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王爺難伺候 夏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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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ngdomoo
時間:
2011-3-4 14:00
標題:
王爺難伺候 夏簬 全書完
夏蕗-王爺難伺候
系列:橘子說384
出版日期:2005.4.4
男主角:瑞祥
女主角:宮千巧
文案
有關英親王的風流韻事,宮中老早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知他俊逸非凡,掌理軍機要務明快果斷;私下則野性難馴,喜好流連風花雪月的紅燈綺戶中,多年來無成家打算,連身為兄長的皇上都管不住……這樣的惡評,讓宮千巧對他實在沒什麼好印象,然而沒想到兩人的初次相見,竟令她震撼無比!猶記得那日,她進宮見皇后姊姊,不經意地瞧見他一身白衣錦帶、卓爾不群地立於園中。那冷淡憂鬱的眼神,像化不開的冰,引起她的好奇;唇邊的淡笑,更像一把冰刃,狠狠地刺中她的心!他不似傳聞中那般輕佻,相反地分外拘謹淡漠,那一刻,情竇初開的她已深深戀上他,無可自拔……只是之後卻發現他的心已冰封,她永遠也摸不著?!
楔子
他的幸福已經完全崩潰了,他的生命已經完全結束了;他感覺到血液一點一點的凍結,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黑。
「瑞祥,祝福我吧!」意憐的聲音在他耳邊迴盪著,她絕美的面容是如此柔情似水,美麗沈靜就像朵獨立在瀲濫池塘中不興水波的蓮。
「我一定會幸福的。」那楚楚的人兒一字一句,宛如自我昭示著承諾。
「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追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在那樣一片春意盎然的皇宮御苑裡,風兒一吹就把滿樹紼紅春櫻飄搖拂落,粉紅色的櫻花一瓣一瓣地飛過他倆中間,遮斷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意憐眸中的隱隱水光……
她掩飾得很好,心緒不露到連悲切都是那樣輕輕淡淡的,這樣的女子,的確才有母儀天下的資格。
他曉得自己該放手了,但……其實這樣一個絕代佳人,他又何曾真正地將她掌握在手中?
那天之後,當朝宰相千金、才貌雙全的皇城絕色,進宮成了東宮太子妃,同時,也成了他的嫂嫂。
情緣斷了,但另一種緊密卻又尷尬的關係仍若即若離地繫在他們兩人之間,從此一生一世。
那年,納日瑞祥二十歲,而他命中注定卻仍未相遇的女子,現還只是個小娃兒而已。
第一章
東寮國,真龍三十三年,春天。
皇城風光好,帝王居住的宮廷更是這個富饒國度的具體而微的縮影,池畔綠柳扶疏,湖光瀲濫,御苑裡頭爭相怒放的奇花異草不時飄放著惑人的魅香,卵石幽徑處,一道輕簡儀仗自小徑隱沒那端迤邐行來。
儀隊為首的兩人相互挽著手,說說笑笑地一路往池邊走來,兩者俱是女子,一個看上去較成熟,另一位年紀顯然輕些,眉宇之間有一份少女的純真天然,年長的那位螓首蛾眉、玉容矜貴,明黃服色透露著說不出的高雅雍容,她正是這國家的女主人——孝慈皇后。
「千巧,第一次進宮,住了這些時日,感覺如何?住得還習慣嗎?」她含笑開口,望著一身嫩綠綢緞衣裳的年輕女孩,溫柔地問道。
「皇宮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極好的,哪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御苑的風景更是漂亮,好像把整個南都最精華的風景都搬來了似的,要我說哪點不好,也只有一句話,豪奢稍過、寬廣過頭了。」清脆的聲音宛若黃鶯出谷,被喚作千巧的年輕女孩也不怕惱了誰,答得倒乾脆直爽。她回過頭來,一雙杏眼晶亮如星,雙頰豐潤如雪,粉妝玉琢的笑顏宛如春花般明亮秀麗、舒人心懷,和孝慈皇后那種清雅絕美,讓男人看了心頭不由為之一緊的風韻是截然不同的。
「不怪你說這話,但是我可要為皇上抱個不平,御苑能有今天的規格,是先祖們歷代的積累,民間百姓生活富庶承平,加上國庫充盈,也才有心思多加經營宮闈,以顯國威浩蕩,並非是當今皇上一人貪享逸樂而造成的喲!」
「我說錯話了……」宮千巧聞言,不禁吐了吐紅舌。
「其實你也沒說錯,總歸是御苑這麼大,逛起來累人,翠兒。」她一聲輕喚,一個宮女便從後頭鑽了出來。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咱們到前頭的亭子裡歇會兒吧!」
「是。」
宮女翠兒應命前去,一群捧著食盒、茶水的人也無聲地跟著走了過去,待宮千巧和皇后走到涼亭時,裡頭已然鋪排妥當,石椅上擺了絲絨軟墊,石桌上頭琺琅掐絲的攢盒裡放置著珠寶般精緻的御用糕點,一盅蓋碗茶掀開便香傳十里,後頭還有搖扇子的宮女們把扇相待,一切都是如此無聲而迅速,這讓從小在民間長大,不曾進過宮的宮千巧十分驚愕,不禁喃喃自語。
「都說要富過三代,方知穿衣吃飯,豈料天家富貴還更勝一籌,連閒散個步小憩一下都不同凡響。」
「是嗎?」孝慈皇后淺笑,伸手一招,親親熱熱地將她拉到座位裡坐下。
「來,妹妹可別拘束,就當是自己家裡,自在些亦是無妨。」
「哪能啊!」宮千巧也笑了。「我在自個兒家裡閒晃悠的時候,也沒這麼多人跟前跟後的呢!」
面對她的直爽快語,孝慈皇后不覺十分有趣,這個姨母家的小表妹年紀和她差上了一截,在她入宮當太子妃時,千巧還只是個小女孩兒,後來更隨著父親調職西北總督而遷離京城,兩人愈加地沒機會見面。生長在民間的千巧雖是官家小姐,但西北那方不興皇城中凡事文雅秀氣的一套,她的個性反倒活活潑潑、爽爽氣氣地,但即便如此,舉止仍不失禮儀規炬,十分合宜又惹人憐愛,讓一向居在深宮之中的孝慈皇后頗為心喜,忍不住將她留在宮裡小住幾天,隨著相處時間越久,越捨不得放人了。
但想歸這麼想,皇后心裡卻再明白不過,女孩子大了就是該成親嫁人,否則姨父也不會千里迢迢地特地將女兒由西北帶來皇城,就是怕千巧這麼一個靈巧聰慧的可人兒埋沒在鄉野之間,多少透露了些許希望由她做主媒合一樁可靠親事的意願。
只是這丫頭心性還天真爛漫得很,壓根兒沒想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回事,甚至也不曉得自己的父親有這個心思,因此她首先要做的,務必是讓宮千巧先有個自覺才成。
「妹妹,你今年幾歲了?」
「嗯……再過幾個月就二十了……我是天元十六年生的……」
「不能說天元,要說真龍。」孝慈皇后糾正道。「天元是先皇的年號,因為天星官的建議,皇上將先皇在位的三十年並入了真龍的年號中,所以你該說是真龍十八年。」
「我老是搞混。」宮千巧歎了口氣,她對這種細微末節最沒轍了。
孝慈皇后笑道:「這也沒什麼,天元就天元吧,套句皇上說的話,反正只是一個名稱罷了,總而言之,那不是重點,姊姊是想問你……」話還沒說完,一旁翠兒忽然打了個岔。
「娘娘,前頭有人來了。」
孝慈皇后聞言頓住了話往外頭望去,宮千巧也循著她的視線看向外頭,只見花徑隱沒處先傳來了腳步聲,接著便出現了一前一後的兩個男子,為首的那個龍行虎步、凜凜生威,表情十分沈穩,透著股睿智,唯我獨尊的鮮黃袞服上繡著團龍圖案和十二章紋,在在說明了他的身份正是當朝天子納日舜熙。
「皇上萬福金安。」孝慈皇后起身相迎,宮千巧自不例外,也趕緊站起身向皇上行禮。
「免了免了……」皇上忙伸手攙起皇后,只見他一臉的溫存憐愛,是真真捨不得她每每行禮如儀。
當今聖上和皇后夫妻倆感情至深,這在宮闈傾軋嚴重的皇室家庭中其實並不多見,尤其皇后年近三十,經歷兩次流產,至今膝下無子,皇上卻依舊榮寵不衰,並未廣蓄側妃,這一點連和他們相處並不多時的宮千巧都覺得感動萬分,畢竟是皇家天倫,一舉一動都牽繫著一國命脈興盛與否,皇上至情如此,實屬難得。
「千巧也在啊。」皇上一邊打了個手勢要她起身,一邊笑道:「皇后真是好雅興,和千巧在這一塊兒談天說地,朕在體國軒倒忙了一整天。」
「那倒真是我的不對了。」孝慈皇后笑睇著皇上。「我以茶代酒,向皇上賠罪如何?」
「那自然使得。」
當宮千巧懷著又是艷羨、又是有趣的眼光看著面前這對年輕夫妻的同時,眼角餘光無意中掃到涼亭外頭的男子,不自覺將頭轉了過去,這一瞧,竟是怔了。
那個渾身彷彿籠罩著一層光暈的男子在微笑。
初春是美麗溫暖的,那個男子一身白衣錦帶、背著雙手卓然立在卵石徑道中,眼神冷淡疏離,光暈之外似是一層凜冽寒意,像化不開的冰;然而極為矛盾的是,即便唇角上揚的弧度像一把冰刃,但出現在他冠玉般臉容上,卻成了讓人一見傾心的笑意。
男子微微側過頭,奪魂攝魄的陰鬱瞳眸瞟了她一眼,看見她那呆愣的模樣,原就上揚的嘴角竟衝著她斜斜一勾。
霎時一陣燥熱,宮千巧瞬間滿臉通紅。
「呀,英親王也來了。」蒙朦朧朧、模模糊糊,孝慈皇后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然後她便看見那男子上前一步,對著她身邊的人開了口。
「臣弟向皇后請安,皇后千歲。」
「王爺不必多禮。」孝慈皇后道。「今天這兒都是自家人,大家隨意些,不要拘禮為好,您說是吧,皇上?」
皇帝笑而不答,只是頷首,被喚作英親王的男子上前幾步,躋身至涼亭中。「自家人?可是這位小姑娘,臣弟並未見過……」
孝慈皇后只是笑笑,不著痕跡地別過視線,轉身對著已然呆愣的宮千巧道:「千巧,讓我為你引見,你知道皇上還有一位手足胞弟吧?就是這位英親王爺。」
宮千巧意識到孝慈皇后正對著自己說話,英親王也在此時重新將眼神對上她的,方才隔著一小段距離就已為他所懾,如今近看,那雙磁石般的眼珠濃如黑墨,晶亮深邃得令人心驚。
亭外,天光水色一派清明,時間恍若靜止,透骨的涼爽微風帶來舒沁的涼意,但她臉上卻被那團黑火所延燒,熱得頭暈,心口突突地跳,不自覺地伸出手撫住胸口,然後,她聽見了那男子的聲音。
「原來是千巧姑娘。」
他喚她的名,聲音低沉、語調客氣,千巧卻突地有世界頓時又活動起來的感覺,她潤潤嘴唇,正想開口,孝慈皇后的聲音卻快了一步。
「親王一向忙碌,算算日子,咱們也有三、四個月沒有碰上面了吧?慣常的咳嗽可好些了沒?」
「多謝皇后關愛,香雲不知哪兒學來的妙法,以川貝燉雪梨一連給臣弟吃上半個月,近日已好多了。」
「香雲嘛……」孝慈皇后沉吟了一會兒。「她也真是難得,要不是身世乖舛了點,要不然……」話說到一半,她便住嘴不說了,宮千巧聽得不明不白,但也下奸間些什麼,倒是皇上開了金口。
「你別盡給瑞祥添煩了,連朕都說不動的事,你又能奈他何?」納日舜熙手捧蓋碗茶,一手輕捻著碗蓋撥著碗裡的茶葉片兒,悠悠閒閒地說著。
「早在幾年前,朕就想為他議親,朝中有待嫁女兒的京官、外放官,哪個不是想盡辦法將人送進宮來,好搶這個香餑餑,結果呢!?」說到這裡,他調侃地冷嗤了一聲。「這傢伙竟然跑到西山去散心了!還撿了個不明不白的逆臣之女回來……」
「皇上!」孝慈皇后似乎不滿丈夫的口無遮攔,忍不住阻止他,但一旁的英親王卻無半點被激怒的徵兆,似乎已經非常習慣納日舜熙這樣的說話方式。
「不打緊,皇兄說的的確都是事實。」英親王說道,面色和緩,看不出一絲不快。
皇后歎了口氣。「真是的,你還和皇上同聲一氣。」
「那有什麼辦法?」英親王斜斜一勾嘴角。「皇上可是我的兄長,做弟弟的,挨兩句教訓也是應分應當。」
「這話說得可精乖了。」納日舜熙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怕直腸子叫罵,只怕環著舌頭說話。」英親王道。「只要人家說的是事實,沒什麼好避嫌忌諱的。」
看到他兄弟倆這樣一搭一唱的,孝慈皇后便知今日一番勸言又形同虛擲,於是也不願再多說,逕自回過頭來,對始終在一旁默不出聲的宮千巧苦笑地歎了一句。
「哎,讓千巧妹妹見笑了。」
宮千巧這時方有了第一次開口的機會,只見她搖搖頭,表白似地急道:「怎麼會?我家中沒有兄弟姊妹,連想拌個嘴都難呢……」說到一半,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後急忙改口:「啊……我不該拿自己跟皇上還有王爺相比……真是對不起……」
「哪的話,自家人的玩笑之言罷了,你倒拘起禮來,那才是真正的乏味。」納日舜熙笑道:「對吧,瑞祥?」
宮千巧有些羞怯的往英親王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他居然朝著自己微笑,用著好聽的聲音,淡淡回答了兩個字。「沒錯。」
語音方落,涼亭外面來了個小太監,附在外頭的大太監耳邊匆匆說了幾句,那領事的太監便走進涼亭裡頭。
「怎麼了?」納日舜熙率先問話。
「啟稟皇上,方才露芳行館的侍從來了,托奴才向宮家小姐傳個話。」
露芳行館是外放高官到皇城時最常被賜居暫住的地方,如今宮千巧的父親就正住在露芳行館裡頭,特地派人到宮裡來傳話,想必有情非得已之事,眾人紛將面孔轉向宮干巧。
宮千巧聞言有些怔愣,往前站出一步,對著太監道:「怎麼回事?」
「這個……」太監面露難色。「奴才得私下和小姐說才成。」
「不打緊,你說,沒瞧見大家都很想知道嗎?」宮千巧心想能有什麼大事,於是便催促他講。
那太監看看四周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也只好說了。「是這樣的,露芳行館的侍從說,宮大人這兩天頗感身子微恙……」
「噢?這話怎不早說?既是如此,朕遺御醫過去吧!」皇帝對臣子的用心始終無微不至,隨即下了旨意,然而那太監卻干干一笑,面有難色。
「不……不是的……皇上請聽小的把話說完……」
「呃?」
「宮大人說了,只要小姐回行館一趟,他的身子自會不藥而癒……」
眾人聞言俱是一愣,過了幾秒,便同時會意而很有默契地笑了出來,宮千巧則是不好意思地微微紅了臉。
「看來,宮大人得的是思女病呢—」皇帝笑道。
「這……」眼角餘光掃到的是英親王,他也在笑,宮千巧頓時更覺羞赧,兩頰都紅了。
「好了好了,皇上,您別笑話人家。」孝慈皇后出來打了個圓場。「都怪我留著你住了快個把月,宮大人自然擔心,偏偏深宮內苑的想探個什麼稍息也無從探起,探得勤了,怕我以為他不放心女兒留在宮裡,偏就是忍著不探,這會兒也已經按捺不住了……」
「皇后姊姊千萬別這麼說,」宮千巧道。「我爹爹就是愛擔心……」
「總是父母的癡心哪。」皇帝笑了笑:「千巧,你就回去看看你爹爹吧,不過要是沒有什麼事,仍可往宮裡來,皇后有你作伴,也變得笑口常開了,朕看著也高興。」
說是入宮小住些許時日,其實也已過了一個月,說不想父母其實是騙人的,只是皇后一直以來待她極好,所以也只得暫時壓抑下來,如今皇上都這麼說了,她也樂得就台階下,連忙兩手搭在身前行禮謝恩。「千巧謝過皇上厚愛,千巧這就準備出宮去。」
就在宮千巧說完這話的當兒,一旁的英親王忽然從容起身。「臣弟也該告退了。」
「呃?」皇帝一愣。「怎麼連你也要走?」
「臣弟街有軍機要務待辦,不便久留,正好能送千巧姑娘一程,就不打攪皇兄與嫂子敘話了。」
「親王真是貼心。」孝慈皇后頗感欣慰。「我還正想派幾個護軍送她回行館呢!如今親王主動開口,倒教我少操一份心。」
英親王不答,只是報以一笑,然後跟著走到了涼亭外頭,向兄嫂告擾。「那麼,臣弟就先辭一步了。」
宮千巧怔怔地看著親王和皇上、皇后娘娘作別,慢慢退出了亭外,心下想著不好耽擱他的腳步,於是匆匆拜禮之後連忙跟了出去,轉瞬間竟有了些想法……
從方纔她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的態度客氣到一種生分的地步,雖是份屬君臣,然而他們是手足同胞,不是嗎?
「千巧姑娘。」一個男聲自她耳畔溜過。
宮千巧猛然醒過神來,發現發話的不是別人,而是走在她身旁已有一小段路的英親王瑞祥,他背著雙手,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盯著她瞧,千巧一時間竟覺面若火燒,說出來的話也卡卡的。
「叫……叫我千巧就好。」
「千巧。」英親王還真的就改口了。「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呃?王爺請說。」宮千巧一時間有些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值得被發問的地方?
「你是第一次進宮吧?」他態度和藹地問道,兩人穿過花徑,纍纍花實都垂到了路中間,瑞祥很自然地伸手為她拂開。
「嗯!」宮千巧點點頭。「我想看看皇宮長什麼樣子啊!」
「現在看到了,又待如何?」
知道英親王是想詢問她的觀感,宮千巧笑道:「宮裡到處都很漂亮,可就是有時候太沉悶了點。」
「一針見血哪……」英親王低低地笑了幾聲,眼楷細紋中有著一抹淡淡的、蒼涼嘲弄的笑意。「才住了些日子,就體會出箇中滋味了……」
千巧畢竟年少心性,怕他以為自己對皇宮的印象不好,連忙又道:「不過大家都對我很好,尤其是皇后娘娘。」
「她對誰都是一般的好。」英親王這話卻彷彿不是對著宮千巧說,倒像是有感而發。「皇后是你的表姊,對吧?」
「是的,家母和章峻夫人是姊妹。」章峻夫人是皇后的母親,章峻並非她的名字,而是以出生地名為所受封號。
「難怪……」英親王細細地看了她一眼,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處輕輕摩挲著,說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也是個美人胚子。」
一瞬間,宮千巧頓覺兩頰燒紅了起來,而且比方才更加熱燙。英……英親王看起來那麼穩重成熟,說的話又那麼客氣、那麼禮貌……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露骨的稱讚來?
穩住穩住,宮千巧啊宮千巧,你可千萬忍住……千巧在心裡默默地想著,雖然輩份上她和英親王是相同的,但實際上親王大了她好些歲數,這話她姑且聽之,就當作一般的稱讚吧。
咳了兩聲,她力持鎮靜地笑了笑。「我……我哪行?我這輩子是比不上意憐姊姊的,她那麼美,琴棋詩畫無所不精,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比崇高、讓人景仰的一國之母,我算得了什麼?」
說完她自覺得體的話,宮千巧小女孩心性地想,也許英親王會再安慰她兩句,說她還是很可愛、很漂亮的吧……
不料,她得到的回應卻是一逕地沉默,瑞祥彷彿陷入了長考,神情悠遠,十分懷念的模樣令人感覺遙不可及。
一陣淡淡的失望湧了上來,然而宮千巧很快拂去了那種不快的感覺,反正她比不上皇后是永遠的事實,拿這種應份應當的事期待人家的同情,似乎有些過於算計了。眼看兩人走著走著,已經出了御苑,於是,她笑臉一揚,企圖打破沉默。
「王爺。」
「唔?」英親王回過神來,好看的眼睛再次對上了她的視線。
宮千巧壓抑著那股突突亂跳的心律,試圖用最沈穩的態度應對。「既然您還有軍機要務在身,千巧就不敢勞煩您了,我自個兒回去便成,您先去忙吧!」
英親王聞言,眼中卻閃過一絲迷惑。「什麼?」
見他那個樣子,宮千巧更覺奇怪。「方纔是您跟皇上說自個兒還有事情,不便久留的啊……是我聽錯了嗎?」
聽見她這麼說,英親王這才像猛然醒悟似的,突然呵呵笑了起來。「噢!你說的是那件事啊……我是騙他們的。」
看他方才明明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會兒突然又笑了,宮千巧不覺目瞪口呆。
「騙?皇上你也敢騙!?」
「軍機要務是有,只是不急在一時,本王只是不好攪擾皇兄和皇嫂恩愛,所以找個借口脫身罷了。」英親王道,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辯白聽上去還頂順理成章的,就是有些淡淡的泛酸。
「王爺既然羨慕皇上和皇后姊姊,何不早些成家,坐擁嬌妻美妾,也很快意自在啊!何必眼紅他人?」宮千巧在皇宮裡住了些日子,雖沒見過英親王的面,也早就聽那些碎嘴多話的奴才們把皇城大小事說書似地講了八百遏不止,其中最常提到的,莫過於這位年紀老大不小了卻仍無成家打算的英親王爺,傳言他性喜流連風花雪月的紅燈綠戶,所以一開始,宮千巧對這人印象是非常差的。
然而打從第一眼見到英親王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錯了。那與她刻板印象相違的面貌,看上去是那麼拘謹淡漠,甚至可說是個憂鬱青年,但和他說上兩句話,她卻又能感覺到他無意中流露的狂狷與無謂,實在太矛盾,也太令人著迷了……她不禁深深地被吸引,忍不住故意刺探了他兩句。
孰料英親王聽到這話,反而嘴角一彎,笑道:「本王也不是不想成親,只是苦無對象哪。」
他那神情、那語氣,那直勾勾瞪著姑娘家瞧、半點也不知收斂的模樣,年僅十九歲的宮千巧又如何禁受得住?忍不得滿臉脹了個通紅,真是的,從見到他算起也還不到一個時辰,她這樣一直頭昏腦脹的是怎麼回事?
力持鎮靜地把自己的視線轉開,她裝作若無其事。「有那麼難嗎?皇上剛剛不都說了,一堆人把女兒捧到你面前,你還不領情呢!」
「那些人不過是指望本王的榮華富貴,千金一朝散去、權勢一旦傾軋,這些表面和樂都會變成泡沫幻影……」英親王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與其如此,本王倒寧願享受那些最膚淺的快樂就好。」
「最膚淺的快樂?」這話說得有點深了,宮千巧聽不懂。
「相信你也聽說了不少關於本王的「豐功偉業」吧?」英親王倒是很熟知底下人間的流言碎語,對他們而言,這個恍如一張白紙的小姑娘會是很好的說書對象。
宮千巧意會了過來,不禁有幾分微怒,怎麼說她也是個姑娘家,英親王偏這樣逗著她玩,不禁讓她有些許著惱。「自己去那些不正經的地方,倒像是有理由,不遮不掩,還理直氣壯得很。我看,根本不是你不願娶那些達官貴族的女兒,是人家風聞你的花評,從心底怕了你。」
英親王聞言,眉毛不禁微微一抬。「這種說法倒有趣。」
「什麼?」她這樣說他,他居然半點都不生氣?
「勞煩姑娘日後多多為本王照本宣科,最好讓滿皇城的人都曉得本王如此惡名昭彰。」
「你……」宮千巧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做對你根本一點好處也沒有啊!」
「那又如何呢?」瞬間,英親王眼中掃過一抹複雜難言的思緒。
為何他會這麼想?現在的千巧無論如何還不能想明白,反而是……竟然有些同情起他來了。
「王爺,千巧說的話可能不中聽,但……你是皇親貴冑,又是征戰沙場的大英雄,大家都尊敬你崇拜你,你可千萬保重身體,別胡思亂想才好。」她回話時已沒了方纔的口快,這一回反倒是字斟句酌了。
英親王微微一頓,原本輕佻的眼神沉了沈。「所以,你不幫我說壞話了?」
「說你的壞話,怎麼會是幫你呢?」宮千巧詫異地反問,何況……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也不能討厭眼前這個男人啊!
「也罷……」英親王看著眼前女孩兒那率直的眼神,那種理所當然的詰問與天真,不知怎地也跟著微笑了起來。
他今天是怎麼了,竟跟個小女孩較起真來了?
就在自嘲著自己的不知所為何來時,他卻聽到宮千巧說了一句話。
「王爺,您真心笑起來的時候,比剛才還好看一千倍呢!」
英親王一怔,更是不由自主地莞爾微笑。
「你這姑娘,真有意思。」他搖了搖頭。「就讓本王送你一程回露芳行館吧,這畢竟是我答應了皇后陛下的事。」
宮千巧聽到他仍執意要送自己回去,小女孩兒的心中倒也充滿著無限的歡喜,見到英親王邁開了步伐,她也忙不迭地跟上前去。
「王爺……」她歡歡喜喜地叫道,英親王卻在這時回過頭,神情無比親切和氣。
「叫我瑞祥吧。」他淡淡地說道。
一瞬間,千巧的臉又再度熱紅熱紅了起來。
第二章
露芳行館中,大廳。
「哎唷!我的心肝寶貝兒啊!盼星星盼月亮的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一個身穿常服,體態胖碩、額前微禿的中年男子,一副眼淚都快狂飆而出的模樣,欣喜的對著剛進大門的女孩兒大喊。
他——就是皇上十分得力的寵臣,也是一手掌握整個西北的總督大人宮任安,不過……不知內情的人或許會覺得堂堂一個大官,對著女兒竟這樣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的,未免太沒個父親樣子,十分誇張,可若是明白他在四十歲尚膝下無子的時候夫人才懷了身孕,或許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一面對女兒,腦袋就化作一團漿糊。
這回趁著述職之便,將女兒給帶進了皇城,心想在這盤桓些時日,定能覓到一位佳婿,哪知皇后聽到來了個姨母姊妹,歡喜得不行,竟將她召進宮裡小住去了,這一「小住」就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宮任安饒是常常進宮,也見不到住在高官大臣止步的內苑禁地的寶貝女兒一眼,好不容易終於將女兒盼了回來,怎不敦他手舞足蹈,高興非常呢?只是,他本人的獨生愛女似乎不怎麼領情便是了。
「爹爹,別這麼誇張奸不好?」宮千巧甫進門就看到父親這副望眼欲穿的模樣,不由得有點好笑,她一個旋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見到桌上備有茶水,便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把著杯子,當下自斟自飲了起來。
「哎唷!寶貝兒啊!你從出生到現在,除了你娘跟爹爹賭氣時把你帶回娘家以外,還沒離開爹爹身邊超過三天以上,這會兒去了宮裡就像消失了一樣,差點沒把我給憋死了……」
宮千巧聞言,往事一幕幕像是歷歷在眼前似地想得嘻嘻直笑,父親說的是有些誇張,但也八九不離十了,每次娘一和他吵架,使出的殺手鑭就是——帶女兒回娘家,這一招可說百試百靈,幾乎沒有一次爹爹不中招的。
「爹爹也太大驚小怪了,還弄得皇上跟皇后姊姊都知道你裝病騙我回來,害我怪沒面子的……」
「唉!你真是不懂父母心,爹爹是怕你在皇宮裡住得不自在啊!」更怕的是皇上要是看中了小丫頭,那她不就得永遠留在宮裡了?想是這麼想,這層顧慮宮任安倒沒敢說出來。
「皇宮裡面要什麼有什麼,哪裡能委屈得了我?」
「你……」宮任安回不出話來,半晌,才吶吶地道:「那……寶貝兒,你都沒有想爹爹啊?」
「不想。」宮千巧答得斬釘截鐵,卻在看見宮任安的臉一瞬間垮下來時歡然笑開,從椅子上跳起來,攬住父親的脖子。「不想才怪啦!方纔我是逗著你玩兒的!」
宮任安又驚又喜,胖胖的臉紅呼呼的,真真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喲!你這鬼靈精,爹爹想死你了!」
父女倆笑嘻嘻地抱在一塊兒鬧了一會兒,宮任安這才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
「款?對了,寶貝兒,你剛剛是怎麼回來的,怎麼沒見宮裡有人跟著送你回行館?」照常理說,皇后這般心細如髮,應該是不會讓千巧隻身回露芳行館才對啊!那些底下人送也不是白送,自然都是要領了打賞才走人的,這會兒卻一個傢伙也沒瞧見?
