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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randyni    時間: 2011-2-8 10:20     標題: 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六歲,我這樣跟言說。
  「為甚麼?」九歲的言為我的「不喜歡」而困惑極了。
  因為言是我最尊敬的哥哥,更因為言一年才回家一次。自幼被送到英國去讀書的他,給我既陌生又熟悉的印象。

  「我不喜歡你。」十歲,我對遠從英國回來替我慶祝生日的言說。
  「為甚麼?」言不厭其煩地再問。
  因為十三歲的言決定繼續在英國升讀中學,也因為我終於知道言其實只是我父母收養的兒子;而他,卻一直沒有告訴我。

  「我還是不喜歡你。」十一歲,我躺在醫院病床上這樣跟言說。
  「隨你。」十四歲的言一臉淡漠。
  「……為甚麼?」這一次,換我來問這個從來沒有答案的問題了。
  「因為你沒有愛惜你的生命,因為你傷害了所有愛你的人。」
  我搖頭,不明白。而言也搖搖頭,步出房門。
  我只是厭倦了這個無聊的世界啊!怎麼言說我傷害了別人?不懂。

  「我始終不喜歡你。」十九歲,我坐在輪椅上參加言的婚宴。
  「我們都不必在乎了,我親愛的妹妹。」二十二歲的言微笑著。

  我不喜歡言!因為當我為一顆天生帶病的心臟跟死神拼命時,他卻正在籌備他的婚禮!當我被醫生斷言活不過二十歲時,二十二歲的他卻找到了「一生至愛」!
  在一片紅色的包圍下,我竟覺得自己已身陷地獄……
  「你想知道我為甚麼不喜歡你嗎?」十九歲的我坐在輪椅上,仰望他居高臨下的星眸。
  「你願意說?」二十二歲的他握緊他新婚妻子的小手。
  「因為你不喜歡我……不愛我。」十九歲的我笑著閉上眼睛。
  二十二歲的他傻了,甚至驚得放開了愛妻的手。
  不喜歡換來不喜歡,很公平。從六歲到今天,我十九歲、言二十二歲,問了十三年的問題,答案終於揭曉……


※          ※          ※


  宴會處處喜氣洋洋,盡顯男女家同樣顯赫的家世。
  母親說,我自小就認為喜宴是天下最無聊的宴會,每次死拖活拉都不肯出門。
  所以,今天,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喜宴——我「哥哥」的喜宴。
  母親跟杜醫師談了半天,這才讓杜醫師勉強答應放我假釋出院。不過,杜醫師仍堅持派來一輛救護車在飯店外待命,隨時準備救人。而且宴會一結束,我就必須馬上回醫院。
  他們都說,雅雅跟言郎才女貌,是老天爺安排好的一對。
  「金童玉女」——依稀記得,母親是這樣說的。


  我想,我該去見一見我親愛的哥哥和雅雅嫂子。可是,我根本找不到他們。
  「小恆,我們到新娘休息室去找你哥,好不?」母親高興地推著我,走向較僻靜的一角,推開一扇小門。


  門內,一身高貴晚禮服的雅雅上前道:「媽、小恆,你們來了!媽,你也累了吧?快,來這邊坐下。小恆,你身體還好吧?」
  我不回答雅雅,逕自盯著言看。真可恥,我想我是存心教雅雅難堪、要她下不了台的。
  多麼惡毒的小恆呀……


  「雅雅,杜醫師肯放小恆來,那就表示小恆的情況還算穩定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小恆身體不好,她不大喜歡說話的。就連我這哥哥都無法從她嘴裡挖出多少句話,你還奢望她會給你這個嫂嫂面子呀?」


  是言,他笑著替雅雅打圓場,也解釋了我的沉默。
  言在說謊!從小到大,除了面對陌生人,從醫院職員到爸媽等人,他們每一個人都說過我像一隻「開籠鳥」般,吵耳得很。
  吵得可愛。


  一番寒喧過後,外面的人吵著要言跟雅雅出去敬酒,於是母親也推著我跟了出去。
  一向知我甚深的杜醫師首先就衝了上來,手上拿著一瓶威士忌:
  「來!言,咱們來乾了這一瓶!別想逃,不把它喝完,小心我不讓你進新房喔!」
  我看得見杜醫師眼中的銳利。
  他以為言負了我,自以為是的想要替我「報仇」。誰知道,其實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言也不笨。他把雅雅藏到身後,拒絕讓眾人把他的妻子灌成酒鬼一名。他笑著,拿過伴郎手中的香檳:
  「杜醫師,你就別耍我了。雖然小弟我今天小登科,也許杜大醫師你會有點嫉妒,但好歹要給我一點面子,就當是看在小恆份上吧!怎麼樣?」
  杜醫師臉色一沉,放棄了那瓶烈酒。然後,他走向我,向我母親點點頭、接過輪椅,推著我離開了宴會廳。
  冷風中,杜醫師的車上載著我和我的輪椅,而我們的目的地,當然是醫院。
  「小恆,對不起。」
  對不起?因為他破壞了言的婚宴?
  

