似的,專門來這裏展覽演出,讓大家嘲笑。

  對於那些人不知羞恥的言語,姜毓水心裏感到憤怒,她擡起臉,用冷漠的眼神環顧會場一周,刹時,那些話語在接觸到她逼近零下冰點的凝視後,平息了些。

  這些不堪入耳的話,有種就大聲對她說出來啊!看她會怎麽對付這些傢夥!

  姜毓水的眼神裏傳達出這種挑釁的訊息。

  她最討厭示弱,難道這些人以爲,光用這種風言風語,就可以讓她膽怯?

  而當面對那一張張一被她逼視就噤若寒蟬的臉孔,她嘴角揚起一抹冷豔、勝利的笑容。

  “沒用。”姜毓水低聲冷哼。

  “好犀利的評語,大小姐。”

  身後傳來富有磁性的聲音。

  接著,走到她身旁的,是個高挺的男人。他的頭髮略長,全部東在腦後,露出端整的臉孔。

  他微微彎下身,英俊的臉龐上,帶著邪氣的笑。

  儘管這男人長得很好看,但他的笑容,卻讓人覺得很不真誠,瞬間讓姜毓水起了戒心。

第五章


  “你哪位?”姜毓水睨了這男人一眼。

  男人對她的態度一點也不在意,照樣笑容可掬。

  “我叫姜毅仲。應該算是你的……嗯,親戚?”

  “同姓就—定是親戚嗎?”姜毓水冷笑。“我見那沒見過你。”

  “我倒是聽過姜小姐的名字很多次。早巳慕名許久,先前曾和尊兄提過,極希望能和你見上—面,但是尊兄說什麽都不肯答應。”

  姜毅仲的眼神將姜毓水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審視了一遍,這種毫不遮掩的打量,讓姜毓水下意識縮了下身子。

  這人想幹什麽呀?

  沒想到,姜毅仲湊近了姜毓水,執起她的手,唇邊有著壞壞的笑,他低聲讚美道:“想不到姜小姐竟是這樣的美人呢!以前沒見到你,真是太可惜……”

  他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柔,感覺上就像個習于哄女人的高手。

  面對他的調情,姜毓水眨眨大眼,有些呆了。

  以前姜枕石根本不讓任何閒雜人等靠近她,而她自己也對那些男人沒有興趣,所以從來不曾跟男人這麽靠近過,也沒有男人對她示好。

  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的地,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連要推開對方都忘記了。

  而姜毅仲說完話,竟然就拉過她細嫩的手,要在手背上印上一吻,不過,當他的唇還來不及吻上,姜毓水的手就被先—步拉開,握在另一個人的手裏。

  姜毓水轉頭,發現趙映山已站在自己身後,一向嚴肅的俊臉,此時臉色不太好看,而他的手掌正緊緊包覆住她的手。

  趙映山的體溫很高,力量也蠻大的,但姜毓水發現自己並不討厭他的觸碰,反而……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能夠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姜毓水無法否認,自己內心的確是高興的。

  就連上次因爲爭執,而在心裏産生的芥蒂,比起看到他的高興,都變得微不是道。

  “說話就說話,何必動手動腳?”

  這句話是對姜毅仲說的。趙映山一進會議室,便看到姜毅仲站在姜毓水身旁,而且兩人的距離,近到讓人生氣。

  當看到姜毅仲得寸進尺,想借機吃薑毓水豆腐時,趙映山馬上過來把這登徒子拉開。

  “是你啊,趙映山。”姜毅仲蠻不在乎的聳聳肩,直起身子。

  而當他看見趙映山佔有性的緊握姜毓水的手,不禁帶著深意輕笑起來。“你說我動手動腳,那你又在做什麽?還是,你們之間有什麽關係?”

  聽到這種暖昧的說法,趙映山反射性的皺起濃眉,並且馬上放開姜毓水的手。

  “枕石要求我照顧毓水,保護她免於受到騷擾……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

  姜毓水聞言,驚訝的看了趙映山一眼。

  她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哥哥沒說過、趙映山也沒說過……而當發現趙映山是因爲哥哥拜託,才來照顧自己時,姜毓水本來因爲見到他而高興的心情,瞬間又變得不悅,心中像長了根刺,讓她好不舒服,

  趙映山這麽不厭其煩的接近她、不因爲她耍脾氣而離開她身旁,讓姜毓水認爲似乎身邊最值得信賴的就是趙映山了,可是追根究底,一切卻都是因爲哥哥的緣故?

  照理來說,知道這件事情,她應該會爲哥哥的關心而感到高興才是,但是,現在她卻因爲趙映山的話語而有些難受。

  這是爲什麽?

  “喔?你是她的護花使者?”姜毅仲嘖嘖兩聲,似乎覺得很掃興。

  但他隨即又彎下身,再度湊近姜毓水,同時不著痕迹的瞄了一眼趙映山,在他臉上看到警戒的神情時,姜毅仲覺得愉快極了。

  “姜小姐,你要小心某些人。有些人,總是裝成道貌岸然的道德家,但背地裏會做出什麽危害你的事情,那就不一定了。”他壓低聲音,笑眯眯撇的說:“畢竟,照顧你,對某人、以及對姓趙的那些人來說,不但沒有好處,還是賠本生意。

  若是對別人的話一切都傻傻的相信,那可就太笨了。”

  姜毓水心中一凜。

  姜毅仲所言的確沒錯,照顧她、保護她,對趙映山根本沒有任何利益可言,甚至還會讓他在趙家無立足之地。

  既然如此,他憑什麽保護她?還是……另有所圖?

  但姜毓水並沒有把心中的想法表現出來,她冷豔的唇角微微一勾,綻出一個動人心魄的絕美微笑。

  “你說的沒錯,姜毅仲。所以,對於你的話,我也不能全然傻傻的相信,是不是?謝謝你的忠告。”

  姜毅仲有些訝然,但隨即愉快的笑了起來。“你還真有意思,我對你更有興趣了。”

  聽到這種話,姜毓水剛剛的笑容斂起,她討厭這男人對自己不正經的態度,所以她選擇冷漠以對。

  “抱歉,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失陪。”姜毓水不想再理會姜毅仲,便滑著輪椅遠離他。

  而趙映山隨後走了過來,姜毓水瞄他一眼,沒有說話。趙映山推動她的輪椅,將她推到她應該坐的位置上。

  而其他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趙成紹臉上的不悅,連姜毓水都感覺到了。

  但趙映山似乎根本不在乎趙成紹怎麽想,自顧自地照顧姜毓水。將她推到桌旁後,趙映山才主動開口,低聲說話。

  “剛剛的人,叫做姜毅仲。你要小心他。以前枕石對姜毅仲的戒心也很重,他看起來很好相處,對人又很溫柔親切,讓剛認識他

  的人,都以爲他真心誠意,尤其是……”趙映山頓了一下,有些尷尬的說:“尤其是女人,特別容易以爲姜毅仲對自己很好、很真誠,但事實上,他根本就是四處留情,有利用價值的就繼續交往下去,沒有利用價值就一腳踢開。在商場上他也是個精明厲害、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到卑鄙地步的男人……”

  趙映山對姜毅仲這個男人的認識,全都是從姜枕石口中聽到的。聽說姜毅仲將薑家的附屬事業版圖擴張得極快,但是用的手段卻不怎麽乾淨,讓姜枕石很頭痛,但薑家的親戚都極爲信任姜毅仲,讓姜枕石動不了這個人。

  姜毓水打斷了趙映山的話。她眼睛直視前方看也不看趙映山,淡淡的說:“你放心,我怎麽可能以爲他剛剛說的話是真心話呢?像我這種人,若不是有利用價值,還有誰會真心想來接近我?”

  姜毓水的語氣沒什麽高低起伏,趙映山也分辨不出她說這句話的真意到底是什麽。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你也明明知道,又何必故意曲解?”趙映山將她的正面轉向自己,強迫她看著他。

  姜毓水打掉他箝制住自己下巴的手,忿忿的瞪視著趙映山。

  “誰知道你的真意到底是什麽?你一副很關心我的模樣來接近我,但說到底,不也只是因爲對哥哥的承諾,而讓你不得不來嗎?喔,不,說不定根本不是因爲承諾,你幫我對你的立場來說很尷尬吧?那你爲何要不厭其煩的待在我身旁?是不是像你剛剛提到的……因爲我還有利用價值?”

  姜毓水說出口,才心驚於自己話語中濃濃的酸味,連忙撇過臉咬緊自己的唇。

  話—說出口就後悔得要命,若她夠聰明,就該隱藏這種懷疑;這樣明白的說出口,根本就是愚蠢的行爲!

  再說,姜毅仲不管說什麽話,都不會讓她失控,可是偏偏趙映山就會!他的所作所爲,慢慢地在影響她,讓她隨著他的行爲心情起伏。

  說真的,她討厭這樣,她的心中,應該只有姜枕石。

  趙映山聽她一時衝動說出口的話,感到萬分驚訝。

  爲什麽姜毓水要對他說這種話?姜枕石的確拜託過他,而他的起因也的確是如此,但越是接近姜毓水,他便越覺得,無法放她一個人。

  姜毓水表面看來像是長滿了刺,但其實她很愛逞強、很容易受傷,而每次感覺到受傷時,就用更強硬的態度來武裝自己,但這樣總是招致別人更大的反感。

  趙映山慢慢明瞭姜毓水的個性,儘管苦惱於她總是放不下的防衛心態,以及時時猜忌的心,但他總覺得,只要慢慢靠近她,她總會漸漸放下戒心的。

  但是如今這樣一句話,便又讓姜毓水在他們之間隔起一道牆,這一點,止趙映山首次産生挫折感。

  姜毓水爲什麽會是個如此難以靠近的人呢?好像不管怎麽對她好,卻總是被她的疑心貶得一文不值。

  “毓水……”

  趙映山還想再說,但會議卻已經開始。

  各人都回到自己該坐的位置上,姜毓水是這次會議的主角,自然坐在主位上,她的對面正是趙成紹,後者看她的眼神非常嚴厲,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

  今天的會議,是在討論是否要由姜毓水來暫時接掌姜枕石所空出來的職位,抑或是由董事會共同代理到姜枕石回來、或是宣告其死亡爲止。

  但雖然是和姜毓水切身相關的議題,但她根本沒什麽發言的機會。

  會議上兩派人馬僵持不下,誰也不肯妥協,簡直吵翻了天。

  趙成紹本就看姜毓水不滿,他猛然用力一拍桌子,對著所有人大吼:“既然枕石下落不明,職務理當由董事會來代理!交給一個小女孩成何體統?她一來既沒經驗、也沒魄力,能做出什麽明智的決定?將偌大一個公司交給她,你們放心,我還不放心!”

  姜毅仲冷笑。“交給董事會來代理?我看您就直說,乾脆交給您來代理算了,怎麽樣?”

  趙成紹狠瞪了姜毅仲一眼。“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董事會大半不都是您的人嗎?交給董事會,就跟交給您沒什麽兩樣。既然姜枕石失蹤,將職權交給姜毓水也是理所當然的,她也是公司的大股東,同時是薑滿雲的‘親生女兒’。”姜毅仲特別強調“親生”兩字,嘴角帶著得意的笑容。“除了她,有誰能比她更有資格接掌?”

  “親生?也不過是個跟外面情婦生的野種罷了。”趙成紹低哼。

  “外公!”趙映山不悅的提醒他注意用詞,並且不著痕迹的瞄了姜毓水一眼,擔心她的反應。

  但後者動也不動,漠然的坐在自己位置上,似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怎麽?有人能做這種事,我就不能說?”趙成紹見姜毓水沒反擊,更加肆無忌憚。“枕石遲早會回來,我是他最親的長輩,怎麽可能貪他的財産呢?我只是在他回來之前,替他看管財産,免得被其他人拿走!”

  “只怕……姜枕石他是不會回來羅!”姜毅仲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聽到這句話,趙映山和姜毓水同時看了姜毅仲一眼後,很有默契的互相對看。

  他們的心中有著同樣的心思,姜毅仲的口氣如此篤定,好像這已經是注定的事實一樣。

  他爲什麽敢如此猜測?難道有什麽證據?

