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中篇]荒村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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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omjay936
時間:
2010-9-16 13:35
標題:
[中篇]荒村公寓
序幕(1)
在我的許多小說裡,故事都像是博爾赫斯筆下的圓形廢墟,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任意地在故事軌跡上截取一點,都可以為你打開一道秘密的暗門,帶你通往另一個想像力的世界……
但是,如果要講述這個故事的話,就必須要從這一年的春天說起,在這年四月份的《萌芽》雜誌上,發表了我的中篇小說《荒村》。
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荒村最早出現在我的長篇小說《幽靈客棧》裡,是浙江東部一個荒涼的小山村,坐落在大海和墓地之間。但事實上我從沒去過荒村,因為這個地方純粹出於我的虛構。
如果不是因為一次簽名售書的活動,荒村永遠只能存在於我的想像中。
《幽靈客棧》的簽名售書是在地鐵的一個書店內進行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當簽售活動即將結束時,一個叫小枝的女孩出現在我面前。
她套著一件極不合身的寬大毛衣,一頭長長的黑髮梳著馬尾辮,看樣子像是個女大學生。這奇異的女孩生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神裡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她略顯拘謹地請我為她簽名,說她的名字叫小枝,來自一個叫荒村的地方。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為荒村只是小說中虛構的場景,她卻告訴我荒村確有其地,而且就是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雖然不太敢相信,但我還是被她震住了,而她那雙楚楚可人的眼睛,就像黑夜裡迷途的小鹿,使我不能不對她產生某種好感。瞬間,我作出了決定,要請小枝帶我去荒村,看看我小說中虛構的地方,在現實中究竟是什麼樣?
在苦苦等待了幾周之後,小枝終於答應了我的請求,帶我踏上了前往荒村的長途汽車。
小枝告訴我,荒村位於浙江省東部沿海K市的西冷鎮,八百年前宋朝靖康之變後,中原遺民逃到這塊荒涼的海岸定居,從此便有了荒村這個地方。
小枝就是在荒村出生長大的,兩年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學,現在正好放寒假回家。
經過輾轉旅行,我和小枝終於抵達了荒村,這裡確實處於大海與墓地之間,滿目皆是淒慘的山巒與懸崖,時間似乎在此停滯了,依然停留在數百年前的荒涼年代。
村口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上面刻著「貞烈陰陽」四個大字。據說在明朝嘉靖年間,荒村出了一位進士,皇帝為了表彰他的母親,御賜了這塊貞節牌坊。
小枝帶我踏入荒村,來到了一處古老的宅子,宅門口有三個字——「進士第」。原來這裡就是小枝的家了,而村口的大牌坊也是賜給她家祖先的。進士第古宅陰暗森嚴,裡面有好幾進院落,進門的大堂叫「仁愛堂」,堂內掛著一幅古人的卷軸畫像。
偌大的古宅裡沒有多少人氣,只有小枝的父親還住在裡面。他是一個面色蒼白、體形瘦削的中年人,他自稱歐陽先生,說話的口氣不冷不熱,就像一具殭屍似的。
荒村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有旅館,夜幕降臨後,我只能借宿在這棟古宅裡了。
小枝端著一盞煤油燈,領我來到二進院子,樓上有一間空關了許久的屋子。
我小心地踏入這古老的房間,卻驚奇地發現房裡有一張古老的屏風,這是一張四扇朱漆屏風,應該是清朝以前的古董了,但更讓我驚訝的是屏風裡畫的內容——第一扇畫的是一男一女,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依依不捨,看來是夫妻或戀人離別的場景;第二扇畫的仍是那女子,似乎正在流淚,她身前站著一個僧人,將一支笛子遞到她手中;第三扇畫的是室內,女子正獨坐在竹蓆上,手中握著笛子送到唇邊,房樑上懸著三尺白綾;第四扇畫的是一開始的那男子,身邊躺著一口紅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蓋板是打開的,而男子手中也持著一支笛子。