「當然沒人跟出來啦,方才是王爺送我回來的。」宮千巧道,宮任安一時聽不清。
「誰?」
「王爺,英親王爺納日瑞祥。」
「噓噓噓噓噓噓!」宮任安忙不迭地伸出肥短食指堵在女兒嘴唇上。「你怎麼敢直呼王爺的名諱?真是的!」
「他自己說我可以叫他名字的啊……」
「皇上叫你坐他王位你敢不敢坐?」宮任安歎了一口氣。「你這丫頭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宮千巧掰著手,有些不服氣。「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個比一個怕事兒。」
「算寶貝你有種,不過你好歹也替爹爹想想,這種玩笑話家裡說說還行,要是哪天到了外頭,你還這麼口沒遮攔的,被有心人拿來當話柄,參了你老爹我一本,到時咱們就吃不完兜著走嘍。」
「行行行,就你會著想!」宮千巧有些著惱,明明是王爺說她可以直呼其名的嘛!扁了扁嘴,她下想再說下去了。「我有些困了,想回房睡一下。」說著,抬腳就往內室走去。
「等……等一下。」宮任安忽然一把揪住了女兒。「我還沒問到重點呢!」
「什麼重點?」
「還裝傻,就是王爺啊!」宮任安理所當然的道。
「裝傻?我裝什麼傻?我不都說了?」
「重點是,你是怎麼碰上王爺的?他又為什麼送你回來?啊?」
「這還不簡單?」宮千巧索性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就是這樣。」
「真就這樣?」那個孤介傲岸的英親王?宮任安想了一下,嘿嘿一笑。「罷了,倒也不是什麼壞事,他還說你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這都是他自個兒親口說的?」
「唔。這還有假?」宮千巧點點頭。「我啥時騙過爹爹了?」
不說這句還好,話一出口,宮千巧便招來父親一個大白眼。「剛剛不知道是誰說皇宮很好,啥都不缺,連爹爹都不想的?」
「哎喲!」宮千巧氣得一個跺腳。「誰讓你盡找我話碴兒!?」
「哎喲!」這位父親也很妙,竟也學著女兒跺起腳來,模樣著實滑稽可笑。「誰讓你說話儘是前言不對後語?」
「臭爹爹!我不理你了!」宮千巧這回真的著惱了,瞧他那模樣,說他是西北總督誰信哪!
看著女兒被激得跑了出去,這下子,宮任安終於再也忍不住撫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太好了,他的寶貝兒、開心果終於回來了,這下子終於不會無聊嘍!
只是笑了一陣子之後,腦海中卻又突然想起這一次帶她上皇城的目的,那認知陡然襲來,不禁讓宮任安的笑容很無奈地再度垮了下來。
女大當嫁,這樣歡樂無憂的日子,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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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親王府
瑞祥甫跨入自家大門裡,便被一陣清冶的風吹拂得神智一醒。
清冶,是的,這就是屬於英親王府的基調,沈悶、安靜,連下人們都是那麼訓練有素的寂然無聲,明明是豪門大戶、顯赫已極的親王府,踏進府中,那些玉樹長廊、亭台堆砌自是下會少的,只是美則美矣,這種金碧輝煌的雕樑畫棟裡卻充滿了一種空洞的幽深,與一牆之隔外的皇城喧囂完全搭不上關係。
但是,其實瑞祥並不討厭這樣的王府,或者該說,是園子也有靈魂,按隨主人心意地成了現在的樣子,在這種空洞裡,他可以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做,只是沈澱,讓時間宛如靜止的停住……
只是這樣而已……
漠然地想著,他毫無停滯地往自己的書房走去,方入室坐定,一個素雅端麗,年約二十幾歲、梳著雙環髻,有別於一般下人所著的青衣,反倒是一身桃紅裙裝的女子,便端著一盆熱水緩緩地走了進來,放好盆子後便趨前施禮。
「王爺吉祥。」她開口,聲音清脆動聽。
瑞祥聞聲,表情也無下耐,只是平平板板地說了一句。「說過很多次了,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王爺寬待,香雲卻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那女子原來正是香雲,她走回熱水盆邊,絞了絞帕子後放到一隻銀盤上,然後托至瑞祥身旁。
「請您擦把臉吧!」
瑞祥隨手拿過帕子,便往臉上敷住,用手按著帕子好半晌,這才拿開。「謝謝你,精神多了。」
「王爺,廚房裡有剛做好的點心,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
「您看起來似乎很累,香雲幫您槌槌可好?」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別盡顧著我。」瑞祥並不看香雲,逕自翻閱起桌上的公文,香雲對他的冷淡也早就習以為常,只見她點了點頭,重新端起了熱水盆就朝外頭退去。
「香雲。」瑞祥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喚了一聲。
「王爺還有何吩咐?」香雲回過身子,似乎很高興被瑞祥吩咐。
「沒事,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晚膳之前別來打攪我。」
香雲聞言,眉楷喜意微微一黯,卻又很快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低著頭應了聲是之後,便退了出去。
待門關上之後,瑞祥的手陡然一鬆,那公文就啪答一聲掉回案上,他沒去撿,卻仰著頭看著上方出神。
他想起了一個人,不,或者該說,他從來片刻不曾稍忘,只是多半時候,他假裝那個人已經不存在。
那個人是意憐,他的兄嫂,也是深埋在他心中的女子。
對意憐,已經沒有了當年的一腔熱情,愛戀也早就淡了,只是她所留下的悵惘,至今仍舊如影隨形,時下時地就要跳出來螫他那麼一下,問他為何不娶妻?只能說,他找不到比意憐更好的女子,如此而已。
但……有哪個女子會比意憐更好呢?香雲長得是神似於她,但心性才情卻是天差地遠,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吧?
然而,腦海中卻在此時無意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他沒有費什麼力氣,便琢磨出那個人的身形。
宮千巧……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想到那個小姑娘?
她很活潑,也很可愛,精緻的眉眼間是有幾分意憐的影子,卻遠遠不及意憐的萬一,再過幾年,也許她會出落得更加秀麗,可是……她現在也還不過是個孩子氣稍嫌重了一點的姑娘罷了……
無意中想到一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人選,令瑞祥忍不住彎起了一邊的嘴角,他可能是寂寞太久了吧?看來晚上得去媚沁樓抒發抒發才成。
心思甫定,他便不再胡思亂想,拾起公文和毛筆,便開始專心致志的批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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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說巧不巧,宮任安才面聖完畢,從體國軒出來,便見到剛準備進去的英親王,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宮任安少不得先趨前拜禮一番。
「屬下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行了行了,你也吉祥。」瑞祥開口,語氣中有著罕見的笑意,這也難怪,他實在是無法想像,怎麼這麼塊料,竟生養得出那麼個水靈的女兒?看宮任安彎腰彎得頗吃力,不禁都讓他想伸手扶一把。
「讓王爺祝屬下吉祥,屬下怎麼敢當?」宮任安笑嘻嘻的回答,一面不忘從袖子裡掏出手帕,好擦擦額前的汗。
「嫌不夠份量?」
「這這這……當然不是……」宮任安正想辯解,瑞祥卻呵呵一笑。
「沒事沒事,別緊張,本王不過同你開個玩笑罷了。」看著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他遂又往下問:「昨兒個,我見過令千金了。」
「勞您的駕,還親自送小女回行館,屬下真不知該如何答謝王爺。」宮任安道。
「小事一樁,正巧順路而已。」
宮任安原就好客,加上素來景仰親王風采,趁著這機會,不好好巴結一下怎成?「王爺這麼說未免太客氣了,王爺若不嫌棄,屬下今晚設好一桌酒筵,請您務必賞光,讓屬下聊表謝意如何?」
瑞祥聞言,沉吟了一會兒,反正也是閒著。「今晚我是沒什麼事情,那好吧。」
「哎呀!那好那好,屬下這就回行館吩咐去,您先忙、您先忙!」他邊說邊伸出手讓瑞祥,瑞祥心中頗感有趣,點了點頭之後便逕自走進體國軒去了。
這廂宮任安一見到英親王離開後,便忙不迭地穿出宮門坐上軟轎,一路往露芳行館走。因為他吩咐下人盡量趕快,轎子少不得顛顛晃晃,好不容易回到了行館,人也暈了腳也軟了,站都站下穩,轎夫連忙來扶,一路扶回大廳,才方坐定,便開始嚷嚷。
「趕快吩咐下去,晚上廚房得弄出一套酒席來,王爺來訪,咱們可萬萬不能怠慢!」
「爹爹!」宮千巧從院子外頭走了進來,一臉詫異。「您怎麼啦?這麼急巴巴的?」
宮任安一看見女兒,再累都會笑,連忙招手將千巧叫了過來,細細解釋。「因為爹爹想好好答謝王爺啊,所以我晚上備了一桌酒席,請王爺過來小酌一番。」順便啊!如果能偷偷向王爺探聽幾個青年才俊給女兒,那就再好不過啦!不過想歸想,這句話他可沒說出口。
「什麼?」宮千巧愣了一下,腦海中霎時閃過英親王俊逸的面孔,臉上微微一紅,聲音也不禁柔軟了幾分。「那我要穿什麼才好?」
「你?」這回換宮任安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為什麼?爹爹要買新衣服給我嗎?」
「買新衣服可以,不過今晚你不用出席沒關係。」
「款?」宮千巧瞪圓雙眼。「為什麼?」
宮任安理所當然地道:「今夜請王爺過府小敘,談話之中難免扯到國計民生、關防要務,這對你一個小女孩家也未免太艱澀難懂了,所以啊,你不必與會也沒關係,早早吃了飯上床休息,明兒爹爹帶你去皇城近郊最有名的貝子湖遊玩。」
「我……」宮千巧頓了頓,而後露出一抹乾笑。「我還能說些什麼?」
真是的,她這樣怎像平常的自己?平時若是她想做什麼,還不總纏到爹爹答應為止,這回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很想藉著晚宴再見英親王一面,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她這是怎麼啦?
敏感的女兒心,連宮千巧自己都不明白,宮任安自然更不會瞭解了。
只見他攬過女兒,笑嘻嘻地道:「這才乖嘛!我的寶貝兒!」
而宮千巧卻只能跟著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好掩飾那股沒來由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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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快就來臨了。
「英親王爺駕到!」府內管事一聲拔尖的吆喝聲響遍了整個露芳行館,也瞬時間活絡了整個氣氛。
一個披著絹白團龍暗花披風的男子由馬上翻身而下,解開了白色的流蘇絡子,將披風解下後隨手交給下人,便大步流星地朝裡頭走來,長廊底下燭光透過紅色的燈籠暈出一層薄薄的淡光,將他那閒適丰姿映照得更加俊逸逼人。
「哎呀呀!王爺終於來了,給王爺請安!」宮任安早就立在大廳門口等待,一見到瑞祥的身影,馬上就迎上前去拜禮,瑞祥微微一笑,伸手去攔。
「免了免了,本王今日不過是來閒話家常,還是不要行此大禮了吧。」
「謝王爺寬待。」宮任安原本已經準備要跪下去,經他那麼一攙,倒又站了起來,知道瑞祥是體諒他身子胖,跪個一會兒起來也要喘半天,於是笑道:「實在沒法子,我這身子笨重,連皇上都看不過眼,要屬下好好鍛煉鍛煉哩!」
一邊自嘲,一邊將瑞祥迎進廳中,只見滿滿一桌豐盛佳筵,還有從曲館請來的幾個伶人正吹奏著小曲助興,一切已然就緒,只待主客入座而已。瑞祥漫掃了一眼後道:「只有咱們兩個?」雖說內眷本無陪席之理,但既然他昨日都見過宮千巧了,本以為今晚她也該在座的,看不見那雙明亮的大眼,想來今晚的樂趣又少了一分。
「本是該讓千巧也出來跟王爺道謝,可是她年紀小,這種場合我怕她坐不住,就沒讓她過來,如果王爺想見,屬下這就派人去喚她?」
「呃……不用了。」瑞祥忙道。「你的考量也是對的,就讓千巧姑娘自在些吧!」
「那就多謝王爺體諒了。」
「應該的。」瑞祥一邊在席間入座,一邊看著宮任安為自己把酒斟滿,隨興的聊開來。「千巧姑娘個性很活潑啊?」
宮任安說到寶貝女兒,話匣子就自動打開了。「哎,小女雖然已經十九,行事言談間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我就這麼個女兒,琴棋書畫哪樣也沒給她少學,只可惜是樣樣通樣樣松,就一個古靈精怪的腦袋,成天想東想西的,將來還不知道怎麼幫她找婆家呢!」講是這麼講,宮任安的臉上卻疏無半點惋疚之情,反而還笑瞇瞇地,一談到女兒就彷彿無限的得意。
「怎麼我聽宮大人的口氣,分明是喜愛極了令千金,根本不捨得她出嫁吧?」
「哎,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做父母的都應同此心,恨不得把她拴在褲頭兒上一輩子,只是這樣反倒害了她……」宮任安搖搖頭笑道:「我那女兒啊,根本不曉得自己這回進皇城是要找婆家來的,她現在恐怕還傻巴巴地在期盼明天我要帶她去游貝子湖呢!」
「噢?」瑞祥一怔。「游貝子湖?」
「是啊。」宮任安道:「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到皇城來,總是要四處走走看看的……」
「不知宮大人安排好船隻沒有?」瑞祥忽然打斷他。
宮任安聞言倒是有些奇怪。「呃,這倒沒有,那兒不是隨時都有船家嗎?我打算明日帶著小女到了那兒,再隨興搭船遊湖。」
「客船簡陋,來往的人又雜,如你還帶著女眷,委實不便。」瑞祥沉吟了一會兒。「這樣吧,本王恰巧有一艘游舫,因為公務繁忙,也已閒置一段時間了,不如明兒個就讓我作一回東道,你們就搭我的船一塊遊湖如何?」
「這……這怎麼敢當?」宮任安一醒神,英親王向來是怕麻煩,也不愛呼朋引伴的人,怎麼這會兒突然變得如此熱誠,因此直覺就是推辭。「怎能麻煩王爺……」
「不麻煩。」瑞祥只手撐著下巴,微笑道:「反正本王也很久沒有去遊湖了,要不是經你這麼一提醒,我都快忘了自己有一艘游舫,要是再任它閒置,只怕船都要爛了。」對他而言,倒真的只是臨時起意加上順便邀約而已,開春至今,那艘游舫還停在岸邊連動都沒動過,總要找些事讓底下人忙一忙才行,如此一兼二顧,還能看見那雙明亮大眼的可愛主人,豈不美哉?
「這……」
見宮任安還在猶豫,瑞祥臉微微一沉,低著聲音虎著臉道:「怎麼?宮大人不肯給本王一個面子賞光?」
「這怎麼敢?屬下是、是怕叨擾您啊!」宮任安這下更不知道到底是該答應還是不答應了,可是看瑞祥的模樣,如果說不,又顯得卻之不恭,既然如此……
「不、不過王爺既是一番美意,承蒙盛情,那屬下也只得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說,好說。事情就這麼決定吧,明日巳時,本王在湖邊恭候大駕。」
「多謝王爺美意,屬下敬謝王爺一杯!」宮任安見狀,心知現在不是提出「那個要求」的好時機,也就暫時將它拋到了一邊,連忙舉起杯子向瑞祥敬酒。
瑞祥這才似是滿意地敞開了臉,兩人就在杯觥交錯間、伶人唱曲助興之下,度過了一個甚為愉快的夜晚。
然而,這廂酒席正開,笑聲不斷,那廂離大廳不遠處的後頭廂房別院裡,宮千巧卻是來回踱步,臉上有著平日難得一見的緊張。
英親王就在前頭呢!一凝神,彷彿還能聽見他的聲音,爹爹真是的,請什麼唱曲的伶人嘛!那樂器一奏起來,把說話聲都給掩了,她根本聽不清楚。但其實她對兩人之間談什麼話題倒是沒什麼興趣,她想聽的,只是屬於王爺那一道溫潤清亮的嗓音,什麼話從他嘴巴裡說出來,都顯得特別動聽似地,還有他悶在喉頭裡那種低低的悶笑,也很……
「哎呀,宮千巧,你胡思亂想些什麼,羞死人了……」宮千巧突然自言自語了一句,好打斷腦袋裡那些奇怪的、關於英親王的想法,只是剛叫自己不要想,下一秒,她卻又忍不住朝前廳望了起來。
「真是的……爹爹真是長舌,哪有那麼多軍國大事好商議?都已經這麼晚了,也該讓人家王爺回去休息了吧?」話剛講完,冷不防後頭傳來一個女聲。
「那你呢?在這兒踱了一整晚,地皮都要給你踏凹了,你什麼時候才要去休息?」
宮千巧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猛地打住自言自語,回頭一看,不由滿面尷尬。
「娘?您怎麼起身了……大夫說您要好好休息的啊!」母親因為感染了輕微的風寒而待在房中休息,因此宮千巧看見她踏出房門,不免有些驚訝。倒是宮夫人看著女兒那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被當場逮到的心虛表情,忍不住笑了。
「我也想好好休息,就是外頭一隻耗子不安靜,若是它只想隨意遛達遛達也就罷了,就一張小嘴兒還嘰嘰喳喳的,我不出來看看怎麼成?」
宮千巧如何不知母親是繞著彎兒在損人,紅了紅臉道:「我這就去替您把耗子趕走。」說著旋身就想溜,宮夫人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臂,便將她拉了回來。
「別忙,你瞧我這不是抓住了?」
「娘!」
「乖乖,來。」宮夫人關愛的看著女兒。「告訴娘,你是怎麼啦?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嗯?」
「我……我哪有……」宮千巧低下頭去,眼神故作鎮定地看著別處。
「你啊,有什麼心事瞞得過別人?」宮夫人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前頭與你父親說話的人是誰,你認識他嗎?」
宮千巧見再瞞不過,只得老實說了。
「前廳來的是英親王爺,他昨天送我回行館來,所以爹爹就回請王爺至行館小酌……」
「這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宮夫人別有深意地問道。
英親王是個什麼樣的人?一瞬間,宮千巧的腦海裡,忽然閃過很多不同樣子的他……
首先是他在皇上和皇后面前那極度的恭謹內斂,和與她獨處時那總是帶著淡淡譏刺和自嘲的言語,還有……還有她無意中發現,那張英氣勃發的臉龐所流露出的孤寂……僅僅是一段路的距離、一小時的時光而已,卻讓她宛如深陷泥沼般的越是思量、越是難忘……
「乖乖,娘問你話呢!」宮夫人看著女兒出神怔愣的模樣,忍不住輕推了她一把。「怎麼啦你?不過叫你回個話兒,有這麼困難嗎?竟然想這麼久?」
宮千巧回過神來,心想幸得夜色掩蔽,母親不至於看清她現在雙頰紼紅的模樣,吁了一口氣之後,她扁了扁嘴,膩到母親懷裡,索性來個撒賴不依。
「我不會講嘛!」
「你這孩子是怎麼了,扭扭捏捏的……」宮夫人攬著女兒笑道,就在這時候,一個底下人走了過來,看樣子是有話要稟報。
宮夫人一時也不便再追間,只得朝著那底下人發話。「松行,有什麼事嗎?」
松行從小跟在宮任安身邊長大,情分特別不同,因此特許可往來內府門戶,見到一般來說並不易見的女眷。
「老爺要松行來告訴小姐,說明兒遊湖之事……」
「取消了?」
「不,是略作其他安排。」松行道。「方纔王爺說他也很久沒有散散心了,因此明兒打算出動王府的游肪,邀請老爺、夫人還有小姐一塊去遊湖。」
宮千巧心一動,眼睛都亮了起來。「這是真的嗎?」
「哪能假得了?」松行笑道:「小的再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拿著王爺打包票呢!」
宮千巧聽到松行這般回答,更是喜上眉梢,連忙回過身抓著母親的手腕,歡然笑道:「娘,您聽見沒有,王爺請咱們去乘他的游肪呢!」
宮夫人亦是微笑點頭,下午她才聽丈夫說要帶女兒去遊湖,想來女兒剛剛就是為了明兒的事情興奮到睡下著覺吧,如今聽見還能乘坐英親王府專屬的游舫,自然讓她更添一層樂趣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歎了口氣,摸了摸宮千巧的頭。
「真是的,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宮夫人說是這麼說,但語氣中卻有著天下父母皆同的,對待子女的萬般憐愛。
第三章
翌日巳時,皇城近郊,貝子湖畔。
瑞祥一身輕裝,早早就來到了船上垂釣,然而隨著約定時間的到來,卻遲遲未見到宮任安父女的身影,正在納悶時,一名叫進福的親王府隨從來報。
「王爺,宮家小姐來了。」
瑞祥聽出話中有異,問道:「這話什麼意思?宮大人呢?」
「稟王爺,送小姐來的長隨說,宮大人一早就被皇上傳去宮裡了,所以只有小姐前來。」
「唔……」瑞祥單手支著下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直到旁邊的進福提醒他。
「王爺,是不是……不好讓宮家小姐一直在船下候著?」
瑞祥這才回過神來,將釣竿隨手一擲,立時起身。「這倒是,我親自去接她上船吧,你們各忙各的去,別讓千巧姑娘覺得不自在了。」
「是。」
進福點點頭便退開了,瑞祥於是朝著船身走過去,隨著視野的轉變,一個女孩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身邊並沒有其他人,看來是那長隨送她到這裡後便先回行館去了。只見宮千巧一身素雅簡便的杏色連衫裙,搭著一件嫩黃對襟黑邊繡花坎肩,背著雙手站在船下等待,疏無半點忸怩模樣,顯得十分輕盈俏麗。
瑞祥不自禁揚起嘴角,走上前去。
「千巧姑娘。」
在船下等候的宮千巧聽到聲音,將頭抬了起來,心頭霎時不受控制的突突亂跳。
「王爺……」她牢牢的站在原地,屏氣凝神的看著瑞祥像天神一般地迎著她走來,只覺一種歡然從心胸飽飽脹脹的炸開,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連對父母親都沒有過的奇異感覺……
「千巧姑娘早。」瑞祥微笑著,滿面和氣。
「早。」宮千巧回了個禮。「我爹爹他進宮裡去了,我娘風寒尚未痊癒,是以在行館中養息……」
「那真是不巧。」瑞祥點點頭。「也就是說,差點本王就要被放鴿子了?」
「這……」宮千巧咬著下唇笑。
瑞祥見狀笑道:「幸好沒成真,本王還是很高興你來了。」
「其實我本來也不該來的……」沒有父母親陪同,一個未婚的大姑娘家就這樣跑到男人的船上,是很不檢點的行為啊!爹爹出門前也是再三告訴她如果覺得不自在,就打發松行回話說不便出遊即可,只是她耐不住一顆想見英親王的心,硬是這麼孤身地跑了來。
「這是哪的話。」瑞祥道:「本王知道你在顧慮些什麼,不過,既然上一次我能將你毫髮無損的送回露芳行館,那麼這一次又為何不能呢?」
宮千巧的臉微微紅了紅,低聲吶吶地道:「我知道……」事實上,那些多慮是來自於父母,而從來不是她的真心啊!
然而瑞祥卻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引領著宮千巧上甲板後,便命旁人準備開船,宮千巧走在他身後,只覺王爺的背部竟是如此寬大,厚實有若一堵牆,彷彿有了他擋在前面,風雨都能被遮蔽掉一般呵……
「到了。」前方那堵牆忽然說話,同時平移挪開,宮千巧眼前霎時豁然開朗。
「嘩……」不自覺發出一聲驚歎,宮千巧的雙眼霎時睜得晶圓。
湖光山色、水清天明,湖畔,蒼翠山峰倒影在澄澈如鏡的水面,兩側的白楊高聳參天;游肪上十分的安靜,但風中遞嬗著遠處歡悅的人聲,使得週遭瀰漫著一股清新喜樂的韻味,教宮千巧不禁看得出了神……
「如何?」瑞祥背著雙手走到她的身後,那句如何,彷彿在問她整個心得。
「皇城真是了不起啊!」宮千巧癡迷地看了半晌,歎了這麼一句,然而這一句,在瑞祥耳裡聽來卻是有些沒頭沒腦。
「怎麼說?」
「唔……跟我從小長大的西北地方完全不一樣啊!」宮千巧轉過身來,兩手搭在船緣,興奮地說道:「西北那邊的天氣不好,一年裡下不到幾次雨,農作物歉收是常有的事兒,什麼景色看起來都干干黃黃的,有時風沙一卷,三天都看不見半里外的民房,吃的東西更是簡單,我爹爹的官做得也不算小了,可就算是我們家,要每隔五天,桌上出現一隻雞就已經很了不得,畢竟西北糧道的路不好走,很多差官不願意接這差使的。」
聽到她將西北日子難過的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瑞祥心中不由一震,宮千巧卻渾然不覺,只是繼續往下說。
「所以啊,長這麼大第一次來皇城,我真的嚇到了呢!這世上竟然有不卷風沙的地方,還這麼美、這麼漂亮,南都我也曾經去過,可是比不上皇城這般富庶,每個人都似浸在蜜裡一樣,笑容甜滋滋的。到了皇宮裡更是不得了,簡直像到了畫裡、還是夢中,不只是風景,連人都美得出奇……」說到這裡,宮千巧自個兒格格笑了起來。「讓王爺見笑了,我是個土包子,沒見過什麼世面,看什麼都稀罕,所以連說起話來也小裡小氣的。」
她說完,卻意外發現瑞祥的眼睛竟盯著她不放,霎時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當下慌忙收束雙手,站直身子。「王爺,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瑞祥這才由盯著她的狀態回過神來。「抱歉,聽著你的話,一時沒注意就走了神了。」教他覺得好奇的是,西北既是那樣的荒涼,怎麼出落了一個如此水靈剔透的女孩兒?那種奇怪,大概跟宮千巧的父親為何能在那麼青黃不接的糧食補給中,依舊維持身材超級「圓潤」的疑惑不相上下吧!
撇開那些有的沒的想法,瑞祥忽然有了想為眼前這女孩兒做些什麼的意願,不是出自於同情,也不是刻意地想討她歡心,只是想讓她看看皇城的美好,如是而已。
「王爺?」一旁的宮千巧哪能領會瑞祥的心思,在她單純的想法裡,王爺若是出現思考模樣,許就是在思量著什麼國家大事吧!如此這般的話,自己的存在會不會太攪擾人家?「如果王爺還有要事,千巧不會耽誤您的……」
「你誤會了。」瑞祥聞言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走開。「今天既然宮大人和令堂無法前來,就請千巧姑娘代他們玩得盡興些吧!這樣一來,我這東道主也才算當得過去不是嗎?且隨本王來吧!」
見到他翩然邁開腳步往船艙走去,宮千巧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上前,不一會兒到了船艙處,只聞裡頭傳來一陣淡淡淺淺、若有還無的香氣,原來是案上沏了一壺新茶,微微的熱煙輕輕地在艙內蒸騰著,更讓宮千巧驚訝的是除了瑞祥以外,還有一個女子杵在裡頭,只見她桃花面眉、婷婷裊裊,動作舉止十分溫柔婉約,宮千巧正自疑惑,瑞祥已然對著她招手。
「千巧姑娘請入座。」
「是……」看著那穿著打扮皆不像一個丫鬟的女子,宮千巧心中不免直犯嘀咕,可偏偏她垂首斂眉地站在瑞祥身側,一句話也不說,倒是瑞祥彷彿瞭解她在想什麼似地朝著那女子主動開了口。
「香雲,向千巧姑娘請安。」
香雲這時才走到宮千巧面前,兩手交疊在身側輕輕一屈膝。
「香雲給宮大小姐請安。」
她那慎重又生疏的語氣讓宮千巧頗感拘束,也感覺到香雲看上去雖然和善,但也僅止於看上去的程度而已,於是她客氣地點了點頭,當作回禮。「叫我千巧就得了。」
「香雲不敢。」香雲仍然是眼睛看著地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宮千巧被她弄得有些尷尬,下意識地便把頭轉向瑞祥,瑞祥也瞬時開口。
「香雲,別這樣,千巧姑娘年紀比你小些,不慣這種客套,你放輕鬆點,別嚇著人家了。」
「是的,王爺。」香雲點點頭,站回到瑞祥身邊。
看著那副光景,宮千巧一時間竟如鯁在喉,呆呆的說不出話來,儘管如此,瑞祥卻全然未覺,只是提起茶壺,往她的杯中注入金黃茶液。
「來,嘗嘗這新春剛採摘的『天青碧』。」
「謝王爺。」宮千巧禮貌是顧得了,但是她的眼神仍停留在香雲的身上,半刻扭轉不開。
「不是說過了嗎?你我分屬同輩,叫我瑞祥。」
「瑞……祥……」她呆呆的照著瑞祥的話尾念,絲毫沒有覺察自己說了什麼。
香雲卻在此時抬起眼皮,冷冷厲厲地掃了她一眼,宮千巧頓時手勁一鬆,茶杯順勢滑落,?地一聲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瑞祥連忙貼過身子來探看。「怎麼了?」
千巧忙著掩飾,慌慌地乾笑:「沒……沒事,我手笨,打壞了你的杯子……」
「杯子壞了沒關係,人要是受傷就不好。」他起身的同時,也托了宮千巧一把。「來吧,你別待在這裡,要是教碎片紮著了,我可無法向你爹爹交代。」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回過頭對香雲交代著。「把地上收拾了。」然後便引領著宮千巧走出了船艙。「先別待在那裡,我們到船首坐一坐罷。」
就這樣?宮千巧沒來得及回頭就在瑞祥的簇擁下出了船艙,她抬頭望著一臉自然的瑞祥,真真是滿腹疑惑。
「王爺……」
「叫我瑞祥。」瑞祥低頭,笑吟吟地:「你剛才不叫得挺好的?怎麼這一下子又改了口?」
有……有嗎?她剛剛真的有叫嗎?宮千巧根本記不起來,但看見對方一臉肯定的神情,她又無法再質疑下去,但是……她的重點根本也不是這個啊!