  “你這話什麽意思?!”趙成紹暴跳如雷,聽到這種話,在他心中積壓已久的懷疑,更是一股腦兒傾泄而出。

  “是不是你動的手?我早就懷疑是你們這些姓薑的混帳做的好事!若不是你做的,你怎麽能確定他不會回來?”儘管他已屆老年,但個性還是衝動暴躁,他沖上前去打算抓住姜毅仲的領口,卻被後者輕鬆閃開。

  “不要亂指控人,我可以告你譭謗的,老頭子。”姜毅仲聳肩。

  “王八蛋!”趙成紹氣到想撲上去,卻讓趙映山給阻止了。

  姜毅仲的話無法惹怒趙映山,而且趙映山早就看透姜毅仲的爲人,他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吊兒郎當的個性,別人越生氣,他就越開心。

  “外公,沒什麽好氣的。”趙映山扶著趙成紹回到位置坐下。

  姜毅仲見狀,笑眯眯地說:“你很冷靜嘛,趙映山。”

  “若真的生氣,就上了你的當,我沒興趣爲了你那些沒有根據的言語生氣。”

  “沒有根據?”

  “若你真的能夠確認姜枕石無法回來,那麽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個,你掌握證據卻隱匿不報,第二個——”趙映山頓了下,平靜的說:“你就是兇手,所以你知道他不會回來。”

  “不好意思,我絕對不是兇手,第二個可能性,可以免了。不過,我的確非常希望姜枕石不要回來。”姜毅仲毫不隱瞞自己的私心,接著,他轉向在旁一句話也不插嘴的姜毓水。“毓水,你意思如何?”

  毓水?趙映山眉毛挑了一下,姜毅仲的稱呼變得真快,好親熱的叫法啊。

  姜毓水環顧四周,此時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等待她開口說話。

  “我自己的想法是……”她緩緩開口。交給董事會代理,直到我哥回來爲止。”

  此話一出,趙成紹臉上有著半懷疑、半欣喜的表情,而姜毅仲的笑容則顯得有些僵硬。

  “毓水啊,你是不是還沒想清楚?多考慮一下比較好喔!”姜毅仲暗示。

  “我已經決定了,沒什麽好多說的。”姜毓水的話裏有不容反駁的堅決。

  “算她聰明。”趙成紹對趙映山咕噥。“不過……這女人的話,真的可以相信嗎?”

  趙映山默然以對,他沈思著姜毓水此做法的理由究竟爲何。

  不過,他目前知道的是,姜毓水的做法,對她自己絕無好處可言。

 
  過了幾天,趙映山再度來到薑家。

  儘管姜毓水已明確說過,她不會接下哥哥的職務,但董事會的投票,則要到下次會議才進行。

  趙映山才剛開車進入薑家庭院,將車停好、往大門走去時,便看到另外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走出來。

  發現是姜毅仲,趙映山不自覺的停下腳步。

  姜毅仲的臉色不太好看,而且也沒注意到趙映山的存在,一直到走到他面前,才發現趙映山也來了。

  姜毅仲露出諷刺的笑容。

  “怎麽?你是來堅定她絕不接手職務的意志嗎?我看是不用了,反正不管我怎麽勸她接手,她不肯就是不肯。大好的機會居然要拱手讓人!究竟在想什麽啊?”

  姜毅仲抱怨了幾句,隨即又補充說:“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在下次會議前,一定會遊說到她同意爲止,你千萬不要來妨礙我。”

  不懂姜毅仲爲什麽要對自己下戰帖,趙映山皺眉。“隨便你,那是你的事,何必跟我說?”

  目送姜毅仲的車離去,趙映山便走進大廳裏。

  一進大廳,便見姜毓水坐在沙發上,見趙映山走進來,她冷淡的瞄了他一眼,開口說:“真巧,姜毅仲才剛走,又換你來了。我已經說過絕對不會接下職務,你又來做什麽?”

  趙映山揀了她對面的位置坐下。

  “你知道嗎?不接,對你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聽到趙映山的話,姜毓水不解的擡起跟。

  照理來說,她做這樣的決定,對趙家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趙映山應該也贊成才對,但如今他劈頭就說這樣的話,反倒像是來勸她接手職務的?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爲什麽?”

  趙映山的表情看不出什麽起伏,姜毓水完全猜不出他的來意究竟是什麽。

  難道是來試探她的?

  “沒有什麽爲什麽。你幹嘛一直問?難道你希望我成爲薑氏財團的總裁嗎?”

  姜毓水原本只是諷刺的問,沒想到趙映山卻篙潔的回答:“對,我希望。”

  “啊?”姜毓水瞪大了眼,這下換她想問爲什麽了。

  “你要知道,把整間公司交到趙成紹手中,想要再拿回實權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趙映山很明白自己爺爺的個性,已經到手的東西,要他吐出來還給別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姜枕石在他眼中,也不過只是拿來掌控權力的道具而已。在這種情況下,姜毓水這樣做,等於是自己送上門任人宰割。

  “我不會讓他有這種機會的。至少我也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趙成紹有那麽容易得到這間公司嗎?要得到也得先通過我這關。”

  “你別小看他。他是我爺爺,我再清楚不過。目前枕石不在,他那百分之三十股份目前是沒有任何人可以代理的;而除去你和枕石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只要我爺爺能牢牢掌握住,聯合起來對抗你,也就足夠。”

  聽到趙映山的分析,姜毓水臉色微僵。

  她不想承認這是事實,可是趙映山的話,聽起來也並不是危言聳聽。

  “這……不可能其他董事會成員都聽從他的話吧?只要我哥還沒宣告死亡,主導權便是在我們手上,股份也是我們比較多,那些人有什麽道理聽趙成紹的……”

  姜毓水勉強找出一個理由說服自己。

  “有什麽道理?”趙映山搖頭笑道:“趙成紹的年紀比你長,經驗比你多,假如還能借由董事會來掌管公司……憑什麽你會認爲大家會相信沒經驗、沒見識,甚至連公司都打算拱手讓人的你?

  再說,在你親口說出不接管公司這句話後,我爺爺已經開始著手遊說董事會成員,或許結果很快就可以出來了。”

  “我……”

  姜毓水咬住嘴唇,趙映山說的,全都有道理,但是她……

  她的猶豫,趙映山全看在眼裏。

  在他說了那麽多之後,若姜毓水依舊還執迷不悟,堅持自己不合理的決定,那麽第一個可能是她比他想的愚蠢,第二個可能就是另有隱情。

  “……難道,你不接手董事會,是有別的原因?”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姜毓水驚訝的擡起頭,正好對上趙映山那雙似乎能看透她內心的雙眼。

第六章


  趙映山的眼神像是他能輕易猜出別人心裏在想什麽,這讓姜毓水逃避似的轉過頭去。

  “才沒有這種事。”

  趙映山沈思,會影響姜毓水做這種決定的,有可能是什麽理由?他沈思了一會兒,找出一個最大的可能性。

  “難道……你是考慮到枕石?”

  趙映山原先只是想試探,但聽到這句話,姜毓水臉色一變,顯示出些許動搖。

  儘管她沒有明確回答,但趙映山已經可以確定,大概十之八九脫離不了關係。

  “既然如此,你爲什麽不接下?與其交到別人手裏,由你自己掌控,枕石會更高興吧?”

  趙映山逼問著,但姜毓水嘴巴閉得死緊,不肯回答就是不肯回答,這點讓趙映山極爲煩躁,他這麽努力在爲她想,她卻倔強的不發一語。

  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吧?

  趙映山忍不住,走上前去抓著她的雙肩,凝視她的雙眼:“你說話啊?不說話別人怎麽能夠瞭解你?”

  趙映山無法克制自己的焦躁,連帶的語氣都有點粗暴起來。他很少這樣,以往他總認爲自己是個冷靜的人,可是遇到倔強的姜毓水,她總能把他一切耐性磨盡。

  姜毓水本來都不肯說話,但被他抓住雙肩如此逼問後,才讓自己的眼睛和趙映山對視。

  她瞪著他,緩緩地說:“我才想問你,爲什麽你能夠這麽無所謂,勸我接下哥哥的職務?”

  趙映山皺了一下眉,他可是全心全意在爲她著想。

  “我勸你,是因爲這件事,對你來說……會是最好的。”

  最好的?這句話聽在姜毓水耳裏,讓她爲之語塞。

  趙映山對她,真的很體貼,但她用力的搖頭,告訴自己,現在該想的是哥哥的事,而非趙映山的事。

  “可是……若我接下哥哥的職務,那他怎麽辦?每個人都勸我接下,好像當哥哥不存在、或是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一樣!”

  趙映山作夢也沒想到姜毓水竟然是因爲這樣的原因,才拒絕接受代理權,他試圖勸說:“不,我相信枕石會回來,而這只是暫時的……”

  姜毓水馬上出言反駁:“如果真的只是暫時的,那誰代理又有何差別?爲什麽不能交到趙成紹手裏?那姜毅仲又有什麽好在意的?反正我哥哥很快就會回來了,不是嗎?但事實上,連你們都不相信哥哥會回來,反而考量到他已經去世的最壞狀況,才拼命來勸我接手的!”

  姜毓水越說越激動,現在所有的理事會成員、甚至是趙映山、姜毅仲,都已經設想到最壞的情況去了,好像只剩她一個人,還深信姜枕石會回來。

  “所以,我不能接下這職務。如果我一接下,好像就連我都放棄了哥哥存活的可能性。我不要這樣……我要他活著回來,自己接手這些事情……”姜毓水聲音哽咽,說到最後,淚水順著美麗的臉龐滑落,哀傷的哭泣起來。

  連知道哥哥失蹤的消息時,她都沒有讓自己這樣放縱的哭過;幾次和趙映山針鋒相對,即使紅了眼眶,也要克制自己絕不落下眼淚;而當面對董事會那些人時,她更是堅強面對。

  但是這些天來,她獨自面對失去親人的痛楚,在夜晚啃食無邊的孤寂,即使還想保持自己最後的一點希望,但在這些人的強力勸說下,也一點點的被腐蝕……

  “我以爲,至少你不會來勸我。你應該能懂我的這種心情……我不想接下,是因爲不想面對哥哥不在的事實,但是,你卻……”

  看著無法止住哭泣的姜毓水,趙映山有些慌了。

  他沒看她哭過,因爲她總是一副高傲冷漠、任何事情都傷不了她的模樣。

  但現在她卻在他面前哭得毫無防備,趙映山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傷腦筋、又帶點慌張的開口:“等等,你先別哭……”

  雖然聽到趙映山的話,但許久沒痛哭—場的姜毓水,眼淚反而越掉越多,一滴滴的像珍珠—般落在臉上、手上。

  “我也不想一直哭……可是……我止不住……”

  若哥哥真的不在了,從此在這間大宅院裏,她只能自己孤寂的度過每一夜,從此再也沒有任何親人可以陪伴,可以依靠。

  一想到這些,姜毓水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唉,你……”

  趙映山見她不哭則已,—哭就哭個不停,有點無奈,又有點手足無措。最後,他歎了一口氣,伸出手將姜毓水擁入懷中。

  這突然接觸到的溫暖體溫,讓姜毓水身體微微—僵。但趙映山並沒有因爲她的僵硬而放開手,反而讓她的臉頰貼在自己懷裏,另一手則緩緩輕撫她後腦的長髮。

  甚至,姜毓水可以感覺到,趙映山的唇溫柔地貼在自己的額上、發上,給予自己輕吻。

  這樣的動作,以安慰來說,其實已經太超過;姜毓水在他的吻中,可以感覺到有別于朋友之情的另外—種情感更濃厚、更甜蜜。

  “我並不知道你是抱著這樣的心情來拒絕這件事的。讓你這麽難過,我很抱歉……”

  輕柔回蕩在耳邊的低語,以及讓人安心的擁抱,在讓姜毓水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

  她的臉頰貼在趙映山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熾熱的體溫,以及平和的心跳。

  “如果你還想哭的話,就繼續哭好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趙映山沒有察覺到姜毓水的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下來,所以依舊在安慰她。

  聽到這種像哄小孩子般的話,姜毓水偷偷笑了出來。

  而淚水也漸漸止住,心裏那因爲孤寂而産生的空洞,似乎也在這樣的肢體接觸間漸漸被填補。

  原來,人的體溫,竟是這麽溫暖。

  姜毓水是個警戒心很重的人,但此時的她,明知道不該太依賴人,但卻借著哭泣的理由,放任自己依偎在趙映山懷裏,甚至閉起雙眼,想多汲取這些關心。

  “……你好點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趙映山低沈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句話讓姜毓水的眼睛倏地睜開。

  “啊,我好多了,謝謝你的關心……”她慌張的想離開趙映山的懷抱。

  其實臉上的淚痕,早在這之前便已乾涸,根本沒有必要再讓他安慰她。但在趙映山出聲前,姜毓水卻完全沒想過要拒絕他的擁抱。

  這麽說來,她其實足很喜歡被趙映山這樣抱住的嗎?