看著這些屏風上的畫,我不禁毛骨悚然,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風上晃動,彷彿畫中的男人真要從屏風裡走出來了。
小枝告訴了我這張古代屏風裡畫的故事——
序幕(2)
明朝嘉靖年間,荒村有一對年輕夫婦,妻子的名字叫胭脂。當時常有日本倭寇出沒,胭脂的丈夫被強征入軍隊,被迫到外省與倭寇打仗。
丈夫在臨行前與胭脂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他一定會回到家中與她相會,如果屆時不能相會,兩人就在重陽之夜一同殉情赴死。
三年後的重陽節將近,遠方的丈夫依舊杳無音信。胭脂每日都等在村口,有天遇到一個遊方的托缽僧,僧人贈予她一支笛子,吩咐她在重陽之夜吹響笛子,丈夫就會如約歸來。
重陽之夜,胭脂吹響了那支笛子,當一曲憂傷的笛聲終了,丈夫竟真的回到了家門口。她欣喜萬分地為丈夫脫去甲衣,溫柔地服侍丈夫睡下。
在他們一同度過幾個幸福的夜晚之後,丈夫突然失蹤了。不久,胭脂聽說她的丈夫竟早已在重陽之夜戰死。原來,重陽節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征戰,故意沖在隊伍最前頭,被敵人亂箭射死。
他名為戰死,實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與妻子的約定。他的魂魄飛越千山萬水,只為返回故鄉荒村。而此刻胭脂正好吹響神秘的笛子,悠揚的笛聲正好指引了丈夫的幽靈回家。
當天晚上,我一整夜都在想這個故事,實在睡不著覺。到了後半夜,我索性走出房間,發現隔壁房間裡竟透出一線燭光。
強忍著恐懼,我偷偷地向隔壁窗戶裡看去——
古老的梳妝台上點著一支蠟燭,幽暗的燭光照亮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但我無法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她正梳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我立刻想起一部經典恐怖片中的畫面,慌忙逃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這就是我在荒村的第一夜。
第二天,小枝帶著我到荒村四周看了看,這裡果然是窮山惡水,荒涼的山巒和黑色的大海,使我想起了《牙買加客棧》。
小枝總是那種表情,似乎永遠都沒有開心的時候,呆呆地望著大海出神。看著她凝視大海的樣子,忽然產生了某種衝動,但我還是強忍住了。
下午在小枝的房間裡,我看到寫字檯上放著一個相框,裡面鑲著一張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裡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幾分淡淡的憂鬱。
可小枝卻說這張照片裡的人早就死了。原來這是小枝媽媽的照片,她們母女倆長得實在太像了。
小枝很小的時候,她的媽媽就生病去世了,就病死在我現在住的那棟樓上。父親一個人把她帶大。她只能從照片上看到媽媽的樣子。
在這天晚上的十二點鐘,我忽然聽到一陣笛聲,似乎是從後面的山上傳來的。黑夜中的笛聲讓我心驚肉跳,我急忙跑出進士第,循著笛聲找到了山上的吹笛者。原來吹笛子的人是小枝的父親——歐陽先生。
半夜裡跑到山上吹笛子,這種怪異的行為令我很好奇,而他手上的笛子也非常特別,據說已有幾百年歷史了。
想必這支笛子一定是有故事的,果然,歐陽先生告訴我,這支笛子就是當年胭脂吹過的神秘笛子,而胭脂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幾百年前的荒村,胭脂在重陽之夜吹響這支笛子,與丈夫的鬼魂相聚。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已經有孕在身。這是一個奇跡。她腹中懷的那個孩子,正是戰死沙場的丈夫魂兮歸來後播下的種子。
荒村人開始懷疑她紅杏出牆,但胭脂堅持自己是清白的,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盡了苦難,懷胎十月,終於把兒子生了下來。胭脂一個人將孩子帶大,母子受盡了歧視和侮辱。十幾年後,胭脂終因操勞過度而死,但她的兒子讀書極為用功,後來金榜題名成為天子門生。
胭脂的事跡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為這個故事所感動,御賜貞節牌坊一塊,以表彰胭脂的德行。原來村口的貞節牌坊就是給胭脂的,進士第也是胭脂的兒子所建,歐陽先生和小枝都是胭脂的後代——
幽靈的後代?