「方纔那位香雲姑娘,我好像在御苑裡聽皇后姊姊提過她的名字……」
「她嗎?」瑞祥講到她,眉心就微微一皺。「香雲是在我府裡住久了的人,可能是因為照料我的起居之故,個性較為一絲不苟,原先我還在想,若是認識了你,她也許能開朗一些,你也有個伴,這才叫她今天也跟著上船,沒想到沒先和你熟絡,杯子倒先砸了。」
「你管的事兒還真細呢!」宮千巧恍然大悟,既然那麼在乎那個女子的喜怒哀樂,那麼香雲想必是他的心上人無疑嘍?
奇怪的是,想到「心上人」這三個字,她的心竟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抽,好像挨了一記窩心腳似的,胸口悶悶地痛。
瑞祥看著她快快不樂的樣子,便道:「怎麼了?暈船?」
宮千巧搖了搖頭,扯出一抹微笑,轉開話題。
「王爺,您有一艘這麼奸的游肪,真的應該常常來走走逛逛,不然閒置著這片好山好水,真的太可惜了。」
「本王何嘗不想,奈何公事繁忙啊。」瑞祥見她精神奕奕地回答著問題,也就放下了心,隨即打趣起來。「更何況泛舟遊湖這種賞心樂事,若是沒個紅粉知己相陪,自己一個人也怪無聊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宮千巧真的忍下住想白他一眼,正想著不要再提到香雲,偏偏他倒自己講起來了。
「王爺今天就不無聊了吧?」她暗指香雲。
哪知瑞祥的回答卻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今兒個有千巧姑娘同行,本王的確感到非常有意思。」
春風輕渡芙蓉面、一縷羞紅飛上,宮千巧一時間耳根子暈紅如霞,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舌頭給貓吃掉了?」瑞祥看著她紅著臉的模樣,不由覺得十分有趣。
宮千巧腦袋亂烘烘的,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索性隨便扯了一句。「我……有點餓了。」
「餓了?」瑞祥俊眉一挑。「這樣吧,我叫香雲把吃的東西拿過來。」
「呃……不,不用了。」想到香雲冷冷的視線,宮千巧直覺就是搖頭,瑞祥聞言不免奇怪地看著她。
「不是肚子餓了嗎?」
「我想……我怕暈船會吐,所以還是算了。」
「小妮子想的還真多。」瑞祥笑了笑,縮回了原本要招人的手。「既然如此,那不如本王幫你想個折衷的辦法吧。」
「呃?」宮千巧正想問是什麼方法的時候,卻突然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溫暖厚實的大掌抓住了,待她回過神來時,瑞祥竟已將她帶下了岸邊。
「王……王爺,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才剛上船沒多久嗎?船都還沒開,怎麼就下來了?
「遊湖雖好,不過我瞧你怪拘束的,反正今兒個沒有別的客人,咱們意隨心走,我就帶你到你會更感興趣的地方去吧。」瑞祥一邊說,指示也沒停著,不一會兒,旁邊的隨從就已牽來一匹神駿高大的棕色駿馬。
瑞祥拉過韁繩,屏退隨從後便一個翻身上馬,然後對宮千巧伸出雙手:「來。」
到了這個時候,宮千巧其實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只是她心中仍有疑惑,那香雲呢?香雲不跟來嗎?
直覺告訴她,此時此刻還是不要再提香雲,因此她順從著瑞祥的話,搭著他的手踏著蹬子上了馬背,躋身側坐在馬脖子和瑞祥之間。
這距離,真真是太近太近了呵……
近到彷彿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他呼出的鼻息、他的體溫……
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不久之前,他還就只是一個站在遠處,帶著冷然、似乎難以親近的高傲人物,而今他卻對待自己如此親切隨和,慇勤有加……
「王爺。」她突然發問。
「唔?」
「您對每個姑娘都這樣嗎?」
「什麼怎樣?」瑞祥逕自驅馬前行。
「這麼風度翩翩,又體貼得不行,怎麼會如今還娶不著老婆?」
「照你之前的說法,本王已是惡名昭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這套功夫自然已無用武之地。」說到這裡,瑞祥忽然低下頭來,對她眨了眨眼。「就是哄哄那些個不知情的、外地來的姑娘倒還使得。」
宮千巧咬了咬下唇,脫口回了一句。「我才不會著你的道呢……」然而話尾卻是有氣無力,頗顯言不由衷。
瑞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倒覺得逗著她玩頗有趣的。「是嗎?那就太可惜了。」
宮千巧有些不甘讓他佔了上風,便另辟話題:「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不會是載你去賣。」瑞祥笑道,這回不等她回嘴,又直接往下說:「皇城市集你去過沒有?那其實才是最熱鬧的地方,吃喝玩樂、食衣住行什麼東西都有,你肯定覺得稀奇。」
「市集?」千巧不大懂,在她的印象裡,市集不就是賣些干乾癟癟的蔬菜,不然就是一些竹籃筐簍的農稼用具,至少西北那邊的市集是如此,哪有什麼好逛的?
瑞祥不急著打開關子,逕自帶著她驅馬前行,朝著市集的方向走去。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游舫上頭,香雲捧著碎裂的茶碗站在船艙入口處,正怔怔瞧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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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市集
宮千巧又再一次大大的開了眼界。
摩肩接踵的來往人潮,喧鬧擁擠的繁華市街,兩側商家綿延至石板道的盡頭,南北貨、藥行、糧行、綢緞行等等的那是不清說了,還有那數之不盡、看之不竭的臨時攤位,有賣雜耍演武術的、剃頭的、賣吃食零嘴兒、賣古書善本的,也有落魄書生賣著自個兒畫的字畫卷軸等等的,宮千巧看得眼都花了,想不到天子腳下,竟是如此繁華富饒、如此生機盎然、百業興盛,這可比她過去幾天來所去過的地方都來得有趣多了!
「怎麼,我說你肯定喜歡吧?」到得一處,瑞祥扶著她下來之後,自個兒也跳下馬背,然後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很自然地拉住了宮干巧的手。「人多,別走散了。」
他的一舉一動,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在在都顯得那麼體貼,宮千巧雖說也是在備受呵護的家庭之中長大的,但被瑞祥這樣的男子關照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她不是見慣了這種慇勤的女子,只知道,瑞祥待她真奸。
「那裡有攤賣細貨的,都是你們姑娘家的玩意兒,咱們去看看吧。」怕是宮千巧不知如何看起,瑞祥索性替她主張,盡責地當起地陪來,見千巧沒反對,便拉著她往那小攤販處走。
「來來來,姑娘喜歡些什麼,盡量看、盡量看!困脂水粉、頭飾首飾,我這可是應有盡有哪!」小販見到來的兩人俱是衣著上乘、一派金尊玉貴的模樣,知道大戶來了,招呼也更加熱絡。「您瞧瞧,這幾支簪子都是剛剛才進的貨,漂亮不?」
宮干巧瞧著新奇,卻沒有接過去看,那小販連忙又拿起幾朵珠花。「那不,看看這朵珠花如何?這染料可是最上等的,包您戴個十年還依舊如新。」
瑞祥見宮千巧聽得津津有味,可就是不曾接手端詳,以為她沒興趣,正準備帶她離開的時候,宮千巧卻發話了。
「老闆,你那鏡子……」
她纖手一指,瑞祥和小販便一齊朝她手指處看去,原來是一面木質螺鈿手鏡,看上去不是全新的,模樣也不特別華麗,硬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抵就是別有一番樸拙趣味。只見宮千巧指著那面手鏡間道:「你那鏡子怎麼賣?」
「這……這鏡子……」
「怎麼了?不賣嗎?」
「不是……不是不賣,這鏡子是讓那些夫人小姐試戴之後照看用的,不是商品啊……」那小販有些尷尬地道,心想這姑娘要嘛不是腦袋壞掉,就是不識貨,這麼多新奇東西她瞧都不瞧上一眼,倒對那手鏡情有獨鍾,真真怪人一個。
「那也不打緊……」正當宮千巧想往下說時,瑞祥卻打斷了她,並從懷裡摸出一錠元寶,放在小販面前。
「賣不賣?」
一看到元寶,小販眼都直了,連忙點頭如搗蒜,恭恭敬敬的將鏡子交到宮千巧的手中,然後接過元寶,便趕投胎似地收拾攤子,閃人去也。
「咦?他跑那麼快做什麼?」宮千巧拿著那面乎鏡,疑惑地問道。
瑞祥忍著笑答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趁咱們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先溜為妙啊!」
「先溜為妙?」
「畢竟很少有人會拿一錠元寶換一隻中古鏡子吧,他可把咱倆看作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冤大頭了。」
「我本來要自個兒拿錢給他的,是你搶著付。」宮千巧回道。「王爺身上難道都沒有碎銀子嗎?非得拿整個錠子出來,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是暴發戶呢!」
「罷了罷了,本王還真鮮少有這麼暴發戶的時候呢!且讓我做一回又如何?」
宮千巧對這句話倒是留上了心。「王爺這話的意思是,您從沒送過東西給女孩子家?」
瑞祥聞言,神色間忽然一閃而過一抹黯沈,然而隨即被他自個兒的笑容所掩蓋。
「有是有,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王爺……」他那遙遠的、彷彿在回憶著什麼的神情,是那麼幽遠又寂寞,儘管以笑容遮掩,一瞬間,宮千巧還是感覺到了……
瑞祥回過神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看著她,笑著扯開話題。
「倒是你,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喜歡這個手鏡?」
「呃?我?」宮千巧心知肚明他是不想多談其他,也就順水推舟的回答。「因為摸起來很溫潤、很舒服啊,我就喜歡這種老木頭,尤其很多人碰觸過、變得圓滑的那種。」
「你的興趣還真是奇特。」
「西北那邊也沒什麼太鬼斧神工的玩意兒,更何況那邊風沙多,就算戴上了那些珠珠翠翠的出門,還不全弄髒了?」
瑞祥不由微微一笑,這丫頭渾然不知這回入皇城大概就不會再回到西北去的事,還一逕的擔憂,真是有趣,要是他將事實說破,真真不知她又是何反應?
「這種事你何須操煩?留在皇城不就好了?」
「怎麼可能?」宮千巧直覺回答。「爹爹總有一天還是要回西北去的啊,到時我也……」
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你也怎麼?」
宮千巧直直看著瑞祥,櫻唇微張,卻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爹爹一回西北,她自然也是要跟著回去的,不回去,又待如何?但一回去……
她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瑞祥了吧?
想到這裡,一陣淡淡的、無以名之的失落感驀然湧上,她不曉得自己為何對眼前這男子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感受,只是覺得這兩日,大概是她進皇城以來最最充實、最最快樂的日子了……不僅僅是因為她來到了富饒的天子之都,而是因為,意識到眼前這個男子在她的身邊。
「怎麼啞了?」瑞祥的聲音在她耳邊迴繞,宮千巧於是吞了吞口水,別過臉去。
「沒,我沒事。」整理好紊亂的心緒,她才有辦法面對身後的男子,只見宮千巧深深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轉回頭來。
「謝謝王爺送我這鏡子,千巧一定會好好珍惜的。」就算以後回到西北,兩地相隔,也是一樣……就是贈者只是一時的興之所至,也夠她受用良多了,日後睹物如同見人,不也算一椿奇妙緣法?
瑞祥並未清楚意識到宮千巧語氣中那宛如道珍重、話別離般的惋歎語氣,他只是想藉著眼前這與「她」有著三分神似的女孩兒,試圖讓自己那已然褪色的過去再度鮮明,以稍稍補償少年時那個心碎神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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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結束了皇城市集一日游的宮千巧興高彩烈的回到家中,松行就過來了。
「小姐,老爺在等你呢!」
「等我?」宮千巧指著自己問。「有什麼事?」
松行聳了聳肩膀。「我哪知道?小的還有事要忙,老爺在書房裡,請小姐快些過去吧!」
宮千巧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實在猜不出父親有什麼事情要找她,於是便懷著愉快的心情蹦蹦跳跳地往書房走。
書房裡,宮任安背著雙手在裡頭繞著圈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便抬起頭來,一見是宮千巧,那胖呼呼的臉本來要笑,卻立刻又好似想起了什麼似地凝肅了下來,只對她招手。
「寶貝兒,來來來。」
宮千巧千依百順地挨著父親坐下,宮任安摟了摟她。「今天玩得高興嗎?」
「高興。」拿著那隻手鏡,仔仔細細地玩賞著,宮千巧有說不出的開心。
然而見到女兒那副模樣,宮任安只覺更加有口難言了。
「寶貝兒啊,爹爹有事想跟你說。」
「唔?」宮千巧還在玩著那隻手鏡。「說啊。」
「呃……」宮任安頓了頓。「這個,爹爹今天進宮面聖,皇上說,西北那兒,爹爹不宜久離職守,因此要我訂下回程,早早返回去……」
「噢……」宮千巧聞言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她早知道總有一天要回去,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罷了,打起精神,她還是盡力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模樣。「那也好,什麼時候要走?我待會兒就去收拾。」
「不不不……還沒那麼快。」
宮千巧愣了下。「爹爹,你可把我搞糊塗了。」
「不不不……不糊塗。」宮任安道:「其實爹爹也不知從何說起,總之……總之……」
「總之什麼?」
宮任安看著女兒那一臉疑惑的表情,想到即將對她說的話,心中千百般不捨,然而一咬牙,還是豁出去了。
「總之你!不必走……」豁出去歸豁出去,但到要講時他又氣軟,只有前三個字喊得中氣十足,後三個字就成了喉嚨裡咕噥。
「啊?」這什麼意思?「我下必走?那我留在皇城幹什麼?」
只見宮任安搓著雙手低著頭,像做了錯事的小孩一般,不清不楚地嘟嘟嚷嘍。「幹什麼……不就嫁人嘛幹什麼……」
「什麼?」宮千巧只聽到後面幾個字,不過那也足夠了。「嫁人?」直覺告訴她要問個清楚明白,然而看見父親那副支支吾吾的樣子,轉瞬間,她什麼都理會過來了。
宮任安眼睛看著他處,彷彿這樣才能將話完完整整地脫口而出。「我……我本來是想,就趁著這一次進皇城,把……把寶貝兒你的終身大事辦一辦,幫你找個能依附的好婆家,省得在西北那雜毛不生的地界受苦,雖然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快些回去,可是這樣一來……你的婚事勢必拖延,一回西北,又不知道要等到驢年馬月才能回來……幸……幸好皇上也能體諒我為人父親的處境,答應我把婚事辦完後再啟程……」奸不容易說完了一串,他回過頭來,卻發現宮千巧的神情怔怔的,似是呆住了。
「寶貝兒……你……」
「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丟在皇城,自己跟娘回西北去嗎?」
「不是『丟』在皇城,是替你在皇城找個好歸宿……」
「還不都一樣。」宮千巧咬著下唇,五味雜陳。「為什麼非得這麼急著把我嫁出去?女兒幾時礙你們的眼,招你們的嫌了?」
「哎喲喲!你這說的是哪一國的話?你是爹爹的心肝寶貝,爹爹一心只怕你受委屈,哪會嫌你?」
「那為什麼……」宮千巧還要說,卻被父親打斷。
「因為你都快二十歲了,再不嫁人就說不過去了,西北那邊除了一個賴成元將軍與咱家還算門當戶對,其他的還能有誰?偏偏他又老得跟你爹我差不多年紀,把你嫁過去,別說你不好受,連我都彆扭。爹爹千想萬想,還是只有讓你留在皇城,我才能放心啊!」
「……」宮千巧被父親的一番話說得完全沒了主意,嫁人……嫁給誰呢?她長這麼大,還真沒跟家人以外的男子有太多的接觸,更何況碰上這等婚姻大事,饒是性情再怎麼開朗的姑娘,也不禁猶豫沉吟吧……
不自覺地眉頭微微蹙起,眼神也飄飄忽忽的游栘起來,最終落在手中的那把手鏡上,怔怔的瞧著瞧著,半晌,她突然像看出了意思似的瞪著那鏡於直端詳,然後,靈機一動。
「要我嫁人可以。」
「啊?」宮任安一愣,他的寶貝怎麼這麼快就接受事實了?他原先還以為女兒會大哭大鬧一番,說一些自己寧願侍奉父母終生也不願嫁人的傻話,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妥協了?看來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正當宮任安在那裡心中轉折萬千的時候,無意中卻聽見宮千巧說了一句話。
「女兒若是要嫁,就要嫁英親王。」
「啊?」宮任安又啊了一聲。「你說什麼?乖寶貝兒,你是說,你要嫁給像英親王爺那樣的人嗎?不瞞你說,爹爹是有想請王爺介紹幾個合適的對象啦……」
「不。」宮干巧這次抬起頭,眼神中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是說,我要嫁,就要嫁給英親王,不然,我寧可出家做尼姑去!」沒錯,爹爹如果真想把她打發嫁人,她也不會讓他那麼省事的,要她來選,索性就選一個最不可能的對象吧!
宮任安這回總算聽了個清清楚楚,只是聽清楚的同時,他的腳也軟了,不禁砰地一聲,跌坐回椅子上。
第四章
兩天後
皇宮裡,皇后處所中,宮任安面朝裡的跪在地上,神色緊張地望著前方椅座上的孝慈皇后,兩人似已談了一陣子的話。
「宮大人,您也是本宮的姨父,請不要行如此大禮,快快起來說話吧!」孝慈皇后道,她的表情十分凝重,原來是宮任安已將宮千巧的心事如實轉述給她知道了,既然進宮面稟,無非就是希望能藉她的手促成這段姻緣,所以宮任安才故意跪著不起身以求恩旨。
「皇后如果不答應,臣就不敢起。」
「唉……你這是……」孝慈皇后頗為困擾。
宮任安卻進一步勸說。「皇后娘娘把千巧召進宮裡住了幾天,她的性情您想必也略知些許,我那丫頭是個認死扣的,她要說一那就沒二可商量了,臣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難道真忍心看她出家做尼姑嗎?」
「你難道就沒勸勸她?」孝慈皇后間道。
「哎,我怎麼沒勸?這勸了兩天她還一副矢志不移的樣子,臣實在沒法子了,才只好來求娘娘的啊!」
「這……」孝慈皇后歎了口氣。「這個忙,本宮自然是願意幫的,只是王爺那邊答不答應,實在難說……」
過去瑞祥曾對她有情,雖然在她入宮之後,瑞祥謹守禮分,從未在她面前失控或做出悖於常情之事,但他似乎也選擇了至今不婚來表示些什麼。她一直是知道的,從未主動提起,一方面是理解,另一方面,也知道這種事只能靠他自己想通,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她也殷切的希望能有一個女孩打開他的心扉,曾經她以為香雲是,但似乎她錯了,而今又來了個宮千巧,她該幫宮任安這個忙嗎?
「臣先謝過娘娘!」她心中的諸多想法,均是不可對外人言明的,但對宮任安來說,皇后娘娘既然這麼回答,就等於先答應一半了,這下便急急謝恩。
「宮大人先別急,且讓本宮探探王爺的意思再說,成不成事,我可不能給你打包票。」
「只要娘娘答應,事情也就有了指望,臣心底也就踏實些了呵!」
孝慈皇后為難之餘,不禁笑歎了一句。「哎……天下父母心啊!」
翌日。
御苑裡,孝慈皇后特地在上回與宮千巧同游之處再度擺了一桌茶點,然後請英親王前來。
時間一到,他果然準時出現在涼亭外的小道上,一身英挺俐落的獵裝,顯見方從野外打完獵回來,一聽見皇后的傳喚,也沒更衣就直接進了宮。
「皇后千歲。」他趨前拜過禮後起身。
孝慈皇后點了點頭,關切地問道:「王爺好興致,都從圍場獵了些什麼呢?」
「一無所獲。」瑞祥輕鬆地答道。
「怎麼會一無所獲?王爺箭技如此高超,連皇上都讚譽有加呢!」
「就算是本領如何高強的人,也不一定想要什麼就能手到擒來啊。」
孝慈皇后聞言,沉吟了些許時刻,她何嘗聽不出瑞祥的意在言外?但,此時此刻,她必須裝作不懂。
「王爺真是說笑了,請這邊坐下敘話吧。」
「不了,皇后若有什麼吩咐,請照實直說,否則臣弟實不宜久留。」
孝慈皇后微微一笑。「如果是要避嫌,那也就罷了,今日之事,我已和皇上細細討論過,也是皇上贊成,本宮才特意找你過來,由於事關王爺本身,還是請王爺坐下來好好的聽我說才是。」
瑞祥這下子再沒能托辭,只得在孝慈皇后對面坐了下來,只見孝慈皇后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後,才緩緩開口。
「本宮聽人說起,就在幾天之前,王爺曾邀請宮家的小姑娘到貝子湖一遊是不?」
談到宮千巧,瑞祥神情一窒。
既是說「事關王爺本身」,又特意提到宮千巧,敏銳如瑞祥,心下早已通透,登時便張起了防護網。
「遊湖一事是有的,不過事實上我邀請的是宮大人一家,只是最後宮大人進宮面聖,宮夫人告病未到,是以只有千巧姑娘赴約而已。」
「這些別的事都還不管,就說千巧,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和她相處,想必十分愉快吧?」
「臣弟的確覺得十分愉快。」瑞祥面不改色地答道。「有她在身邊,像是有了個妹妹一般。」
「王爺把人家當成妹妹,人家豈有將你當成兄長呢?」
「臣弟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不明白就算了,我也不跟你打啞謎,這次召你進宮是想告訴你,皇上有意將千巧指給你,做你的王妃。」
聽到這消息,理該神色凝重的瑞祥,卻完全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簡短扼要地說了一句話。
「我拒絕。」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孝慈皇后倒也沉得住氣。「過去幾年來,我不知道聽你這樣駁了你的皇帝哥哥幾回,心下也早就習慣了,一直沒主動出面正式勸你,為的是什麼,難道王爺不明白嗎?」
「我怎麼不明白?」瑞祥冷冷一笑:「恕臣弟冒昧,既然當初心照不宣這宗因由,怎麼今兒您卻犯起了糊塗?」
「王爺,眼下沒有外人,我就不再跟你講那些虛禮了。」孝慈皇后定定地看著他道。「瑞祥,你難道真要我內疚一輩子嗎?」瑞祥內心一震。
「你至今不娶,固然是因為……因為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皇兄難道真是傻子嗎?你以為他都看不出來?他是裝傻啊!說句難聽的話,今日你們兄友弟恭當然是社稷之福,但他日若有閱牆,這些小小的過往都將被化作大事一般放在有心人眼中檢驗,就算你我心中磊落,但真到那時,你如何自清、我如何自處?」
瑞祥聽著聽著,心中激盪漸漸難止,只是表面上依舊默不作聲。
孝慈皇后見他模樣,心知不再下帖重藥是不成的,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瑞祥說道:「你如果覺得上面的理由都不是理由,那我也只得照實對你說,你是皇上的弟弟,也等於是我的弟弟,而我呢?我身為一國之母,清白名聲是最最要緊的一件事,因此,我不願見到你有朝一日為了這種事情而遭人所害,更不願我自己被過去的事情影響,如果你不想連累於我,那麼就請你好好的考慮,往更深一層去思考,這不僅僅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自己!」
「你在……」情絲雖已切斷,悵惘卻仍然盤桓,瑞祥陡然抬頭,一雙眼炯炯有神、精光四射的逼視著眼前那個他曾經深深戀慕過的女子。「你在逼我?」
「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勸你。」孝慈皇后亦絲毫不懼地迎向他的眼神,神色凜然冰冽。「勸你放過自己,也放過我。」
一陣窒人的沉默之後,一聲大笑,驚劃過幽靜恬謐的御苑,然而笑聲中卻有著濃濃的乾澀苦悶,宛如多年來鬱鬱積累的惆悵瞬間爆發出來似的,那是瑞祥的笑聲,他仰首笑著、笑著,卻笑得是那麼的無可奈何、那麼的淒愴。
「你倒是無所不用其極啊!皇后陛下。」他一邊說話,喉頭仍一邊滾動著笑聲。「算我輸了,我答應這樁婚事就是了。」
孝慈皇后聞言,不禁又驚又喜。「真的?」
「先別急著高興。」瑞祥舉起手掌示意,冷著眼看她,說道:「臣弟醜話可是說在前頭。」
「呃?」
「這樁親事是宮任安要將女兒嫁給我,可不是臣弟去求來的,皇后娘娘最好先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別指望太多才是。」言下之意,宮千巧嫁入王府的日子雖不至於難過,但也不見得丈夫會待她多溫柔就是了。
孝慈皇后眉心微微蹙起,彷彿嗅出了不對勁的味道,但她仍是按捺不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后娘娘如此聰慧,豈會不懂臣弟的意思?」瑞祥偏偏不再往下說,霍地起身,向孝慈皇后拱手一拜後道:「想必您所謂正事已經說完了,臣弟街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這就告退。」
「瑞祥!」孝慈皇后心中隱覺不安,連忙跟著起身喚住了他。「我知道你心中難平,可是,萬請你記住一件事,千巧是個好姑娘,她……什麼都不知道啊。」
瑞祥一聲冷笑。「皇后何須如此殷囑?難道您不是因為相信臣弟的人品,才將宮千巧指婚給臣弟的嗎?」說完,他一個甩袖,頭也不回的離去了。留得孝慈皇后呆站在原地,不禁跌坐回椅子上,滿臉愁容地陷入了長考。
她……她……是不是做錯了?千巧、千巧的未來……真正使人擔心啊!
「真成了?」露芳行館中,宮夫人聽到丈夫帶回來的好消息,不禁又驚又喜。「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啊!咱們的乖乖竟要成為英親王妃了!」
「哎,先別樂了,咱們家的女兒還不曉得捧不捧得起人家的金飯碗呢!」宮任安亦是心情複雜,倒不是不高興,英親王畢竟是尊榮顯赫的皇族親貴,女兒能嫁給他,於自己仕途也有一定程度的幫助,只是身為一個父親,對英親王本身令人猜摸不透的個性總有隱隱約約的不放心。
不過對宮夫人來講,事情可就簡單多了,只見她不住追問:「那婚期呢?婚期訂在什麼時候?咱們是不是得快些預備預備了?」
「要快。」宮任安一言以蔽之。「這是皇上的指示,不是我想胡亂辦了算,實在是咱們還真得快些回西北,否則久不在其位,怕要出什麼亂子。」
「我在和你說女兒的婚事,你倒盡扯東拉西的。」宮夫人埋怨的看了丈夫一眼。
宮任安這才無奈地道:「你以為我願意嗎?我這把年紀了也才這麼一個心肝兒,要委屈了她,我是比誰都捨不得,若是要問婚禮怎麼辦,自然是越鋪張,老子越爽快!可……偏偏這婚事不是咱們一家子的事而已,真正做主的人是王爺啊!要是他想低調些,咱們卻反其道而行,那豈不拂了王爺的意思?」
宮夫人被堵得啞口無言,兩人正陷入長考時,宮千巧卻蹦蹦跳跳的走進來,看見父母的臉色十分鄭重,便瞇著眼笑問了一句。
「怎麼啦?瞧你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宮任安看著女兒天真容貌,下禁歎了口氣。「還不都是為了你!」
「我?」宮千巧指著自己。「我怎麼了我?」
宮任安還未回答,宮夫人便已經搶著說:「乖乖,你知道嗎?方纔你爹爹從宮裡見完皇后陛下回來,皇后已經說了,王爺親口應允了婚事。」
「什麼?」笑意還在臉上,卻有些怔仲,儘管進入耳朵裡的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楚,宮千巧卻似乎完全不能聽出意思來。「娘?」
「王爺已經答應要娶你了。」宮任安又補充一次。「這下如你所願啦!不做尼姑了吧?」
宮千巧這回才像是真真正正聽清了,可是聽清了,人也呆住了,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父母,彷彿已經魂飛天外。
這這這這這……這是真的嗎?她沒有在作夢吧?
「喲,你瞧瞧她,真真傻住了。」宮夫人抿嘴直笑,忍不住拍了拍女兒的臉蛋。「乖乖,你倒是說說話啊!」
宮千巧被母親喚回了神,下一秒臉頰火一樣地紅了起來,說話也變得囁囁嚅嚅。「這是……這是真的嗎?」
「哪還有假廠」宮夫人道:「我和你爹爹豈會拿這種事情兒戲?你是見過王爺的,他應該也不是會隨意許諾的人吧?」
聽到母親再三保證和父親的眼神之後,宮千巧這才終於肯定了事實,她直覺聯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王爺竟這麼乾脆的就答應了婚事?莫非……莫非是因為,他……他喜歡她嗎?