  即使被他這樣溫柔的輕吻,她也絲毫沒有厭惡之感,反而更加依賴他……在別的男人身上,她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

  而趙映山並沒有放手,依舊用雙臂環著她的背。

  “趙映山……”

  爲什麽不放開她?姜毓水困惑的擡頭,剛好對上趙映山凝視她的溫柔眼神。

  這種眼神,讓姜毓水莫名的緊張起來,她吞了口口水,避開他的凝視。

  “呃……你可以放開我了嗎?我已經沒事了……”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有點沙啞。

  “……毓水。”

  趙映山愛憐的凝視她低垂的美麗臉龐,以及因爲緊張而不停眨動的雙眼。擁在懷中的柔軟軀體,和飄在鼻間的芳香,在在都讓他心動而難以自己。

  “什、什麽?”聽見趙映山這麽親密的呼喚自己,姜毓水緊張得都結巴了。

  氣氛從浪漫變成暖昧,姜毓水感覺自己的心緊張得都快跳出來了。

  “你知不知道,爲什麽我明知道趙成紹一定會大發雷霆,卻還要過來勸你接下職務?”

  她怎麽會知道呢?這個疑問,也盤桓在她心中許久……

  姜毓水默默的想,卻沒有說出口。

  “因爲,我覺得這樣對你來說.是最有利的。而只要對你是最有利的……”趙映山湊在她耳邊,用低沈的聲音訴說:“我就會願意爲你去做。”

  聽到這句話,姜毓水的聲音有些顫抖。

  “爲……爲什麽?”她憑什麽值得趙映山爲自己這樣?

  “因爲我喜歡你。”

  喜歡這種字眼,姜毓水從來沒聽任何一個人對她說過。而且她一直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會願意喜歡她,所以她第—個反應,就是馬上否定。

  這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她慌了手腳。“怎麽可能?你才不可能喜歡我。”

  趙映山蹙眉,她這樣大力否定的依據究竟在哪里。

  “你明知道我喜歡的是枕石!你明明知道這些,爲什麽還要故意說出這種話來作弄我?”

  “我沒有作弄你。”趙映山緊緊將她摟在懷中。“如果我要作弄你,我又何必這麽關心你?何必苦苦的幫忙你、提點你?”

  “那是因爲……因爲我哥哥拜託你,所以你才這樣做的”姜毓水語氣微弱的回答。

  聽到她這樣不在乎的解釋,趙映山簡直快氣炸了。

  他懊惱的開口:“你爲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話?你對於我的感情這麽厭惡嗎?”

  姜毓水只是死命搖頭。“不是,而是……你不該喜歡我,也沒有理由喜歡我。

  我很任性,脾氣又不好,而且我……我……”

  她下意識瞄了一眼自己的腳,悲傷的感覺在心裏蔓延開來。

  打從她懂事以來,便因爲自己的殘缺而一直自卑著,自卑顯露在外時,變成了強烈且帶刺的自我保護欲,她從來沒有期望過除了哥哥以外的人,還能夠接受這樣的她。

  “……我有缺陷。”

  “這跟那個一點關係都沒有!”

  “有!至少我很在意這件事!”

  姜毓水奮力推開趙映山,但當那熾熱的溫度離開她,瞬間一種孤寂的感覺便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開始眷戀他的溫度,姜毓水不禁悚然一驚。

  什麽時候,她競開始眷戀趙映山?

  自己的心情慢慢轉變這件事實,讓姜毓水感到驚慌。

  “我喜歡的是哥哥,你不要來擾亂我,我要保有我對他的思念,不能讓任何人來介入。”

  姜毓水只能借這種言語,來推拒趙映山,同時也是在提醒自己。

  她不相信有任何人會願意像哥哥那樣無條件的接受她、愛護她;若是她接受了趙映山的感情,像她這種滿是缺陷的女孩,能保有趙映山的愛多久?而當沒有愛的時候,他是不是又會收回他的愛?

  那太可怕了,她不想經歷這種事。

  “我對你的感情,絕不是一種擾亂。”

  趙映山想要伸出手再度觸碰自己喜歡的人,卻被姜毓水躲開。

  因爲她明顯的躲避,趙映山的臉微僵。“你就這麽無法接受我的感情?”

  姜毓水聽出他聲音裏帶著壓抑後的失落和憤怒,可是她無法回答他的問話。

  “難道……我就不行嗎?”

  趙映山臉色凝重。她非要姜枕石不可?就算姜枕石根本一輩子都不會接受她,甚至現在生死未明,她都還要守著他?

  明知道和姜枕石比是沒意義的,可是,他真的很希望薑毓水能正視他這個人,好好考慮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

  “請你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他每說一句,姜毓水的心就動搖一次。爲了不讓自己有任何動搖的機會,她低著頭哀求似的說:“現在停止,我們都可以當作這些事沒有發生過……”

  她繼續守著自己不可能的愛情,而他繼續擔任她哥哥好友的身分,不要再有別的關係。

  趙映山胸口感到—陣苦澀。

  她根本拒絕接受他,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她只想逃避而已。

  “……我明白了。”在苦澀後,湧上心頭的,是冷漠和疲憊。趙映山緩緩的開口:“我不會……再說這些事了。”

  雖然這是姜毓水希望的結果,但當聽到這句話從趙映山口中說出時,她發覺自己的心在悶痛。

  爲什麽?這明明是她自己選擇、要求的。

  她窺探著趙映山的臉,見他剛剛對她的溫柔,已隱藏在冰山般的端正外表後。

  “但是,我希望你接手公司的想法依舊沒變。你接手,並不代表你承認枕石已遭遇不測。你只是在他暫時不在的時候,替他保護這些東西而已。而且,枕石最相信的人—定是你,你替他這樣做,他只會贊同,絕不會怪你。”

  “你會……幫忙我?”姜毓水輕聲問。

  靠她自己,是絕對沒有辦法的,姜毅仲她又不敢全然相信。

  趙映山瞄了她一眼,她明明不願意接受他,卻又希望他能待在她身旁,真是矛盾啊……

  “我會。”但他還是這樣回答。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丟下姜毓水不管,但卻又無法像先前一樣,坦然的幫助她,所以趙映山諷刺一笑,補了幾句。“就像你說的,我受了你哥哥的請托,能不幫你嗎?”

  姜毓水默然以對,這些話都是她自己說出口的,如今從趙映山口中吐出,她才知道自己講的每一句話,有多麽刺人。

  趙映山拿起外套套上,用冷漠的語調對她說:“總而言之,你考慮看看。”

  “嗯……”姜毓水輕聲回應,並且點了下頭。

  接著,她拾眼看了即將離去的趙映山一眼,今天他對她說的“我喜歡你”,或許,以後都會成爲他倆之間的禁忌。

  她會努力讓自己遺忘,因爲她不願意接受他;而他也不會再提起……

  “那麽,我先定了。”

  趙映山說完,便往大門走去。

  姜毓水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此時,廣大的屋子裏又恢復沒有人聲的寂靜。

  
  很快的,董事會召開第二次會議。

  在會議開始前半小時,幾乎所有人都到齊了,獨缺姜毓水。

  趙成紹若是平時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又會冒出一堆難聽的話來,但今天的他春風滿面,連氣都懶得生。

  上次姜毓水已經說過,她不打算接手,那麽,接手的就是董事會。

  接下來,只要能夠讓所有董事推舉他爲主席,趙成紹就幾乎等於大權在握了。

  所以,從第一次會議之後,趙成紹便積極的拉攏董事會成員,並且得到大多數董事的保證,讓他高興得合不攏嘴。

  見趙成紹四處跟董事們寒暄、握手,攀交情,趙映山冷眼看著這一切。

  他不知道上次自己對姜毓水說的那番話,究竟能對她造成多少影響。不過,這世界上,姜毓水唯一會聽從的男人,也就只有姜枕石吧?

  若是對她說那番話的人是姜枕石,只怕她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但今天說話的人是他——趙映山,只怕根本沒有多少影響力。

  想到這,趙映山諷刺微笑。他笑的人是他自己,這麽關心對方,也無法換得對方青睞的一眼,讓他的所作所爲,活像個傻子。

  “你在笑什麽?”姜毅仲靠近他,冷冷的刺他一句。“姜毓水的所作所爲都符合你們的期待,很高興對吧?”

  他們的期待?趙映山對姜毅仲直接把他們姓趙的都算成一夥這件事,微笑不表意見。

  沒想到,姜毅仲還是不放過他,趁會議還沒開始,大家都未就定位時,直接往他身旁位置一坐。

  “你們家那老頭今天可得意的呢,瞧他—副自己已是總裁的樣子,嘖嘖嘖……

  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董事會主席而已吧……”

  當趙映山已經聽到快要不耐煩的時候,突然之間,聽有人都匆匆走回位置上,而趙成紹回來看到姜毅仲坐在趙映山旁邊,不悅的睨了他一眼。

  姜毅仲無所謂的回以微笑,接著也站起身,回到自己該坐的位置去。

  趙成紹等他走遠,便低聲說道:“映山,那小於跟你說了些什麽?”

  “還不就是由誰代理的問題。”趙映山隨口回答。

  趙成紹嗤笑。“反正我贏定了,等大勢底定,那小子背後再怎麽吵都沒用,到時分點渣滓給他嘗嘗味道,也是可以啦!”

  見趙成紹野心勃勃的貪婪模樣,趙映山無法抑制的湧上一股厭惡。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的大門打開,姜毓水坐在輪椅上,被僕人推著進門。

  等到她就定位,便轉頭低聲要僕人先出去。

  趙成紹見時機剛好,便站起身,刻意咳了一聲,吸引所大聲發言。

  “既然大家都已到齊,那麽,我們便可以開始推舉董事會主席由誰擔任。”

  趙成紹說完,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便有人打蛇隨棍上,打算來一場黃袍加身的戲碼。

  “那麽,我推舉由……”

  那個人才開口,姜毓水便揮手要他停止。“各位董事,等一下,請先聽我說。”

  她稍微頓了下,環顧會場,接著露出美麗的笑容。

  “我決定代理家兄的職務。在他回來的這段期間,薑氏財團的一切決策,都必須通過我的同意。”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本來以爲事情可以順利進行的趙成紹,臉色微變。“姜小姐,你上次明明說過……”

  “上次的並不是正式決定。在經過這些天的考慮之後,我認爲上次的決定並不妥當。”

  趙成紹拍桌吼道:“不妥?你講這什麽大話啊?你連經營公司的經驗都沒有,交到你手上,誰會放心?”

  姜毓水並沒有被他惹怒,依舊平靜微笑。“這你不必替我擔憂。會有人來幫助我的。而且,那個人跟趙先生您還挺熟的呢!想必您也會同意的吧!”

  她轉頭,直直凝視坐在趙成紹身旁的趙映山。“你說是不是,映山?”

第七章


  姜毓水在所有董事會成員面前,公然說出這些話,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映山身上。

  趙映山面對這種狀況,不禁苦笑,她這是要他公然表態支援,並且和趙成紹劃清關係,以免哪一天倒扒她一把?

  還是她在試探他,看他說願意幫助她的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映山,這丫頭說的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爲什麽她說你會去幫助她?!”趙成紹臉色鐵青,逼問趙映山。

  而姜毓水也凝視著趙映山,眼神專注。但她心裏卻是緊張的,如果趙映山在趙成紹面前,選擇不吐實情,站在趙成紹那邊,她就等於失去一個有力的依靠了。

  所以,在趙映山還沒回答的這段時間,姜毓水的心跳得飛快,雙手也緊張地在桌下互握。

  會議室裏的氣氛,緊繃到最高點,所有人都在等趙映山的回答。

  趙映山站起身,慢慢的朝姜毓水走去。而姜毓水看著他朝自己走來,每前進一步,她的心就安了一步,但趙成紹的臉也更爲難看。

  最後,趙映山走到她身旁,平和但堅定的說道:“她說的沒有錯。”

  姜毓水聽到這句話,心口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原來,他真的願意站在她這邊,就算會離開趙家,趙映山也不在乎。一種窩心的感覺充斥在姜毓水心裏,她很難得的甜甜—笑。

  “趙先生,您聽到了。有趙映山幫我,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你……”

  她身爲薑氏財團“目前”的最大股東,除非趙成紹能夠花大筆資金收購其他小股東的股份,才能跟她抗衡,否則根本無權反駁她的決定。

  而且只要她能在趙映山的協助下,做出一點成績來,其他小股東們,在觀望一陣後,見風轉舵,應該也會轉而支援她才是。

  其他董事們面面相覷,他們原先以爲,代理權已經確定交給董事會,但現在又陡然生變,姜毓水選擇自己來掌管……

  那麽,其他人還能怎麽辦?跟隨趙成紹對抗她?哪來的本錢?而且,連趙成紹的孫子都選擇姜毓水這一邊了。

  於是,這場會議,就在沒人敢出聲贊同、卻也沒人敢出聲反對,避免得罪任何一方的狀況下,董事們用這種方式,通過由姜毓水代理出任總裁職位元元元的決定。

  會議結束後,當趙映山看見趙成紹往自己走來,就知道絕對不會有好事。

  果然,當經過他身邊時,趙成紹停下腳步,雙手背在身後不屑的看他。“你爲什麽選擇幫她?她給了你多少好處?”

