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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午相交(全) [打印本頁]

作者: naoki232    時間: 2010-12-28 22:37     標題: 子午相交(全)

[centurys 網際論壇 ]
子午相交(1)
  
  
  “我們下個月的經營目標是三千五百萬,為此,各個部門,尤其是……”潘總的指揮棒在業績圖上指指點點,似乎在指揮一場大型戰役。產供銷各部門頭頭全都抻長了脖子跟隨指揮棒的紅尖尖目光起落。人力資源部經理於鵬懷裡一陣抖動,手機不識趣地跳起來,他沒接,直接把電話掛掉。未幾,手機又振,再關,第三次進來的是個短信,於鵬悄悄拿出來一看:“叔病故,速來市醫院!”發短信的是老婆吳雲。
  
  停屍房裡冷氣森森,吳雲嬌小的身軀戰戰兢兢縮在於鵬後面。青色被單掀起,下面叔叔於占彪面色蒼白,生命色澤早已窮竭,富有個性的嘴脣高高撅起,似乎在和誰運氣。嘴巴略略展開,一句若有若無的話被卡在生死之間。眼皮半睜半閉,有被強行按合的跡象。他的領導,省史志辦公室王主任面色沉重,喃喃道:“中午吃飯沒見占彪出屋,去叫他時,沒成想占彪攮在地上一動不動……大夫說是突發腦溢血……占彪的眼睛,是我合上的。他死時一定有話,一定有話要說阿……”
  
  於鵬面色鐵青,貼近死者,想從叔叔的臉上搜尋到什麼,看了好一會,於鵬才向管理員擺擺手。管理員奮力拉開藏屍櫃的鐵門,濃重的白色霧氣傾瀉下來,向於占彪的屍體飄蕩。突然,被單猛然蹺起一個角,死者的左手直直彈出外面,青灰色的手指蜷著,似拳非拳,似握非握。吳雲嚇得媽呀一聲差點背過氣去,其餘的人也虎得後退連連,管理員滿不在乎,過去一把就按下了於占彪的手,解釋道:“人死了偶爾有抽搐現象,就是‘就筋’,有的死了好幾天還會動呢,沒事!”
  
  眾人長吁一口氣,看著管理員慢慢將死者推向藏屍櫃,於鵬突然想起什麼:“慢!”管理員一頓,於鵬疾步過去掀開被單,叔叔伸出又被壓回去的手裡,赫然是半張紙條!王主任咿呀道:“阿,奇怪,當時我們怎麼沒注意這個。”吳雲頻臨變故,心力交瘁,嗚嗚抽噎起來。於鵬顧不上許多,伸手拿那紙條,沒拉動,死者抓得牢牢的,再拉,怕是要斷。
  
  管理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順手拿過一個似鉗非鉗,似剪非剪的古怪工具,壓進於占彪手指間只一轉,咯咯兩聲,死者手被撬開,於鵬輕輕取下紙條,眾人湊過來一看,紙條上寥寥數字:下角村,崔。圖庫壘,那。
  
  
  回到家,保姆將熱騰騰的晚飯端上桌,於鵬夫婦都毫無食慾,吳雲匆匆喝了口湯就上床就寢,怎奈心事重重,無論如何無法入睡。於鵬拉開床頭櫃小抽屜,拿出安眠藥,想想又放了回去。吳雲側過身來奪藥瓶,旋開蓋子,丟了幾顆進嘴,於鵬伸手想攔,半空中又停下,由她去了。
  
  夜色拉下沉重的帷幔,明紳花園社區一片寧靜。保姆收拾好衛生後悄悄縮回自己的小單間,吳雲此刻藥性發作已昏昏入睡。於鵬點上一支煙焦躁地在客廳裡徘徊,在一個沙發上坐坐,旋即又站起來徘徊。煙灰燒出好長,無聲地飄落,於鵬的拖鞋碾過,一條灰跡便隨他的腳步延伸開去。
  
  於占彪沒有兒子,老伴和女兒多年前出意外雙雙殞命。於鵬的父親,也就是於占彪的哥哥於占鯤,也在若干年前病故,其妻不到一年也抱病而亡。而於鵬的祖父于飛死期也非常接近。兩三年內亡故如此多的親人,不能不說是超乎尋常的打擊。加上於鵬的奶奶在文革時期突然失蹤,不能不給這個不祥家庭又塗抹了一道神秘色彩。吳雲當年嫁他的時候,娘家人竭力反對,並不是於鵬如何不好,而是這個實在奇怪的家庭背景讓人不寒而慄。
  