我嚇得跑回到了進士第裡。在進士第的院子裡,我竟然發現小枝穿著一身白衣,正孤獨地徘徊在月光下。她什麼話都沒有說,眼神宛如夢遊似的。我立刻就跑得無影無蹤。
序幕(3)
在我到達荒村的第三天,終於忍受不下去了,決心立刻離開這裡。
在離開荒村以前,我向歐陽先生及小枝辭行,他們也沒怎麼挽留我,只是言語中似乎隱藏著什麼。
我在進士第的大門口看著小枝,儘管只是短短幾天的萍水相逢,但她那楚楚動人的目光,仍使我心裡暗暗有些酸澀,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決然地離開了荒村。
回到西冷鎮上,我沒有立刻回上海,而是找到當地的文化館館長,向他請教荒村的胭脂傳說。
文化館館長告訴我,二十年前,荒村附近一座明代的古墓遭到了盜墓賊的盜掘。當時是歐陽先生報了案,考古隊立刻趕來進行搶救性發掘,發現古墓裡葬著一男一女兩具骨骸,還有一塊保存相對完好的墓誌銘,記載著墓主人的生平事跡。
原來,這座古墓裡埋葬的正是胭脂和她的丈夫。墓誌銘上說明朝嘉靖年間,東南倭患嚴重,荒村人歐陽安被強征入伍,臨行前與妻子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必定回鄉團聚,否則就雙雙殉情。
三年後,重陽之期已至,歐陽安仍在千里之外打仗,他知道自己無法履行約定,便決心在戰場上求死殉情。重陽之夜,歐陽安沖在隊伍最前列,身中數箭倒地不起。但他只是受重傷昏迷,後來又活了過來,數月後當他回到荒村老家時,才發現妻子已於重陽之夜懸樑自盡了。
歐陽安痛不欲生,他還想再看妻子一眼,便偷偷打開妻子的棺材,卻發現屍身完好無損,身旁還有一支笛子。於是,歐陽安把妻子的棺材抬回家,每年重陽節及春節前後,他都會在半夜吹響從棺材裡取出的笛子。
幾年後的一個冬夜,歐陽安又一次吹響笛子,妻子竟真的從棺材裡醒了過來。歐陽安欣喜若狂,每日喂以稀粥,終於使她恢復了健康。復活後的妻子依然年輕美麗,他們過起了平靜的生活,甚至還生了一個兒子。
後來兒子考中進士,在京城殿試名列前茅,皇帝聽說後也感動不已,便御賜一塊貞節牌坊。聽完這個版本的胭脂故事,我幾乎已無法自持了——
小枝和歐陽先生所說的故事又是真是假呢?
但是,墳墓是不會說謊的。忽然,我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澤明《羅生門》式的深淵。荒村歐陽家究竟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瞬間,我作出了決定——立刻回荒村,解開這個秘密。
在那個寒冷的冬夜,我穿過陡峭的山坡回到荒村,聽到了一陣詭異的笛聲。此時什麼都無法阻止我了。我衝到進士第裡,發現曾經住過的小樓上,竟亮起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我衝進那間屋子,發現小枝穿著一身白衣,怔怔地看著屏風。她的面色是那樣蒼白,烏黑的眼珠幽幽地盯著前方,還是那副夢遊的樣子。
我高聲對她說話,但她毫無反應,這時我才驚奇地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小枝!正當我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時,歐陽先生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告訴我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她是小枝的媽媽。
可是,我明明記得小枝對我說過,她的媽媽早就去世了。
歐陽先生娓娓道來,原來在二十年前,小枝剛出生不久,她的媽媽便因病去世了。歐陽先生悲痛萬分,不想再獨自活在這世上。不久,歐陽家祖先的墳墓被盜,他看到了那塊墓誌銘,祖先的故事給了他極大的啟示——
只要按照墓誌銘裡記載的方法去做,妻子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所以,他經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笛子,因為這支來自古代的笛子具有神秘的魔力,能讓你愛的人回到你身邊——
是的,她回來了。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間裡,那張她媽媽生前的照片,簡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把她誤當做小枝。
我明白了第一天晚上,在我隔壁房間梳頭的女子也是她,第二天晚上在院子裡徘徊的也是她。這是一對人鬼夫妻,依然年輕美麗的妻子抬起頭,看著已經憔悴蒼老的丈夫——
序幕(4)
他深深地愛著她,不論她是死了還是活著,即便是人鬼陰陽兩相隔,他也渴望自己所愛的人回家。但隨後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笛聲,催眠般使我昏迷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醒來時,進士第裡已一個人影都沒有了。我找遍所有房間,只看到一層薄薄的塵埃,似乎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我惴惴不安地衝出進士第,找到了荒村的村長,詢問起歐陽家的情況。村長的回答讓我更加膽戰心驚。原來歐陽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患癌症而死,就死在進士第裡。而歐陽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歐陽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時候,病死在家中的。
至於小枝,原本在上海讀書,但大約一年以前,她在上海的地鐵裡出了意外,香消玉殞。如果進士第裡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絕了,那麼我所見到的小枝和歐陽先生又是誰?