  “不是因爲錢。”

  聽到趙映山的回答,趙成紹冷笑了幾聲。

  “少騙我了,不是爲了利益,你會這樣做嗎?趙映山,你從此以後不算我趙家的人,再也不要進我的家門,也不要用趙家的資源,我不想再看到你!”

  趙映山歎了口氣,趙成紹難道以爲他是靠趙家在生活的嗎?他自己有産業、有公司,現在是把自己的産業放著不管回來臺灣幫忙的,等到情況穩定下來,他隨時會離開。

  趙成紹說完,便大步離去,連看都不想再看趙映山一眼。

  “你這樣是不是算被斷絕關係?”聽到姜毓水咕噥著,趙映山低下頭來,看著輪椅上的她。

  “算吧!”

  “……那你會後悔嗎?”姜毓水有點擔憂地問。

  她選擇在公衆場合直接開口說出來,的確有要趙映山選邊站的意味。

  她希望他是真心想幫她,而不是兩邊討好;但事情真的如她所想的發展後,她卻開始替趙映山擔心。

  趙成紹本來就厭惡她,也不會給她好過,但趙映山可不是啊。

  “沒什麽好後悔的。反正我本來也不願意涉入趙家的事情,也不贊同我爺爺的作法。”

  “那你的生活方面……”

  姜毓水搞不清楚趙映山的收入來源,她以爲他是在趙家名下的産業任職的。而如今得罪趙成紹,就算原來有怎樣的職位,現任恐怕都沒有了。

  “你不是要雇用我來輔佐你嗎?薪水記得給高一點喔!”

  趙映山開玩笑的回答。他沒打算告訴姜毓水他打算在公司穩定、或者枕石回來之後,就放手回美國去。

  姜毓水聽到這句話,臉微微紅了點。

  這是不是表示,就算她先前那樣拒絕趙映山,希望兩人不要涉入男女之情後,他也依舊會陪在她身旁?

  太好了……姜毓水開心地笑了。知道趙映山會一直陪著自己,光想就很高興。

  不過,她說服自己,她之所以會這麽高興,是因爲她在公事方面,真的非常需要趙映山的協助。

  應該是因爲這樣吧……姜毓水情不自禁的擡頭仰望推著她輪椅的男人。

  趙映山輪廓端正,擁有高挺的鼻粱,堅毅的薄唇,和一雙正直的雙眼,而且,一想到那雙眼睛曾透露過的情感、曾對她說過的話語,姜毓水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明明是這麽有魅力的男人啊……爲什麽會喜歡她這種女人?他究竟喜歡她哪里?

  姜毓水忖度著自己的心,她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想趙映山的時間,遠比想起哥哥的時候要多。

  因爲他總是陪在她身旁,照顧她、保護地,讓她情不自禁的依賴。

  “你怎麽了?”見姜毓水一會兒看著他發呆,一會兒沈思,趙映山不解的問。

  “沒、沒有。”姜毓水趕忙低下頭去。

  反正她都拒絕他,還想這些做什麽。就算想知道他喜歡自己什麽地方,一旦錯過了時機,也不可能再問出口。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還是……你的司機在外面等?”趙映山沒有繼續追問。

  “送我到外面就可以了。”

  兩人正在對話的時候,身後傳來哀怨的聲音。

  “毓水啊……”

  姜毓水回頭,見是姜毅仲,還對她眨了眨眼睛,頓時心想這人說話幹嘛像唱戲似的?

  而趙映山則反射性的皺起眉,姜毅仲老是來攪他們倆的局!

  “你爲什麽會叫趙映山來輔助你呢?我也很願意的呀,爲了你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

  姜毅仲的俊臉上是裝可憐的表情,姜毓水本來還不怎麽想理會他的,但看到這副模樣,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你笑起來真好看。”見美人終於肯對自己展顔一笑,而不再只顧著趙映山,姜毅仲趁機讚美幾句。“前幾次見到你,你都冷冰冰的,讓我好難過。”

  這種話,姜毓水壓根兒就不信,只是抿著唇繼續笑。

  而趙映山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的個性向來嚴肅,看到姜毅仲費盡心思逗著姜毓水,已經讓他火冒三丈;再加上姜毓水似乎沒有趕走對方的意思,反而笑得開懷,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內心的確燃起了熊熊妒火。

  姜毓水不願意接受他,他沒話說,但他至少可以選擇不要讓自己更痛苦。

  “毓水,該走了。”趙映山提醒姜毓水。

  他不想看到姜毅仲這輕浮的傢夥,一直在姜毓水身旁打轉。

  “這麽急作什麽?”姜毅仲頗有深意的望了趙映山一眼。“你不喜歡我出現在毓水身旁嗎?”

  “你想太多了。”趙映山冷漠以對。

  “唷……你別把毓水當成是你的好不好?毓水芳心來定,誰都有機會。”姜毅仲笑眯眯的回答。

  這句話等於刺中了趙映山的痛處,他才剛跟姜毓水告白被拒,他也早已想要對她死心,但如今被挑開這傷口,任誰都會不高興,

  “我沒有這種意思。你想追求毓水,那是你和毓水之間的事,我無權干涉,也不想干涉。”趙映山放開了姜毓水輪椅的把手,他垂下臉,對姜毓水低聲說:“毓水,我先離開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姜毓水慌張擡頭,趙映山怎麽了?生氣了嗎?

  她想跟上去,但趙映山走得很快,三兩下便走出會議廳,直往外頭去了。

  “啊……真無情……”

  罪魁禍首還在姜毓水身後感歎,好像這些事都跟他沒關係似的。

  姜毅仲感歎完畢,又低下頭,湊近姜毓水。“要是我的話,就絕對不會讓你難過的,要不要考慮看看?我可是很喜歡你的。”

  姜毓水橫了他一眼。姜毅仲的話輕佻俏皮,根本讓人不知足真心還是假意。

  一對照之下,趙映山的那句“我喜歡你”,儘管如此簡短,但從他這樣嚴肅的人口中說出,卻是絕無虛假,每一分情意都足真實的。

  她是錯過了怎樣的一段感情啊……

  突然之間,姜毓水剛剛還笑得出來的好心情,全都消失了。

  她覺得胸口好悶,她不但弄錯了自己的心意,還做了一件很嚴重的錯事。

  “怎麽樣,毓水?”

  姜毓水搖搖頭,輕聲答道:“我有喜歡的人,所以別再開我玩笑。”

  只是,她還摸不清,自己喜歡的物件,究竟是否是原來的那一個,或是……已經改變了?

  姜毅仲看她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雙眼飄啊飄的,竟是往門外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咕噥了句:“喜歡的人?該不會是……”

  姓趙的那傢夥吧?

  “嗯?”姜毓水終於回過神來,將目光定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你說什麽?”

  “沒什麽啦!”姜毅仲不打算問,問得這麽清楚明白,斷了自己的可能性要做什麽?想到這,他隨即露出最具魅力的笑容。“來,要不要去吃飯?我請你吃好吃的,慶祝我們的勝利?”

  我們?到底誰跟誰算是我們啊?姜毓水看了姜毅仲一眼,忍不住歎氣。

  她比較希望在自己面前的,是趙映山。

  
  既然接下了公司,姜毓水就不可能像以往一樣,只待在家裏,連出都不出大門一步。

  但一出門,隨之而來的就有種種的問題。

  還在薑家的屋內時,所有一切設備,都是姜枕石考慮到姜毓水的行動問題而特別請人設計的。

  可是一出薑家大門,就處處都是阻礙。

  要出薑家那個沒有設置殘障步道的大門前往搭車,姜毓水就必須找人把自己的輪椅擡下去。

  而公司裏的設備,更是處處像跟行動不方便的人作對似的,姜毓水的辦公室設在頂層,雖然可以從地下室停車場坐高速電梯直達辦公室,避開其他人,但若是要聽下屬的會報時,姜毓水就非得露面不可。

  每當這個時候,姜毓水就覺得似乎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會往她的腳看上幾眼。

  或許她本來就特別對自己的缺陷很敏感,所以別人隨便的…眼,都會讓她産生疙瘩。

  以前在家裏還無所謂,要生氣就生氣,要任性就任性,不如意就想逃回房裏,可是,當現在她必須出入公衆場合,甚至因爲別人的視線而發過脾氣後,趙映山就找她來苦心勸告過—番。

  “雖然你是公司的最高領導者,其他人都是你的員工,但這不代表你就可以隨便對員工發脾氣。員工對領導者的信賴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不分青紅皂白的隨意罵人,以後誰會跟隨你?”

  趙映山若有教訓的話要跟姜毓水說,通常都是關起辦公室的門說的,因爲他不希望她在員工面前削了面子、損了自尊。

  在其他員工眼裏,姜毓水是老闆,而趙映山則是老闆的助理,根本是個微不足道的職位。

  但一關起辦公室的門,姜毓水就覺得,趙映山很像是老師,而她是被罵得擡不起頭來、萬分委屈的學生。

  “可是,我就是討厭他們看我的腳,”姜毓水皺起眉,“誰知道他們背地裏說我什麽?”

  每當有人看她的腳,她就會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心裏嘲笑自己。

  在別人面前她已經很少顯露任性的這—面了,不過相對的,在趙映山面前,她這副模樣卻是越來越常見。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撒嬌。

  “那是你的心理作用。”

  趙映山回得有點心虛,其實他或多或少,也有聽過公司裏職員對於姜毓水的風言風語。

  她年輕,容貌冷豔、皮膚白皙、一頭及腰的長髮烏黑亮眼,再加上不凡身價,哪個員工不想多看美麗有錢的老闆幾眼?腳這問題反而還是其次了。

  “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姜毓水美麗的臉龐漾著憤怒的火花。“這種事我還分辨得出來。”

  真的分辨得出來嗎?連敵意的視線、還是愛慕的視線都分不清的人……趙映山覺得她的話很難相信。

  “既然如此,要不要考慮複健看看?”

  “複健?”

  “對,複健。難道你不想靠自己的雙腿走走看嗎?”

  “不要說得這麽容易,那很痛。”

  一想到那種痛楚,姜毓水的臉有點扭曲。她以前曾複健過,支架綁得她腿部痛得要命,沒幾天就喊著不想再複健下去了。

  痛的又不是趙映山,他當然說得很輕鬆。

  “我知道那很痛。”趙映山溫柔的說。“你複健的時候,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的,不會讓你一個人痛苦,好不好?”

  姜毓水瞄了他一眼,他會全程都陪著她?思……有點心動。

  過往姜枕石總是因爲工作忙碌,把她交給家庭醫生,而她總是半途而廢,換來姜枕石無奈和責備的話語。“你現在二十多歲,就算坐輪椅,健康上的問題也還不大;可是你以後怎麽辦?隨著年紀增長,長期坐在輪椅上,肌肉會因無力而萎縮,緊接著脊椎也會出現問題。”

  “你講的話,活像是我的主治醫生說的那套。”姜毓水板著臉瞪他。

  “因爲我就是問他,才會知道這些事。”

  趙映山先前曾找過姜毓水的主治醫生,問過她身體健康的問題。得到的回答是必須進行複健,並鍛鏈身體。姜毓水若是撐著拐杖或是用支架的話,是可以自行站立的。

  只要能夠習慣輔具的存在,並且適當的配合輪椅一起使用,便可以延後肌肉萎縮、無力的症狀發生。

  “你不願意嗎?”見姜毓水遲遲不答應,趙映山有些失望。

  “這……我……”

  姜毓水在內心裏掙紮了老半天。複健很痛,那種緊緊箝在腿上的痛苦,她始終忘不了。可是……

  “好吧……”她勉勉強強的回答。

  “真的?”趙映山露出溫柔的微笑。

  看到那個微笑,姜毓水剛剛的心不甘情不願,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希望能做到讓他高興的事情。

  唉,什麽總裁?什麽老闆?還不是要乖乖聽趙映山的話?