  於占彪在史志辦的經年工作和家人的慘痛損失,使他變得孤僻內向,常有些怪異。由於家人稀少,他待於鵬親如父子,但除了生活上的細微關照,卻不肯讓於鵬接觸他工作上哪怕一點點的事情。故多少年來於鵬始終不知道叔叔到底在研究些什麼,寫些什麼,叔叔家裡那些奇怪的圖形文字和器皿都是什麼用途。
  
  如今,叔叔留下的紙條又成了一個謎。
  
  下角村,這個地名熟悉,這是他們於家的原籍,祖上多少代人都安葬在這裡,而圖庫壘,是他奶奶的娘家所在,距離下角村三十多里,在更深的山中。叔叔怎麼會突然研究起老家?而老家的什麼能把他刺激成這個樣子呢?於鵬又點上一支煙,陷入更深的雲霧中。
  
  於鵬學業順利,畢業經商沒幾年,年紀輕輕就竄到了部門經理的重要位置上,不能不說明他的能力和水平。在瞬息萬變的商海中,他對自身業務游刃有餘,也不以鄰為壑,時常鑽研其他部門的業務知識。公司的潘總對他很器重,大家傳聞不久於鵬還要升遷。突聞於鵬叔叔噩耗,潘總二話沒說,直接讓於鵬領兩萬塊錢喪葬費,並拍著胸脯說他的加長林肯隨時待命,只要出殯用得上。
  
  於鵬苦笑著謝絕了,他需要的不是金錢和排場,他只要叔叔,那個多年來慈如母,恩如父,諄諄如師的叔叔,默默無聞卻又無微不至的叔叔。於是,他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來安排叔叔後事。
  
  叔叔於占彪是個學者,一輩子不曾發達也不曾享樂,不能說家徒四壁,起碼也是清水人家,除了滿架子的古籍書簡和一櫃子古物,家裡的電器傢具還都是早先的樣式,老破不堪。於鵬多次表示要送錢送物,叔叔全都謝之門外,堅決不受。現在,什麼都不用送了。
  
  於鵬想起了暴亡的父母,嬸嬸、表妹、爺爺,失蹤的奶奶,有的面孔清晰,有的面孔模糊不堪,畢竟,好多年了……難道叔叔的死和他們依舊有什麼神秘的關聯?
  
  
  子午相交(2)
  
  史志辦的人次日將於占彪的舊物收拾利索,電話通知於鵬過去看看,是否有必要拉走。於鵬匆匆趕到史志辦,一堆又一堆的書稿、信件、活頁夾和零星紙頭,還有更多的書,將叔叔的辦公室鋪滿。王主任抱歉道:“占彪生前工作太辛苦,你看這……哎,好同志啊。我們用了四五個人才收拾利索,為了不誤他出殯,你再瞅瞅,有啥要留的,有啥要煉的?咱史志辦雖說是個窮衙門,車還是出得起的。”
  
  於鵬沒客氣,將打成捆的文稿重新抖落開來,他要尋找一些線索,到底是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他還帶來一個人,刑警隊的朋友馬寬,一身筆挺的警服振了王主任一下,於鵬善意笑笑:“這我朋友,幫忙參謀的,不是辦案。”王主任尷尬地擠出些笑容,沒多久就尋個理由走開去,只剩下史志辦的一個小跑腿幫忙收拾。於鵬恍惚認識他,這人叫張文全,不過文不如名,史志學問實在一般,在史志辦跑腿辦事卻是手拿把掐,號稱第二辦公室主任,王主任派他收拾故人遺物,再合適不過了。
  
  整整一上午他們三個都陷入無邊的紙海中,馬寬憑著職業敏感,搜羅出死者近日接觸過的一系列文檔,還有若干年來較重要的筆記,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古器物,滿滿裝了一大包。王主任午飯邀請他們下館子,於鵬謝絕了,他不喜歡這個滿嘴官腔毫無學術價值的人物,也許他善待叔叔,可能叔叔的健康也不會磨損得這麼快。馬寬臨走還直直盯了他一眼,王主任立刻似乎被馬蜂咬了臉,抬手去擦,張文全也不閒著,撓起後腦勺來。
  