我搖頭,淺笑:
  「那不是我的喜宴。」
  「不,」杜醫師皺著眉,痛苦地低嘆:「小恆,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了。雅雅是我的妹妹。」
  的確,雅雅名喚「杜雅」。不過,當我從母親口中得知這層關係時,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到現在,我又怎麼可能因為它而遷怒於杜醫師?
  「雅雅沒有錯,杜醫師你更加沒有錯。」錯的人,從來只有我自己。
  「不!」杜醫師突然急踩剎車,把車子橫停在寂靜無人的公路上。
  「小恆,別再折磨我!你早就知道!是雅雅以你的性命威脅言,逼言娶她為妻……」
  我苦笑,為這逃不掉的揭曉。


  「不,杜醫師,我沒有折磨任何人的意思。對,我早就知道雅雅做了甚麼,而且,這是言親口告訴我的。他說,他會娶雅雅,但等到你把我治好了,他就要馬上跟雅雅離婚。」
  杜醫師抬起趴伏在方向盤上的臉,驚異地瞪著我看。
  「小恆!既然你早就知道,你為甚麼不告訴我?為甚麼不告訴你母親?」
  為甚麼?很抱歉,我也很想知道。


  「杜醫師,你疼愛妹妹,但你不是『幫親不幫理』的人。我知道,如果我把事情告訴了你,你一定不會允許今天這場婚禮順利舉行。所以,你也應該明白,我放棄,是為了甚麼。」
  杜醫師一臉猜疑。
  「是……言?」
  他竟蒙對了。


  我沒有回答「是」或「否」。這個時候,我們都已經不再需要答案。
  對!也許言起初堅持娶妻只是權宜之計,但,在昨晚……言跟我道別。

  「我不曾想過,我竟會愛上雅雅。可是,天知道愛情來了,我們根本逃不掉。小恆,對不起。」
  言的書房中,我發瘋似地摔掉我能夠碰得著的東西,就連當年我親手送給言的水晶紙鎮亦不能幸免。


  但,言卻撲過來把水晶紙鎮搶過,抱著不肯放。

  抬起右手,我看得出神,卻想起剛才喜宴開始前,我乘母親不注意時溜到休息室去找一對新人……


※          ※          ※


  「我始終不喜歡你。」我坐在輪椅上,傲然注視著一副恩愛模樣的言和雅雅。
  「我們都不必在乎了,我親愛的妹妹。」言微笑著,右手卻更握緊了雅雅的左手。
  我恨!恨上天對我不公,卻更恨言的無情……
  妹妹!


  「……你想知道我為甚麼不喜歡你嗎?」我異常鎮定,冷冷地仰望他居高臨下的星眸。
  「你願意說?」言握緊他新婚妻子的小手。
  「因為你不喜歡我……不愛我。」我笑著閉上眼睛,企圖掩去眼中的絕望。
  言傻了,他甚至驚得放開了雅雅的手。


  活了十九年,我每分每秒都很珍惜我的生命。對於彷彿能夠看得見路的盡頭的我,時間就是最寶貴的瑰珍。我對每一天都充滿希望,認為只要仍然生存,一切都還未到絕境。可是,我竟有了「絕望」的感覺。


  言一定被嚇壞了。
  我嘆息著。在言醒過來之前,我已經掠過雅雅的微笑,推動輪子離開了休息室。


※          ※          ※


  窗外,風,仍然默默吹過。


※          ※          ※


  我真的不喜歡言。
  直到我站在言的靈堂中,這種不喜歡仍然不肯消散。
  距離言跟雅雅的婚禮,已經相隔兩天了。
  此刻,我身在言跟雅雅的葬禮。
  朋友呀,你會聯想到甚麼?
  我殺了言跟雅雅,然後若無其事的跑來為他們哀悼?
  別傻了,我才沒那力氣,能夠殺得了強壯的言跟健康的雅雅。
  還是,愛我的杜醫師殺了言跟雅雅,就為了那句「對不起」?
  瘋了,杜醫師畢竟是心慈之人。
  答案是——
  昨天清晨四點,醫院的電話就來了。他們說,言和雅雅離開飯店準備直接到意大利去度蜜月;卻在前往機場途中不幸發生車禍,夫妻二人在送院途中已經傷重不治。