  不過,這也是她自己願意這樣的。

  
  於是,在姜毓水半推半就的狀況下,她一直不願意做的複健,也慢慢開始進行了。

  趙映山如他所答應的,除了一些游泳之類的複健運動之外,每次複健,他都儘量陪在她身旁。

  這天,姜毓水也在薑家的二樓,由複健師陪同進行複健,

  經過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練習後,姜毓水已經可以雙手夾著拐杖,靠自己走上一段。

  只是每次行走,姜毓水都舉步維艱,每走一步,便會因痛楚而臉色發白,而且三番兩次差點因重心不穩而跌倒,看得趙映山好幾次都差點沖口說出“不要再複健了”這種話。

  他不忍心看她這麽痛苦……現在趙映山才明白,爲什麽姜枕石始終沒有強迫姜毓水去複健,因爲若是喜歡一個人,又怎麽忍得下心呢?

  眼前的姜毓水奮力的一步步走著,額上冷汗涔涔而下,當她走到今天指定要走到的距離之後,趙映山連忙走上前去,倒了杯水給  她。

  姜毓水接過水,便迫不及待的一口氣全部喝光,連趙映山叫她喝慢一點,她都沒聽進去。

  等到喝夠了,姜毓水放下杯子,滿足的歎了口氣。

  趙映山凝視她小臉上密布的細小汗珠,再拿過一條毛,輕柔的替她擦拭。

  感覺到他的手指透過布料在自己臉上遊移,姜毓水雖然肩膀反射性的一僵,但她發現自己不但一點都不厭惡,還挺喜歡他的接觸。

  趙映山專心替她擦汗,完全沒有一絲遐想,但是他英俊的臉孔,靠姜毓水如此之近,反倒讓姜毓水因爲不好意思。她的眼神轉啊轉的,就是不敢看他。

  擦完汗,趙映山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姜毓水坐在椅子上,不停用藥膏按摩自己的小腿。每當手指按下去時,她便會因疼痛而皺眉。

  “我來。”趙映山接手她的工作,半跪在薑毓水面前,手指在她小腿上或輕或重的按摩。

  他儘量放輕力道,好將痛楚減到最低。

  “會不會痛?”趙映山一邊按一邊問。

  姜毓水臉紅得跟蕃茄一樣,這種動作,太親昵了。

  不過她搖完了頭,才想起趙映山正低著頭專心按摩,根本沒看見,只好囁嚅的說,“不會……”

  趙映山手上的動作始終沒有停,不過腦子裏卻在沈思,良久後,他下定決心問道:“你……會想要放棄,不做複健了嗎?”

  姜毓水不解的歪頭。“怎麽突然問這個?”

  明明是他希望她複健的啊!

第八章


  “因爲每次複健,你總是痛得快哭了。”

  趙映山語氣雖是平平淡淡,但這些都是他思考很久、—直想說的話。

  “每次看到你痛成這樣,我就覺得,我似乎做錯決定了。”

  “等等。”姜毓水打斷趙映山的話。“痛是痛……但痛這種感覺,總是會習慣的。”

  她一開始學著用拐杖時,一用,腋下就疼得受不了,手臂也因過往很少使力,現在突然要負擔這麽大的重量而酸痛不堪。

  但在經過練習之後,這些症狀,都已慢慢減輕。

  “可是,你每次都痛到臉色發白,額頭出汗……”

  趙映山越說越自責,但姜毓水卻突然用力的捧起他的臉頰,趙映山感到有些不自在,不禁一臉愕然。

  而緊緊捧住他雙頰的姜毓水,一臉嚴肅。“我不是說了,這會習慣的嗎?如果都痛過了,現在才放棄,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趙映山瞪著她半晌,不可置信地說:“老實講,這種話,一點都不像你會說出來的。”

  姜毓水噘起嘴來。

  對啦、對啦,像她這樣的人,就應該要東西一甩,開始在地上耍賴,任性地喊“我不要複健!”才對。

  可是,偶爾她也想讓趙映山看看,她不同的那—面。

  “難道我不能換種思考方式?”

  趙映山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了。

  “不,這不是換思考方式,這代表你稍微堅強了些,懂得用自我以外的觀點看事情。”

  “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當然是好的。”他看她的眼神相當溫柔,溫柔到讓姜毓水的心,無法克制的狂跳起來。

  感覺到姜毓水軟綿綿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趙映山伸出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這表示你成長了,不是嗎?所以你學會忍受痛苦……”

  姜毓水被他的眼神所吸引,連手都忘記縮了回來。

  她想說些什麽,可是只是動了動嘴巴,卻什麽都說不出口:她光只是和趙映山互相凝視著,就覺得自己只剩下呼吸的能力。

  “毓水……”

  趙映山輕聲呼喚著姜毓水,把她放在自己頰上的手拉下,握在自己的掌心裏。

  並且空出另一隻手,用手指順著她的臉龐輪廓滑動,從眉稍到眼角,再滑到唇邊,最後來到柔軟的粉色唇瓣上。

  姜毓水知道自己該推開趙映山的手,而不是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唇上放肆。

  可是她卻沒有任何動作,眼睜睜的看著趙映山的俊顔,靠自己越來越接近,在接近到無法呼吸的距離時,她害羞的閉上雙眼,接著,一個不屬於她自己體溫的溫度瞬間貼在唇上。

  姜毓水儘管緊閉雙眼,但這樣反而讓雙唇的觸覺更加敏感。

  她感覺到趙映山不斷急促的吻著她,毫無間斷,甚至大膽的撬開她的唇瓣,溫暖的舌從縫隙溜進,品嘗著她的甜美。

  “嗯……別……”

  姜毓水難以呼吸的想推開他,在親吻間的空檔,只來得及說出兩個字,便又再度陷入熱吻的漩渦。

  “毓水……”

  趙映山吻著她的唇,並且低喃著她的名字。

  等這段長吻好不容易結束,姜毓水才睜開雙眼。她眨動著濕潤的眼睛,有些呆愣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剛剛發生的一切來得太快,她還來不及去思考。

  她只知道,剛剛的吻,帶來的是目眩神迷、叫人爲之深陷的熱情。

  看見姜毓水用這樣恍惚的眼神凝望自己,趙映山按捺不住,又再度湊上,在她唇上灑下一連串的親吻。

  在趙映山強力、熾熱的擁抱之下,明知道不該放縱自己,明明覺得自己心中喜歡的應該是另外一個人才對,但此時此刻,姜毓水卻發現自己爲了眼前這個人無比著迷、心動。

  於是,她顫抖的伸出手,想要環上趙映山的後頸,給予回應之際——

  “叮叮叮叮——”

  震天響的鈴聲,劃破兩人之間熾熱的氣氛。

  兩人緊貼的雙唇瞬間分開,趙映山平靜不穩的氣息,從西裝內裏掏出手機。站起身,隔了一段距離才接聽。

  而姜毓水依舊處在神智未定的狀態,她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指,恍惚的撫摸自己的唇瓣。

  她竟跟趙映山接吻?

  在接吻的時候,她陶醉在其中;而且若不是電話鈴聲響,她甚至想回應他。難道,自己對趙映山……

  “怎麽會這樣?”

  她真的會愛上姜枕石之外的人嗎?人的感情,是這麽容易改變的嗎?她愛姜枕石這麽多年了啊!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搞不清楚什麽才是愛,先前她相信自己對姜枕石的感情是永恒不變的愛情,她甚至覺得自己愛得比任何人都深;但,若和對趙映山的感覺相比,她對哥哥,是毫無保留的信賴與崇拜,對趙映山,卻是苦樂參雜、有時嫉妒、有時煩惱,卻更多時候覺得安心的一種情感……

  若說後者才是愛情的話,那麽這麽多年來,她對哥哥的感情,不過就只是她自我催眠下的産物而已……她把信任與依賴當成是愛情,甚至因此來束縛別人、束縛自己,怨天恨地……

  “不……這怎麽可能……”

  姜毓水無法承認自己竟是這麽愚蠢的人,她臉色蒼白的用雙

  手環抱自己,企圖給自己一點支撐下去的力量。

  另外一頭的趙映山,說完電話後,神色變得相當複雜。

  他收起手機,走向姜毓水。

  姜毓水聽到趙映山的腳步聲,猛然擡起頭來,但隨即又自我厭惡的低下頭去。

  當她從狹窄的視界裏,看到趙映山對她伸出手時,她下意識的身體往後一縮,但隨即又覺得這樣做很差勁,因而僵正當場。

  趙映山的手停在半途,接著收回來,他不否認自己又再度受傷了。

  和姜毓水相處,就像勉強自己去抱一棵渾身是刺的仙人掌,很容易受到傷害。

  “你討厭我碰你?”他沈聲問。

  不討厭,但就是因爲不討厭,她才討厭她自己。

  “討厭我吻你?”

  這個問題,讓姜毓水無法回答的低下頭。

  “你回答我啊?”趙映山懊惱的擡起她的下巴,強硬逼問。“總要給我一個答案吧?”

  他在吻她時,明明也有感覺到她青澀的回應,感覺出她跟他同樣陶醉,但是一回過神,恢復理智,她就選擇逃避。

  “回答我。”

  姜毓水被迫擡起下巴,面對趙映山的逼問。

  她失措的眨著眼睛,不知道該給什麽答案好,她無力的想推開他的手,但反而讓趙映山緊緊箝制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在姜毓水意識到,趙映山的眼神不再是平常溫柔的他,反而多了幾分狂熱和不悅後,她就發現自己又被吻了。

  這次的吻,不如第一次的平和,反而像狂風暴雨一樣激烈。

  姜毓水奮力掙紮著,試圖逃開。

  “不要、不要……”

  她不希望他再吻她,不想再因爲他的吻而沈迷……

  但姜毓水的抵抗都被趙映山制住,她第一次發現男人認真起來的力量,大得驚人。

  在怎麽都掙脫不了的狀況下,姜毓水忍不住用力咬下在自己唇上肆虐的雙唇。

  “痛……”趙映山錯愕的離開了她,皺眉抹去自己唇上的血痕。

  “你……走開!”

  姜毓水渾身顫抖,張牙舞爪的要他遠離她。

  但她的顫抖,並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太有感覺。

  姜毓水不禁覺得自己悲哀透頂,越是想否定內心真正的感覺,卻有越多證據來證明她似乎喜歡他的這件事。

  姜毓水低下頭,用雙手掩面,淚水再也無法克制的從指縫間進溢而出。

  “別靠近我、別靠近我……”

  趙映山聽著她不斷低喃,他選擇站起身來。

  “……我不會爲我的行爲道歉。”他冷淡的話語說出口,讓姜毓水肩膀顫了一下。“就算枕石回來,我也不會把你交還給他的。”

  什麽意思?姜毓水不解的擡起頭,剛好看見趙映山踏步離開房間。

  她想叫住他,問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可是見到他散發拒絕氣息的背影,姜毓水到口的叫喚,又無法脫口。

  趙映山……爲什麽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離開薑家的趙映山,開車疾駛前往一處征信社。

  剛剛他接到的電話,就是一個他委託的偵探打過來的,並且要趙映山立即趕到他這裏,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處理。

  一到征信社,趙映山便迅速往辦公室裏面走去,一推開最裏面那間房間的門,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背對著門口,站著和偵探小張說話。

  趙映山因爲緊張,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朝那個男人一步步走過去,在走到那男人身後時,把自己的手搭在對方的肩上。

  男人轉過頭來,臉上滿是迷惘。

  趙映山不記得自己曾在這個男人的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情。印象中,這男人永遠看來精明俐落、自信滿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迷惘失措,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

  “枕石?”趙映山困難的開口。

  男人對這名字毫無反應,小張站在男人身旁,對趙映山搖搖手,開口道:“他不記得他自己的名字?”

  怎麽會……趙映山覺得自己搖搖欲墜,連帶聲音也稍微大了些。

  “枕石,你記不記得我?我是映山啊,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眼前這有著姜枕石外表,卻將過往的記憶全都捨棄的男人,在凝視趙映山半晌後,即使不停苦思卻依舊沒有任何結果下,他帶著歉意搖搖頭。

  “對不起,我真的什麽都……”

  趙映山頹喪的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他接到小張的電話時,他劈頭就說找到枕石,但卻有個非常、非常大的問題,就是——姜枕石喪失記憶。

  基本的生活技能他還記得一些,但對於過往的生活、親人、朋友,他都不甚記得了。

  所以,他才會在失蹤的這幾個月來,始終沒有回薑家,因爲,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要不是小張在碰巧之下,在街上和姜枕石擦身而過,或許根本永遠找不回他,除非他自己恢復記憶。

  小張有問姜枕石記不記得自己當時發生意外的情形,但他似乎都想不起來了。

  “醫生說,有可能是撞擊的當時,衝擊過大造成的副作用……”小張湊近趙映山,低聲說道。

  “……有沒有辦法恢復?”趙映山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得問醫生。而且當初他沿著國道離開事發當場,後來昏厥在路旁,被人送到醫院去,由於沒有身分證件,也沒有健保卡,差點連醫藥費都付不出來,遑論做精密的檢查了……”小張皺眉。“我想,趙先生你必須找最好的醫生,來給姜先生看看……”

  趙映山無心再聽小張說下去,他凝視姜枕石,不抱希望的間道:“那麽……你記不記得姜毓水?”