  於鵬要請馬寬海鮮,馬寬不幹,非要拼酒,二人於是在史志辦附近隨便找了個小館子。沙鍋燉菜,火炕,打扮像翠花一樣的服務員,一些影像基本要素慢慢在於鵬眼前搖晃起來,桌上的酒瓶在不斷增加,增加……突然,他看到墻角站著個白色衣服的女人,一動不動,面目不清,於鵬一激靈,舉起的酒杯嘩地一抖,在馬寬的警服上潑了不少。馬寬大笑起來,說你喝不動犯不著用酒潑我吧,於鵬再看去,墻角又什麼都沒了。是酒喝多了眼花吧!他捏捏鼻梁,尷尬地向馬寬笑。
子午相交(3)
  
  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我是誰?
  
  白色的,藍色的,綠色的影子在晃來晃去,沒有聲音,安靜的如同天國。
  
  於鵬努力睜開眼睛,發現無論眼皮開合,看到的景物都是一樣的,淡色的影子在晃,在晃,在晃……不知道是昏迷的間歇,或者是昏迷中的幻覺。
  
  一個古裝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揮舞長劍……
  
  一個女人撲向一團紅紅的東西,頓時灰飛煙滅……
  
  還有,還有……
  
  於鵬又在朦朧中聽到一些聲音。
  
  肺內出血,加呼吸機!
  
  心跳40,很弱。要不要打強心針?
  
  做好這個準備。還有,準備電擊。
  
  左側肋骨劈裂性骨折……
  
  輕微腦震盪癥狀……
  
  眼睛充血,眼壓過高……
  
   一切又重歸黑暗。於鵬的身體似乎活動起來,像在游泳,又像在跋涉,無邊的黑暗看不穿,摸不到,腳下崎嶇不平,像山路,腳上好像沒有鞋,但沒有痛感。猛 然,黑暗中伸出無數的手來拉扯於鵬,勁頭十足,他的身子幾乎被撕裂,那些手邊撕邊把他向更深的黑暗拖拽,拖拽……疼痛、無助、恐懼,於鵬無法喊叫,無法掙 扎,沒有力氣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任憑那些陌生而粗蠻的手任意安排他的軀殼,他要絕望了,難道這就是死麼?難道已經死了麼?
  
  一束光。
  
  一束神奇的光,說不上什麼顏色,可能包含所有的顏色,也可能沒有任何顏色,看不清,卻實實在在,感不到,卻通體謹存。
  
   那光直直地從於鵬頭頂射下來,光線所到,鬼魅的手紛紛撤開,不再糾纏。於鵬沐浴在溫潤無限的光柱中,無比安定,無比祥和,那光略作停留,旋即呈巨大扇面 展開,直到將所有黑暗全部驅除,於鵬的眼界迷離了,又清晰了,那光變作無影燈的潤澤,他看到了忙碌的醫生,護士,門外哭泣的妻子和安慰她的保姆,焦躁不安 的馬寬……他看到了手術台,和一個人,那人是……
  
  他自己!
  
  他還看到很多人,在醫院的走廊和病房裡走來走 去,他們不用開門,墻和門被他們隨便穿過。那些人,姑且稱他們是人,漠無表情,垂首各走各的,互相不招呼,不接觸,也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但就在他東張 西望的當兒,那些飄忽不定的傢伙開始注意他,並慢慢聚攏過來,於鵬這才看清,這些人有的開膛破肚,有的手足不全,有的雖然肢體健全卻面部潰爛,無比噁心!
  
  他想喊,可是出不了聲音,嘴巴一開一合地,眼看那些鬼魅就要欺身上前,無數乾巴巴的“爪子”平伸而來,不知誰推了他一把,於鵬猛然跌回到手術台上,嘴巴一張,喊出聲來:“滾開!快滾開!”
  
  正在緊張操作的主治醫師嚇了一大跳,護士膽子更小,嘩啦啦扔了手術托盤,刀剪紗布滾了一地。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也虎得夠嗆。
  
  於鵬慢慢睜開眼睛,周身麻木毫無知覺,主治醫生的大口罩湊過來,柔聲道:“還有一會手術就做完了,安心些,你沒事的。”大夫的話好像高效催眠劑,於鵬迷迷糊糊又陷入睡眠,眼睛閉合間,仿佛那些鬼魅匆匆離去,不再糾纏。但他顧不得許多了,困。實在是很困!
  