一開始她提出非瑞祥不嫁的條件,其實原因很單純,一是瑞祥是她進入皇城以來,除了皇上以外第一個見過並且使她為之悸動的男子;二是知道英親王十有八九不會答應這樁婚事,自己也就能順理成章的留在父母身邊……沒想到,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
知道這消息,讓人驚訝之餘更倍感羞怯,而羞怯的原因是宮千巧發現自己居然為了這件事而感覺到一陣甜蜜的狂喜……
「哎呀呀……孩子的爹,你瞧瞧,咱們乖乖的臉兒怎麼益發紅燙了?像只熟柿似的。」
宮千巧不禁又羞又惱的跺了下腳。「娘……您!」
話還沒說完,她人就跑開了,留下宮任安夫婦在廳內,一臉的錯愕、哭笑不得。
「你瞧瞧、你瞧瞧,連句話都講不清楚就跑了,這麼浮浮躁躁的,將來可怎麼做人媳婦喲!」
「你愁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家的丫頭難道會輸給別人嗎?還是快些準備婚事,才是正理!」宮夫人笑道,語氣中儘是一逕的寵溺,宮任安見狀,不由歎了口氣,堵在心上那塊大石,就是無論如何放它不下,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種擔心是不是正常的了。
「天底下的父親,都如同我一般嗎?」他越想越是疑惑,忍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
英親王瑞祥的意思很明白,一切從簡。
然而這話一傳到皇上耳中,立即就被駁了回來。
「王爺娶親乃定宗室大事,非同小可,豈能將就對付?該有的一樣也不能少,絕對不能怠慢了未來的英親王妃!」
就這麼一聲令下,瑞祥不得不被迫改變了整個婚典的陣仗,而最高興的,莫過於原本就希望風風光光嫁女兒的宮氏夫婦了,這下子提親送聘、採辦嫁妝、佈置新房等等的瑣碎事務便一下子突然變多了起來,王府和露芳行館間都是一片熱鬧騰騰的氣氛,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婚禮的當天……
一大清早的,宮千巧已然起身,她一眼就看見整齊放在桌上,那鳳舞盤桓、七彩流雲、星月交織,美麗的織錦華服,還有旁邊那頂鑲著珍珠瑪瑙的銀質鳳冠,都是那麼的貴重閃耀、無與倫比,看得她怔怔懵懵,恍如身在夢中。
這時外頭傳來了敲門的聲響,隨著聲響落下,便是侍女的聲音。
「小姐醒了嗎?我們幫您更衣來了。」
「進來吧。」宮千巧回過神來答了一句,房門便被打了開來。
兩個同樣穿著討喜顏色服飾的婢女一塊兒走進來,道了一句「恭喜小姐大婚」,然後就一個去捧喜服,一個將她自床沿攙起,兩人手腳俐落地開始為她更衣、梳頭、化妝,一切一切,都這麼行雲流水似的俐落,看著鏡中那被妝裹得越發嬌美的自己,宮千巧不禁露出了一抹嬌羞的微笑……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自房門口傳來,宮千巧意識到是母親的聲音,正想回頭,卻被婢女阻止。
「小姐,別動,咱們正在幫您點胭脂呢!」
不得已,宮千巧只得自鏡中對母親露出一個歉然的微笑,宮夫人笑吟吟的看著她,半點不怪。
「不打緊、不打緊,你們忙,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最最要緊的事兒,仔細些,聽清楚沒有?」吩咐既畢,她便在一旁的圓椅上頭坐了下來,看著宮千巧那盛裝姿容,原本還喜孜孜的臉孔,一瞬間突然漾出淚花兒。
「娘……您怎麼……」
「哎……我是一時太高興……」宮夫人急忙拿出手絹按著眼角。
「您這麼捨不得我嗎?」宮千巧看著母親,依戀之情油然而生,便傻里傻氣地問道:「那我不嫁了好不好?」
「你這孩子……」宮夫人原本還要哭要哭的呢!孰料聽見這句話,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你還想反悔?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指天誓日的說,要不是英親王,就情願上道庵做姑子去?」
宮千巧聞言,臉紅了紅,說道:「人家是怕你們覺得寂寞嘛……」
「傻孩子,你爹娘難道就會為了自己,把你拴在褲頭兒上一輩子?」宮夫人說著說著,拉起了女兒的雙手。「乖乖,為娘有話要交代,你要好好聽著。」見到女兒點了點頭,她方才往下說。
「從今兒起,你不但是人家的媳婦,更是身份尊貴的英親王妃了,為娘的不可能在你身邊提點你,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能送你一句話,凡事忖前思後。有不能決定的,就請王爺一同參商,相互尊重,夫妻才能和合,以此理家,方能其樂融融,聽清了嗎?」
「女兒知道了。」宮千巧其實聽得迷迷糊糊的,不是十分瞭解,但既然是娘說的話,總之先答應下來就是了。
「夫人,吉時已到,該給小姐戴鳳冠、蓋喜帕了。」旁邊的丫頭適時打斷了母女兩人的談話,笑吟吟地催促道。
「鳳冠拿來,讓我親手幫她。」宮夫人吩咐道,那侍女連忙將鳳冠交到她手上,宮夫人於是將那頂沉甸甸、亮晃晃的鳳冠往宮千巧的頭上一放。
一股重量沉沉地壓了下來,傳遞至全身,宮夫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問。
「重嗎?」
「嗯……」
「那你要記住,這就是英親王府的重量,這就是你身為一個王妃,所要擔起的責任,知道嗎?」
宮千巧身體微微一顫,似乎到了這一刻,才真有具體的感受……不過,她還未來得及去深思,一方紅紅喜帕便蓋頭蓋臉的垂了下來,把她的視線變成一片紅,讓她再看不見其他。
「小姐,王爺已經到行館了,咱們快些出廳堂去吧!別讓新姑爺久等!」
新……新姑爺?
止不住一顆心顛兒亂竄,宮千巧完全不由自主的任著人攙扶,出了閨房,邁開腳步往大廳走去,一路上恭賀聲不斷、笑聲不斷,這些都是來祝福她的人們,而隨著他們的笑聲,宮千巧也不禁飄飄然了起來,前程似乎一片光明,過程順利到令人吃驚……
再來是拜別父母,她聽見了父親吸鼻子的抽泣聲、母親的勸慰,然後新郎牽著繡球綵帶的另一端,帶領著她走上花轎,接著,她就在這裡了,在花轎的裡邊兒,在走向英親王府、走向嶄新而且未知的人生道路上。
「這些人……都是來看我的嗎?」宮千巧看著外頭喃喃自語著,而其實,答案早已不得而知。
迎親的隊伍那麼長,那麼的意氣風發,笙簫管鳴的樂聲彷彿都要傳到天上去似地,親王府的旗幟隨風左右飄揚著,皇城裡夾道相迎看熱鬧的人民更是瞧得眼睛發直,個個伸脖拉頸的想擠到前頭看個仔細,不為別的,就為這皇室有好幾年沒辦過喜事了,更何況這一回娶妻的是那個戰功彪炳的天之驕子、連皇上都贊其為無雙國士的英親王啊!是怎樣門第的好姑娘,方能入得了親王的眼,做了他的王妃?是怎樣的天仙美貌、是怎樣的賢德溫良!?
「小姐,王府到了!」外頭傳來侍女提醒的低喚,宮千巧慌忙坐正了身子,雙手安分地垂放在膝上,幾乎是才一坐好,轎子就落了地,簾子就掀了開來。
「王妃請下轎。」幾個陌生的聲音一下子簇擁上前,顯然是英親王府的人,宮千巧的視線被喜帕局限住,也看不見其他,只瞧見好幾雙繡鞋在眼前不住地走來走去,喜樂還在嗚啦嗚啦的吹奏著,每個人都忙碌到下行。
「王爺來了。」有人說道。「王爺請拿好綵帶。」
聽到王爺兩個字,宮千巧的精神微微一振,接著便見到一雙石青色的素綢靴子烘雲托月地出現在那許多雙繡鞋中間,她感覺到自己拿著的綵帶另一端,確實地交到了對方的手上,在對方的牽引之下,她緩緩地前行,跨過那一道高高的紅漆老檜木門檻。
一陣清爽的微風,拂來絲縷淡淡的槐花香氣,襲得人神智一醒。
千巧的心突突一跳,知道踏進王府的門,和身前的男子拜過了天地,她從此就是英親王府的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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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人群散席,所有的達官顯要、皇族貴冑都離去了,只剩微醺的瑞祥站在宴席中間,冷冷地睥睨著那一桌桌的雜亂殘羹、滿院的狼藉混亂。他的心情,就如同面前的情景,充滿複雜又下知從何理清的紊亂。
抬起頭,紅紅的燈籠圍在院子的邊兒上,一個接連著一個、一個接連著一個,就好像人生,一切的責任和順序都是必然,年紀到了就該娶親、娶了親就該生孩子,生下了孩子就養,養大了自己的人生也就差不多走到盡頭了。他瑞祥唯一和別人不同的是,他的墳墓會比較大、比較華麗,如是而已。
人生就是如此,必得遵循那不成文的規定,而他是親王,更不能「不正常」,否則只會害了自己。所以,他成親了,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意願,更不管他歡不歡喜。
「王爺。」有人走了過來,原來是向來在他身邊侍候的小太監。「您該歇下了,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燭夜,王妃在等著您呢!」
「囉嗦。」瑞祥皺著眉頭轉身便走,那太監見狀忙跟上前去。
「王爺,您這般模樣,會嚇著王妃的……」
「那本王倒是該怎生模樣?」瑞祥回過頭,冷冷地瞟了那小太監一眼。
那小太監倒也不怕,笑嘻嘻地回答:「自然是開心點嘍!王爺雖說第一次做新郎倌,但可不是頭一回疼人兒了吧!?」
這話說得瑞祥忍不住冷嗤一笑,背著雙手抬起腳來作勢欲踹。「去你個奴才!六根不淨!明天就教你再進淨房裡闈個徹底些!」
此話一出,那小太監立刻一個哆嗦跪了下來,口中不住討饒。「別別別,求爺兒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滾吧!」瑞祥懶得再搭理他,那小太監卻又抬頭,可憐兮兮地問著。
「爺兒上哪去?」
「回新房!」瑞祥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便頭也不回的走開。
那小太監的可憐樣兒登時不見了,隨即笑開來,口中還唸唸有辭。「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蔭!奴才恭送王爺!」
第五章
於此同時,新房。
當瑞祥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邁步至新房前時,有些訝異地發現門竟然是敞開的,一個婢女站在室外,神情不安,一看見他就慌忙跪下。
「王爺!」那婢女道:「香……香雲在裡頭……」
「喔?」瑞祥眉心一皺,看來他真的太放任香雲了,她居然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連新房都敢來搗亂?
當他跨進內室,見到眼前景象時,酒都醒了一半,表情更加凝重了。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既低沉又冰冷,卻不是對著喜帕已經被揭起來、神情僵硬的新娘子,而是另一個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女人——香雲。
「香雲來給王妃道喜。」香雲逕自走到桌旁,挑著蠟淚,毫無半點不自在的模樣。
瑞祥看了宮千巧一眼,只見她臉色雪白雪白的,於是看向香云:「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吧?」
「王爺在外廳應酬宴客,香雲只是怕王妃寂寞,過來陪她說說話,這也不成嗎?」香雲仍是那副輕忽的微笑。
「你出去。」瑞祥冶冶地道。
「王爺……」
「如果再讓我說一次,那麼你要出的就不是這房門,而是王府了。」瑞祥瞇著眼瞧她。「出去。」
香雲臉色青了青,終於咬著下唇,佛然離去。聽見木門被?的一聲摔上後,瑞祥伸出食指揉按了按眉心,待得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兒,才回過身子,面向宮千巧。
「香雲沒有得罪你吧?」明明真正想問的是她嚇著了沒有,不過他卻硬是將那份關心轉化成一種禮貌又生疏的語氣。
宮千巧愣了一下,把視線緩緩挪移到瑞祥身上,彷彿今時此刻,她才真正瞧清了他。
這就是新婚頭一夜,她的丈夫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牢牢地捏握著自個兒的喜帕,感覺到冶汗一點一點浸潤進那方帕子裡,一切緣於方才香雲對她說的話。
「難道王妃以為王爺是因為愛你,所以迎娶你?」香雲的聲音在她耳中迴盪。
「香雲斗膽實報,這世上,他真正唯一愛過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妃那深居幽宮、母儀天下的皇后姊姊……」
「忙了一天,想必累壞了吧?」瑞祥走到桌前,拿起兩隻白玉酒杯,各斟上八分滿,宮千巧怔愣地看著他,卻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
「王妃以為香雲胡說入道的話,只消想一想為何王爺至今依舊孤身未娶,再仔細看看香雲就能明白,您以為王爺為什麼饒過一個逆臣的女兒?那只是因為,香雲的面貌,有幾許與皇后神似罷了啊……」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低聲,自言自語的喃喃。
腦海中的香雲卻仍不願放過她,依舊宣示著殘酷的事實。
「王妃是皇后的姨表姊妹,自然更勝香雲一籌,香雲無話可說,只是覺得,若是對王妃隱瞞這個事實,那就太不公平了,所以這才冒著攪亂洞房之夜的過錯前來稟報,王妃若是覺得委屈,在木未成舟之前,應細細深思,以圖補救餘地不足?」
補救?已是明媒正娶、拜過天地、八人大轎從王府正門被迎進來的元配正妻,到了如今,如何補救、怎生補救?不管香雲說的是不是事實,千巧那原本歡喜雀躍的心都已經涼了一半,望著眼前這讓她完全亂了套的男子,她竟有說不出的苦澀
瑞祥回過身來,端著酒杯走到她面前,遞了一杯給她。「喝交杯酒吧。」
宮千巧沒動,瑞祥索性將酒杯塞到她的手中,然後在她身邊坐下,這時候,宮千巧終於忍不住了。
「王爺不問香雲說了些什麼嗎?」
今晚頭一回聽見她聲音的瑞祥不禁轉過頭來看她,卻發現宮千巧的眼神直視著前方,並未對上他的。
悶悶地低笑一聲,他並不是特別在乎。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八、九分,勸你別往心上放,改天我會好好教訓她,這時就先別提了吧!」
宮千巧心一沉。
這是什麼回答?那個待她那麼親切、那麼隨和的英親王爺,真的和現在身邊這個男子是同一個人嗎!?
不……不不……或許她有什麼地方搞錯了,瑞祥其實從未變過,就算是此時此刻,他的態度依舊從容閒適,說話語氣也仍是不疾不徐……
天啊,是她錯了,從頭到尾錯得徹徹底底,她誤將他的無所謂當成了隨和,誤將他的客套看作了有情;事實上……現在的瑞祥,他說話的語氣和之前的模樣,哪有什麼不同?
「我、我頭有點暈……」她緊緊地捏著杯子,指頭不住微微的顫抖,一種無依無靠的無肋感排山倒海地湧了上來,讓她頭暈目眩。
「是嗎?那就別喝酒了,早些歇下吧。」瑞祥看出了她的無措,那纖細雪白的指尖捏得都紅了,一時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便伸出手來為她除去了鳳冠,宮千巧看著他那戴著玉扳指的手動作著,不禁抬起頭,仰視眼前這令她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男人。
「王爺……」
「不是說了,叫我瑞祥。」
宮千巧並不理會,執意叫著:「王爺,千巧有事想問你。我聽說,香雲長得很像皇后姊姊。」
「是有那麼幾分像。」瑞祥倒是沒有規避。
「您可有一點半分的喜歡千巧?」
對上她那清明澄澈的雙眼,瑞祥一時怔了,他回過神來,答得倒也乾脆:「不喜歡你,娶你做什麼?」
宮千巧仍下放鬆,宛如下定決心打破沙鍋問到底,語氣中有著一股天真的執拗。「容千巧再問一句行嗎?您喜歡千巧,是因為我是千巧,還是因為,千巧比起香雲來,更加更加的像皇后姊姊?您喜歡的人,其實是皇后姊姊……」話還沒說完,被詰問的瑞祥隨即勃然色變。
「你提這做什麼?」
「王爺何必跟我裝糊塗呢?千巧只是想求個明白也不行嗎?」宮千巧一說完,突然感覺身子一輕,被人提抱了起來,等她意識過來,自己已被瑞祥牢牢地箍在懷中,動彈不得!
「你要明白?本王這就給你個明白!」唰地一聲,他扯下了那五彩端麗的霞雲披肩,粗暴地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陣漫天而來席捲全身的暴風,鋪天蓋地地將千巧給攫住了。沒有絲毫輕憐蜜愛,只是一逕的侵略與佔有,他吻得千巧喘不過氣來,幾乎撐不住身子,只能無力地抓著他的衣袖,不停地瑟縮。
瑞祥也彷彿再無法忍受單純抱著懷中這溫暖嬌軟的身子,儘管當初吻她,只是想略施薄懲,只是想讓她停住質問,然而終究是引火上了身,那唇竟超乎他所預期的豐潤甜美,令他再罷不住手,直將她緊抱在懷中,直壓上那紅紅的帳褥,珠翠凌亂、嫁衣揉縐,盯視著她掩飾不住倉皇的美眸,瑞祥的心突地狠狠的揪痛了!
為什麼……為什麼看見她這模樣,他竟會心痛呢?來不及理清那是怎樣的複雜心緒,那遠遠大於心痛的憤怒還有情慾,早已讓他把持不住自己,他俯身,狠狠地像要擷盡她身上所有的甜美與處子的芬芳,掀開艷紅喜服、揭去了蔥綠抹胸,露出她溫潤如同象牙般的頸項、賽雪欺霜的雪白肌膚,將熱燙的唇貼合在那嬌柔之上
千巧渾身一顫,落下淚來。在迷亂與眩惑間,她想看清卻又想逃避,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她所認知的瑞祥,不是、不是啊!
彷彿意識到她的僵硬與抗拒,瑞祥抬起頭,看著千巧淚盈於睫的模樣,他狠狠地吸了口氣,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說你不想要,本王今後再也不會碰你一根寒毛。」
宮千巧愕然地看著他,他在說什麼!?
「說話!」
說話?說什麼?宮千巧直覺曉得她什麼都不能說,否則今天瑞祥一放手,將來就再也不可能拿正眼瞧她了……
她的選擇只有一個,咬緊下唇、閉上眼睛,別過頭去。
長長的氣自瑞祥口中吁出,彷彿是終於確定了些什麼,一抹冷笑自唇角逸出。
「不願求饒嗎?」他再度俯身,強將千巧的臉轉過來,與自己相視。「那今晚可有你受的了……」
宮千巧沒來得及領會,便遭他以吻封緘,他的吻呵!是那麼的絕對而霸道,他的擁抱更是緊實得直教她要胸肺郁窒,那種彷彿要把她壓進至身體中的氣息是那麼狂亂、那麼激烈,啊……這怎麼是瑞祥呢?怎會是當初亭外道上,那個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瑞祥呢?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縮不回手也躲不開了……
宮千巧就這麼混亂而迷惘地度過了她的新婚頭一夜,這一夜,沒有夫恩妻愛、沒有鳳翔鸞鳴,只有對丈夫數不盡的疑難、對自己道不盡的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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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瑞祥自床上醒轉過來的時候,宮千巧已然不在身側。
其實是看見了滿室紅艷、案上銀燭翠杯,他才想起了自己已婚的事實,然而伸手搭了個空,他坐起身來,才發覺新娘子不見了。
想起昨晚的事,瑞祥心中不能說沒有愧疚,只是意憐之於他,早成了心中不可觸摸的死穴,他發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怕傷了她的體面,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不可卸除的枷鎖,千巧也許永遠不能明白……
可無論如何,他仍是有些悔,千巧畢竟還只是個未曉人事的姑娘,再怎麼說也不該一時孟浪傷了她……想到這裡,想見她的心也就益發急切起來,瑞祥急著下床著衣,就在這個時候,門口閃過一個女子身影,他直覺正要喚千巧的名字,卻見到香雲捧著熱騰騰的洗臉水走了進來。
「王爺早。」
一顆心忽然急遽下沉,瑞祥沒作聲,只是緩緩的站了起來,準備更衣。
香雲見狀,連忙要來相幫,但手才伸出去,碰著了瑞祥的肩膊,瑞祥便淡淡地說:「不用了。」
她表情微微一僵,卻也沒有發作,逕自走到熱水盆邊開始擰熱毛巾。
瑞祥穿戴齊整之後,回過頭來,劈頭就問了一句:「你來做什麼?王妃呢?」
「一向都是香雲服侍王爺梳洗的,難道王爺忘了嗎?還有,王妃人在何處,香雲並不知道。」
這句話剛說完,門口又走進了一個人,正是宮千巧,只見她一身正紅牡丹繡服,妝點十分貴氣逼人,半點下見昨夜模樣。
宮千巧款款入室,香雲站在中間反顯突兀,正想說話,宮千巧卻先開口了,語氣冷靜而顯得略微緊繃。
「侍候王爺是我的分內之事,日後不需勞煩你了,你先下去吧。」
香雲一愣,隨之而來的是一股不知臉面往哪擺的難堪,但她亦不肯輕易認輸,便笑道:「王妃千金貴體,哪能做這種麻煩瑣事?香雲侍候王爺慣了,還是……」
「王妃怎麼吩咐就怎麼做。」瑞祥的聲音突然插進她們兩人之中,香雲不可置信的回頭,只見瑞祥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今後沒有我的吩咐,不要再踏進這房間一步,聽清了就出去。」
香雲這下是完全輸了,不過她仍是驕傲地仰首而出。宮千巧不發一語,目光直直地尾隨著她出了房門,這才轉回頭來,拿著香雲早先擰好的帕子,緩緩地走到瑞祥面前,雙手呈出,豈料瑞祥並沒有接過,反倒一把抓住她的雙手。
「方纔去哪了?」
宮千巧並未直視他的眼神。「初來乍到王府,總是想要四處走一走。」
「你可以等我起身,親自帶領。」瑞祥試著要對上她的眼神。「還是,你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
「王爺言重了。」
「叫我瑞祥。」
宮千巧並未直接回話,只是轉題避開。「帕子要冷了。」
見她如此冷淡,瑞祥不禁有些驚訝,他印象中的宮千巧一直都是笑臉迎人、單純又率真的好姑娘,因此,原想待她溫柔些,以彌補昨夜輕狂,豈料她竟是如此反應?
「我替王爺再燙過帕子吧。」許是要破除僵局,宮千巧一面說,一面不著痕跡地將手從瑞祥手中抽了出來,然後重新擰過帕子。
看著她的背影,瑞祥不禁開口。「千巧,昨兒晚上……」
「王爺不必再說。」宮千巧背對著他突然說道。
瑞祥怔了怔,只見宮千巧並未回過身子,然而那刻意壓抑過的冷靜聲音卻還在繼續。
「千巧已經下定決心,什麼都不去想,只想做個好妻子、做個不失王爺體面的王妃。」
「你……」
「所以,不管昨晚我知道什麼事,也不管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會統統把它忘得一乾二淨,請王爺不必煩惱。」
瑞祥正自思慮的同時,宮千巧轉過身,擠出了個任何人一看都覺得勉強的笑臉。「還有,我想和王爺討論一下香雲的事。」
「香雲?」她又怎麼了?
宮千巧一面將帕子端到瑞祥面前,一面微笑地看著他。「還是請王爺先擦過臉,我再說吧!」
瑞祥決定暫時靜觀其變,於是照著千巧的話拿起帕子擦起臉來,那結實的手指襯在白色的帕子上更顯修長有力,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盈盈閃爍著溫潤的玉光,這一幕,不禁教宮千巧有些看呆了……
那個香雲,她天天都看著這一幕嗎?然後……她的心情也如同現在的自己一樣?
正當她發怔時,瑞祥已經擦完了臉,將帕子放回托盤,炯爍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瞧。
「說吧,你要談香雲的什麼事?」
宮千巧回過神來,深吸了口氣後,毫不拖泥帶水地說出了她的請求。「我想請王爺正式收香雲做側妃。」
此話一出,瑞祥不由得一愣。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新婚第二天就要幫丈夫納妾,她是不是頭腦燒壞了?
「千巧再清楚不過。」正是因為清楚,所以她該避開並且成全不是嗎?宮千巧不看他的眼,平板地道,只是語意中不無負氣。「香雲侍奉王爺的忠心,我十分知道。她先來而我後到,還佔了王妃的名號,對她而言也太不公,因此她才做出一些逾越之事,我能體諒她的心境,因此向王爺提出這建議,更何況以她的才幹美貌,只做一個侍妾,未免太委屈她了……」
「好一個寬宏大量的英親王妃!」瑞祥的笑聲突然打斷了她,宮千巧聞言不禁十分錯愕,只能呆呆地看著瑞祥。「你倒是急著替人主張。告訴你,香雲要留要走,我自始至終沒有干涉過。」
宮干巧一呆。「可王爺不是喜歡她,才將她留在身邊的嗎?這麼多年了,難道不需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瑞祥不免為看穿了他這小妻子的單純心思而感到好笑。「假如我要替她正名,索性就讓她當了王妃,還用得著今天只讓她當一個側室,而且還是由你說情?」說著說著,他抬起了宮千巧的下巴,用一種幾近無賴又令人發悚的語氣道:「更何況新娶嬌妻,我光是『疼』你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顧及其他女子?你這個英親王妃,最好早些摸透丈夫的心,我瑞祥要嘛終身不娶,既然娶了,這輩子就不會有第二個女人!」
「你……」宮千巧聽得五味雜陳。「可是你忍心?就讓她當一個沒名沒分的侍妾?」
「侍妾?我幾時說過她是侍妾了?」瑞祥修眉一挑,語氣裡有著刻意的殘忍。
「本王同情她被無辜誅連,特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她為了報答我甘願做牛做馬,如此而已。」
理論上聽到丈夫這樣撇清與其他女人的關係,身為妻子的該感到安慰才對,可是宮千巧卻隱約感覺到瑞祥性子中極端的冷酷與無情。如果真如香雲所說,她被收留純粹是因為五官與皇后神似,那麼瑞祥豈不等於將她當成收藏品一樣看待?沒有愛也沒有憐,就是想擺個好看的東西在身邊,順便享用她的付出而自己什麼都不給?
「你……好……過分……」
「對別人寬宏,就是對自己殘忍。」瑞祥嗤笑一聲。「你少去煩那些不該你煩的事。」
「我是王妃,這事如何管不得?」
「那就請你搞清楚,誰才是一家之主。」瑞祥冷冷地道。「要是你可憐香雲,那最好從此閉嘴,要不我當下就攆了她。」
「你!」宮千巧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他怎麼……怎麼這麼地……「無情無義!」
「我對自己的妻子有情有義就得了,其餘的隨你怎麼說。」瑞祥滿不在乎地冷笑,宮千巧氣到不行,轉身就要走,然而卻被瑞祥一把拽住。
「你……你做什麼!?」宮千巧被他那強勁力道捏得膀子都痛了,忍不住低叫。
「我沒叫你走,你敢主動離開?」
宮千巧氣極。「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呼之則來揮之即去,好歹我也是個王妃,難道還得受你挾制!?」
「既然你也知道你好歹是個王妃,就更該明白,我這麼做不是挾制你!是教你明白做我英親王的妻子必須盡的責任與義務!」瑞祥也火了,抓著千巧輕而易舉地將她架到了床上,什麼也不說的就直接寬衣解帶、褪去她的衣衫。
宮千巧大驚,一張臉霎時化作雪白。「你……你要做什麼?現在是大白天……」
「大白天怎麼了!?」瑞祥有些意氣用事的衝著她低吼,一個俯身,額抵著她的,直望進那雙秋水盈盈,原意是要敦她害怕,然而卻在看見她眼中的恐懼,一如日昨的僵硬身子後,瞬間軟了心頭……
他在做什麼啊!意識到昨夜那樣對她,懊悔又一陣一陣地湧上腦海,嘴上縱然再硬,可是手勁終究是鬆了下來,他不想再讓她感到害怕,動作暗暗地輕柔了幾分
「唔……」千巧被鉗壓在床上,只能軟弱的呻吟表示抗拒,殊不知那樣做卻只是讓瑞祥更感焦躁,他無法自己的吻著她、觸摸著她,感覺她的溫暖與甜美,情慾來得這般突然,瑞祥自己也分不清了,為何要她要得這麼熱烈,他究竟是在懲罰她還是懲罰自己……
就這樣,摟著懷中新妻,硬是與她纏綿了一回。然而,新婚燕爾,遲出房門,這都是可被原諒且無人敢說嘴的……
槐花香掩過了芙蓉帳,瑞祥就這麼硬將宮千巧扣在房中,整整一天一夜。
沒有哪一對夫妻的關係會比他們更奇怪了,宮千巧心想。
嫁進王府已有幾個月,她和丈夫的關係卻很奇怪,白天時相敬如冰,到了夜晚卻是出奇合拍,如果想要夫妻和合,倒真該這一輩子都在床上度過才是。
宮千巧並不是不想改變現狀,只是每每一看見香雲,就想起她說的話,那些話就像細針一樣地刺得她渾身不舒服。還有香雲本身的地位更加尷尬,根據她的觀察,其實香雲在王府中的地位十分穩固,這不僅僅是她善於籠絡人心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她對瑞祥的無微不至,讓那些下人們很自然地以為香雲與瑞祥有著十分親近的關係,甚至以為香雲就是他的侍妾,只差一個名分而已。
然而她卻從沒見瑞祥正眼瞧過香雲,幾次想再問他到底準備拿香雲怎麼辦,卻又害怕像上回一樣被他架到床上一天一夜,便都把話給噎住了。
正在出神發呆的同時,丫鬟煙兒走進內室稟報。
「王妃,您的母親,宮家的老夫人來了。」
「呃?」宮千巧醒過神來,原本鬱鬱寡歡的神色瞬間變得十分開朗。自嫁進王府後,她動下動就傷神勞心,壓抑已極,日常忙於軍國大事的瑞祥也沒有什麼空檔理睬她的不安,也因此除了歸寧,她根本想都沒想過回露芳行館的事,這會兒意外聽見母親來訪,那份驚喜和快樂更是可以想見。
「煙兒,快、快幫我換件衣服,補補困脂!」宮千巧連忙起身吩咐道,一旁的煙兒連忙過來幫忙。
待得換過一身服裝,來到迎客正廳,已有一刻鐘之久,只見母親背對著她,坐在椅子上品茗,那溫暖熟悉的模樣令宮千巧一瞬間竟有飛撲上前的衝動,但她仍是強行按捺住了,踏踏實實、一步一履的走進了內廳,佇定腳步後才開口。
「娘。」
宮夫人聞聲回頭,看見女兒那副高雅形容,一時間竟有些聲窒。
這……眼前這端莊高貴的少婦,真真是她那天真活潑的女兒嗎?但敏感的宮夫人隨即發現了不對勁,於是下意識地看向跟隨女兒前來的丫鬟,宮千巧倒也會意,便擺手示下。
「你下去吧,我想跟母親說些體己話。」
「是。」煙兒當下便退出了大廳,待得確定她走遠之後,宮夫人才激動起來。
「乖乖,娘的乖乖,你……你怎麼看上去這麼疲累?」
宮千巧聞言,心頭一酸,眼淚差些就要掉下來,但是她強行咬牙忍住,露出笑臉。「哪有的事?我倒還胖了呢!」
「你這話去騙別人吧!」宮夫人一語道破。「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我還不瞭解你?塗脂抹粉也不過是要畫出好氣色,平時哪曾見你費心在臉皮子上?」
真真知女莫若母呵!宮千巧有些無奈地笑了。
「乖乖,你倒是說實話啊!王爺對你不好嗎?」
「怎能不好?娘您就別問了……」宮千巧意欲扯開話題。「難得您來,我帶您在王府裡四處走走看看吧?」
「你……」真真是越下說,做母親的越是擔心,宮夫人見她堅不吐實,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這模樣,教娘怎麼放得下心回西北?」
宮千巧一呆。「什麼?你們要走?什麼時候?」
「明天。」
「這……這麼快?」宮干巧完全愣住。「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好讓我為爹娘安排送行?」
「你爹就是不想這樣,才突然決定的。他不想到時候咱們娘兒倆哭哭啼啼的,他也掌不住自己,要是在下官奴才們面前淌眼抹淚的,有損朝廷命官顏面。是我想你想得不行,這才非得在臨行前來見上一面不可。」
「可……可是……」宮千巧直覺就想挽留,宮夫人卻拍了拍她的手。
「乖乖,你要說什麼,娘都曉得。可是皇上就說了,希望你爹趕快回西北去,免得那裡群龍無首出亂子,是你爹擔心你的婚事,這才拖到現在。如今你都已經成了親,咱們也沒理由再延宕下去了啊!放心吧,西北雖遠,你爹仍有回皇城的時候,再不,請王爺帶你一塊來省親,也無不可啊!」
「娘……」宮千巧一時心頭竟湧上無依無靠的感覺,想請求母親別走,但下一秒卻又知道這是萬萬行不通的辦法,不免欲言又止了。
費盡心思打扮,就是要讓母親放心,如今怎能自己戳破這個局兒?