  “姜……毓……水?”

  姜枕石把這陌生的三個字,照著念了一遍。

  “你也不記得了?她是你妹妹,你們感情很好,她行動有些不便,你總是心疼的跟我說,希望哪天能讓她靠自己站起來……”

  趙映山著急的講出過往的事情,希望能喚起姜枕石過往的回憶,但當他發現,不管他說什麽,姜枕石都是茫然以對、絲毫無法牽動一絲情緒時,他就知道,姜枕石連姜毓水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是你妹妹啊……你現在唯一的親人……”趙映山頹喪的說。

  姜枕石抿唇不語。

  喪失記憶並不是他自己願意的,面對過往的朋友出現,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記不起來時,那種恐慌,外人難以理解。

  “趙先生,現在怎麽辦?”小張開口問。

  趙映山盤算著,姜枕石失去記憶,等於也失去保護自己的能力。過往他可以憑自己分辨出來,哪個人是敵,哪個人是友,但現在,他既然不記得過去的那些人、以及複雜的人際關係,若放任他回到過去的社交圈,只怕三兩下就被人吞得一乾二淨。

  “枕石,你就先住我家。”

  趙映山在臺灣也有一間房子,但平日不使用,就只有他回到臺灣來時,才會住上一住,空間也夠大,絕對夠兩個大男人住了。

  “啊,可是我……”姜枕石皺起眉。

  “可是什麽?”

  “我還有工作要做,我在一家早餐店打工。”

  此言一出,小張回避的轉過頭去,趙映山瞪大眼睛,“打工”這個字眼,在姜枕石兄妹、或是趙映山的人生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太脫離他們人生的字眼,讓趙映山半晌說不出話來,一陣子後,才喃喃重復一遍:“你說……你在打工?”

  “我總需要錢,才能支撐生活。”

  姜枕石對他們的反應感到極爲不悅。

  賺錢養活自己,不是什麽羞恥的事吧?

  “啊,抱歉,我失言了。”

  趙映山無力的用手抹了下臉頰,今天受到太多驚嚇,他覺得自己都快有些撐不住了。

  “不過,我希望你能夠把打工辭掉。因爲你根本不需要工作,你先前的財産就足夠讓你好好休養一陣子無虞,我希望能夠先把你的失憶治療好,這比較重要。”

  “聽你這樣說,難不成,我是個有錢人?”姜枕石半開玩笑的說。

  趙映山凝視他,認真嚴肅的回答。

  “你說的是。”

  
  趙映山把姜枕石帶回自己的家裏,接著馬上撥通電話,要商儀容到他家來,但考量到情況太複雜,他並沒有詳細說明。

  商儀容出院之後,並沒有返回薑家居住,或許是顧慮到她和姜毓水之間的感情不算好,姜毓水又總是對她帶著敵意,所以乾脆就讓她搬到薑家的另一處市區的房子。

  在接到趙映山的電話後,商儀容匆匆趕到他家,一進門,便見姜枕石坐在沙發上,她一怔,同時往後退了幾步。

  趙映山原來在廚房泡咖啡,當他端著咖啡出來時,便看到這種場面。

  “枕石,這位是……商儀容。你記得嗎?”

  姜枕石的雙眼直直凝視著面前這位小姐,而商儀容在他的逼視之下,選擇低下頭,有些畏縮。

  姜枕石遲疑了幾秒,才回答:“我……不記得了。”

  趙映山沒察覺姜枕石語氣的不對勁,他歎口氣,果然姜枕石誰也不記得。他面向商儀容,把小張跟他所說的話,再覆述一次給商儀容聽。

  趙映山說完,低聲向商儀容徵求她的意見。

  “你想把你們之間的關係告訴他嗎?”

  商儀容淡漠的搖搖頭,她連看都沒看姜枕石一眼。

  “不用了,既然已經忘記過去那些,除非他自己想起來,否則從別人口中告訴他,又有什麽意義?”

  商儀容又問道:“你告訴毓水了嗎?”

  趙映山臉色一僵,默然半晌後,低聲說:“……還沒。”

  “爲什麽?”

  “我怕毓水會受不了這種狀況。”

  趙映山認爲,姜毓水老是在等待姜枕石回來,她比任何人都抱著更深的期望;但一個人若是期望越大,那麽當期望破滅時,她所受的傷害也就越深。

  若她發現,她一直等待的兄長,卻連她是誰、以及他們一起長大的回憶,都再也記不得的話,姜毓水會有什麽反應?

  趙映山簡直不敢想像。畢竟,連他自己都如此震驚、無法置信了。

  商儀容明白趙映山話裏的意思,她沈思了一會兒說:“老實講,我覺得……暫時不要告訴毓水比較好。”

  兩人彼此對看了一眼,都有相同的默契。

  以姜毓水的個性,她可能會承受不住這種打擊。

  可是……那又要什麽時候告訴她?

第九章


  薑氏辦公大樓會議室

  一早,企劃部門、行銷部門的員工們,就已群衆在會議室,準備做簡報。

  時間一到,幾位薑氏企業的高級主管,便魚貫進入會議室,姜毓水最後才到達,她拄著拐杖進入會議室後,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示意開始簡報。

  等職員開始分發簡報資料時,姜毓水的視線環繞會議室一周,發現有一個位置是空的。

  姜毓水皺起眉,當秘書走到她身旁,彎下身替她送上咖啡時,她低聲問:“趙先生今天遲到?”

  “您說趙特助?他今天請假,不會到公司。”秘書有禮的回答。

  請假?姜毓水點點頭,讓那個秘書離去。

  聽著臺上的企劃部職員報告新的企劃方案時,姜毓水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纖細的手臂支撐著下顎,眼睛不時瞄向空下來的那個位置。

  這個星期以來,趙映山已經有了不少次會議缺席的紀錄,也沒有像以往一樣,常到她的辦公室來教導她一些事情。

  其實趙映山就算不常來,因爲經過這幾個月來的教導,姜毓水對於各種事務的處理,也已得心應手。

  這得歸功於趙映山教得好,而姜毓水也的確有心學的關係。

  而且除了趙映山以外,其他的秘書和副理也會支援她,讓公司在經歷姜枕石失蹤的小小混亂之後,再度步上軌道。

  現在公司的情況,就算趙映山放手,也可以好好地營運下去吧,但是……

  姜毓水有些煩躁的盯著自己面前的資料,她目光雖鎖定在上面,可是根本無心閱讀。

  趙映山爲什麽不來?很忙嗎?還是……因爲上次的那個吻?

  不、不可能,趙映山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就算他們曾經親吻過,如果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會尷尬、會逃避,那個人一定是姜毓水自己,而不會是趙映山。

  姜毓水在自己心裏翻來覆去的想,一個會議下來,她有大中心思,都花在這個無解的問題上,等到會議結束,大家紛紛收拾東西離開,姜毓水這才心虛的發現,自己在這上面浪費不少時間。

  回到辦公室後,姜毓水正翻開待閱的公文時,內線電話響起。

  姜毓水按鍵接聽,電話那端傳來秘書悅耳的聲音:“姜總,姜毅仲先生有事找您。”

  姜毓水只考慮了一秒,便說:“不要。”

  姜毅仲這人很麻煩,一讓他說話,他就沒完沒了。

  不過,姜毓水才出口拒絕,自己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了,穿著西裝的姜毅仲懶洋洋的站在門外。

  而接電話的秘書,則一臉爲難的跟在他身後。

  “毓水,你怎麽可以不見我?真讓我心痛。”

  見姜毅仲臉上出現油腔滑調的微笑,姜毓水頭疼的揉了—下額頭。

  果然連秘書都擋不住這個男人。

  “對不起,薑總,我攔不住姜先生……”秘書滿臉歉意的說道,姜毓水對她揮揮手。

  “沒關係,你出去吧!”

  姜毅仲也同聲附和:“是啊,秘書小姐,毓水跟我可不是普通的關係,她說不讓我進來,也只是小倆口吵架而已,別放在心上啊!”

  秘書豐信半疑的瞄了姜毅仲一眼,才開門出去。

  而姜毓水等門一關上,就冷冰冰的說道:“你別老是造謠生事,什麽小倆口吵架?誰跟誰小倆口啊!胡說八道。”

  幸好姜毅仲這個人十句話有八句是假的,應該也沒有人會

  “反正我油腔滑調,沒人會信我的。”姜毅仲說完,對姜毓水微笑。“你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一下就點中姜毓水的想法,讓她微窘的紅了臉。

  但她還是努力板起臉,故作嚴肅。“你找我有什麽事?”

  一邊說話,姜毓水一邊不著痕迹的把手邊比較機密的文件夾掩上。

  雖然她知道姜毅仲是薑家的人,而且他一直很支援她擔任總裁,可是,自己就是無法信任他。

  “想中午約你去喝咖啡。”

  “沒空!”

  姜毓水指著門,直截了當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姜毅仲嘖嘖兩聲,環顧這間辦公室。“這裏的裝潢很不錯啊!真羡慕呢……找哪家設計事務所設計的?”

  一被拒絕就顧左右而言他,這也是這個男人厚臉皮的絕招之一。姜毓水絕望的靠在椅背上,難道就沒人治得了這傢夥?

  “我不知道,這是我哥哥請人做的。”

  “哦?”姜毅仲靠到桌旁,拿起桌上的紙鎮把玩,接著頭一擡,用狐疑的眼神凝視姜毓水。“真奇怪……那小子怎麽還沒出現?平常我在你身旁糾纏超過十分鐘,他就像有裝雷達似的迅速飛奔到這裏來了啊……”

  “什麽小子?”姜毓水心知肚明姜毅仲在說誰,但故意裝傻。

  “姓趙的那傢夥啊。最近很少看到他呢!在忙?”

  “我怎麽會知道?”

  哪壺不提開哪壺,如果姜毓水知道趙映山到底在忙什麽,在會議上,她還會發呆那麽久嗎?

  想到這,姜毓水的心情更加煩躁,語氣也越趨冷淡。

  但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反而顯示出她很在意,連忙補了一兩句,好代表她並沒有爲這件事不悅。

  再說,趙映山怎麽做,她有什麽資格跟理由生氣?

  “他也總有他自己的事要忙,過幾天就會來公司了吧,如果你有事要找他,等我見到他時,會告知他聯絡你的。”

  “說的也是。”姜毅仲聳聳肩。“趙映山自己的事應該都忙不完了吧?他在美國一堆産業還等著他回去處理,身爲老闆,落跑這麽多個月,應該也到極限了!”

  姜毓水本來並沒有專心聽姜毅仲說話,但聽到這,不禁豎起耳朵,一臉狐疑。

  “你說什麽?”

  “怎麽,你不知道嗎?趙映山他本來就是定居在美國的,這次是因爲你父親姜滿雲去世的事,他才暫時回國,要輔助你哥。只是沒想到連你哥都失蹤了……他自己應該也很意外,會在臺灣留這麽久吧?”

  “這麽說來……他遲早會走?”姜毓水喃喃自語,趙映山會離開這裏,離開她身旁?

  如果趙映山的産業都留在美國,他自然是不會選擇待在臺灣的!

  “我猜,他會留在這,是爲了幫你。不過現在公司都已穩定下來,他也沒什麽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姜毅仲滔滔不絕的說著,而姜毓水越聽心就越沈。

  趙映山留下來的理由,一是爲她,一是爲公司。現在公司已經沒問題了,而她又對趙映山那個樣子……那麽,他怎麽會想留下來?根本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犧牲到這個地步的嘛!

  “如果趙映山真的離開了,毓水,你別緊張,還有我在,不管什麽事,都可以找我幫忙的!”