   走廊裡,交警來了,高速公路施工隊的頭頭也來了,馬寬把交警拉到一邊咬了陣耳朵,交警立即對施工隊長嚴厲起來,說出他施工現場安全設置的種種不是。吳雲 嚶嚶而泣,施工隊長焦躁得一會撓頭一會搓手,交警略加指點,他才想起來去墊付手術費和住院費。馬寬背著手走了三五十個來回,他和吳雲不熟,沒法太深安慰, 只好時不時拿施工隊長撒氣。
  
  無比混亂的一夜。
  
  而後天,就是於占彪出殯的日子。於鵬生死未卜,吳雲哭作一團,根本無力主事,出殯這麼大的場面,誰來安排呢?奇怪的一家人,難道都要死光才算安寧麼?
  
  
  
  子午相交(4)
  
  手術很成功,於鵬被推進病房,吳雲等人隨後進去探望,但不久都被護士趕了出來,理由是病人需要靜養。
  
   交警留下了施工隊長的聯繫電話,和吳雲打過招呼匆匆離去。施工隊長見傷員無大礙,才算寬心,滿臉堆笑想再客套一下,吳雲討厭那張橫肉過多的臉,把他打發 掉。走廊靜了下來,馬寬見吳雲的情緒逐漸穩定,和她略作商量,將於占彪的出殯推遲一天,自己好去聯繫社會上的朋友幫忙維持。
  
  吳雲 千恩萬謝,馬寬用破吉普把吳雲和保姆送回明紳花園社區,到家已經是後夜。從於占彪辦公室拿來的資料和物品滿滿堆了一桌子,此時馬寬困意全無,索性研究起這 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從資料看來,雖然於占彪是做史志的,卻又摻雜了很多上古神話的東西,從女媧伏羲到黃帝蚩尤,龐雜紛亂,無所不包,一些資料還被紅藍鉛 圈圈點點,似十二分用心。圈點最多的,是黃帝和蚩尤大戰的一段。
  
  這些毫無根據的傳說和力求史實的地方志能刮上什麼幹係呢?
  
   再看看那些器物,有從於占彪辦公室拿來的,有從他家搜來的,五花八門,稀奇古怪。所有物品都被於占彪標上名簽,馬寬才看得如此輕鬆。先拿起一串鈴鐺,依 稀記得是薩滿教跳神用的,放下又拿起一塊石頭,石頭黑嗚嗚的,像個劣質土豆,標籤上標了一個問號,馬寬端詳半天看不出子午卯酉,順手扔進準備好的雜物筐, 筐裡的東西,都是準備和於占彪一起火化的。剩下的東西有唐代銅鏡,有明代的陪葬物,還有先秦時期的竹簡,最下面是厚厚一本墓葬壁畫的臨擎,顯然不是出自於 占彪之手。馬寬將認為有用的器具歸在一起,無足輕重的扔進筐裡。
  
  為了保險起見,他又在筐裡搜尋一遍,尤其是那塊石頭,反覆掂量,最終還是扔進去。
  
   馬寬第二天去醫院看於鵬,於鵬的精神好多了,正在吃吳雲給他熬的粥。馬寬看小兩口恩愛的樣子吃吃笑起來,於鵬也不謙讓,一邊聽馬寬和他說研究結果一邊吃 飯。最後馬寬把一堆要隨於占彪煉的東西給他看,於鵬也不細想,粗粗掃了一眼道:“煉了吧,叔叔的東西太深奧,你我都不懂,他那些破爛同事我也不想給,給了 人家也未必敢要,煉了吧!”馬寬點點頭,臨走時告訴他:“出殯的事兒你別操心了,不過明早請弟妹過去,算是家屬。”
  
  出殯是很順 利,馬寬沒白忙活,車、人全部到位。警車開道,豪華的靈車,還有後面一串串奔馳寶馬,潘總和一些商界頭面人物的出席真是給足了面子。史志辦的破麵包簡直不 敢湊在其中,只能灰溜溜跟在後面。遺體告別在雲峰殯儀館的一號廳舉行,吳雲作為唯一出席的死者家屬,黑衣黑裙,在靈堂門口作答理。眾人圍著水晶棺鞠躬、瞻 仰遺容。於占彪被手藝高超的整容師弄得滿面紅潤,栩栩如生,恐怖的表情被勉強弄平,略顯滑稽。眼皮卻始終沒有完全閉上,兩點灰色的東西暗藏在裡面,若有若 無地注視著經過他面前的每一個人。
  