「乖乖,你心裡有什麼苦不能明講,娘也不逼你,只是要跟你說,你要是幸福快樂,爹跟娘就有你的十倍幸福快樂,你要是有半分的不好,爹跟娘就有你十倍的痛苦不安,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你只有想辦法讓自己快樂,快樂才會永遠留在你身邊,明白嗎?」
宮千巧點了點頭。「女兒明白。」她何嘗不期望快樂長存、幸福永駐?然而,要等到那一天來臨,恐怕還很遙遠吧?
無奈地想著,終於再也忍不住將所有的愁思化作一口長氣,幽幽歎出,而宮夫人看到女兒這般模樣,眉頭也不禁皺得更緊了。
侯門一人深似海,她的乖乖、她的千巧,會不會就此在海中消溺?而她這做母親的,竟連個援手也伸不出,這該如何是好?
第六章
三個月後,皇宮。
體國軒一向是皇帝與大臣們議事的重要場所,而今裡頭只有兩人,眉頭不展的討論著極為重要的急報。
「南都好端端的竟發起了大水,大堤被衝垮了,有一半以上的農田都被淹沒、居民流離失所,死亡人數也在增加當中,要是不派個人過去領個事兒,只怕有亂……」皇帝單手支著額頭,一副不勝煩惱的模樣。「朕的意思是,派你過去,如何?」
瑞祥一愣,直覺回答。「不是臣弟推諉,而是處理這種事情並非臣弟專長……」
「朕知道,這事是難為了你一些,不過派你去,有幾個考量,一是有個皇室成員出面,總能使百姓感受恩澤,讓官員有所忌憚;二是,賑災銀兩是個大肥缺,委託誰去,朕都不放心。」
話說到點上,瑞祥也理會過來了,當下便再無遲疑。「臣弟明白,臣弟0$?就討了這份差使吧。」
「如此甚好。」論完要緊事,皇上的眉也鬆開了。「對了,你的王妃目前在皇后殿中敘話,你可知道?」
「臣弟知道,她是昨晚入的宮。」瑞祥答道。「難得內人與皇后娘娘如此投緣,臣弟亦感榮幸萬分。」
「這倒是真的,皇后時有寂寥,若是能得一知己開慰,亦是樂事一樁,尤其是自家弟妹,更是方便得多。」皇上伸手拿起茶盞,掀開蓋子輕輕吹撥著飄浮的葉片兒,一邊吹涼、一邊說道:「你待會兒不如就和王妃一同回去吧,順便和她說說你要到南都賑災的事,弟妹要是有什麼怨懟,儘管拿朕開刀就是。」
「皇上說笑了。」瑞祥笑道,一面退出了體國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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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寢宮,一身雍容正裝的孝慈皇后與宮千巧正閒坐敘話。
「千巧妹妹,昨晚咱們拉東扯西談了許多,就是沒講到最重要的事情,做姊姊的想問你,又怕你害臊,不過我實在是關切,所以就直問了,婚後王爺待你這一向都還好吧?」孝慈皇后間。
「都好。」宮千巧維持著一貫的笑容,簡短地回答道。
若要說她嫁進王府以來,什麼事情學得最快、最上手,那麼就是這個「笑」了,人前不能哭、不能委屈,那麼就只得扯開嘴角,那幾乎是應付一切的靈丹妙藥,也是讓自己感覺不那麼悲慘的唯一辦法。
孝慈皇后卻當她是害羞,不肯多說,便笑道:「我問得話長,你答得字少,是不是真害臊了?」
「皇后姊姊,您別瞎猜,王府的生活我已經習慣了,王爺和我,也是相敬如賓。」
孝慈皇后見狀,心中歎了口氣,瞧宮千巧話都揀那不輕不重、不著邊際的講,就知道事情絕不如同她所說的一般簡單,瑞祥的個性難道她還不瞭解嗎?但此時此刻,她倒寧願宮千巧的話百分之百全是真的。「奸吧,姊姊不再問你便是,其實,只要看著你和王爺一家和樂,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宮千巧感覺出她話中有話。「皇后姊姊對王爺不放心嗎?」
孝慈皇后聞言微微一愕,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通報聲。
「英親王晉見。」
孝慈皇后回過神來,連忙起身扯開話題。「說人人到,王爺定是特地來接你的。」
特地來接她?宮千巧心中有些澀然,是「順便」來接她的吧?
外頭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見到瑞祥從外頭步進,只見他朗目如星,步履沈實中又更顯穩重,就這麼直直地走到皇后面前,一撩袍角,向皇后拜下禮來。
「皇后千歲。」
「起來吧。」孝慈皇后淡笑地看著眼前人。「公事都辦完了?」
「是的。」
「那就下耽擱你們夫妻相處的時間,畢竟新婚燕爾,多分開一下都會捨不得不是?千巧。」孝慈皇后以為宮千巧就站在她身後,一個回頭,這才發現她竟還坐在原位上,一動也不動。
「款?千巧妹妹,怎不過來?」
宮千巧聽見孝慈皇后的聲音,猛一醒神。
原來自方才瑞祥踏進寢宮來,她的眼光就離不開他了,糖蜜一樣地膠著在他身上的視線,使她痛苦的瞭解到一件事,瑞祥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只是……只是專心地看著眼前的皇后……只是這樣而已……
然而就算只是那樣,也足已令她痛徹心肺……
千巧從沒有一刻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多餘,如此的想瞬間消失,她不想看著瑞祥的眼底有別的女人存在,因為那只會讓她更加討厭自己那醜惡的嫉護心啊!
「千巧,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孝慈皇后發覺了宮千巧的異狀,不由關心地問著,然而宮千巧還不及回答,便意識到自己的手被人攙住了,抬頭一看,竟是瑞祥。
「也許是身體不舒服吧!臣弟就不再耽擱了,這就帶內人回王府休息。」
「別忙,讓本宮先召御醫過來為王妃號脈。」孝慈皇后說著便要召人,卻被瑞祥阻止了。
「不好攪擾皇后,再說,臣弟也不宜久留寢宮,請容臣弟攜千巧先行告退,若需要御醫做進一步的診治,臣弟會再派人傳喚。」
「是啊。」宮千巧突地幫起腔來。「妹妹真的沒事,大概是沒睡飽精神不足罷了,只要回去歇一歇,就依舊生龍活虎了,萬請姊姊不要擔心,否則倒成了千巧的罪過,明明我是陪您說話解悶來的,怎能反倒讓您掛懷?」
「這……」孝慈皇后見這兩人一搭一唱的模樣,心知難以勸動,便點了點頭。
「那麼王爺多關照些,明白吧?」
「臣弟明白,臣弟告退。」瑞祥不由再細細分說,便帶著宮千巧退出寢宮,孝慈皇后擔心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只覺他們之間的情況似乎有點怪異,然而,那已不是自己能夠插手的範圍了。
寢宮外,迴廊裡,見左右已無外人後,宮千巧掙脫了瑞祥的手。
「別這樣。」宮千巧道:「在宮廷裡頭,禮儀要端正,不好拉拉扯扯的。」
「怪了,我扶自己的妻子,又不是調戲宮女,有什麼好避嫌?」瑞祥修眉一挑,顯然不悅。
宮千巧不說話了,然而瑞祥瞧出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覺得心中竟好似有塊什麼梗住了似地,索性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盡可明白說完,不必打啞謎還橫眉豎目,省得我看了難受。」
「我橫眉豎目?」宮千巧愣了一下,一股微怒生出,終究是年少心性,管束不住心中的苦與怨,一聲冷笑自喉間逸出,鎮靜又深沉地丟出一句無比負氣的重話。
「是的,我橫眉豎目,看起來很醜惡、很不堪吧?但我再怎麼端莊大雅、貞靜賢淑又有用嗎?入得了你英親王爺的心眼兒嗎?不、不可能……」她搖頭苦笑。
「不可能比得上你心中那天下無雙、蕙質蘭心的皇后嫂嫂的!」
說出來了……說出來了!
看到瑞祥錯愕、驚怒交加的眼神,宮千巧如遭雷擊一般地定住不動了。她那是什麼樣的話啊!這下子終於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村野妒婦了不是?
在那一瞬間,比回話更快的,是瑞祥的手,他的眼神瞬間降到了冰點,霍地抓起了宮千巧的皓腕,指勁大得彷彿骨頭都幾欲碎裂、教人不住生疼。
「我真沒想到,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他咬著牙道。「現在還在皇宮裡頭,這種有傷皇后懿德的事你也做得出來?虧得皇后如此對你!」
倉皇地看著他鷹驚般的眼神,宮千巧終於無力偽裝地崩潰了,眼淚就這麼一顆一顆地從眼眶奔流而出,淚壞了粉妝、淚濕了香腮……
「沒錯,皇后姊姊待我好……」宮千巧哽咽中又帶著自嘲地道:「你一開始也待我好,可、可是……皇后姊姊待我好是因為她把我當成妹妹,你……你呢?就算待我好,可你何曾真把我當成你的妻子?」
「你……」
「如果你一開始就表明不願意娶我,我就不會對得到你的感情抱有一絲奢望……滿皇城的王公親貴、滿朝的文武重臣,哪個不想把女兒嫁給你?哪個不想和你親上加親?我宮干巧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說到這裡,她已然再顧不了顏面,痛哭失聲。
望著她的模樣,瑞祥無比怔愕,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宮千巧……或者該說,從沒有一個女人,在他面前如此失態放聲……
「難道要我跟你道歉嗎?」瑞祥突然開了口,雙目灼灼地盯視著眼前的女子。 「很抱歉我沒有早些遇見你?很抱歉我不該因為皇后的勸解答應了與你的婚事?千巧,我只能告訴你,尊貴如我、顯赫如我,也有太多無法選擇、不能掌握的事情,我盡可能的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如此一來,只能身不由己,你懂嗎?身不由己啊!」
「你……你的道歉,就是『身不由己』?」他明明可以選擇、可以拒絕的不是嗎?千巧笑了,一陣眩暈湧上,踉蹌難行,淚水復又模糊了她的視線,掩去了瑞祥的形容,她再也看不清。
「好……好一個身不由己……」她仰著頭,看向天空,啊……天空仍是那麼蔚藍,雲朵也潔白依舊,怎麼……怎麼她就不再是以前的宮千巧了呢?
哭已無聲、笑也無聲,她懵了。
「王爺……我……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她轉過頭,望著瑞祥胸前那塊象徵親王身份的團龍補子,語氣再也沒了方纔的聲嘶力竭。
「那就回王府。」
「我不想這麼快回去。」宮千巧視線上移,對上了他的眼睛。「反正我一輩子都葬在那裡了不是?」
一陣煩躁湧上,瑞祥突然恨死了這麼對他的宮千巧,為什麼?為什麼她就不能乖順些、認命些地等著他的垂愛?那麼也許他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激盪難平、波濤洶湧,他想將她緊緊地抱進懷中,制止她再說出那些心碎欲絕的話,可是偏偏他又伸不出手,只想逃開她,逃得遠遠、遠遠的,好讓自己又回復往日那個無法被動搖、不起波瀾的英親王……
逃。
幾乎是下意識地,這字眼一出現在腦海中,下一秒瑞祥就開口了。
「放心吧,就算你回去了,我也不會待在王府裡。」他語氣僵硬地說道。「皇上方才示下,要我到南都去賑災,即刻就得啟程,不得拖誤。」
宮千巧聞言一呆。
他要走?
望著她無助怔然的雙目,瑞祥心一抽,不由握緊了雙拳。那種窒人的感覺又回來了,那種因為一個人而狠狠激盪的紊亂,竟又再度充斥了他的心房……不……他太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必須避開,一定要避開才行……
於是他冷肅臉孔,好讓千巧看不透他的心緒,看不透其實是他想逃。
「為了讓你冷靜下來,我想我們還是分開一陣子比較好,我希望在這段期間內,你能好好思考身為一個王妃的福分有多麼不易,只要你安安分分,就有享不盡的富貴尊榮,只要你想得開,乖乖的當我的妻子,我就會好好的待你。」瑞祥再也無話,一個轉身就離去了。
看著他那不可攀的頎長背影,一步一步地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宮千巧只覺心中漲滿了說不出的痛。
「看不見……摸不著……可……可它懸在心上啊……」
風兒彷彿也欺她單薄,襲得她渾身冶涼、簌簌而顫,那鼻頭一酸,眼淚又如同斷線珍珠似地滾出眼眶,直落塵土,宮千巧不禁伸出了雙手,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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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王府,像一座空城,那麼寂寞,那麼淒涼,儘管裡頭的每一件擺設傢具都是那麼的華美精緻,然而對宮千巧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她覺得自己整個心都被掏空了、不見了,也找不得誰要去,因為是她自己弄丟的呵!
「真真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啊……」她低笑自嘲,看著那面溫潤的手拿木質妝鏡,輕輕觸摸,要不是這把鏡子招來的緣,她今天能成英親王妃?要不是這把鏡子招來的孽,她又怎會落得一個空心王妃的下場?
「啟稟王妃,內醫院的人來了。」丫鬟煙兒走了進來。
「內醫院?」宮千巧疑惑。「我並沒有叫人來啊……」
「御醫說是皇后娘娘吩咐的。皇后娘娘見您身子似乎頗為不適,又怕您逞強,所以這才……」
宮千巧歎了口氣。「皇后姊姊的深恩厚意,使人難以推拒呵……罷了,你去領他進來吧!」
煙兒連忙去了,宮千巧於是扶著腰走到桌子旁邊呆呆出神。
打她回到王府,瑞祥便已不見了蹤影,逕自啟程去了南都。她已提不起勁去問下人們王爺有沒有交代什麼事情,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是專門給她的,因為她曉得,那些終究不過是場面話,與他的真心毫不相干,也與回應她的渴念毫不相干。
「王妃,御醫來了。」煙兒在門口喚著,只見她身後領著一位身穿官服、白髮銀鬚的老者,後邊還領著一個背著診療箱子的小男孩,三個人前後有序地走入廳中。
「王妃福安。」
「不必多禮,請御醫安座,煙兒,看茶。」
打過招呼後,那跟著老御醫來的小男孩便從診療箱中拿出一些器具,按序擺放好讓御醫方便取用,忙碌懂事的模樣讓宮千巧不禁看得出神,直到他走近她身邊,將號脈用的擱腕枕頭擺到她手下時,她才猛然醒神,連忙吩咐。
「煙兒,拿些甜點給這個孩子吧。」她一邊說,一邊直接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那御醫見她如此不講究虛禮矜貴的那一套,又加之憐弱惜幼,不由露出了微笑。
「王妃真是爽朗大方,不用隔屏懸絲,對個小學徒又這麼親切,屬下還從沒見過像您一般的主子呢!」
宮千巧笑了笑。「我從小在西北長大,那兒別說是個大夫了,就是個土郎中,大家也都當成活神仙供奉呢!有得醫生看就要謝天謝地了,哪講究得了那麼多莫名虛禮。你就看吧,有什麼毛病沒有?」
那大夫於是一手按腕,一手捻著鬍鬚便閉上雙眼號起脈來,過了一會兒後,這才睜開眼睛,臉上似喜非喜、似憂非憂的神色令人頗覺不安,煙兒心焦地看著老御醫搖頭晃腦,一邊思索一邊開藥方,藥方寫好了,也不講解,還細細地晾高吹乾,這麼磨了半晌,才轉過身來,然而卻也不是要宣佈答案。
「敢問王妃,近日是否常覺眩暈,腰酸腿軟?」
宮千巧一愣。「您不說我還沒注意,是常常如此。」
「會嗜睡、怕腥、時常想吐嗎?」
「也會,不過這些症狀有歸有,倒下那麼嚴重。」
「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宮千巧試著回憶,這似乎從她嫁進王府不久之後就開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記得……大概三、四個月有了吧,或許更久一些。」
煙兒聽著聽著,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低叫了一聲。「啊……難道……」
老太醫回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了微笑,隨即又看向宮干巧。「屬下恭賀王妃,這是喜脈,王妃已然懷有身孕,很快就要替王爺添子了!」
宮千巧聞言,不禁睜圓了眼。「你……你說我、我懷孕了?」
「正是。」老御醫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將那張單子交給了煙兒。「王妃的害喜症狀並不顯著,加上肚腹尚未隆起,是以初時沒什麼感覺,但按您的描述和脈象來看,的確已懷有三、四個月的身孕了。這張藥方里頭都是安胎養神的幾味藥材,按單處置即可。」說著說著又轉過身來。「還有一事要稟,王妃雖然體質健旺,可是最近顯然精神有些勞乏,為了胎兒著想,日後還是不宜操勞為佳,否則動到胎氣的話,對母子均十分不利,屬下日後會定期來為王妃診脈,請王妃安心。」
「我明白了……」宮千巧道:「勞煩您了,煙兒,替我送送大夫吧。」
煙兒領命而去,待得他們離開了大廳,千巧這才有了動作,只手撫上小腹,真真不敢相信,此時此刻,那裡竟已有了一塊屬於她和瑞祥共同孕育出來的血肉……
腦海中閃過了夜晚溫存旖旎的畫面,忍不住雙頰臊紅,她已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該告訴瑞祥吧?這也是他的孩子呵!那該怎麼著?寫信?還是派人傳話?可是……可是他們才大吵過一架啊,他會關心嗎?他會……他會高興嗎?
「王妃。」正當宮千巧思緒紛紛的時候,煙兒已送走了御醫,重新回到大廳。 「時候不早了,御醫說您不宜精神操勞,還是快快梳洗,上床休息如何?」
宮千巧正要回話,卻在看見煙兒的同時,想起了另一件事,不,或者該說,另一個人。
「對了,香雲呢?怎麼從方才就沒見著她?」香雲對她雖有嫌隙,不過通常還是會按禮來請安,今兒打她回到王府就沒見著人,不禁讓她備感奇怪。
豈料煙兒卻在聽到她的提問後,表情一下子轉換得有些尷尬。「香雲她……她……」
「她怎麼了?」
「煙兒不知道。」
瞧她神色有異,宮千巧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別蒙著我,快說!」
煙兒見主子臉色變了,心知胡混不過,只好從實招來。
「回王妃的話,香雲她……她走了。」
「走了?走到哪兒去了?」
「王爺去哪兒……她就去哪兒……」煙兒一說完話,連忙低下頭懇求道:「王妃千萬別動氣,腹中胎兒要緊哪!」
然而她卻沒有聽到回音,過了半晌,煙兒悄悄的拾起頭,發現宮千巧仍好端端地坐著,臉容卻已慘無人色,平放在扶手上的兩隻手抓著把手不放,捏得指尖都發白了!
煙兒頓時嚇得眼淚掉出來。「王妃,王妃您千萬別動氣啊!有什麼不如意,您儘管拿煙兒撒氣就是了,何苦……何苦這樣呢……」
「是,是啊……我何苦這樣呢……」宮千巧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回答,死白的臉上泛出一朵笑。「煙兒,你知道嗎?我……我不是生氣……我是……哀莫大於心死,可在那之前,無論如何,我……我總要求一個明白……」
「王妃……」
「替我準備……準備行李。」
「王妃,您不會是想去南都找王爺吧?不行、不行哪王妃,您現在懷有身孕,怎禁得起長途勞頓?更何況王爺他們是輕舟快馬、日夜兼程以求速下南都,您的身子不便趕路,要是單單坐馬車,一個月的路程也要拖長一倍多的時間,到了那個時候,指下定王爺都要回來了啊!」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宮千巧道:「我……我一刻也等不了……」
「王妃……」
「不要再勸我,你快去備車。」說著說著,宮千巧的聲音越來越弱,煙兒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不禁一嚇。
「王妃!王妃!」她淚流滿面地大喊:「來……來人哪!快去把御醫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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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南都。
霪雨雖然漸消,但仍時不時的綿綿落下,昔日富庶美麗的南都,如今一片愁雲慘霧,這是多年來不曾有過的狀況,弄得官員、百姓焦頭爛額,自皇城來賑災的瑞祥,也已多日沒睡過一個好覺,儘管如此,平時的養氣功夫倒在此刻見了功效,還顯得較其他官員精神矍鑠,底下人辦起事情來更不敢馬虎了。
「都怪大堤一開始就被暴風雨衝垮了,修補不及才會釀成如此大禍,現在只能想辦法在下個雨季來臨前盡快修好大堤,如此才是正經……」瑞祥一邊對著一班下官訓勉,眼角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門口,只因從方才起就有一個護官站在那兒,一臉有事容稟的望著他,卻又不知該不該打斷他們議事的為難模樣,瑞祥倒也不急著喚他,只是不疾不徐地講完最後一段話。
「賑災的款項雖然已經撥了下來,卻還要依災情輕重籌分,你們回去以後,把幕裡的錢谷師爺統統找過來,依急緩輕重的用途商討如何分配,寫成卷宗後面呈本王,本王要一一看過方能照准,明白了嗎?」
「下官明白。」
「如此甚好,那麼都先退下去吧!」瑞祥揮手屏退一班官員後,這才喚了那名護官進來。
「什麼事?」
「啟稟王爺,有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還帶著一個丫頭,自稱是英親王妃,說要見您。」
「笑話。」瑞祥第一個反應是嗤之以鼻。「眼下什麼時候,你倒還有心情同本王開玩笑?這種事無須同我稟告,你拿幾兩銀子打發她走吧。」
「屬下給過了……可是那女子當場就把銀子往屬下臉上砸了回來。」
「脾氣倒不小嘛。」瑞祥呵呵一笑。「還是嫌少?」
「不……不是的。她交給屬下這個東西,要屬下轉呈王爺,還說王爺一看便知,屬下實在無法推辭,這才答應幫她……」護官一邊說,一邊將一個用絹布包起來的東西交到了瑞祥面前,瑞祥皺著眉頭接過,緩緩揭開,卻在看見內容之物後,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瞬時慘白。
「剛剛的話,你再說一遍。」他瞪著那躺在絹布上頭,一支乍看平凡無奇的木質螺鈿手拿鏡,低啞著聲音、一字一句地問道。
「就是她說這東西只要王爺看見了,就知道她是誰……」
「不是!」瑞祥暴躁地跳起來打斷他。「我是說你開頭最先說的那一句話,你說她怎麼樣!?」
「她……她懷孕了啊……」
話還沒說完,一陣風捲過似地,待那護官回過神來,瑞祥已然衝出大廳,那護官連忙跟了出去,果不其然,瑞祥衝到大門口發現沒人,又折了回來。
「你剛說她來找我,人呢!?人呢!?」瑞祥一臉暴怒難耐,完全失卻了平時冷靜自持、談笑自若的模樣。
護官心下隱隱覺得不妙,連忙回答:「稟王爺,屬下見她雖然說辭荒謬,可是實在可憐,而且她的丫頭也說自己的主子長途跋涉、精神勞乏,所以屬下就自作主張,將她主僕倆領到鎮上的招來客店安置了……」
瑞祥一聽到「招來客店」這四個字,便頭也不回地直奔而出,那護官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一邊吁氣兒,一邊回頭,卻看見站在廳堂口處端著一盅補品的香雲,神色陰晴不定,恍然如遭雷擊。
「她……她懷孕了?」香雲神色震驚,不住地喃喃自語,手一鬆,整個托盤帶著碗統統摔到地上,破成了一地殘羹碎片。
第七章
招來客店
煙兒倉皇地捧著熱水在庭中奔走,她剛從廚房討了熱水回來,直接端到客房裡頭,見到一個夥計經過,便急急攔住了他。
「小二哥,敢問產婆來了沒有?」
「還沒呢!產婆她家也淹了水,都自顧不暇了,哪那麼容易來啊!」店小二頗不耐煩地道。
「那怎麼成?」煙兒哭喪著臉。「你知道現在躺在房裡的人是誰嗎?是當今英親王爺的王妃啊!要是她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擔待得起嗎……」
話還沒說完,小二一個揮手道:「哈!就憑你們這副模樣,也敢妄自尊大?別笑死人了!若不是那個護官老爺看你們可憐,幫你們代墊了幾天房錢,誰願意讓一個搞不好待會兒就沒命的人住進來!穢氣!」
「呸呸呸!我們王妃吉人天相,你別胡說八道!」煙兒又氣又急。「要不是車伕在路上得了急病死了,行李又被人偷走,我們會狼狽成這副模樣嗎?你這麼狗眼看人低,將來有你好受!」
「笑話!老子就等著你!」那小二嗤之以鼻的冷笑一聲,回過身欲走,不料卻撞上一堵肉牆。「唉喲!爺兒!您沒事杵在這兒做什麼……」他摸著撞得隱隱生疼的鼻子埋怨著,只是這個時候,卻聽到後面那小丫頭的驚呼聲。
「王爺!」
「王爺?」小二一愣,下意識地想抬起頭,然而突然一腳凌空飛來,「砰」一聲便將他給踹了個四仰八岔!
「混帳東西!」一聲暴吼傳進那店小二的耳中。「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爺是誰!」
「王……王爺!」煙兒連忙衝到瑞祥面前阻止他。「眼下不是和這種小人計較的時候,王妃勞累過甚,弄不好有流產的可能,再不去請產婆過來,只怕母子都有危險啊!」
瑞祥聞言一震,一把揪起了店小二的衣領,像抓小雞似地將他拎到眼前,厲聲道:「快去給我請鎮上最好的大夫和產婆來!王妃若有三長兩短,本王就拆了你們客店,叫你們統統流放到西北去充軍!」
「王……王爺恕罪!小的瞎了狗眼了、小的該死!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那店小二見來人衣飾華貴、盛氣凌人,不管是不是王爺都很夠嗆了,連滾帶爬的慌忙衝了出去。
瑞祥看見他確實跑出去後,便即刻與煙兒往回廂房的路上走。
「王妃為什麼來?還有,她什麼時候懷孕的!?」
煙兒聽見瑞祥這麼問,緊繃的情緒一觸即發,忍都忍不住,哽咽地急道:「都怪煙兒說錯了話,王爺離開皇城的那天晚上,王妃問起香雲,煙兒說香雲隨著王爺一塊來南都,王妃臉色就變了,說她也要來,可是那時御醫已說明王妃懷有身孕,不宜勞動過度……」
「你沒阻止她嗎!?」
聽到瑞祥的怒吼,煙兒嚇得不停哆嗦。「煙兒有……王妃當時氣倒了,加上煙兒在旁邊勸,王妃又害喜得嚴重,這才乖乖的在府裡休養了三個月。可是王爺一直沒捎家書來,後來王妃說她再也不能忍、再也不能等了,於是就在一個月前動身往南都來,煙兒沒辦法,只能跟在王妃身邊……」 瑞祥越是聽,越是不可遏止地心煩意亂,正巧這時兩人已到了門口,他便示意煙兒住嘴。
「你到外頭等產婆去,我進去看看。」
「王爺……可是產房是不淨之地……」
「她是我的妻子,有什麼淨不淨的!快做你的事去!」瑞祥說完這句話,當下便頭也不回地直人房裡,更當著煙兒的面將門甩上。
然而煙兒一點也沒有被嚇到,反倒又哭又笑的抹著眼淚往外頭跑。
「太好了……太好了……王爺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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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想萬想,都想不到再見竟是如廝情景。
廂房裡,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一個身上只著單薄白衣的女子,毫無血色地躺在枕頭上,滿頭滿臉的細汗布得肌膚濡濕,隆起的肚腹更是驚人……
這麼嬌小的身軀裡負荷著他的骨血,不管是為了什麼因由,她千山萬水跋涉至此,只是為了要見他……
瑞祥滿腔說不出的複雜感受,可以的話,他真想替她痛、替她承受這些。嫁進王府以來,他沒再見過初相識時,千巧曾經綻放過的那種燦爛微笑,而這一切,竟都是他害的嗎?