  「周小姐,很抱歉,我們無法成功救回你的兄長。事實上……當我們趕到現場時,周先生還是清醒的,但周太太卻已經昏迷了。我們真不敢相信!照車子的殘骸看來,周先生不應該傷得這麼重的……原來,車禍是因為倒下的電線桿引起的。當時那段路面剛好發生了輕型車禍,一輛貨車撞倒了電線桿,那桿子彎了一半。周先生夫婦車子失控這樣撞上去,依車子損毀情況來看,電線桿傷到的應該是周太太才對。可是……周先生竟在車子撞上去之前擋在周太太身前!衝力太強了,電線桿從背後直插進了周先生體內、從胸口穿出……老實說,在救護人員還沒有趕到之前,我們就知道這種傷勢已經救不了了……」高大的交警竟說得淚眼汪汪。

  是嗎?為了救雅雅?
  「有客到!——」
  這聲高呼把我從回憶中拖回現實。
  抬頭,我看見杜醫師就站在我面前。
  我很想笑——客?在這個屬於言跟雅雅的靈堂,杜醫師可也是「親屬」吧。可是,我笑不出來,真的。


  「杜醫師?」
  杜醫師淡淡一笑。他依照規矩走近祭壇,取香、點香、致香,然後留下一件作為陪葬品的禮物。最後,他又回到穿著一身孝衣的我面前。
  「小恆,他們都走了。」


  走?……對,人死了,他們卻都喜歡用「走」這個字來形容。
  杜醫師低笑著從手上的公事包中抽出一枚信封,把它交給我。
  我不解。難道就如肥皂劇所演,這是言留給我的「遺書」?哦,千萬不要。
  杜醫師笑得更燦爛了。


  「不要想偏了,這不是言給你的信,而是我寫的。我想,言在九泉之下,他若知道我寫這樣一封信給你,一定會氣得很想把我宰了吧!」


※          ※          ※


  我一直沒有拆開那封信。
  是不敢,或是不願?
  反正,我也沒有時間吧!
  又過了半年,這時的我,已經不再如昔了……
  言與雅雅的葬禮過後第二天,醫院方面就來電說,他們找到適合我的心臟了。家人興奮之餘,立刻趕緊把我打包送進醫院,做好準備接受換心手術的工作。


  這是奇蹟。因為就算是杜醫師或我自己,也不曾想過我會有痊癒的一天。
  半年後的今天,我康復了。理所當然為我執刀的杜醫師說,只要別太勉強自己的身體,基本上,我已經跟一個常人沒甚麼分別。


  多像一個夢。
  是美夢,還是噩夢?
  我擁有健康了。
  言卻死了。
  這一切呀……
  於是,坐在言跟雅雅的新墓前,我展信詳閱……


※          ※          ※


小恆:
  很可惜,這不是言寫給你的信,它不是一封美麗的遺書。
  所有人都說,那是一場意外……但真相,有誰知道?
  我知道。言知道。天地都知道。
  言呀,那個傻瓜,他真的撼動了我。
  我竟然瘋得連雅雅都不顧了,就只為了成全言的愛……
  小恆,你準備好了,要接受一個驚人的真相了嗎?——


  言的車子被動了手腳,那輛跑車根本沒有剎車。想知道是蔑Q厭隉H
  你絕對猜不到的,小恆。那個人是——言。
  小恆,我想你很清楚你自己的病。你打一出生就心臟帶病,必須要把心臟整顆換掉才會有一線生機。然而,也許天意弄人,你的血型特別到世間罕見,就連你的父母親以至三等親以內的親人,都沒有一個擁有這種血型的人。


  巧合往往就是奇蹟的前因。
  言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知道,雅雅的血型竟與你相同。
  我想,言的計劃從第一次見雅雅時就已萌生吧!但真正確定,卻是在雅雅用你的性命逼言就範之後。


  是言派人把電線桿撞倒的。他要製造一場「意外」,好讓你能接受一顆屬於「意外死亡者」的心臟。


  言根本不曾想過跟雅雅離婚,因為他不會讓雅雅活到你踏進鬼門關的一刻。
  瘋狂嗎?小恆,你覺得我瘋,還是言比較瘋?我竟眼睜睜看著言計劃謀殺我的妹妹……
  我已經分不清楚了。到底誰對、對錯?
  也或許,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對」與「錯」。
  小恆,如果原罪是你,那麼,言亦已經替你還雅雅一條命了。
  我想,言是愛你的,比任何人都要深的愛。
                   杜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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