  行禮畢,大家紛紛把白花掛在停車場兩旁的小樹上,馬寬找了幾個兄弟給大家發酒和餅乾,老闆們就 著白酒洗手,吃掉餅乾,招呼過後就紛紛駕車離去,史志辦王主任討好般湊在吳雲前面問還有何要求,六神無主的吳雲搖頭不語,垂類不止。馬寬拉過王主任,幾句 過場話打發了他。儀式結束,屍體被運往煉屍房,剩下不多的親近相好紛紛跟隨,煉屍工看看一身筆挺西裝的於占彪,還有身邊放的一堆同煉物事,猶豫一下,問馬 寬:“都煉了?東西可不少阿。”
  
  馬寬塞過去一張百元鈔,煉屍工不再言語,麻利地卸車、上鐵床,開門……黝黑的爐膛如獅子巨口,於占彪的

        作者:一江水_  回覆日期:2003-6-26 21:43:00        
  的屍體慢慢滑進去,再無聲息。馬寬等人到出灰口等待接灰,吳雲捧著一個漢白玉骨灰盒,沉重而實在。大家看看煙火生滅的煙囪,看看莊嚴肅穆的火葬場庭院,偶而咬咬耳朵,似在為生死無常而感慨。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爐膛裡仿佛爆炸了一顆炮彈,厚重的鐵門頓時被炸飛,帶著嗚嗚的風聲打破玻璃窗飛出好遠,■當當落在庭院,煉屍房窗戶全被震碎,爐膛 裡稀裡嘩啦一陣亂響,濃重的煙灰從煉屍房嗆出來,眾人不知何事驚慌閃避,片刻,滿臉灰土的煉屍工大聲咳嗽著從灰土裡鑽出來,二話不說,直奔馬寬:“你,你 小子煉了什麼東西?啊!炸彈那這是!”
  
  馬寬還沒來得及辯解,煉屍工突然向他身上一躥,馬寬疾閃,煉屍工撲空摔在地上,不動彈了。
  
  眾人翻過煉屍工,那人早反白眼,死了。胸口上,赫然插著一片黑色的鋒利東西,正是馬寬幾經猶豫最終丟掉的那塊石頭崩碎的殘片。難道爆炸的是它?什麼石頭這麼厲害!
  
  馬寬苦苦思索,全然不顧火葬場的職工紛紛跑來,最終有人扭住了他的領子……
  
子午相交(5)
  
  請假辦私事,胡亂煉東西引起人命,大操大辦,同商界人物接觸過密,研究封建迷信物件……馬寬的領導列舉了一大堆罪狀,最後要他交槍停職,反省半個月。馬寬沒有怨言,也沒解釋什麼。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何卷進這個莫名其妙的漩渦。
  
   火葬場要起訴他,死者家屬也到刑警隊鬧過兩次,無外乎都是要錢,馬寬不在乎,在家裡只等法院傳票。吳雲來看過他,替於鵬表示萬分歉意,馬寬憨厚地笑著, 將自己的麻煩形容到很小很小。吳雲滿臉愁容,一面是丈夫病情痊愈尚需時日,一面丈夫好友因為自家陷入無端的官司。馬寬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背影,心裡有些酸, 不知道是為於鵬夫婦,還是為自己。
  
  真正令他驚奇的是,於占彪的骨灰收攏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半月形的金屬物品,上面的銘文非字非 畫,半陰半陽。火葬場雖說恨死了馬寬,卻也不敢私藏,原物交給了他。馬寬捏著這個一指長的小東西去找於鵬辨認,於鵬也沒見過這東西,幾個人一推測,一定是 那塊奇怪石頭爆炸餘下的。難怪於占彪研究多時不得其解,最終還是標了個問號,不用烈火燒灼,只怕這奇怪金屬永無現身之日。
  
  半個月 後,法院開庭,火葬場和馬寬的律師各執一詞,脣槍舌劍,半日尚無結論。休庭後,馬寬在旁聽席上找到了吳雲,也意外地看到了潘總,他禮貌地過去招呼,潘總有 力地握住馬寬的手:“放心,你一定沒事的!”說罷還在馬寬肩膀上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馬寬良久還在想這一拍的含義,了無結論。但下午繼續開庭時,局面為之一 變,馬寬的律師舉出很多不利於火葬場的證據,比如煉屍工私收賄賂,比如火葬檢測不周全,又比如……火葬場一方似啞了火的炮,越來越處於不利地位。幾個審判 員在合意後魚貫而出,宣布了審判結果:火葬場因為管理不善造成疏忽,煉屍工私收賄賂不按安全操作規程作業以至發生爆炸,火葬場及煉屍工負主要責任,馬寬一 方因無法預見石頭會爆炸而發生過失,負次要責任。至於賠償問題,馬寬沒有負擔多少。潘總當庭表示,這個費用他包了,不用馬寬。
  