輕輕地執起她的手,包在自己的雙手之中,那冰涼的手溫令他驚駭莫名,一度以為她已然死去。
「千巧。」他輕拍床上人兒那和手一樣冰涼的面頰,不自覺顫聲低喚。
宮千巧微微張開了眼皮,虛弱但努力地想辨清那喚著她名字的聲音,影像隨著聚焦越加清楚,模糊的影子一一重疊後,疊出了那個令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陣痛忽又在此刻強烈襲來,宮千巧摸著肚子,無聲地倒抽起氣來,復又痛苦地看著眼前人,就是不出聲。
「為什麼不喊痛?為什麼不哭?」瑞祥看著她那極力忍住的表情,心痛無比劇烈,那是一種蝕人的折磨,教他只想代她痛,天啊!她此刻看起來是那麼無助、那麼纖弱,怎能承受得了這樣的劇痛!?
「千巧,別這樣,你有什麼怨,就往我身上發,別讓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難受……」瑞祥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她知道,然而許是陣痛已到了最高潮,宮千巧霍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微微側身,張口便咬住了他的手!
一股劇痛自手上傳來,卻不過是她此時所承受的萬分之一,瑞祥一聲不吭,定定地看著她,宮千巧是完全無感的,直到一絲血腥味在她的口中散開……
直覺鬆了口,她驚愕莫名地看著那一排齒痕,早已咬出一道口子,血正是從那裡流出來的。一股椎心的痛,從心中源源不絕地泉湧而出……啊……他流血了、他流血了……是她害的……
「不礙事。」瑞祥毫不在意,又將另一隻手遞到了她的面前。「還疼嗎?咬這一手?」
張著發白的嘴唇,宮千巧搖頭,看著瑞祥的手,怔怔地流下淚來,一顆、兩顆……在瑞祥心中卻已成汪洋。
「別哭了。」他拈去她的淚珠,彷彿萬般的憐惜、萬般的不捨。「你嫌南都的水還不夠多嗎?」
就在宮千巧不及有任何回應的時候,外頭傳來了煙兒的聲音。
「王爺,產婆和大夫都來了。」
瑞祥聞言精神一振,連忙站起身子趕去開門。
「快、快!快進來!」他伸手招人,產婆進了房裡之後,卻看著他頓了一下。
「王爺,產房乃不潔之地,還請王爺迴避。」
「我不會走的。」瑞祥想也不想便道:「在裡面受苦的人是我的妻兒,我怎麼能……」
「您就是不能。」產婆不愧老經驗,就算面對的是權傾朝野的英親王,她也依舊老神在在地打斷了他。「夫人會希望她的狼狽樣給您看見嗎?待會兒血污盡出,內室情景也絕不適宜王爺佇足,為了避免分心,還是請王爺在外等候為佳。煙兒姑娘。」說完這句話後她使了個眼色,煙兒連忙將瑞祥連拖帶拉的「請」到了房外。
「王爺,您就聽產婆的話吧,否則您在裡頭看,產婆跟大夫又如何放手為王妃接生?煙兒會隨時將王妃的情形報告給您知道的,您別著急!」話一邊說,煙兒一邊往裡退,等到話一說完,房門也就正好當著瑞祥的面砰地關了起來,留下瑞祥一個人著急地站在外頭。
「王爺……王爺……」方纔那得罪他的店小二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了,只見他端著最上品的茶水點心,恭恭敬敬的說:「您別著急,王妃一定會平安生產的,小店備了些粗茶小點,王爺不妨一邊候著,一邊用些點心如何?」
這會兒瑞祥自是青筋盡暴,有氣無處發的時候,他一揚手就掀了小二手上的托盤,鏗鏘?啷的把食器砸了一地粉碎。
「你當本王是來看戲聽曲的,還喫茶嗑瓜子兒!?滾!」
店小二討了個沒趣不說,還惹得瑞祥勃然大怒,當下收拾都不敢收拾,就這麼夾著尾巴逃開了去。瑞祥氣得不行,忍不住伸出腳,將地上的托盤踹了個老遠。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瑞祥心焦無比地看著天色漸暗,產房裡頭卻依舊沒有什麼特別動靜,只有煙兒不停來回出入張羅著一切。每當她出房門提熱水時,瑞祥便因看見那被血水染紅的木盆而感到驚悚萬分,打仗殺敵、浴血奮戰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然而如今目睹這染血的小小木盆,竟使他不住冷汗淋漓……
「王妃現下如何了?」終於,他按捺不住地抓住了煙兒,急切地問著眼下情況。
「煙兒也不是很清楚……」
「什麼叫做不是很清楚!?你不是在旁邊幫忙嗎?王妃的情形怎樣,難道你沒看在眼底?」
煙兒被瑞祥抓得手痛,卻又不敢喊疼,只能陪笑臉。「產婆說王妃是早產,自然比一般人更艱難一些,不過還請王爺放心,這產婆和大夫都是老經驗了,不會出錯的……」
然而,這句保證對瑞祥而言並不具什麼說服力,畢竟他們所接生過的那些人,並不等於他的千巧啊!
等等……那閃過腦海的意念是什麼?「他的」千巧?
煙兒見他分神,藉機掙開了他鬆了勁的手,一邊安慰道:「裡頭還等水用呢!王爺請稍安勿躁,煙兒這就進去了……」她話才剛講完,產房裡頭忽然傳出一聲宏亮的嬰兒啼哭聲!
瑞祥猛然回過神來,心頭霍地一窒。
那是……那是……他的孩子!
煙兒眼睛亦是一亮,立即就衝了進去,半晌,產房裡隨即傳出歡天喜地的叫喚。
「生了!生了!是個小小姐啊!」煙兒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
「王妃呢!?王妃怎麼樣?」
「稟王爺!母女均安!」
「母女均安……母女均安!」一時間,潮湧而來的喜悅佔據了全身,瑞祥發現自個兒的眼角竟然潤濕了,大起大落的悲歡即使練達如他也受夠了,不禁仰首長吁了一口氣。等他整頓好心情,正想進產房裡去的時候,後頭卻有人突然喚住了他。
「太好了!王爺!您果然在這裡啊!」
瑞祥一愣,回過頭來,只見一個身著官兵制服神色緊張的男子,正跪在地上向他稟報。
「有話快說!」瑞祥神色一凝,嚴肅地道。
「稟王爺,義倉被人搶了!」
「什麼!?」
「聞風而來想分一杯羹的人越聚越多,現在已經亂成一團了啊!我家大人要我趕緊來通知王爺您過去主持大局!」
「……」瑞祥不禁無言了半晌,原本欲進屋而抬起的腳登時懸在空中,看著產房大門、又看看那跪在地上的官兵,心中一時掙扎難下,然而……
他終是縮回了腳,轉身面向那官兵。
「義倉是國家的財產,也是皇上的財產,雖說原本就是為救濟災民而儲備的,但若是任由他們胡亂劫掠,後果將不堪設想。事不宜遲,快帶我去義倉想辦法阻止他們!」
「是!」那官兵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帶著瑞祥馬不停蹄地離開了客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產房的門打開了!
「王爺……」煙兒的臉乍時由笑轉變成了驚愕。「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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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這是躺在床上的宮千巧,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
煙兒抿著嘴,為難地看著她,試圖安慰。「王妃別胡思亂想,王爺也是不得已,災民搶劫糧倉,王爺說什麼都該去一趟的……」
宮千巧聞言,搖了搖頭。「別說了,我明白。」
她明白嗎?不……她其實不明白,不明白為何只是進來看孩子一眼的時間他也不願浪費;不明白既然如此,為何在她為陣痛受苦的時候,他又顯得那麼關懷體貼……如果要她做一個歸結,她只能想得出一個結果。
那就是……因為她生了個女兒。
女兒……
「孩子呢?」宮千巧虛弱地以氣音問道。
「在這兒呢!」煙兒連忙將包裹得緊密紮實的小嬰兒給抱了過來,只見那緞被裡一個嬌小的孩子,握著拳頭正安詳地閉目恬睡,天性的憐愛油然而生,宮千巧將她攬了過來,手指顫抖地撫著女兒的臉頰,由衷地笑了。
「啊……瞧她,像只小猴兒似的……好小、好小啊……」她一邊說,聲音竟忍不住哽咽,隨即不爭氣地掉下淚來。
「哎呀,王妃,您怎麼又哭了,您剛產下小小姐就這麼折磨自己,很傷身子的啊……」煙兒慌了手腳,連忙去拿帕子,可是卻被宮千巧叫住了。
「煙兒,你不必為我忙。」
「王妃?」
「我哭,不是為自己傷心,畢竟……畢竟我早就明白,自己不會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我只是,為了這孩子……」
「王妃……」煙兒越聽越困惑。「煙兒不懂……」
「你不必懂。」宮千巧輕輕地歎了口氣,望向窗外。「我懂,那就夠了。」
煙兒看著她的表情,不禁沉默了下來,憔悴的王妃、落寞的王妃是多麼的孤獨啊!而使王妃成了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王爺,這教煙兒也不禁對王爺生起氣來,都是他!一直一直的冷落王妃!都是他!不斷不斷地讓王妃傷心!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叩、叩、叩!」
正當煙兒兀自在心裡打抱不平的時候,外頭傳來了敲門聲,煙兒喜道:「說不定是王爺,煙兒這就去開門!」
床上的宮千巧一聽,失意的神情突然一繃,撐著身子勉強坐起來,偏偏這時煙兒打開門,只聽見她失望的聲音。
「噢,是你啊,你來幹什麼?王爺呢?」
原來門口的人並不是瑞祥,而是當初送她們到客店來的護官,只見那護官恭恭敬敬地道:「是王爺吩咐我來接王妃回驛館的。」
「但……王妃剛剛產下小小姐,身子虛弱不宜移動,至少要休息個一、兩天才好下床,這是大夫吩咐的。」
那護官可為難了。「可是王爺說……無論如何都要把王妃接回去……」
煙兒見狀,便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問你,你知道香雲吧?」
那護官點頭,煙兒再問:「她也在驛館?」
「當然,她一開始就跟著王爺來了,我們初時還以為……她就是王妃……」
「胡說八道,真是不長眼!」煙兒氣極。「大夫已經說王妃不宜移動,不能在這個時候回驛館。你就這般回稟王爺吧,煙兒相信王爺既然關心王妃健康,絕不至於為難人的。」
「這……這……」
「什麼這這那那的,快走!」煙兒不再理會,當著護官的面就把門關了,然後走回床邊。
「王妃……」
「謝謝你。」宮千巧打斷了她,虛弱地扯出了一個微笑。「一路上,你陪著我,一聲苦也沒喊過,我一心想著見王爺,卻半點也沒為你和這孩子著想,真是對不住你……」
煙兒聞言大驚,連忙上前道:「王妃千萬別對煙兒說這種話,奴才服侍主子是應份應當的,煙兒只恨自己不夠周全妥貼,怎敢叫苦?王妃這麼說,煙兒真的受不起啊!」
「一樣都是人,分什麼奴才主子?」宮千巧抓住她的手。「人家待我好,我也待她好,這才叫應份應當,是不是?」
一段話說得煙兒紅了眼眶,不住點頭,哽咽地道:「王妃……您實在是對煙兒太好了……」
「說我對你好,你怎麼反倒還哭呢?」宮千巧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歲的女孩,心中有著千般感慨,如果可以選擇,她多麼希望自己從來不曾來過皇城、從來不曾遇見過瑞祥?那麼,她就能永遠這麼單純、永遠不要知道情之一字,有多麼磨人、多麼苦澀……還累得旁人如此,敦她情何以堪?
她累了。
「讓我休息一下吧。」宮千巧對著煙兒說道。「你也累了,我們都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煙兒守在王妃身邊。」
「你這樣,我反倒睡得不安穩。」宮千巧拍拍她的手。「去睡吧,讓我也能好好休息。」
聽到她這麼說,煙兒也就不再堅持了,但她仍是擔心。「那我就睡在外間榻上,王妃有什麼事情就叫我。」
宮千巧只得點點頭,她其實已沒什麼說話的力氣,煙兒才一走到外間去,她便累得再也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然後,夜深了。
正當煙兒睡得深沉之時,突有一隻手輕輕將她搖醒,煙兒不情願的醒過來,卻在看到眼前人時大吃一驚。
「王……」字都還沒吐出口,嘴巴就被按住,來人對她搖了搖頭,然後將手上一個東西交給她,煙兒接過來,才發現正是小小姐。
「外面有馬車接你回驛館,快帶小小姐出去。」
「那王妃……」
「本王自有安排。」
煙兒不敢再多問,連忙趿著鞋子,抱著孩子出去了,瑞祥見到她離去之後,這才進了內室,宮千巧睡在靠著窗口的床上,臨窗灑進的月光將她像牙般的溫潤臉龐照得更加潔白,瑞祥定定的看著那張臉,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
床上的人兒半夢半醒之中察覺到不對勁,緩緩地睜開了迷濛的雙眼,但卻在這時被人從床上擁起。
「唔……」
瑞祥輕撫著她消瘦的背脊,萬般的憐惜、萬般的不捨,然而千言萬語卻如鰻在喉,只化作一句。
「我來帶你回驛館。」
同樣是追著他來到這裡,他對香雲的感覺卻沒有如同對千巧一般強烈而震撼,香雲的積極只讓他更加懶得搭理,然而公務在身,一時也無暇處置。而千巧卻不一樣,一聽見她來,他就像渾身著火似地非得在第一時間趕來見她,但她……她的身子……何時變得這麼瘦小?何時變得如此單薄?
宮千巧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是……是瑞祥?
眼下已是半夜三更,他怎麼……怎麼來了?
彷彿要確定是真是假,她伸出了手,輕觸了觸眼前人的臉頰,直覺指尖傳來一陣冰涼冰涼的感覺,顯見他是趁著夜露而來,一身的冷意未褪,她想問他覺不覺得冷,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孩……孩子呢?」
「我讓煙兒帶著坐馬車回去了,隨行有好幾個護官,不必擔心。」瑞祥道。
他的臉背著月光,讓宮千巧看不清楚,只能努力的睜大雙眼。
她想看清楚……想看清楚他這麼晚還來見她,為的是什麼?
然而還未及細想,宮千巧便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她已經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溫順地任瑞祥擁在懷中,熟悉的溫暖與胸懷同時也讓她感到一陣酥軟,這是瑞祥的懷抱,一個她再也沒敢奢望能得到的避風港……
瑞祥拉過斗篷,將懷裡的人兒密密地紮了個結結實實,然後站起來向外頭走去。
客店外邊,店小二睡眼惺忪地拉著韁繩,站在簌簌寒風中發著抖,瑞祥看都沒看他就接過韁繩,丟給他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沒你的事了,走吧。」
店小二千恩萬謝地回去了,瑞祥將千巧抱上馬背後,自個兒也翻身上馬,然後便策馬離開。許是怕她產後身子勞累,他並未輕騎快逐,反倒是刻意放慢了腳步,這一趟路竟走得比平時還慢、還久、還遠……
月光灑來,一地銀輝,宮千巧窩在瑞祥的懷中,困意越發濃重了。
「我希望……這趟路……」
「嗯?」瑞祥輕輕回應,然而沒有聽見妻子的下一句,忍不住俯首而視。
宮千巧已然再度閉目睡去,丹唇輕啟,喃喃自語的最後一句話已成了讓人聽不清楚的咕噥。
她希望……她希望,這趟路……
永遠也走不完……
第八章
驛館內。
時序已入秋天,所有的花草樹木都順應著季節逐漸凋零了,萬物蕭索時,一切在失意人的眼中都是那麼的令人絕望淒然,就好比現在的香雲。
她腳步無聲而迅速地來到一個小房間,那裡門戶敞開,一個搖籃在裡頭輕輕微晃著,顯然照顧的人剛剛走開,香雲想也不想便提腳走了進去。
搖籃裡,一個較平常嬰孩瘦小,但五官十分精緻可愛的小女嬰正酣然恬睡著,承襲了父母的好相貌,她看上去是那般的完美,但那樣的完美,卻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狠狠的刺插著香雲的心房,讓她痛不欲生……
「王爺為什麼救我?」她記得當初,她曾這樣問過瑞祥。
瑞祥只是看著她的臉,微微一笑。
「因為你與我的一個故人,有幾分相像。」
「那為何不讓我代替她?」香雲那時是豁出去了地質問他,然而他卻揚著惑人心神的笑臉,殘酷地回答了她。
「因為你終究不是她,而我瑞祥,從來不要贗品。」
香雲心碎了,卻也明白了,爹爹曾說過她和從前的宰相千金,也就是現在的皇后有幾許神似,瑞祥鍾情於誰,她也知道了,而她可以等,等瑞祥回頭、等瑞祥動心、等瑞祥發現她的好,再長的日子她也甘願,再多的冷待她也忍得。
然而,宮千巧的出現卻打亂了這種平衡,她讓瑞祥竟然毫不猶豫地就答應和她成親,一下子就破壞了自己在王府之中的苦心經營不說,最讓她感到痛苦萬分的,是瑞祥對宮千巧無微不至的呵護與疼寵,尤其幾次的偷聽與窺伺,知道了夜晚旖旎情景,更讓她妒恨交加,漸漸的更加心浮氣躁起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和瑞祥共枕鴛鴦帳裡的女子不是她,更不明白天意為何如此弄人,讓一個什麼也沒做的女人輕易得到瑞祥?
原本她是想,只要下了南都,她總能想辦法讓瑞祥要了她,更何況瑞祥就算再怎麼氣她擅自隨他出行,也絕不至於把一個女人丟在窮山惡水半路中。只是瑞祥卻用了另一種方式來表達他的不滿,完完全全地對她視若無睹,一逕忙於公事,有時直接宿在府衙之中也沒回到驛館。
好不容易災患稍停,宮千巧卻不辭千里地趕到南都,而且還帶來了一樣最有力的武器。
孩子。
他們有了孩子,關係豈不更形穩固?
那自全身上下湧出的妒與恨,幾乎像火一樣地灼得香雲全身燙痛,她就是無法理解、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天意如此弄人,她還需要為別人留餘地嗎?
看著搖籃裡頭的小女嬰,香雲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掀起被子在她的小腿處狠狠地掐了一下,想當然耳,女嬰吃痛,隨即哇哇哭鬧起來,而這時看顧的奶娘也回來了。
「哎呀!這是怎麼了?」奶娘剛來不久,還以為香雲本就是隨侍王妃身邊的下人,並無多想。「剛剛小小姐還睡得好好的啊!」
「可能是餓了吧。」香雲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好生伺候著,知道嗎?」
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朝外頭走去,奶娘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下來,沒有看見香雲臉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必須想個辦法才行,必須想個辦法……
否則……瑞祥永遠都不會成為她的瑞祥!永遠都不會啊!
於此同時,房間裡,瑞祥看著面色蒼白的宮千巧,只覺一股怒氣無處發。
說不清對這女子是愛是恨是憐,但他知道自己現在得費很大的勁才能止住把她抱在懷裡,狠狠壓進自己身體中的慾望,只因她那無助卻又倔強的表情,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撕扯著他的心,讓他無法不看不問不聽。
「冒著這樣大的危險,把自己弄得差點連命都沒了,你想問的問題,就只是這麼無聊愚蠢的事?」天曉得,他已經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語氣,然而一想到千巧居然如此不愛惜自己,他就立時心頭火起。
宮千巧怔然,半晌,她垂下頭。「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話就夠了。」
她不想刁難瑞祥。更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妒婦。當初千里迢迢趕來固然是吞忍不下被瑞祥拋卻、另帶香雲下南都的難堪,但現在她已經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魯莽愚頑,居然為了一個也許不會愛她的男人,而忍心讓一個全然依賴著自己的小生命受苦?想到這裡,不禁澀然一笑,她……她這是何苦來哉?
「你笑什麼?」瑞祥不悅地盯視著她。
「我笑自己傻。」宮干巧還是在笑。
「你是傻。」瑞祥忍不住譏諷了一句。「沒事找事做,我的感覺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曾經我也以為很重要。我爹娘成親數十載,沒有一天不顧念對方的喜怒哀樂,所以我以為,人間夫妻理應如此,但是跟王爺成親以來,每每有相悖之處,我終於瞭解,不是每對夫婦都像我的爹娘,幸而是王爺讓妾身明白了,今後妾身會開始學著忽視王爺,這樣您滿意了吧?」
瑞祥真真是越聽越刺耳,她的身子要是跟她的嘴巴復元得一樣快就好了。「所以你始終不肯叫我的名字?」
「王爺的心拒妾身於千里外,妾身又豈敢在口頭上逾矩?」
「你……」
著惱的以手支額,瑞祥忍不住希望此時此刻宮千巧仍是前兩天那個大半時間都處於昏睡狀態的宮千巧,畢竟那時他們相處起來可是容易多了,哪像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情況令人渾身不舒泰,明明他就是關心著她和孩子的安危,怎麼話一出口全變了調?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他失控至此,就算是意憐也不曾,往昔對意憐無論有多少的癡念與怨,他全埋藏在心,絕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半分,在別人眼中,他始終是那個忖節有度、明理自恃的英親王,直到宮千巧出現……
原以為她只是個心性單純的小姑娘,然而和她成親之後,她性格之中好強的那一面才漸漸表露了出來,久而久之,他發現自己的心,已經不對勁了……
那是平靜已久的海面突然浪潮迭起、波瀾萬丈的席捲而來,要吞噬一切、佔有一切,洶湧得讓他只想轉身就逃……
他需要一點時間,需要一點時間思考才行,這樣強烈的情感,是他過去不曾有過的,對意憐是又敬又愛,對香雲則是同情之中又帶著無法溝通的不耐,然而對像一旦換作千巧,感覺就不是一、兩句話所能形容的了,他憐愛她、喜歡她,但有時面對她的質問卻又恨不得逃開她、冷待她、狠狠地刺傷她……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無比的狼狽、無比的焦慮,只能扯開話題,不去談它。
他一向很擅長的,不是嗎?
「算了,眼下多說無益,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孩子。」不欲再談,他轉身準備離開,身後卻傳來宮千巧的聲音。
「你就真的那麼吝嗇,連一個答案也不肯給我?」
瑞祥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只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漸漸成了啜泣。
「就算是說謊也沒關係……只要你說一句,我就會相信你……我真的……真的會……」
歎了一口氣,他緩緩地道:「你心中早已認定是我帶著香雲南下,否則也不會追過來不是嗎?那麼,無論我是實話實說,或是欺瞞於你,又有何分別?答案,我在新婚之初就告訴過你了,你不必再庸人自擾,難道我們之間的問題還不夠多嗎?」
宮千巧一震。
是啊!不只香雲,橫亙在他倆中間的,從來是一個更巨大的影子,而那個人是根本連提都不能提的……
「我真後侮……嫁給你。」
說出這句話後,她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宮千巧望著瑞祥的背影,一時注意到的,竟是他寬白大袖下突然地雙拳緊握。
但是他仍舊沒有回頭,只是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話。
「是嗎?但很可惜的是,你除了後悔,什麼都不能做。」語意中不無一股木已成舟,你能奈我何的賭氣意味。
「你這是……什麼意思?」宮千巧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
然而,瑞祥卻逕自走了,留下她一人在房間裡頭,若有所思地咀嚼著那句聽上去別有深意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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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驛館大廳,瑞祥正跟一群官員們議事,原來是處置水患一事已漸近尾聲,瑞祥便召集官員們過來,表示回京之意。
「你們呈上來的卷宗,本王已詳看,差使幹得還不差,就照裡頭說的一一發落下去吧,其他後續的部分也一併交給你們辦理,再匯成折子遞回皇城,本王也該是時候回皇城向聖上稟報一切了。」
「哎!這次真是有勞王爺了,若不是您親自出馬,只怕這會兒南都還是群龍無首,一片混亂呢!」一個官員說道。
「王爺的果斷英明,真真是幫了我們不少大忙,更何況您一來,大水也退了、雨也停了,恩澤普照蒼生,怎不教下官感佩萬分哪!」另一個官員不甘示弱,連忙討好。
瑞祥微微一笑,伸手制止了他們,示意別再說下去了。「罷了罷了,本王又不是方士神仙,哪有什麼能力呼風喚雨?好聽話說得再多,本王也只嫌聽得耳朵長繭,把你們的本事用到百姓身上去,重新讓南都復甦起來,才是本王以及聖上樂見之事,其餘的嘴上功夫,留著哄你們的夫人去吧!」
眾官員聞言,紛紛陪笑了起來,然而心中俱明白得很,瑞祥這話說得雖然詼諧,其實暗中不無警告之意。
見那些官員們笑得尷尬,也不敢再奉承阿諛,瑞祥不禁有些無趣,哎……這些人根本不是對手嘛!他不想再耗費時間了。「都明白了就各自回去辦你們的公、幹你們的活兒吧!本王在皇城等著你們的好消息,聽見了沒有?」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那班官員們平時意見不合的時候七嘴八舌,就是這會兒話還說得頗為一致齊整,瑞祥好笑地看著他們出去以後,便收起了方纔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迫不及待地抬腳就往內室走,不為別的,就是想看他那寶貝女兒一眼。
偏這個時候,一個人影突然竄出,擋在他的身前,瑞祥定睛一看,是香雲。
「香雲見王爺議事那麼久,想必乏累了,所以想問您是不是想喝杯茶什麼的?」
「我不累也不渴,倒是有話對你說。」瑞祥看了她一眼,心中掠過的,卻是千巧泫然欲泣的雙眼,他心下明白時候到了,往昔他對香雲的視而不見尚可度日,而今為了千巧,他只能對香雲決絕。
敏感如香雲、心細如香雲,豈會不瞭解瑞祥的一舉一動,霍地,她前傾身子抱住了瑞祥。
「不!你別說!」
「你……」瑞祥直覺伸手想將她拉離,然而香雲卻無論如何也不放手。
「王爺—香雲知道您要說什麼,可是香雲求您別說!」香雲悲切地道。「香雲只求待在王爺身邊,侍候王爺一輩子,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你知道不行。」瑞祥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可沒打算毀了你的將來。」
「可我甘願被你毀!」香雲打斷了他,此時此刻,她已然毫無保留,多年來的矜持全都崩解了。「王爺,香雲哪裡不好,只要您說,香雲就改……」
「改了也沒用。」瑞祥的語調變冷了。「趁早去追尋屬於你自己的人生吧,本王樂見其成。」
「幸福?」香雲淚流滿面,卻淒涼地笑了出來,她抬起頭望著他。「是王爺給了我第二個人生,從那天起,香雲就沒為自己活過了,如今王爺不要香雲,難道香雲還有活路嗎?」
「你這是在威脅我?」
「香雲豈敢,香雲只是……哀莫大於心死。」
瑞祥仍是不為所動,他畢竟不是容易心軟的人。「回到皇城後,本王會正式收你做義妹,為你議親,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希望你善自珍重,相聚一場,我始終希望你有個美滿歸宿。」
「王爺……」
「還不謝恩?」
香雲一愣,看著眼前這叫她謝恩的男人。
這已經擺明了地位階級要她接受,不管她高不高興,只有服從……
一瞬間,那多年的愛癡怨念全化作了濃濃的悲哀,她為自己不值、為自己可憐,該到哪兒去為自己尋個公道?該怎樣才能收回她那已付出的情與愛?怎樣才能呵!