  姜毅仲後面的話,姜毓水已經一句都聽不進去,全部當耳邊風。

  她滿腦子只轉著一個念頭:她要去找趙映山,問清楚這件事。

  
  好不容易熬到公事全部結束,姜毓水沒心情等到公司規定的下班的時間,便逕自坐著私家轎車離開公司。

  在離去之前,她要秘書調出趙映山的地址,再由司機照著地址,把車開過去。

  前往趙映山家裏的路上,姜毓水考慮過好幾次,先打個電話給他,可是每次才按了幾個鍵,便又開始猶豫,最終還是放棄。

  如果到他家剛好沒人,頂多就是撲空,下次再來也行。

  做好這種打算,姜毓水叫司機直接開到趙映山所住的大樓,讓他停在樓下後,姜毓水便吃力的下車,拄著拐杖自行上樓。

  拿著寫上地址的紙條,姜毓水搭上電梯,等樓層到了,她走到走廊上,張望一下,沿著門牌找,終於找到趙映山所住的地方。

  拐杖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喀咚、喀咚”的聲響,每一聲都異常清晰,連帶的讓姜毓水心情也緊張起來。

  “冷靜一點……”她深呼吸幾口,騰出一隻手按了門鈴。

  等待開門的時刻,像有幾小時那麽長。姜毓水瞪著自己的鞋,祈禱有人在家。

  隨後,門打開了。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男音,開朗的說道:“小姐,你找哪位?”

  這聲音,熟悉到讓姜毓水倒吸一口氣。

  她驚愕的緩緩擡起頭,眼前的男人,正是她尋找了好幾個月、卻始終沒有下落的哥哥。

  但哥哥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開朗微笑的凝望著她。

  他知道他剛失蹤的那些日子,自己天天在家裏苦楚的品嘗失去他的痛苦嗎?

  他知道她爲了他的失蹤,差點無法支撐下去,寧可也跟著死了算了嗎?

  “你……你……”

  話來不及完整說出口,姜毓水已經潸然流下。

  對姜枕石來說,眼前這位小姐是陌生的,他不懂爲何她一見到自己突然就哭了起來。姜枕石慌張的用手搔著頭髮,想伸出手去安慰她,卻又不敢碰,只能幹著急。

  “怎麽了?枕石,是誰來了?”

  姜毓水跟姜枕石同時聽到趙映山的聲音,但前者依舊哭得無法自己,後者則煩惱的對趙映山喊:“你快過來!”

  “到底怎麽回事……”

  趙映山放下手邊的事情,一邊念著,一邊往門口走來,等姜枕石讓開,趙映山清楚看見門口的人是誰時,神色爲之一僵。

  “她一看見我就開始哭……”

  姜枕石無奈的說,接著低聲問趙映山:“這又是我的親人?還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嗯……”

  “你妹妹。”

  趙映山白了他一眼。不是都給他看過照片了嗎?好歹也記一下吧!

  他轉向姜毓水,扶住她。“毓水,你先進來。”

  “我要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姜毓水虛弱的掙紮。“我哥哥已經回來了,你爲什麽要瞞著我,你明知道我思念他思念得都快瘋了……”

  聽到這種話,趙映山內心的嫉妒差點無法克制。

  但他還是極力忍耐,勉強才維持住冷靜。

  “毓水,你先進屋,我們會跟你解釋。”接著,他將姜毓水的兩根拐杖,交給了姜枕石。“枕石,你替她拿著。”

  “好。”

  趙映山將姜毓水扶進屋裏,讓她坐在沙發上,自己隨即去倒杯水,讓她緩和過度激動的心情。

  而姜枕石將姜毓水的拐杖安置好後,一轉身便看見眼前這個清麗的美少女,滿臉淚痕的凝望自己,他不禁尷尬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趙映山說他們是兄妹,可是他們的臉孔,竟然沒有任何一處相似。

  他長得英挺威嚴,而眼前的少女,卻楚楚可憐得像朵沾滿早晨露水的百合,叫人心生憐惜之情。

  “毓水,來,把這喝下去。”

  趙映山拿著水杯,湊到姜毓水嘴唇旁,讓她一口一口啜著,照顧得無微不至。

  “夠了,我不要了……”姜毓水喝了一些,便別過頭,虛弱的說。“可以開始跟我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嗎?”

  
  在知道實情後,對姜毓水來說,簡直像遭受極刑。

  “你對我的事,一點都想不起來?”

  明知道再怎麽問都是一樣的回答,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像電視劇裏俗套的演出一樣,無法克制的問他。

  她覺得自己像走在危橋上,隨便再一個打擊,都可以將她推下深淵。

  “我是你妹妹啊……我們……”

  她要怎麽述說過去的那些事?想起哥哥過往對她的溫柔,將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裏;當母親去世時,是他陪在她身旁:而薑滿雲對他們的不理不睬,更讓他們之間的感情緊密穩固……

  這些事,怎麽能用言語形容出來?

  若是姜枕石無法想起,那麽這些記憶,就成了姜毓水自己一個人的,再也沒有人可以跟她分享、跟她一起回憶。

  “對不起。”

  姜枕石與她一樣無奈。喪失記憶不是他自己願意的,他也很想恢復,而對於眼前的這位“妹妹”,他除了對不起,再也沒有別的話能說。

  “毓水……”趙映山溫柔的聲音,稍稍撫慰了姜毓水受創的心。“我們沒有一個人願意看到事情變成這樣。我已經四處努力聯絡名醫,要讓枕石做最精密的檢查。”

  姜毓水無言的聽著,她的理智,在初見到姜枕石的衝擊之後,現已漸漸回復。

  她知道喪失記憶不能怪枕石,不能怪趙映山,要怪的,就只有讓哥哥發生意外的那個人。

  儘管她還沒查出那個人是誰,但一旦查到,她發誓,絕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若是姜枕石沒有失去記憶的話,或許就可以知道這到底是意外,還是陰謀;若是陰謀的話,主使人又會是誰?

  姜毓水還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外頭門鈴又響了起來。

  依舊是姜枕石去開的門,因爲他離門最近。

  等他回來時,跟在身後的是商儀容,她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而姜枕石體貼的替她拿過一些,放在桌上。

  商儀容看見姜毓水就坐在客廳正中央,有些慌張。她呆在原地一會兒,才低聲說:“毓水,你來啦……”

  姜毓水沒有回答。商儀容來到這裏,表示連商儀容都比她早知道,哥哥已經回來的事情。

  她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而且,若不是今天湊巧碰見,或許大家根本不想告訴她,是嗎?

  “嗯……”姜毓水尷尬的應了一聲。

  商儀容也不能一直提著那些東西,站在原地,只得將大包小包交給姜枕石。

  “這是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我來的路上,順道替你買的。”

  “這樣太讓你破費了。”姜枕石皺眉。

  “你收下吧,你不收,我帶回家也沒用啊!”商儀容不時窺探姜毓水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回答。

  而姜毓水則選擇盯著地板,不想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在外,她一直在心裏告訴自己,自己沒有任何的權利去妨礙他們、介入他們。

  “既然東西已經交給你,那麽,我先走了。”

  商儀容見氣氛不對,便又往門口走去。

  失去記憶以前的姜枕石,對這未婚妻向來是不理不睬,連看一眼都懶;但失去記憶以後的他,卻像換了一個人。

  姜枕石攔住她。“何必這麽急著走?留下來,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可是……我怕毓水會不高興。”

  商儀容可憐兮兮的說,聽到這話,姜毓水猛然擡起頭。她都努力克制自己了,爲什麽商儀容這女人還要這樣說?

  她這樣不是借由自己的可憐,變相來指控他人嗎?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薑毓水冷眼看她。

  “毓水!”

  趙映山著急的出聲阻止,依姜毓水這種個性,只會把明明不是她的錯的事情也弄糟而已,太吃虧了!

  “對不起……我還是先離開吧!”

  商儀容滿懷歉意的一笑,接著便往門外走去,薑毓水冷眼看著這一切,最後她直接拿起自己的拐杖,支撐著站起來。

  “你不用走,我走。”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挫折過,她唯一的親人,此時已像陌生人,而她信任的男人,竟把她最想知道的訊息,隱瞞不告訴她。

  而她也不想跟商儀容玩那種裝委屈的遊戲,如果這樣做,讓人覺得她是壞人,那也無所謂。

  “姜毓水!”聽到趙映山的叫喚,姜毓水背著他拼命搖頭。

  “你不要跟來!我的司機在底下等,我自己有辦法回去!”

  如果被趙映山跟上,她一定會在他面前哭出來,因爲她沒有辦法在他面前僞裝堅強。

  所以,這個時候,就讓她自己躲起來,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吧!

第十章


  姜毓水搭車回到薑家,迎接她的,是尤媽。

  “小姐,您回來啦?要不要吃點東西?”

  面對尤媽的詢問,姜毓水一律搖頭拒絕,直到看到尤媽的神情時,她才緩下聲音說:“抱歉,我只是工作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我待會兒再吃,可以嗎?”

  “好的,您早點休息吧。”尤媽擔心的說,並且推來了姜毓水的輪椅,讓她可以不必用走的,直接搭薑家內建的電梯,到達自己二樓的房間休息。

  姜毓水一回房,便整個人虛脫的倒在床上。

  儘管她的腿不停像針刺般隱隱作痛,但她一點都不想管,只想讓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躺在床上的她,昏沈之間進入夢鄉,等到再度醒來,是因爲聽到敲門的聲音。

  姜毓水睡眼惺忪的往床頭鍾一瞧,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門外的敲門聲音依舊持續,再敲了幾下後,便傳來尤媽的說話聲。

  “小姐應該睡了,您先回去,明天再來吧!”

  “可是明天我……”這句是男性的低音。

  “您非在今天和小姐談嗎?”

  尤媽的聲音帶著猶豫,聽到這裏,姜毓水已經完全醒了,她坐起身,朝著門外問道:“尤媽,怎麽回事?”

  “是趙先生……”

  尤媽的話還沒說完,趙映山便打斷她。他低沈有磁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毓水,我有事要跟你談。你有時間嗎?”

  他要談什麽事?難道是要來責備她太過任性?

  姜毓水考慮了一陣子,歎口氣,回答:“你進來,我門沒鎖。”

  趙映山推開門,走進房間,無言的凝視姜毓水。姜毓水避開他的眼神,吩咐尤媽:“尤媽,你去拿杯飲料給趙先生。”

  “不用了,我不需要。”

  “那……尤媽,你先去休息吧,我跟趙先生還有事要談,不要來打擾。”

  等尤媽離開,姜毓水和趙映山沈默相對,互瞪了好一會兒,姜毓水率先投降開口:“你自己找張椅子坐吧!還有,有事就快說,要罵就快罵,我洗耳恭聽。”

  趙映山依她所言,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雙手交握,嚴肅的瞪著姜毓水。

  當姜毓水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迎接一場又臭又長的訓話時,趙映山卻說:“我是來看你情況怎麽樣的,看你那樣離開,我實在很擔心你。”他的語氣憂心忡忡。

  姜毓水眨眨眼睛。“你……不是來罵我的?”

  “我爲什麽要罵你?你有做錯什麽事嗎?如果是商小姐那件事……我想,那並非你單方面的錯。”趙映山頓了一下,帶著愧疚說道:“而且,我也有做錯的事,必須向你道歉。”

  趙映山這麽一提,姜毓水便回想起來,神色轉爲冷漠。

  她無法忘記,所有人都知道哥哥已經回來、只有她被蒙在鼓裏的那種憤怒!她是哥哥唯一的親人啊,爲何不告訴她?

  光這點,就足以讓她火冒三丈。而且,連趙映山都這樣,商儀容竟也已經知道了,只有她還傻傻的像個局外人。

  想到這,姜毓水就委屈得眼眶泛紅。

  “難道,你認爲沒有血緣關係,我就不會關心我的哥哥嗎?你爲什麽不肯告訴我?還是對你們來說,我根本就是個局外人?”

  “不是這樣。”

  本來在已經喪失記憶的哥哥及商儀容面前,她怎麽也不肯示弱,不肯透露出自己被傷害到的感覺,但是現在只有她和趙映山,那些委屈就似乎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大聲說出口。

  因爲她知道趙映山不會因爲她暴露出弱點,就看不起她,或借機傷害她。

  “你知道當我發現,哥哥連我是誰都不記得,對待我像個全然的陌生人,卻對商儀容呵護有加時的感覺嗎?我知道自己不該跟她比,可是一樣是失去記憶,爲什麽哥哥對待我如此陌生,對待她卻像親人……”

  姜毓水眼淚滑落臉龐。“我只剩哥哥一個親人了啊……連他都不認我,我以後怎麽辦……”

  趙映山看著姜毓水哭得梨花帶淚的臉,伸出手將她臉上的淚抹去。

  爲什麽姜毓水老是認爲她是孤獨的?

  難道他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這件事,她都沒有發現?

  “我不是一直在陪著你?”趙映山輕聲問。“還是,你需要的,並不是我?”