  馬 寬再次握住潘總的手時格外用力。他知道這案子沒有潘總的幕後操作,只怕自己要賠得一塌糊塗。之後的幾天,潘總寬厚的笑容在他面前晃了好一陣子,有時問問還 需要什麼,有時又好奇地打聽起於占彪的死因。刑警隊長見訴訟順利結束,也沒難為馬寬,他很快又領回了槍和證件。馬寬和潘總為此似乎很快就成了朋友。
  
  於鵬出院了。
  
   很多人去看他,馬寬沒去。他被派到外地去執行一次遠程抓捕。於鵬很遺憾,潘總的秘書送來一大束花,並貼耳告訴他,潘總正在醞釀升他為朱城地區經理,以後 就算是公司的封將大吏了。朱城地區,正是於鵬的老家所在。下角村,在朱城東南一百五十里。於鵬的車也修好了,被人送到紳花園社區,那個倒霉的高速公路施工 隊長負擔了很大一部分醫療及修車費,因為他的承包標段在高速公路,而不是什麼野工程,他跑不脫。
  
  吳雲為老公的升遷著實高興,也為 兩人暫時分開而焦躁。保姆在家準備了很上檔次的西餐,又點上許多紅蠟燭,然後熄燈。於鵬夫婦隔著豪華餐桌相對無言,於鵬舉杯,吳雲也舉杯,二人微笑,飲 酒。再舉杯,再飲。但誰也不肯先說話。他們的婚史並不長,同時與鵬的優越條件也是他們直接跳過了一般柴米夫妻的奮鬥過程,直接進入富裕時代。房、車、保 姆,高收入的穩定工作……令人眼紅的境遇使吳雲忘卻了昔日的理想抱負,她越來越喜歡軟綿綿地享受伸手即來的幸福,而對父母的提醒充耳不聞。
  
  她無須工作。
  
  晚飯很好,但兩個人都沒怎麼吃。第二天於鵬就要去朱城地區走馬上任,並擇時將叔叔的骨灰運回老家安葬。這一去,最短也要一個月才能回來。於鵬一時語塞,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安慰吳雲,只好沉默。
  
  酒席將散,吳雲提議將最後一杯飲盡,於鵬應允並舉杯,他猛然發現吳雲背後的落地窗外,有個白色的人影匆匆飄過,似走似飛,一閃而過。他渾身一冷,紅酒在杯內震盪起來,如殷紅的鮮血。
  
  那裡不該有人的,這裡是郊外。
  
子午相交(6)
  
  
  於鵬終於要走了,潘總前來送行,還有 一堆公司幕僚和頭頭。大家的笑容親切而實在,堆積在每個可見的角落,像歡送出訪元首。於鵬雖然人緣不錯,但也沒見過如此熱烈陣勢,感動之餘只有握手再握 手。同去朱城的還有新配秘書黃曉曉。她是潘總從全公司精挑細選出來的干將,輔佐於鵬很是般配。
  
  車子輕快穿行在高速公路上,於鵬略微加油,時速表就指向了190邁,黃曉曉偷眼看看速度,不好直說,打開CD放起舒緩音樂來。於鵬的腳漸漸抬高,車子降到150邁。二人都沒說話,但彼此讀懂了對方的意思。於鵬想:有這麼個聰明助手真不錯。
  
   省城到朱城要走四五個小時,於鵬傷愈不久,身體畢竟有些虛,開著開著就犯困,黃曉曉輕聲道:“於經理,我來開會兒你看怎樣?”於鵬懷疑地看看她,黃曉曉 一笑,拿出駕駛證來晃了晃,2000年考的,還是B票。於鵬真是困,也顧不得許多,把車停在路邊,二人調換了座位。黃曉曉輕快啟車,穩穩地把車子加速到 150邁,於鵬見她操作穩重,毫無不當之處,心下甚寬,困意襲來,他放躺了靠背,不一會就打起呼嚕來。
  
  一個古裝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揮舞長劍……
  一個女人撲向一團紅紅的東西,頓時灰飛煙滅……
  許許多多飄忽不定的人,兵器,血……
  
  於鵬又回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夢境,他努力分辨每個像素,卻無法有效捕捉任何一個點。他似乎穿行在一個與他無關的世界,只能看,卻不能感受。沒有聲音,沒有味道,沒有觸覺,沒有……一幕幕的啞劇不停上演,謝幕,循環往復。突然,一聲嘆息讓夢境戛然而止。
  
  很真實的嘆息,來自腦後!
  