愁思千頭萬緒,卻在看見瑞祥身後的人影時,化作了一股沒來由的怨,環在瑞祥腰際的雙手突然更加圈緊了些,她朝著身後的人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當瑞祥察覺到不對勁而回頭時,一向鎮靜的表情也不禁鐵青起來
站在他身後的,竟是好不容易才能下床走動的宮千巧,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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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行裝已安排妥當,正是啟程回皇城的日子。
臨走之前,瑞祥仍要見一次官員們交代示下,為了不耽誤時間,他特意安排家眷們先到郊外的別客亭候著,他自己稍後再騎馬趕上。而這一切,宮千巧都是經由煙兒的轉述後方才得知,而此時兩人才正從外頭散步回來,回到大廳裡準備動身。
「王妃,您已經好幾天不跟王爺說話了,這樣好嗎?」煙兒報告完畢以後,不無擔心地問道。「難道您忘了一路來到這裡的目的了嗎?」
「他根本不想談,我能怎麼辦?扯住他脖子逼他就範嗎?那可不成,我力氣可沒他大。」宮千巧坐在桌前,眼神些許空洞地自嘲道。
「難道您要一輩子都不跟他說話嗎?」煙兒道:「這樣跟王爺嘔氣,只怕便宜了人家……」
「你是指香雲嗎?」
「那可不……」煙兒正要發作,卻突然摀住了嘴,不為別的,只為說人人到,香雲竟突然出現了。
「王妃福安。」她低眉斂眼,恭敬地拜禮。
「不必多禮。」饒是心中再怎麼不願見到她,宮千巧仍維持著最基本的禮貌。
「什麼事勞得香雲姑娘大駕前來?」若她記得沒錯,香雲除卻平時的客套間禮以外,其他時候多半是不怎麼搭理她的。
「王妃這話言重了。」香雲道。「香雲不過是代王爺轉達事情來的。」
這話聽上去刺耳,煙兒正要發話,宮千巧卻阻止了她,和顏悅色、平平淡淡地說道:「王爺真是太見外了,有事直接對我說就行了,還需要香雲姑娘轉述?」
香雲道:「王爺總是這樣的,有什麼話不能親自轉述,只得委託比較信任的人,所以……」
「那你就快些說吧!」許是嫉妒吧,宮千巧並不想知道一絲一毫有關香雲和瑞祥之間的互動情況,只是笑了笑打斷她。「別耽誤了我們出發的時間。」
「那倒是。」香雲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衣角,這才說道:「王爺說,別客亭日前讓災民給佔了,咱們一行人如果過去那兒的話怕會擾民,所以他希望王妃暫時還是留在驛館,等王爺回來再一塊兒動身。」
「噢,那香雲姑娘不和我們一起等嗎?」
「香雲是勞碌命,怎堪閒坐?」香雲笑道:「王爺吩咐我打點一些事務,還請王妃見諒,香雲這就走了。」
看著香雲前腳出大門沒多久,煙兒就忍下住開始叨念起來。「什麼跟什麼嘛!簡直沒把人放在眼底……」
「算了吧,有什麼好計較的。往後這樣的日子還久得很,跟她生這種氣,只會顯得我沒度量罷了。」
「王妃……」煙兒看著她。「恕煙兒多嘴,您這樣太委屈了,那香雲根本連個侍妾都談不上,您這麼吞忍又是為什麼?」
「正因為她連侍妾都不是,所以我才容得下她。」宮千巧淡笑道。「我不針對香雲,是因為我知道她有她的苦衷……」
「您那麼替人設想,煙兒有時候真為您不值啊!」
「我明白你的好意。」宮千巧拉過煙兒的手輕輕拍了拍。「這兒沒外人,你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反正還不知要等上多久,王爺才會回來。」
煙兒聞言,倒也從善如流地挨在她身邊坐下,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宮千巧這才忽然想起來。
「對了,奶娘和小小姐在哪兒?」
煙兒經她一提醒,也覺得不對勁。「煙兒進屋裡看一看,王妃稍候。」
待得候了一陣,煙兒從房裡出來時,竟是臉色蒼白。
「王妃,人都不見了!」
「什麼!?」宮千巧霍然起身,瞬間一陣頭暈目眩。
「是真的,後頭房裡一個人都沒有,煙兒怎麼找也找不著啊!」
心念一動,宮千巧直覺有詐,便道:「煙兒,你到門口看看馬車走了沒有?」
煙兒領命即去,不一會兒便站在大門口喊著:「馬車也不見了!」
糟了!
宮千巧走到門口探看,果不其然正如煙兒所說,該停在外頭等她們上車的馬車已然沒了蹤影,而到底是誰擺了她們一道,也很清楚明白了。
「香雲真是夠了,連王妃也敢欺瞞!」煙兒氣得直跺腳。「那別客亭的事一定也是她瞎掰的!王爺搞不好已經在那裡等我們很久了!」
「我真不明白,她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宮千巧苦笑著。
雖說瑞祥和她之間有千般誤會,但她終究是英親王的結髮妻子,瑞祥怎麼可能丟下她不管就自行上路呢?香雲就算賄賂了車伕要他們先行離開,難道她就不會再雇另一輛車?難道瑞祥不會因為看不見她而折回來接她嗎?
「事到如今哪還管得了什麼意義?回頭煙兒一定要向王爺稟報,趁早攆了這蹄子才是正經!」
「別說了,我們快走吧。」宮千巧示意煙兒別再發牢騷,只因此時此刻,充塞在她心中的,只有一逕的煩與亂,還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如果這一切都是香雲安排的,那麼孩子呢?孩子在哪兒?
身為母親的憂慮盤桓於胸,她往驛館外頭直奔而去,現在她心心唸唸的只有一件事——
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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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祥在別客亭外來回踱著步,臉上的神情是煩躁的。
「怎麼回事?都這個時候了人還沒來?」要是不能在日落前抵達下一個城鎮,那麼也許就要露宿荒野,也難怪他的神色如此凝重。
「稟王爺,前頭有輛馬車過來了。」
「噢?」忍不住眉間一鬆,他跨步上前,卻在看到來人時頓了一下。「怎麼是你?」
「香雲拜見王爺。」香雲從車子上下來,盈盈一拜。
「王妃呢?」
「稟王爺,王妃已然先行上路了。」
瑞祥一愕。「什麼?」
香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香雲斗膽猜測,也許王妃還對那一日的事情耿耿於懷,所以和王爺嘔著氣,這才故意先王爺一步出發回皇城,香雲方才回到驛館的時候,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瑞祥聞言,不禁低頭不發一語。
以千巧的個性,的確很有可能這麼做……當日前來南都,她不也三思孤行嗎?
香雲又道:「王爺如果加把勁,也許半路上還能追到王妃也不一定,到時再向她好好的解釋,說那日香雲並無惡意,經過王爺的開解後也已經想通了,只要王爺誠心誠意,王妃一定能夠諒解的,香雲也願意向王妃賠罪行禮。」
瑞祥看見奶娘和孩子確實被香雲帶到這裡,也沒有多加懷疑,一心只想著快些追回千巧,於是便揮手下令啟程。
隊伍開始挪移腳步,心如飛箭的瑞祥躍上馬背,往前急馳,後頭的香雲見狀,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
隨著黃昏已近,日漸西斜,瑞祥的心也越來越不安。
數次的超前追進,數次的往復折返,卻總是無法遇到宮千巧,令他不禁懷疑起香雲說的話。
「你確定王妃真的提前上路?」他瞇著眼冷聲問道。
香雲仍是一臉老神在在,並沒有因為被質問就慌了手腳。「當然,香雲親眼看到驛館裡頭空空如也,難道還會有假?」
瑞祥這時才聽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你說你看見驛館空空如也,那並不代表你知道王妃提早上路吧?這一切只是你的揣測?」
香雲不答,自顧自地整理著被風吹亂的裙褶,瑞祥心頭火起,抓起她的手腕使勁一扭,痛得她大叫一聲。
「都怪本王,關心則亂,竟然一時不察,誤信了你的鬼話!」瑞祥低聲脅迫道:「只恐怕千巧並沒有在前頭,而是被咱們撇下了吧?」
「……」
「說話!」瑞祥又使勁一扭,香雲不禁痛哭出聲,只是雖然如此,她嘴上依舊不肯告饒。
「你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瑞祥的怒氣霎時烈火燎原般地焚燒開來,他恨恨地甩開了香雲的手,回身上馬準備回頭。對他來說,處置此人並不是首要之務,宮千巧的安危才是他現在最最在意的一件事。
然而香雲卻追了過來,硬扯住韁繩下放。「王爺!等等!王爺!」
「滾開!」瑞祥暴喝。
「王爺就算回去又怎樣?你又不愛那個女人!為什麼要為了她……為什麼?香雲真的想不明白、不明白啊!」
瑞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愛她,難道還要愛你嗎?」
「為什麼不?為什麼?我比宮千巧更愛你,她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她懂得什麼是情嗎?不過是憑著父親的懇求和皇后施威才嫁進王府來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得到你的心引」
「她沒有,你就有?」瑞祥失聲冷笑,逕自吩咐左右。「護官何在?」
「屬下在!」幾個男子走了上來。
「保護奶娘和孩子到下一處驛所去,若少一根寒毛,本王要取你們項上人頭!」
「是!」眾護官銜命而去。
瑞祥又面回香雲,冷冶地道:「千巧有沒有資格,輪不到你來說嘴,我只知道,她一日是我英親王妃,我就對她有一日責任,再不讓開,別怪我馬前失蹄了。」
「我不讓!我不讓!」香雲昂頭大喊。「如果踩死了我你就能記住我一輩子,那你就踩啊!」
「別以為我不敢!」瑞祥扯回韁繩用力一拉,馬兒隨即被扯得前腳踢騰,高高抬起,長空一聲嘶鳴,香雲下意識地滾到一邊,等到睜開眼睛的同時,除了黃沙滾滾,哪兒還有瑞祥的蹤影!?
「他寧肯……寧肯真的踩過我,也要去救那個女人嗎……」望著那片已無人蹤的黃土道路,香雲不住顫抖的自言自語著。
她的尊嚴、她的愛都已經被踩碎了……不過,沒關係的,宮千巧也不會好過的……絕對不會!
「去吧,你去吧,就算現在去,恐怕也只能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她咭咭怪笑著俯望天空,眼底閃出了淚花。「我……我果然是不忠不義的罪臣之女……果然是啊……」
第九章
林間道上、飛馬匆忙,所經之處,塵土飛揚,瑞祥嫌其他人的馬匹腳程慢,是以獨自策馬狂奔,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趕路,因為他的腦海中只剩下宮千巧,無論如何割捨不下她的存在。
成親至今時間並不算長,然而除非是宮千巧提起,不然在這段日子裡,瑞祥已經很少想起另一個女人,意憐的存在。
並不是不再關懷,而是,放下了,放下了那種刻意壓抑的糾糾葛葛,放下了各種午夜夢迴裡想像的如果。這一切只因宮千巧一出現就佔據了他整個心神,不得不去注意,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希望能時時刻刻都見著她,若能如此,或許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或許香雲也不會有機會離間了……不是嗎?
曾幾何時,他想起意憐的次數竟漸漸少了……他曾以為時移事往,只有自己對意憐的感情是絕不會改變的啊……
不……也許沒變,只是淡了、不再痛了、不再心心唸唸懸在心上了……反而是千巧,取代了意憐,成為一種比烙印還要深刻而不可磨滅的存在。她的笑容使人平靜恬適,她的悲苦也能深植他的心中,讓他感覺到甚而數倍的傷痛……
思緒紛亂地往前馳騁,一出林子,他便見到遠處一輛篷車正以緩慢的速度朝著他的方向駛來,由於水患剛過,這條道上的旅客不多,他直覺認為那是宮千巧所乘坐的車子,因此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許是聽到他的馬蹄聲,一個女子掀開了簾子探出頭來,是煙兒。
「王爺!」煙兒一看到他,立即揮舞雙手大喊了起來。
瑞祥立刻加快速度,但說時遲那時快,道路兩邊的草叢忽然竄出了四、五個男子,個個持刀,一臉凶神惡煞的將車子團團圍了起來,把車伕嚇得當場落荒而逃,為首的惡霸更是大刀直指瑞祥!
「停!給老子停車!」
瑞祥腳下未曾棺停,索性放手讓馬兒直往那群惡霸衝去,而自己則縱身一個飛躍,待得眾人定睛細看,他已然站在篷車車首。
「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劫奪擄掠,你們眼底還有王法沒有?」
「媽了個巴子,你身手倒還頂矯捷的嘛!不愧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英親王爺啊!」
瑞祥聞言瞇起了雙眼。「你認得本王?」
那惡霸向旁邊呸了一口口水,冷笑道:「老子豈不認得,那天要不是王爺下令把開義倉的人統統抓起來,小爺兒我的弟弟還不會被關到大牢裡去吃牢飯呢!」
「我道是哪來的強盜,原來是報仇來的。」瑞祥一撇嘴角。「既是如此,本王自奉陪到底,不過這車子裡的人可跟你我無關,先讓她們走!」
「笑話,你是在騙三歲小孩嗎?車上的人明明認識你,我看根本就是你的女人吧!」那惡霸嘿嘿一笑。「幸好咱兄弟們掐准了時間來,不然哪能連你也一塊逮著?」
「掐准了時間?」瑞祥一凜。「有人告訴你她們什麼時候經過這裡,叫你們來攔車?」
「這你不用知道!」惡霸大刀一揮。「老子懶得跟你廢話!兄弟們!今天一定要為我兄弟報仇!來啊!給我上!」
「不可理喻!」瑞祥氣炸,他身上並無武器,只能趁著人家攻過來的時候連打帶踢地順便搶奪他人手中的大刀來使,那群人也才四、五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一會兒就打趴了三個,偏偏這時篷車裡頭傳來煙兒的尖叫聲!
「不好了!有人從後面跳上來!」
瑞祥聽到她的聲音,隨即回過身子進入車內,果然另一個惡霸從後頭攀了上來,顯然是想隨便抓一個人質以挾制他,只是車內空間狹小,活動極為不便,誰先站住了腳自然居於上風,瑞祥揮手示意女眷往他身後移動,自個兒往前一站,大刀便直挺進來人胸前。
偏偏在這時候,他聽見一句話——
「王爺!後面!」
待他回頭時已經來不及了,車頭有個人殺了過來,刀子尚未從另一人身上拔出,他直覺想揮手去擋的同時,突然有個黑影衝過來橫在他身前,那一刀便硬生生地從那人的胸口直劃而下,一道鮮血直湧而出,將雪白的衣裳染成了一片腥紅,當瑞祥看清是誰為他擋刀的同時,瞬間目營盡裂。
「千巧!」
「王妃!」
一個硬物自懷中滾了出來,摔了下去,?噹一聲,他們同時聽到一個破碎的聲響,細看,竟是一隻木質手鏡,正是瑞祥買給宮千巧的那一隻,千巧一直珍而重之的收藏在胸懷之中,然而,它就這麼裂了、碎了……
「鏡子,鏡子……」宮千巧伸長了手想去拿。
「王妃,危險啊!」
煙兒趕緊阻止她,但宮千巧仍不放棄,嘴中不住喃喃地念著:「鏡子……」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越過她的肩膊將那把鏡子拿了起來,宮千巧一愣,回頭看著那隻手的主人……
拿起鏡子的人正是瑞祥。
互視了一眼之後,瑞祥又別過頭去,畢竟這可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那惡霸見到終於傷了宮千巧,同伴又皆已倒下,他再待下去非死即傷,於是也顧不上什麼報不報仇,唰地抽起刀子跳下車子就跑,一會兒就沒入草叢之中。
瑞祥留在原地,被手中那沉甸甸的重量壓得一顆心直往下沉。
「煙兒,過來攙住王妃!」
「是!」煙兒慌忙過來接手,瑞祥立即鑽到車外,拉起韁繩便將馬兒掉了頭,往回城的方向直奔而去。
你一定要沒事……你一定要沒事啊,千巧!打從多年以前,他就不再相信有神的存在,可是這一刻,他卻只能將那巨大的恐懼交付給神祇,瑞祥不住虔誠地祈禱著上蒼留住千巧的性命。他們根本還沒有開始啊!他不要失去那個女孩,不要、不要啊!
「王妃,您再忍耐一些,王爺已經回來救咱們了,您千萬忍耐啊,別怕,煙兒陪著您呢!」
聽到篷車裡傳來煙兒的哭泣與叫喊,瑞祥咬了咬牙,再度狠抽了抽馬背,只盼早得一分是一分、早得一秒是一秒,只要一想到千巧有個什麼萬一,那淒厲的絕望感頃刻間便咬?得他體無完膚,劇烈的疼痛只告訴他一件事。
他不允許、不允許千巧從他眼前消失、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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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內,宮千巧房中。
一道深深長長的血痕,自宮千巧的右邊鎖骨處延伸至胸口下方,觸目驚心之餘,更令瑞祥心痛莫名。
「幸好王妃並未傷及要害,傷勢看起來嚴重,但可喜的是並無性命之憂,只是傷癒之後,恐怕會留下一道疤痕……」
「難道不能想辦法……」煙兒急間道。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草民有心醫治,卻沒有這等昂貴藥材,不過這點我想不必擔心。」那大夫道:「草民雖無法根除王妃的傷痕,但御醫可就不同了,皇城之中御醫亦有為后妃準備的美容藥方,只要向他們索討,給予王妃外敷內服,日久必見其效。」
「煙兒,送大夫出去吧。」旁邊忽傳來人聲,煙兒回過頭,只見瑞祥坐在床沿,蹙著眉頭吩咐道:「順便替本王好好的謝過大夫。」
「煙兒明白,煙兒告退。」煙兒於是領著大夫出去,頓時房間內只留下瑞祥以及躺在床上的宮千巧。
都是他在折磨她,但她何嘗不也在折磨自己?從成親以來到現在,她足足瘦了一大圈……
憐惜地撫著那消瘦冰涼的臉頰,而床上的人兒彷彿感覺到他的觸摸,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與他四目相望。
第一句話問的是孩子。「女、女兒……」
「她們都好好的。」瑞祥篤定道,宮千巧終於鬆了口氣,然後,再也沒了話說。
相見已是無言,千回百轉的情絲糾葛纏繞,豈是三百兩語就說得盡、道得完?
然而,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的,那個人是瑞祥。
「幾天前,你說你後悔嫁給我。」他的大拇指緩緩地摩挲著她的肌膚。「既然後悔,為何替我擋這一刀?」
宮千巧並不答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她疼啊……
「假如你就這樣死了,我要怎麼辦?」
宮千巧一怔。「你……怎麼辦?」
看見她有反應,瑞祥忘情地緊攫住她的雙手,激動萬分,他什麼都顧不得了,一想到如果失去她……從前的那些掙扎,如今看來競變得如此可笑,他怎能如此?一開始就該好好地待她的啊!心中的那道防線終於潰堤,此時此刻,他再無半點猶豫。「是的,我怎麼辦?一點補救的機會都不給我,一點挽留的機會都不給我,那麼我想,我只能恨你一輩子了。」
「補救……挽回?」宮千巧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地將視線別開,露出一抹虛弱至極的自嘲微笑。「覆水難收、破鏡難圓……王爺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瑞祥聞言,直覺地竟想到那只破裂的手鏡。
「東西壞了就是壞了,怎麼可能跟原來的一模一樣呢?千巧雖然和王爺經歷了這麼許多,可是我早就累了、倦了,怎麼可能還是以前那個單純無知、一心信賴著王爺的宮千巧呢?怎麼可能回到從前呢?」她將視線轉回到瑞祥身上。「王爺……是國家的棟樑,更受到萬民的景仰……千巧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王爺遇險?相救自是應當,請王爺不要為了我而內疚……千巧擔待不起……」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的語氣那般的生疏、那般的客套,反而讓瑞祥迷糊了。
「什麼意思……」宮千巧看著床頂,視線怔忡。「什麼意思都沒有,只是我好累,我好想我爹還有我娘……」
「那麼等你快些好起來,我即刻將岳父、岳母接到皇城來看你……」
「不,」宮千巧閉上眼睛。「皇城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是的,不是她的家……
為何要等到身心俱疲才明白?皇城從來不適合她,她的歸屬也不在眼前這男人的身上,她只想念西北那與家人同住一間樸實院落裡的生活,每到日落西斜時刻就爬到沙丘上等看橘紅夕日的單純快樂,這是皇城裡的日子絕不會有的,這一切只因為她是英親王妃,所以要行規矩正、起坐端方,沒有喘息的空間,一時半刻都沒有
瑞祥看著她漠然而遙遠的表情,一股不好的預感直竄而上。
「你想回西北?」看她不置可否,瑞祥的表情陡而嚴肅起來。「你知道你是什麼身份,我是不可能讓你離開我的。」
「那王爺休了我吧。」反正他當初本就要拒絕這門親事的……
孰料她得到的答案,竟是短短五個字。
「你想都別想。」瑞祥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
宮千巧聞言赫然睜眼,當下不顧自己身上還有傷,便掙扎著坐了起來。
「為什麼?你明明不愛我!為什麼不放我走?」
「因為你還愛我!」
「呵……好……好笑……」淚水霎時不受控制的奔流而出,宮千巧慟極竟然失笑。「我愛你,就活該倒楣,活該為你受罪,活該被你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嗎?」
「我會把香雲送走。」
「太遲了!你要說我小心眼也好、說我嫉妒心重也罷,我就是容不得她,我只要我的丈夫關心我一個人、愛我一個人,他的眼底只有我!你聽清楚沒有!?」
終於掀出了底牌……她終於把長久以來壓抑在內心的情緒一次宣洩而出,這是醜陋又赤裸的嫉妒,卻也是她最真實的心聲啊!
「很抱歉我又要說你不喜歡聽的話,但我還是要說,」她決絕又不容置疑地說道。「其實,你趕不趕香雲走,對我而言根本無所謂……因為你看著的人,從來不是香雲,而是皇后姊姊……」
奇怪的是,往昔只要一談到這個話題,瑞祥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阻止她再繼續往下說,但是這一次,他卻啞然無言的看著她毫無顧忌地釋放著心中的想法,至於皇后的名聲什麼的,他根本無暇去顧及了……
「皇后姊姊千般好,我當然曉得,千巧這一生要是有及得上她半分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我和她一樣身為女子這件事了。千巧不是什麼偉大的人,我的愛並不無私,我希望佔有的,並不只是名分而已,我要的……是丈夫的心,否則,要這王妃頭銜又有何用?假如你有可能愛我,只是一時放不下對姊姊的感情,那麼千巧等得,就算是一年、十年都等得,畢竟那還有個指望,可是……如果你不能愛我,那干巧只能在此請求王爺,求您……求您放了我!」
「千巧……」
「我很貪得無厭吧……」宮千巧仍在笑。「我這樣……是多麼惹人厭啊……您說是不是……王爺?」
瑞祥已然驚愕得無法言語。
不……或者該說,他從來不認為天底下有哪個女子會坦白承認自己對愛情並不大方,更沒有那種只要霸住了正室的位置,不管丈夫的心在不在自己身上都無所謂的想法……
有這種念頭的她,該說是天真,還是和他一樣的任情至性呢?
和他一樣?
瑞祥一震,使他驚訝的別無其他,而是他居然在宮千巧身上看見了和自己相同的地方……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瑞祥伸出手來,揭開她胸前衣襟,露出那片雪白胸脯。
他輕觸那胸上的血痕,手勁很輕、很輕,彷彿那撫觸所傳來的痛楚也能傳達至他的、心臆……
「你為了我負上這樣的傷,你以為我仍會無動於衷?」
宮千巧笑了。
「王爺是在同情我嗎?」她輕輕地撥掉了他的手。「千巧不需要被憐憫的愛,只求您放過我。」
「我不放。」瑞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我這一輩子都不放!說我無賴也好、說我專制也罷!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
「你……」
「你要去西北?很好,那我就陪你去,不過前提是你得先回皇城養傷,還有,你如果不在三個月內把身上掉的肉長回來,就別想踏出王府一步!」
宮千巧定定地看著眼前人那堅定中帶著熱切的眼神,原本枯槁如灰的心,頃刻間竟然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明明連最不應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了,為何……為何他沒有掉頭離去呢?為什麼他不責備她的癡心妄想呢?只要讓她死了心,他這輩子就無須再應付她的喜怒哀樂了不是嗎?
要怎樣才能不再迷惘?她好困惑……
瑞祥彷彿察覺了她的動搖與猶豫,而唯一能釋除她疑惑的舉措,只有一個。
他伸出雙手,將她輕輕地擁入了懷中,讓她去感覺,他身上的溫暖與熱度……
「千巧……」瑞祥在她的耳邊低語著。「我會用盡一切的力量讓你明白……」
「明白……明白什麼?」
「我對你的感情。」
瑞祥對上了她的雙眼,這一回眼神是無比的清朗與堅定,千巧不及反應,外頭忽地傳來敲門聲。
「稟王爺,小的有要事稟報,是關於香雲姑娘……」
瑞祥聞言,神色一凜,然而面向千巧時,又轉變得十分柔和。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回。」
不待她答話,他起身欲走,千巧連忙撐起身子。
「王爺!」
瑞祥回過頭來,看她一臉欲言又止。「怎麼了?」
千巧看著他。「請您……寬容處置,畢竟……畢竟她也對您……」
「都這樣子了,還顧著替她求情。」瑞祥歎了口氣。「我該笑你傻,還是為你的善良感到高興?」
「我……」千巧還想說些什麼,卻感覺到瑞祥的大掌輕輕在她頰上拍了拍。
「睡吧,我一會兒就回來看你。」說完這句話後,這回瑞祥是真的離開房間了,只留下千巧怔怔地撫著剛才被他碰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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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客亭。
「他還是趕上了?」
郊外,香雲背著一個小包袱立在亭外,聽著收買來的人所打探得來的情報,臉上神色陰鬱難明。
「香雲姑娘,既然您要小的做的事情,小的都做到了,那……」
「拿去吧。」一個元寶飛擲過來,落在那人的身前,那人一見香雲如此大手筆,忍不住喜得眉開眼笑。
「謝謝香雲姑娘!日後要是有事,別忘了再吩咐小人啊!」
「行了行了,你去吧。」香雲揮了揮手,不欲多談。
那人千恩萬謝的離去了,只留下香雲一個人。
而彷彿確定了週遭再也沒有其他人之後的那一剎那,她兩行清淚徐徐落下。
「不公平……下公平……」
「不公平些什麼?」
一個熟悉的男聲自她身後響起,香雲愕然回頭,一看竟怔了。
來人正是瑞祥。
「你是怎麼……」話還沒問完,她已然理會,要不是方纔那探子收了兩頭禮,瑞祥豈會曉得她又折了回來?
唰地一聲一道精光閃過,一把長劍架在香雲的頸項上頭,瑞祥冷凝著眼看著她。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香雲聞言竟然笑了。
「香雲自知王爺斷難姑容,也沒想要辯解什麼,當初我的命是被您所救,如今您要收回,香雲亦是無話可說,王爺請動手吧!」
「好一個無話可說。」瑞祥怒視著她。「你把人心當成可隨你操縱的木偶嗎?難道你以為,沒了宮千巧,本王就會移愛於你?」
「哈……哈哈哈哈……」香雲忽爾仰頭大笑起來,笑得淚花四濺。「移愛於我?原先我是抱著一絲這樣的奢望,不過在求你不要回頭,你卻仍然執意回去的時候,我的心就已經死了。既然你不能愛我,那我只好讓你恨我了。」
瑞祥一怔。「恨?」
「不錯,就是恨。」
如果感情有先來後到,那麼宮千巧就絕不會是個贏家,為了爭那口氣,她所輸掉的不僅僅是愛情而已,還輸掉了人格,用盡一切心機,安排人在半路埋伏,也是因為她再也下怕被瑞祥所恨,原先她還有些愧疚,然而在瑞祥又一次的拒絕她之後,她的心就整個涼掉了……
愛也好、恨也好,哪樣不是銘心刻骨、一生一世都消除不掉的記憶?
如果不能得到他的愛,那麼就用另一種方式讓他對她永誌難忘吧!
「王爺恨我嗎?」她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讓自己的脖子更加靠近鋒利的劍尖。「那就殺了我。」
瑞祥卻反而將劍栘開了。
「你走吧。」
香雲愣了愣。「走?你叫我走?」
瑞祥一面收劍回鞘,一面說道:「我不想再看見你,也不願意再想起曾經有過你這麼一號人物,所以你走得越遠越好,遠離皇城、遠離英親王府,塵世之中,從此兩兩相忘。」
「不……你不能這樣……王爺……瑞祥……你不能這樣對我,這麼殘忍、這麼無情……」
「饒過一個意圖謀害英親王妃的不法之徒,相信世人對本王有情無情與否,自有公道。」瑞祥冶冶地說道。?水別了,告辭。」
語畢,他一個轉身,朝著來時路飄然而去。
望著他那高大的背影,情知他說的「永別」就真的是永別的涵義之後,香雲終於崩潰地跌坐到地面上,掩面失聲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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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西北總督府內堂。
一個屬下拿著急報匆匆地走了進來,對著正吃著糕點的宮任安稟報。「稟大人,方才外頭來了一封急報。」
「急報?」宮任安手一鬆,糕點掉到了桌上,為了掩飾失態,他連忙假裝咳了兩聲。「快快快,拿來給我看看。」
「是。」那屬下慌忙呈上,宮任安接過來一瞧,只見信封上頭並非一般急報模式,不禁心下犯疑。
「有沒有搞錯啊你?如果是急報,信封上頭會插羽毛不是嗎?」
「稟大人,屬下確實從送信的差官那裡聽來,是急報沒錯啊……」
「是這樣嗎?」宮任安皺起了眉頭。「信是從哪裡發出的,查清楚了沒有?」
「稟大人,信是從南都那裡寄過來的。」
「南都?」不是皇城?這下宮任安疑慮更深了。「好了好了,我要看信,你先下去吧。」
「是。」見那屬下退下之後,宮任安連忙啟信來看。
就在這個時候,宮夫人從外頭走了進來,發現丈夫正在看信,於是問了一句。 「怎麼了,老爺,皇上有什麼示下嗎?」
「……」
「老爺?」宮夫人看著丈夫一瞬下瞬的盯著信看,不禁擔心了起來。「老爺,您別不說話啊,是不是事情很嚴重?您這樣教人好擔心啊!」正當她想進一步問個清楚的時候,宮任安卻突然撇下信,抓住了她。
「快!快……」
「啊?什麼?瞧您這樣,是不是頭疼?還是胸悶?」宮夫人扶住他急問道。「要不要先坐下來休息一下?」
「不,我沒事!我是……我是太高興啦!」
宮夫人這下可搞不清楚了,急報多半是國家發生戰事或者是哪裡出現了災荒,哪有看完會高興的道理?仔細思索,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宮任安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時間腦袋糊塗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宮夫人不禁著急了起來。「老爺,您撐著點,您可不能有事,我這就差人去找大夫……」
「哎!你這是怎麼了?聽我說嘛!」宮任安回過神來,笑道:「信是王爺從南都寄來的!」
「王爺?」宮夫人一愣。「你是說,咱們的女婿,英親王?」
「沒錯!」宮任安揚著信件道:「上頭沒插羽毛,信封的格式也與官方文書略有不同,這只是王爺為了讓我們早點看到信而故意差發急報的差役送過來的。這個王爺啊!要是皇上知道他公器私用,拿差官當自己的人使,只怕又要被說嘴了……」
「那老爺幫王爺美言幾句不就得了?」宮夫人知道不是急報以後,反而更急切了,只因為她直覺聯想到瑞祥寄來的信件內容多半與女兒有關,連忙問道:「既然是給咱們的信,那信裡想必提到了咱們乖乖兒吧?他說了什麼,你倒是別賣關子啊!」
「他說……」宮任安深吸了一口氣,頓了幾秒後才回答。「他說南都發了大水,他前往救災,而咱們的寶貝女兒就在那裡生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娃娃,咱們終於當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啊!」
「什麼!?」乍聞這個消息,宮夫人並沒有馬上就昏了頭,反而十分疑惑。「可是……可是咱們女兒嫁過去的時間這麼短,就算是懷孕生子,應該也沒這麼快才對啊!」
「信裡說那是因為她有早產的跡象,幸虧母女均安。總而言之人平安就好,咱們還是為她高興比較要緊。」
「老爺,不是我說您,你們男人粗枝大葉的,只會想到結果、只想到有個孫女疼,可是千巧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嫡親骨肉,我怎能不擔憂掛懷?你想一想就明白了,好端端的皇城要什麼有什麼,皇后又一向厚待她,要是知道她懷孕了豈會不特別照顧?偏偏她不待在那裡,跑去災區跟著瑞祥?」
「哎,小夫妻嘛,哪捨得分離?」宮任安可不覺得有那麼嚴重,因此只是嘿嘿一笑,三百兩語就輕輕帶過,但宮夫人更不服氣了。
「我可還沒說完呢!老爺你想想,產婦最忌動胎氣,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提早生產?你不想鬧明白我倒想。」
「夫人,你這是……」宮任安真是拿老婆沒辦法,而且更詭異的是,他似乎也被說動了,越聽心中越是疑惑……
「王爺信中只是輕輕帶過,什麼都沒說吧?」宮夫人又進一步追問,宮任安忍不住又將信件仔細的看過一次,果不其然如此。
「唉!你這是……教我整顆心都懸起來了,像吊水桶似的。」宮任安道。「王爺信上只說他知道我們離不開西北,所以決定帶著千巧母女來看我們,叫我們不必擔心。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那就更沒道理了,假使千巧真的有恙,他應該是會避不見面才是啊,怎麼會巴巴地從南都趕回皇城,然後又從皇城趕到這兒來?真是教人想不通透啊……」
「看來咱們只有靜觀其變了。」宮夫人凝著眉道。「沒看到千巧之前,再怎麼胡思亂想都是多餘,倒是老爺你,王爺雖說是咱們女婿,不過上上下下還是得提點提點,千萬別讓底下人怠慢了王爺。」
「這我自然明白……」宮任安捏著信想了半天,忽爾眼睛一亮。「對了,夫人,我有個想法,說不定能早一點見到咱們的寶貝兒。」
「呃?」
只見宮任安將妻子輕輕往自己的方向拉,一面說道:「你附耳過來,且聽我說……」
第十章
皇城至西北的路途上,一輛六頭寶蓋馬車正四平八穩地朝著前方行進,除去前導的兩名護軍之外,馬車左右兩方各有五十名護衛騎馬相隨,後頭則另有隨行的雜役和屬下等人乘坐的馬車,一行人把隊伍拖得長長的,後邊還有二十個護衛殿後,場面十分壯觀,彷彿怕人家不曉得來者何人一般。
「王爺真是有心啊,就怕王妃像上回一樣受委屈……」坐在馬車外支著下巴自言自語的人是煙兒,她是在皇城長大的,生平從未到過西北,這回跟來除了盡正職之外,也算長了見識。瞧,那放眼望去黃沙一片是多麼壯觀啊!