  或許她需要的,不管是以前或現在永遠都只有姜枕石一個人。

  “我喜歡你。”趙映山認真的告白。“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說過,我喜歡你,想陪在你身旁,但是把我推開的永遠都是你。”

  姜毓水用模糊的淚眼,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你的孤獨,是你自己選擇的,並沒有人強迫你如此……”

  的確,是她築起一道牆,將所有害怕的、陌生的人事物都隔絕在外。

  “你到底希望我怎麽做?希望我馬上離開永遠消失在你面前?還是陪著你?

  你一定要做一個選擇。”趙映山拉過她的手,將她掌心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吻著。

  “我……”姜毓水紅著眼眶看他,咬緊下唇,做了一個決定。

  她把手從趙映山的手裏抽回,接下來要做的事,實在很難堪,但她卻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

  姜毓水將自己的長裙往上拉到膝部,將長襪脫去。

  呈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雙乾枯、蒼白,只見到青色的血管,在

  白皙皮膚之下汩淚流動的一雙小腿。由於長期不使用,肌肉不發達,姜毓水的小腿,幾乎都沒有肉,就只是皮包著骨頭而已,看來頗爲嚇人。而且因爲小兒麻痹症候群的關係,小腿有點變形、扭曲,這一雙小腿,就是讓她這些年來痛苦的元兇。

  “很可怕對不對?”姜毓水喃喃自語。

  除了哥哥、尤媽之外,幾乎沒人看見過她這雙腿。

  她總是用長裙、長褲,將這雙她恨之入骨的腿遮住,企圖讓自己借由看不見而遺忘,就算是複健,她也總是用複健衣遮蓋住。

  所以趙映山從未看過她這雙腿真實、醜陋的面貌。

  “我自己看了都作嘔……”姜毓水緩緩摸著自己的雙腿。“有這種腿,有誰敢愛我?誰敢碰我?就算有人對我示好,我也從不肯相信對方是真心。因爲我根本覺得自己沒有理由被愛。”

  姜毓水低著頭,但話語滔滔不絕。

  “我想過好多次,憑什麽我就要遭受這種待遇,爲什麽我要這樣辛苦的活著,不能跟同年紀的人一樣又跑又跳,爲什麽要遭受別人異樣眼光的對待……因爲越討厭,就越想逃避,漸漸的,就連出門都不想了……

  反正,我爸爸從來也不在乎。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過我。我都成了這種樣子,根本不符合他心目中理想繼承人該有的模樣。

  從小到大,唯一會照顧我、不嫌棄我的,只有哥哥而已。他真的把我當作親生妹妹一樣照顧,我甚至對他……”姜毓水苦笑,這應該不用說得太明,趙映山全部都知道。

  她擡眼看了一眼趙映山,果然從他臉上看到了然的表情。

  “不過,到現在,我卻發現,我對他的不是愛情,而是一種變質、過於依賴的親情,讓我想要獨佔他,拒絕任何會讓他轉移眼光的事物……現在,他忘記了我,也可以從我給他加上的束縛裏解脫了。”

  姜毓水哽咽的說。這對姜枕石而言,應該是好事才對,他再也不用對她感到罪惡,也不用被她綁住一生。

  她說完這些話,卻一直沒有等到趙映山的回應。

  他只是一直凝望著她的腿,直到她忍耐不住,覺得自己自卑又醜陋。

  “不要看了,這種噁心的腿……你一定也覺得很醜……”

  她想蓋回長裙,但趙映山卻開口了。“我並不覺得醜。”

  他的話語很真誠,姜毓水眨眨淚汪汪的大眼,因爲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而不知該怎麽辦。

  趙映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腳踝,接著,再沿著腳踝往上,撫過小腿肚,撫過蒼白的肌膚、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的骨頭痕迹……

  “對我來說,這些長在你身上,我就一點都不覺得醜,他們是最美的。”

  “騙人。”姜毓水含著淚水。

  怎麽可能會有人覺得,這種乾枯、彎曲的肢體美?

  “真的。”趙映山擡頭,讓兩人四目相對。“我從來沒對你說謊過,難道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嗎?”

  “可是……這明明就很……”

  她話還沒說完,趙映山便擡起她的小腿,在上面灑下一連串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惹得姜毓水連連驚叫:“不要!不要……你放開我……”

  趙映山苦笑。“你不相信我的話,我不是只能證明我的忠誠給你看嗎?”

  “可是,你也不要……我的腿……很……”

  姜毓水死命搖著頭,他怎能這樣做呢?他看到她的腿後,難道沒有很失望嗎?

  “別再說任何髒字或醜宇,因爲我並不覺得。我喜歡你,當然也喜歡你的腿。

  那是你身上的一部分,難道能夠分開?”

  趙映山的手沿著她腿部的線條,一路往上,滑過大腿,越過腹部,擦過胸部頂峰後,讓姜毓水發出一陣輕喘。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和人如此親密,但是,她卻不想也沒力氣推開趙映山。

  “你、你……你……”姜毓水嫣紅著臉,連續說了好幾個“你”字,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接什麽。

  趙映山湊近她,在她唇上低喃:“我怎麽樣?”

  姜毓水無力的搖頭,隨即,雙唇就被動人心魄的吻給佔據。

  這個吻又甜又長,等姜毓水終於被解放時,不禁大力喘著氣。

  此時,趙映山緊緊抱住她,在她耳旁問道:“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這樣不公平,你問的我都回答了……”

  剛剛的問題?姜毓水用自己快要無法轉動的大腦思考,是趙映山要她選擇,讓他陪著她,或是讓他離開的二分題嗎?

  “快點回答我。”趙映山甜蜜的催促她。

  姜毓水忍住羞恥,將自己的手,環上他的後頸。“請你……”

  “什麽?”

  “請你陪著我……”她用盡力氣,才說出了這些話。

  但一旦說出口後,人卻突然覺得心情輕鬆許多。

  趙映山依舊摟抱住她,兩人順勢一起側躺在床上,凝望彼此。

  在凝望之後,緊接而來的又是不停的甜蜜親吻,怎麽樣都不夠的擁抱,姜毓水一生,從來沒有像此刻感到如此幸福過。

  在心中的大石落地後,壓力一放鬆,她人也就昏昏欲睡。她緊靠在趙映山的懷抱裏,雙手交握在他背後,汲取他溫暖的體溫。

  而趙映山的大手也輕柔的撫著她發絲,讓她感到極爲安心。

  “哪,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在姜毓水半夢半醒之間,聽得也不真切。

  “你喜歡我嗎?來,說喜歡我。”

  她怎麽好意思說?姜毓水更縮進他懷裏,輕聲呢喃。“我要你陪著我……”

  說完這句,姜毓水便沒有再聽到任何問話,她也安心的窩在溫暖的懷抱裏,昏昏欲睡。

  她進入夢鄉前,最後聽到的,就是趙映山沈沈的歎息。

 
  第二天一早,姜毓水是被陽光曬醒的。

  她很久沒有睡得如此安穩滿足,當稍微清醒後,依舊在床上賴了一下,才睜開眼睛。

  她迷迷濛濛的往身旁一摸,接著,整個人都驚醒了。

  她的身旁,沒有人?!

  昨晚趙映山明明陪在她身旁,怎麽今早就不見人影?

  姜毓水慌張的環顧四周,接著套上一件毛衣,便拉過輪椅,下樓去找人。

  但整間房子繞過一遍,都沒有趙映山的身影。一直到了飯廳,看見正在張羅小菜的尤媽,姜毓水慌張的開口問道:“尤媽,趙先生人呢?”

  “趙先生他吃完早餐就走了。”

  “走去哪?公司?”

  “咦?”尤媽不解反問。“趙先生不是要去出公差呀?我聽他說他要搭中午的班機去紐約,難怪他昨天這麽急著要見小姐……”

  什麽?姜毓水回想起姜毅仲的話。姜毅仲說過,趙映山原本就打算等公司上軌道,姜枕石的問題也解決後,便離開臺灣。

  可是,這一刻怎麽會在這時到來?

  昨天他們明明才互相表明心意,她甚至不停的要求他陪著她……但他怎麽能抛下自己走掉?

  不成!她不能放他走!

  “小姐,您要吃早餐了嗎?”

  “不吃,叫司機備車,我要去機場!”

  她要去機場攔住趙映山!

  
  機場人來人往,人們在這裏上演悲歡離合,分離相聚。

  姜毓水鎖定飛往美國的班機行李通報處,守在那邊四處張望,

  只求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當她守了許久,都見不到人影,接近半放棄狀態時,終於在排隊的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那個人。

  趙映山穿著西裝,提著公事包、和一個小旅行袋,行囊相當簡單輕便。

  他一邊看手錶,一邊等待隊伍前面的人前進。

  姜毓水看到他,便奮力用手轉動輪椅的輪子,朝他的方向移動。

  “對不起、請讓讓,借過一下。”

  排開人群,對行動不便、也不愛出門的姜毓水來說,還是生平頭一遭。

  而她引起的騷動,也讓趙映山注意到這裏。他先是微微一驚,接著便離開隊伍走向她。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驚愕問道。

  “你還敢說!你……”姜毓水又心酸又氣,明明說要陪著她的啊,爲什麽第二天就跑掉了?

  “等等,別在這談。”趙映山阻止她,將她的輪椅推到一旁的座位區。

  兩人的外表都相當引人注目,所以就算已經離開隊伍,還是有不少人的目光,好奇地望向這裏。

  “你爲什麽連一聲都沒告訴我,就擅自離開?”姜毓水滿腹委屈大聲的說。

  “一聲都沒告訴你?”趙映山皺眉。

  “是呀!若不是我問尤媽,可能連你今天就要出國了我都不知道……爲什麽要走?”姜毓水想起昨晚快睡著前的對話,心中一凜。難道是因爲,趙映山不確定她的心意,所以才要離開嗎?

  如果是因爲這樣的話,只要能留他下來,要她說幾次,她都願意。

  姜毓水擡起臉,用泫然欲泣的眼神凝視趙映山。

  “拜託你,不要走,陪在我身旁。我喜歡你啊……只是我一直否認我自己的感覺,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

  她第三次還沒說出口,嘴巴就被搗住了。

  接著她發現趙映山微紅的臉。他一向嚴肅,這還是她第一次瞧見他這種表情。

  “好、好,我知道了,這裏是公衆場所,你就先別說吧……”

  趙映山尷尬得要命,一個清麗的美少女就這樣在機場對他大聲告白,旁邊的人恐怕都在看好戲吧?

  好不容易等趙映山的手放開,姜毓水放低聲音傷心的問:“你是不是因爲我不說,你才要離開我?但我不說,不代表我心裏不這樣想,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所、以我……”

  “等等,毓水,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趙映山從剛剛到現在,都覺得他們兩個似乎在雞同鴨講。

  “你不是要回美國永遠不回來了嗎?”

  “我什麽時候這樣說過了?”

  “姜毅仲說,你只是暫時回來臺灣,等事情都辦好後,你就會離開這裏。”姜毓水咬唇,將姜毅仲說的話復述一遍。

  趙映山傷腦筋的搔搔頭發。

  “我的確是暫時回來臺灣,也的確有過這個打算……”聽到這番話,姜毓水的臉越顯蒼白,但趙映山話鋒一轉,笑著說:“但是,經過昨晚,難道你認爲我會抛下你嗎?就算要走,也會帶你—起走。”

  “可是你現在就要自己一個人走。”姜毓水指控。

  趙映山歎口氣。“因爲我只是暫時去紐約而已。我去紐約,是爲了拜訪一位名醫,商量把枕石接過去治療的可能性。”

  聽到這個解釋,姜毓水瞠目結舌,難道,一切都是她自己誤會?

  “那……你怎麽昨天不告訴我?這樣我當然會亂猜啊!”她還在做最後掙紮。

  “我有寫了一張紙條,放在你梳粧檯上。”趙映山故作無辜狀。

  “……”姜毓水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但趙映山可沒有放過她的打算,他在她額上印上一吻。“你剛剛說的話,我可都清楚聽到了,而且也記在腦子裏,不許反悔。”

  姜毓水雙頰暈紅。“聽到了就聽到了……不過,我可不說第三次。”

  “知道了,女王。”趙映山輕笑。“既然來了,就順道陪我上飛機吧,嗯?”

  “好。”姜毓水也回以甜甜的一笑。

  趙映山緩緩推著姜毓水的輪椅,這樣的舉動,雖然不是多浪漫,但卻讓姜毓水感到貼心。

  她深深覺得,自己能喜歡上這個人,實在太幸福了。

  “你要……快點回來。”

  “嗯。”

  然後……希望我們能夠永遠不要分開!

  《全書完》




歡迎光臨 ADJ網路實驗室 (http://dz.adj.idv.tw/) Powered by Discuz! 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