  於鵬渾身激出冷汗來,後座上應該什麼都沒有,除了叔叔的骨灰盒!
  
  他瞪大眼睛猛然回頭,骨灰盒完好,沒有異常。但就在他扭頭的一剎那,一條極淡的灰影閃過,復歸骨灰盒。
  
  於鵬的暴醒吧黃曉曉嚇了一跳,她一面穩住車子,一面從手邊小冰箱裡摳出一聽飲料遞給於鵬:“於經理,空調太冷了麼?我關小點。剛才都看你打哆嗦了。”
  
  於鵬勉強笑笑:“沒事沒事,作了個不好的夢。”
  黃曉曉不再問什麼,悄悄把空調降了一檔,看看時間,到朱城還有兩個多小時,她拿起車載電話,撥了一個長途:“朱城分公司麼?我,黃曉曉。於經理的車大約兩個小時以後到,請你們做好準備。”
  於鵬很欣賞黃曉曉的體貼勁,不過有吳雲的樣子在,他對過分專注的職業女性總是喜歡不起來。確實,黃曉曉幹練有餘,溫情不足,什麼事情都要弄個水落石出,都要問個為什麼,難怪二十七八了還沒個男朋友。誰要她,工作是輕鬆了,家裡一定很累。
  
   高速公路走到了盡頭,在收費站交了通行費,車子頓時顛簸起來,從一馬平川的高速公路直接到年久失修的二級路,還真難過渡。前面不遠是黃泥嶺,從這開始, 到朱城只剩下八十公里,不過這段路是最難走的。黃泥嶺是老爺嶺的支脈,山不算高,但群峰密集,樹木蔥蘢,被當地政府硬是冠以”塞北小桂林”的稱號,向外推 銷特色旅遊。不過酒香也怕巷子深,公路不怎麼樣,遊人如何來得,除了去朱城辦事拉貨的車,很少有外地車走這條公路。車少了,公路就顯得很冷清,附近也沒什 麼人家,滿山的針葉闊葉林隨風呼呼作響,大白天也覺■人。
  
  出站後二人又換了位子,於鵬開車,黃曉曉聽音樂。於鵬還在回想剛才的那 聲奇怪嘆息,黃曉曉則眯起眼睛小貓一樣聆聽音樂的變化,二人無話。只聽車下砂石因摩擦嘩嘩作響。於鵬的車底盤重,倒也不算太顛簸,舒緩的音樂有效化解了惡 劣環境帶來的壞心情。於鵬慢慢地也跟著音樂的節拍敲打著方向盤。太陽西斜,和朱城發的最後一班客車打過照面後,就再也沒見對面來車。朱城的經濟真是太差 了,哎。於鵬搖頭,在這鬼地方要推廣業務,真的很難。難怪上任經理打了退堂鼓,他去,弄不好還不如以前。
  
  胡思亂想間,CD突然撲 撲幾下不響了,然後車子一頓,熄了火。靠慣性滑行一段距離,於鵬停好車子,叉起腰下去檢查,油路沒問題,濾清器沒問題……查到最後,原來是電路,一個保險 爆掉了。黃曉曉也略懂機械,不時出謀劃策。於鵬從工具箱拿出個備用保險插在電路板上,剛一打火,撲撲!保險電火一閃,又報廢了。於鵬百四不得其解,拿起手 機撥了一串號碼想問問朋友,手機卻嘟嘟嘟地罷工起來——大山裡,沒信號!
  
  於鵬覺得公路雖然偏僻,不至於老沒車,哪成想等了個把小時,也不見一輛經過。黃曉曉試過了自己的手機和車載電話,也統統不好使。兩個人只剩下一罐飲料,和越來越低的斜陽。於鵬試過了所有辦法,也無法讓車子重新活躍起來,備用保險也用完了。車子真成了一堆廢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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