正當她著迷地看著眼前景色的同時,一匹馬忽然接近她身邊指示。
「傍晚就能到達西北的沙多城口了,在這裡先停一下吧!」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英親王瑞祥,煙兒身邊駕車的護官聞言,立即拉直了韁繩示意馬兒停下。
瑞祥順勢登上了馬車,還不忘吩咐煙兒。「煙兒,去取點茶水來,我進去看看王妃。」
「沒我的吩咐,不要隨便進來。」煙兒忙不迭地去了,瑞祥又朝護官吩咐,而後便掀開簾子鑽了進去。
與車外相比,車內真可說別有洞天,一式的明黃綢緞鋪底,還有張楠木桌子以及厚實的臥榻,臥楊上則躺著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女子,手中還抱著小嬰孩,正是宮千巧母女。瑞祥見到她,臉上的神情柔和了下來,他隨手撈起一件羊絨毯子,走到臥楊旁邊。
「天氣漸涼了,捂得嚴實些。」他邊說邊將毯子圍到宮千巧的肩上。
「謝王爺關愛。」宮千巧看著他,語氣平靜而不起波瀾。
「謝什麼,都是夫妻了。」話一出口,瑞祥自己也有點驚詫。
這麼尋常的一句話,聽起來真的沒什麼,然而,他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說出這種話的,此時此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那是因為,他的內心終於承認千巧是他的妻子的緣故嗎?
於此同時,他又感覺到一種小小而微不足道的幸福,從心中自然泉湧而出……
「其實,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千巧做了什麼,值得王爺向我道謝?」
「給了讓我對你好的機會,這樣還不夠嗎?」
「恐怕王爺真正想對她好的對象另有其人罷了。」忍不住還是酸了他一句。
瑞祥何嘗聽不懂弦外之音,但換作平常早就勃然大怒的他,這回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扯開了話題。
「小小呢?她睡得可好?」由於正式的公主封號還得等皇上示下,所以女兒至今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是以較足月生下的孩子還要瘦弱為緣由,起了個乳名叫做小小。
瑞祥輕觸著宮千巧懷中那可人兒的小臉蛋,跟這小傢伙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他越感覺到生命的不可思議,一看到女兒,什麼脾氣都沒了,現在他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宮任安每每一見到千巧就心肝寶貝兒地叫個不停的原因了。
「剛剛才哭過一陣,現下大概是累了,所以很安靜。」宮千巧看著瑞祥對孩子那般著迷的模樣,神情雖然仍是冷冷的,身體卻不自覺微微前傾,好讓小小更靠近他一些,不料瑞祥竟伸出手將孩子抱了過去。
「你一直顧著她沒睡吧?眼圈兒都黑了。」
「……」面對他突如其來將話題又放回自個兒身上,宮千巧一窒,直覺別過頭去。
打從南都回到皇城至今,瑞祥宛如換了個人似的,雖說他從前也十分體貼,卻從不曾如此無微不至,小心翼翼到像怕摔碎她似地……
瑞祥見她不答話,倒也不逼她,這時煙兒的聲音忽從外頭傳來。
「王爺,我拿茶水來了。」
「端進來吧。」
煙兒聽見他的許可,便掀開簾子走進來。
「放下東西就出去吧。」
「是。王爺,奶娘說小姐的吃奶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請准許煙兒將小姐抱到奶娘的馬車上頭去……」
瑞祥點點頭。「仔細點,外面風大。」
「煙兒明白,煙兒出去了。」煙兒一面點頭,一面將孩子給抱走了,車子裡頭只剩下瑞祥與宮千巧兩人獨處,頓時氣氛凝結了起來。
沒了孩子做緩衝,似乎也就沒了話題,宮千巧覺得有些尷尬,倒是瑞祥卻好整以暇地吁了口氣。
「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面對宮千巧的不發一語,瑞祥並沒有因此而沉默下來,只是拿過茶水吹涼。
「喝點東西吧,這種天候,喉嚨不潤一潤,都要干了……」手上的杯子遞到她的面前。
宮千巧直覺推拒。「我不渴。」
「那就當做預防乾渴。還是……你希望我餵你?」
紼紅頓上,宮千巧只得不甘不願地伸出雙手接過茶杯。「我喝就是。」
「這才聽話。」瑞祥見她捧著茶碗一口一口的啜了起來,顯然十分滿意,於是轉移了話題。
「晚一些就能進城了,你心裡一定很興奮吧?」
宮千巧喝茶的手勢微微一頓,但仍是沒有回答,瑞祥似也不要她回答,只是撥開了窗簾子,兀自自言自語著。「沙多城……這名字是先祖皇取的,他喜歡簡單易了的事物,所以就將黃沙滾滾的西北第一大城取名為沙多,打仗的時候,我也曾經來過好幾回,那個時候卻一次都下曾見過你,反而是你千里迢迢地去到皇城,還成了我的妻子……緣分這兩字,真正奇異又不可言喻……」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宮千巧也隨之出了神,與他的視線一同朝著外頭望去,她不禁遙想……
也許,也許他們曾見過的……在沙多人群熙攘的街上擦身而過,在漫天黃霧般的沙塵中彼此交錯,也許是見過的……
瑞祥回過神來,望見了那張怔然的面孔,不由會心一笑,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喚回她悠邈的神情。
「千巧和我想的一樣嗎?」
他的手溫其實很正常,然而宮千巧在被觸及的那一剎那,卻宛如被高熱火焰灼燙到一般急急縮開。
這回瑞祥卻不再任她退縮,反而將她一把擁在懷中,五指緊緊地伸入千巧柔軟如雲的髮絲中,他的唇靠在她的耳際,不住地摩挲低喃。「千巧……為什麼躲我?」
他的懷抱是那麼灼熱,那麼的結實有力,從他指尖所透出的勁道,幾乎是等量的慾望,千巧渾身一顫。
他渴望著自己……感知到這個意念,千巧頓時再也不能抗拒他的手、他的擁抱、還有……他窒人鼻息的吻……
他的吻一如以往……下,或許更加的灼熱……
這睽違已久的吻,很快使得久未嘗到那專屬於千巧的甜美的瑞祥理智全然潰堤,忍不住更擁緊了她一些……
「不……」發現他並不只甘於一個單純的吻時,宮千巧開始抵抗著他的熱情與探索,不住渾身緊繃著想要推開他,而瑞祥似也察覺到了她的不願,於是手勁一鬆。
「怎麼了?」他的嗓音此刻聽來是無比的沙啞和……撩人……
千巧輕咳了一聲後,吶吶地道:「大家都在等王爺啟程,請不要耽誤時間才好……」
瑞祥情知這不過是千巧的托辭,目的是別讓自己太過忘情,真忍不住就這麼要了她而已。
「我並不介意你躲著我。」他輕描淡寫地說。
宮千巧直覺想要辯駁,瑞祥卻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只是……」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眸子裡,那無聲而濃烈的黑火不住地熊熊燃燒、燃燒……
她第一次見到瑞祥時,他也是這樣的神情,彷彿只要多看一眼,就會連同那份炙烈一同焚化成灰……
「你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五年、十年……一輩子嗎?」
宮千巧渾身一震,垂下頭去。
瑞祥不禁歎了一口氣,也不願再逼。
如果,如果能回到初識的那一段時間該有多好啊?如能回到從前,他絕對不會讓那花般笑顏自她臉容消逝。他想讓她明白自己的情感,但卻又怕嚇著她,瑞祥太明白自己的個性,一旦動情,他將會是佔有慾、愛慾都特別濃厚的一方,千巧是否承受得住呢?她雖已為人母,但很多方面其實仍舊稚嫩,如何讓她恢復對自己的信任,看來才是眼下最最重要的課題吧!
「千巧,我們慢慢來吧。」瑞祥憐惜地凝視著她,語氣是那般的體貼纏綿。
「你好好休息,晚一些到達了目的地,精神才能抖擻些,嗯?」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起身下車了,不一會兒,宮千巧感覺到馬車又開始往前移動,她掀開簾子,發現瑞祥就在離她不遠的左前方,他並沒有回頭,但卻像是屬於他的另一種無言的溫柔,為了安她的心,而總在她的視線範圍之中,好讓她觸目可及……
瑞祥釋出的情,她不是感覺不到,那麼……她還在害怕什麼呢?
宮千巧捫心自問,卻仍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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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多城口。
雖說沙多是西北的最大城,然而由於人口稀少、風沙大的關係,進城之後仍有不少路要走,由外城繞進內城最熱鬧、最中心的地方還要花上半天時間,所以外城一般來說除了護軍和旅客以外,是不太有什麼人往來的。
但打從瑞祥一行人才進城口,便見到有人排列相迎,瑞祥就猜到必定是思女心切的宮任安夫婦已經前來,於是在快要接近他們的時候,他翻身下馬,親自徒步前進。
宮任安看見王爺居然為顯示尊重而走路過來,不禁面露敬服之意,扯著宮夫人一起下拜,異口同聲地道:「拜見王爺吉祥!」
「快快請起。」瑞祥連忙伸手去扶。「今日只是探親,不敘朝儀,岳父岳母切勿如此多禮。」
「好好……」
「外城風沙如此之大,還有勞岳父親自來迎,連岳母也來了,小婿心中實在有愧,怎不待我們進了城內驛館再行敘闊?」
「好說、好說。」宮任安也不明講,其實他和瑞祥心裡都曉得,千巧既是女眷又是王妃,尊貴身份比不得他人,要等進了驛館,見面的規炬又不同了。
「王爺南都一行,想必十分勞累,而今又應小女的任性要求前來西北,怎不教下官慚愧……」
正當他還在客套的時候,一旁的宮夫人卻已經忍不下去了。「王爺,想必您也知道,我們夫婦就這麼一個女兒,想念她是自然的,因此就容妾身直截了當地問一句,千巧呢?」
宮夫人如此開門見山,瑞祥倒也不以為意,向身後指著那輛最為華麗的馬車說道:「岳母不必擔心,千巧就在那輛車子上頭,許是長途跋涉,身子乏了所以現在仍然睡著,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現在就吵醒她。」
宮任安與妻子互看了一眼,情知這位王爺向來是說一不二,那原本想說早一些來迎接、也就能早一點看到女兒的心願落了空,也就只得暫時死了心。
「千巧能得王爺如此寶愛,真是她的福氣,那麼咱們還是先行回驛館吧……」宮任安這句話聽起來就有點有氣無力了。
「如此甚好。」瑞祥點點頭,向後頭的人大手一揮,原本停住的隊伍又開始朝著內城的方向走去。
「岳父大人,請。」瑞祥伸手相讓,宮任安只得笑一笑,與夫人上了原本搭乘而來的那輛馬車往回走去。
沙多內城,驛館。
宮千巧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從馬車的臥楊裡頭被移到了一個大房間的床上。
想必是瑞祥吧,不是他還有誰?
「外頭有人嗎?」她輕聲地喚著,不一會兒,煙兒應聲入室。
「王妃,您醒了?」
「咱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我知道……」這熟悉的氣味是屬於她的故鄉的,一種乾燥又含著粗厲的沙土味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討厭這樣的感覺啊!如今她竟然感到無比的懷念,只因這一切從沒變過,她卻已經不是從前的宮千巧了……
一旁的煙兒看著她有些恍然的神情,深怕她又胡思亂想傷了神,連忙打斷她。
「王妃,還有更值得您高興的消息呢!宮大人和夫人都一起來瞧您了,現在正在花廳裡候著呢,小小姐也在那裡,宮大人可喜歡了,直說她長得跟小時候的您一模一樣呢!!」
宮千巧沒注意煙兒後頭的話,便從床上跳了起來。「什麼?爹……還有娘他們 !?」
「煙兒知道王妃肯定開心。」煙兒笑著扶她起身。「不過王妃還是要打扮打扮吧?就這樣可是見不了人的……」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煙兒愣了一下。「王妃請稍待,煙兒去應個門。」
說完這話後,她便忙不迭地去開門,沒想到門一開,便瞧見了宮夫人的臉。
「夫……夫人?」
「對不起,我實在等不及,就自個兒進來了。」宮夫人站在門口微笑道。「千巧到底醒了沒有……」
「醒是醒了,可是還沒梳妝……」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打斷了。
「娘!」
只見宮千巧鞋子也來不及穿,便直直奔到門口來,望著門外的母親,眼圈兒紅成了一片。
見到女兒如此模樣,宮夫人的心更是狠狠的揪痛了起來。
「煙兒,能讓我們母女倆說說體己話嗎?」
「夫人儘管吩咐便是,不必客氣。」煙兒慌忙退開身子讓宮夫人入內。「煙兒這就去端茶水,請您與王妃慢慢地聊。」說完她便替兩人關上了房門,逕自走開了去。
而宮夫人和宮千巧卻沒有立即發話,只是怔怔地瞧著對方,待得腳步聲走遠之後,宮夫人才踏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她那心肝寶貝兒。「天哪……你怎麼瘦成這樣?到底是怎麼了?」
被母親緊擁在懷中的千巧眼底忍不住閃出了淚花,然而她仍故作堅強。「沒有啊……娘您是不是眼花了?生了小小之後我反而還胖了呢!」
「胡說八道,你當娘沒眼睛嗎?瘦了胖了我會分不出來?」宮夫人憐惜地看著女兒,怎麼奸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嫁到了生活環境比西北更加富裕優渥的皇城,反倒成了這副模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宮夫人拉著女兒走進內室,低聲地說出心中的疑問:「你老實告訴娘,王爺待你不好?」
「很好。」宮千巧仍是笑。「瞧我錦衣玉食、出入排場,哪一樣不是最高規格?娘不要為千巧擔心。」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宮夫人哽咽道。「這種種表面榮華,在咱們家中一樣也不少,若是單憑這幾樣就能得到幸福的話,你爹跟我難道捨得讓你遠嫁到皇城去?」
宮千巧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解釋她與瑞祥之間的事,從前是她為了瑞祥心神不定,現在卻是瑞祥在挽回她的心,於此種種,太多的轉折與起伏,怎麼可能三言兩語就道得盡、說得完?
然而她的沉默,很顯然地讓宮夫人誤會成另一種意思了,很明顯地她有口難言,那麼只有一種情況可做解釋,那就是瑞祥對她並不好,然而她卻什麼都不敢說
想到這裡,宮夫人著急地去拉宮千巧的手。「千巧,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啊?」
話才剛說完,她突然眼尖地發現,千巧領口處的肌膚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她想也下想就抓住了領口翻開來看,看見女兒那白玉無瑕的肌膚上竟然出現了這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差點驚得暈昏過去,她強自鎮靜,伸出手輕觸,只見疤痕雖淡,卻仍可猜想得出受傷當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你這是……你這是……」
宮千巧連忙將衣服拉緊,遮去那道傷痕。「娘別多心,這根本沒什麼。」
「沒什麼……要是我沒發現,你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肯說?」宮夫人一陣怒氣從心頭湧了上來。「不行,為娘的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一邊說一邊回身就往外頭走,宮千巧這下卻著急了。
「娘,您要做什麼?」
「我去找王爺!」
宮千巧聞言,想也不想就直接擋在她身前。「不要!」
「為什麼!?」宮夫人氣問道。「我都親眼看見了,難道就叫我這做娘的看著你繼續被他傷害?」
「娘,我知道您疼我……可我求您別去。」
「為什麼?」宮夫人看著她哀懇的眼神,心頭忽然一緊。「莫非你愛王爺……愛得那麼深……」
母親的視線是那麼的震驚與愕然,宮千巧一時間也如遭雷擊地定住不動了,空氣在母女兩人之間凝結住,她們怔怔地看著對方,誰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最後還是宮夫人率先打破那凝重如石的沉默,盈著淚水,顫聲問道:「千巧,娘的乖乖,你倒是老老實實的說話啊。」
「我……」宮千巧愕然。
叫她說什麼呢?她也是到這一刻,才猛然發現自己並不願意與瑞祥決裂,就算自己現在對他多麼的冷淡、多麼的疏離,其實她心中渴求他的意念並未隨著刻意的壓抑而有所消減……
所以,假若讓母親替她出了這個頭,她和瑞祥這下子真的會越行越遠,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會一下子消失殆盡。想到這個可能性,她競不能控制一股傷心從心中最深處油然而生……
是的,傷心……
超越愛恨瞠癡,她只感到傷心……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已然不能沒有瑞祥;不是因為沒有瑞祥她活不下去,而是因為沒有了瑞祥,恐怕她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眼見宮夫人還等著她回答,宮千巧終於開口。「您若是真的為了我好,那就請您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吧,千巧只求娘這件事……」
「你要我視若無睹?」宮夫人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要求我什麼嗎?你對身為母親的我又是何其殘忍?」
「一切總歸女兒不孝……」宮千巧身子一低,竟跪了下去,不過膝蓋尚未著地,她身後的房門突然被打開,一雙手從她身後將她扶了起來。
宮千巧一愣,回頭一看,來人竟是瑞祥!
「王爺!?」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岳母不要責怪千巧。」瑞祥說完,竟一撩袍角,跪將下來,讓其餘兩人均是一震。
「親王禮絕百僚,王爺這豈不折了老身的壽嗎,快快請起!」宮夫人連忙去攙,然而她的力氣又怎麼可能攙得起一個大男人!?
「瑞祥除了自己有錯,更要代妻子向母親道歉。」瑞祥不動如山,語氣平穩地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今損傷,皆是因我而起,並非千巧的本意,瑞祥怎可由干巧自己一個人承擔?」
「但是……你這是……哎……」宮夫人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卻沒想到宮千巧居然挨在瑞祥身邊也跪了下來。
「女兒沒有好好保護自己,怨不得誰也怪不得誰,女兒也給娘賠不是,希望娘原諒……」
「怎麼連你也……」宮夫人看著並排跪在身前的兩個人,怎麼拉也拉不起身,實在感到無可奈何,只得恨恨地歎了口氣。「要是一開始就夫妻同心,又豈會搞到這等地步?算了算了,你們都起來吧!再這樣子下去,只怕難受的換作我了。」
宮千巧聞言,看了瑞祥一眼,兩人這才站了起來,瑞祥還扶了千巧一把,這麼細微的小動作,自然也入了宮夫人的眼。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是管不著也不會管了,只是我想告訴王爺一件事,千巧是我們宮家最寶貝的女兒,看到她身上那道傷,比殺了我還讓我跟老爺心痛,所以我不會讓老爺知道這件事,可我也希望,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從今以後,千巧能平平安安、無災無禍地過完這輩子,我這當母親的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瑞祥當不負岳母所望。」他堅定的聲音、不容置疑的肯定語氣,不禁讓宮千巧望了他一眼。
「你真這麼想的話,我就太欣慰了。」宮夫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爾後便朝著門外走去。
「娘……」
宮夫人卻不再回頭,逕自走遠,只剩語音傳來,有著一種不得不放手的傷感。「我沒什麼事好跟你交代,換好衣服以後,就出來見見你爹吧,他想死你了。」
「娘……」宮千巧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復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領口,這才發現自己的單衣被扯得鬆垮垮的,而同時她也感覺到一陣炙熱的視線朝著她的頸項處投射而來,直覺抬頭,發現竟是瑞祥的目光。
下意識地伸手抓緊了衣襟,她的臉蛋卻已然完全不受控制的脹紅起來,連忙走進內室準備更衣,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眼角餘光也掃到瑞祥將房門關起來,走到她身後。
宮千巧正站在鏡子前方,只著白色的單衣,披散而下的黑髮柔順的覆在身前,瑞祥的視線與鏡中的她相互膠著難解,他伸出手,輕輕放在她的兩肩,稍一施力,那薄如蟬翼般的單衣便翩然滑落,露出她胸前那道傷痕。瑞祥只手攬住了她的腰,只手伸到她的胸前,輕輕地撫觸。
「每一次看,都覺得觸目驚心……」他的視線定定的凝視著宮千巧,有著太多太多想說的話。
「王爺……」
「什麼時候,你才願意改口?」瑞祥的表情未變,只是看著她。「為什麼總是不願意叫我的名字?」
宮千巧愕然,怎會是不願意叫呢?是她……叫不出口啊!
最初是怕生,後來是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到了現在,則是再也說不出口,她怕一呼喚那兩個字,就洩漏了自己飽脹的情意……
瑞祥呵瑞祥,他難道不曉得自己有多大的魔力?然而他的冷淡疏離,卻又怎能不使人寒心?
「我知道你還無法相信我。可是我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
「時間?」
「意憐,不……或許該說皇嫂。」這是第一次,瑞祥主動提起她。「她是我年少輕狂時最美的情夢,如今夢醒情淡,對她,其實只剩下崇仰之情,無一絲不應有的奢想妄念。所以,我容不得有人詆毀她一絲半點,是為了維護她身為一國之母的清白與尊嚴,這些,我希望你能理解並接受……」說到一半,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從前,我是從來不層解釋這些的……」
「那麼為何解釋給我聽呢?」
「因為你已經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宮千巧一顫,半晌,她才艱難地開了口:「你就……就這麼坦白?就不怕我不能接受?」
瑞祥聞言,眉頭忽爾皺了起來,沉默了一下,儘管只有一會兒,那氛圍卻讓千巧瞬間有窒息的感覺,然而,再度開口的他,卻給了她一個答案。
「儘管如此,我仍想牽你的手,走完這一生。」
只是簡簡單單一句樸實又平淡的話,卻讓千巧瞬間紅了雙眼。
「太……太狡猾了……」她哽咽地道:「你根本……根本不管我……我的心情。」
「你不喜歡我了?」瑞祥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我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不再做任何一件傷害你的事,所以,假若你覺得,我在你身邊對你而言是一種負擔的話,那麼你就坦白地說。」說完後,他兩眼直視著宮千巧盈盈水目,又問了一次。「你不喜歡我了嗎?」
「……」這簡直是犯規,不是嗎?宮千巧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任著那淚水自眼角泛流。
「哭了?」瑞祥看著她的眼淚。「那就是討厭我了?」
直覺地,宮千巧用力地搖起頭來,她想說話,但聲音根本就梗住了,不由更急得滿臉通紅。
瑞祥微微一笑,卻還有意逗她。
「搖頭,那就表示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不是……他這人……這人怎麼這樣曲解她的意思呢?宮千巧又氣又著急,然而一方面卻又怕他真的誤會,忍不住抬起頭張開嘴想要說清楚,於此同時,腰間被瑞祥用力一收,一個軟熱厚實的東西貼上了她的唇瓣,封住了她的唇齒,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千巧幾欲透不過氣來,瑞祥才微微地離開她,在她的唇畔、耳際細喃。「千巧,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溫柔,訴說著從來不曾有過的請求,宮千巧縱有再多矜持,又如何抵受得住?
畢竟……要為他傾心著迷,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了,更何況……打從第一眼看見瑞祥的那一瞬間,千巧就已然戀上了他……
誤會可以消弭、傷痛可以平撫、過去也可以遺忘,唯有真心所愛的人,必須窮盡一生守護,一切只因為,現在才是最重要的;而體認到這個事實的人,才會感到無比的快樂。
宮千巧並不言語,只是伸出了雙手,攬上了瑞祥的腰,感受到她的緊擁,瑞祥滿足地歎了一口長氣,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床前。
「王……王爺……」
「叫我瑞祥。」
宮千巧咬了咬紅潤的下唇,低聲道:「瑞……瑞祥……」
「唔?」這時候的瑞祥,已將她放在那溫暖的大床上頭。
「我爹娘……還在外頭等著咱們……」
「我相信岳父岳母不會介意的。」
瑞祥一邊說,一邊俯身,而面對他的欺進,宮千巧再也抵受不住,只能將最後的言語吞回肚裡,化作一聲聲柔軟的嬌吟……
房外,因為宮任安忍不住想快點見到女兒而被派來叫人的煙兒,縮回了原本要敲落房門的手。
「算了,反正一時半刻是出不來的吧。」
她笑歎了一聲,轉身移步往花廳的方向走去,沙塵方停,院中歸為一片寂靜,幸福的時光,也彷彿終在此刻駐停。
尾聲
半個時辰後。
宮千巧由床上甦醒,瑞祥已不在身邊,倒是煙兒已然在外邊等待侍候。
「王爺在花廳裡陪伴著親家敘話,王爺還說若是王妃覺得身體還行,那麼不妨換件衣裳,再到前頭去。」
聽到「要是覺得身體還行」這一句,宮千巧不禁紅了紅臉,趕緊下床換好衣服走了出來。
房門已然敞開,明亮的光線也隨之映照入室,不遠處的花廳,彷彿隱約傳來一陣陣的人聲笑語,她回過身,突然發覺桌上有個眼熟的東西,走過去拿起來一看,忍不住咬了咬下唇,感動瞬間滿溢於心。
是那只木質的手拿鏡。
鏡面已經重新鑲好,木柄裂掉的部分也已經弭平,它依舊散發著溫潤的光采,卻已煥然一新,就如同現在的瑞祥和她,一切都已經下同了……
把鏡子緊緊地收握在胸前,宮千巧倚在門邊,由那暖暖的陽光籠罩著自己,唇邊泛出一抹恬美嫻靜的微笑。
幸福來了,她知道。
——全書完
後記 夏蕗
大家好。
今年冬天真是超冷的,一連來了好幾個寒流,台灣因為濕氣重,寒流來的時候甚至比露二月時去北海道來得更加冷風刺骨,加上氣候陰晴不定,時熱時冷,又正值季節交替,在這種天氣感冒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感冒了。
慘事還不只一樁,修稿修到一半,露的檔案竟然不見了,眼看弄到半夜,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真是教人發瘋,幸好編輯十分體諒,幫了不少忙,才有辦法如願趕上檔期跟大家見面,不然現在蕗大概還趴在電腦前大哭吧!
聊聊這本書吧。
瑞祥以前也在別本書出現過,不過是已步入中年的老頭子,兒女成群,脾氣也變得很古怪了(我自己認為),這次寫的是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一寫下來,我發現自己還滿喜歡他的,以前在別本書中,他都是以英親王的稱號出現,因為當時我實在想不出他的名字要叫什麼,而且配角也沒必要取,所以就沒多想,怪只怪自己幫這家族的人取了個怪姓吧。(不過納日是真的有人拿來做為姓名的)
閒篇暫且到此,希望你們喜歡這本書,下次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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