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許這裡只屬於另一個時代,屬於線裝書裡的怪談。
小枝——我心裡念著她,身體卻匆匆離開了荒村。村口依然矗立著的御賜貞節牌坊,彷彿是一塊巨大的墓碑。
回到上海後,我問了一位在地鐵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告訴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簽名售書的那個地鐵車站裡,曾經出過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鐵列車即將進站的時候,一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失足掉下了站台,被列車當場碾死。
——她的名字叫歐陽小枝。
原文長達兩萬多字,在此限於篇幅,我只能簡明扼要地加以介紹。在那個雨水充沛的春天,中篇小說《荒村》發表之後,全國有幾十萬讀者讀到了它,立刻引來了許多爭議,網上也出現了N多評論。我沒想到有那麼多讀者,都深深陷入了荒村中的世界,似乎在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裡有一個支點,不經意間觸發了他們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
然而,更多的還是讀者們對於「荒村」這個地方的種種猜測。在一個多月間,我收到了許多e-mail,大多是詢問《荒村》中幾個未解的謎團的。很抱歉我沒有一一回答,因為當時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五月初的一天,有幾位不速之客敲開了我的房門。
第一天(1)
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天的下午,窗外濛濛的煙雨模糊了視線,彷彿一切都是從濾光鏡看出去的,只有植物們放肆地吸吮著雨水,枝葉的暗綠色正悄悄蔓延。此刻,房間裡也瀰漫著潮濕的空氣,雨點不斷敲打著窗玻璃。
我獨自面對電腦屏幕,思考下一部小說的開頭。忽然,急促的門鈴聲響起,就和窗外的驟雨一樣讓人心神不寧。我一向討厭在這種時候被人打擾,卻只能屏住不快打開房門——看到了四張陌生的面孔。
為首的年輕男子體形健碩,膚色黝黑,似乎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他的頭髮上還沾著一些雨珠。他小心翼翼地問起了我的名字,在知道了我就是《荒村》的作者後,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一個皮膚白嫩的小個子女生喃喃地說:「哇,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傳說中的作者居然這麼年輕啊。」
我搔了搔頭,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誇我。
女生興奮地說:「嗯,這裡看起來很不錯嘛,《荒村》就是在這裡寫出來的吧?」
為首的男生瞪了她一眼,然後微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們都是你的忠實讀者和書迷,尤其是在《萌芽》雜誌上讀到《荒村》這篇小說以後,我們有許多問題想要當面請教你。」
原來如此。可我還是有些猶豫,平時我從不當面接待讀者——
不過還是讓他們進來了。四個人小心地把雨傘放在門口,身上雖有些濕,我卻並不怎麼介意,倒了飲料招待這些不請自來的訪客。
四個人都背著書包,兩男兩女,和我一樣是年輕人,應該還在讀大學一二年級吧。
我的猜想得到了他們的證實,另一個高個子女生說:「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韓小楓。」
然後,她又依次介紹了每一個人,為首的大男生叫霍強,小個子女生叫春雨,最後一個男生叫蘇天平。他們都是大二的學生,參加了有名的「知更鳥大學生探險俱樂部」。
霍強開門見山道:「你所有的書和小說我們都讀過,讀了你的中篇小說《荒村》後,我們全都被震撼住了,反反覆覆地看了十幾遍。我們實在是忍不住了,所以特地登門拜訪,想請你為我們解答一些問題。」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小說發表後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對不起,你們是怎麼知道我的地址的?」
「這個嘛……」霍強尷尬地抓了抓頭,然後說出了一個名字。
原來是那傢伙!居然把我的地址透露給這幾個大學生了,下次遇到他一定要罵他幾句。
叫春雨的小女生說話了:「對不起,這是我們對他死纏爛打,他被逼無奈才告訴我們的。」
算了吧,那傢伙一定是看到人家漂亮的女學生,經不起誘惑才出賣了朋友的吧。
「好吧,你們究竟有什麼問題?」
叫蘇天平的沉默男生終於說話了:「首先我很喜歡你的這篇小說,我覺得《荒村》實在太奇特了,甚至每一個文字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待解的謎團。在荒村的故事表面之下,一定還隱藏著其他秘密,是嗎?是不是因為篇幅的原因?我覺得你還有許多故事沒有透露給我們。」
「是不是還準備要寫一部關於荒村的長篇?」
韓小楓突然插了一句。對於他們的這些問題,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又隨口敷衍了幾句。但這幾個大學生卻不依不饒,機關炮似的向我追問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天光籠罩著房間,很容易讓人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這四個人是從另一個時空趕來的。
終於,霍強忍不住了說:「好吧,現在請回答一個問題,荒村到底存在嗎?」
「我已經說過幾遍了,這只是一篇小說而已,請不要太當真。」
春雨突然有些激動:「不,你騙人,荒村一定存在,它一定存在!」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算再鐵石心腸也撐不下去了。也許我那位朋友也是因此而「出賣」我的吧,畢竟我們都很心軟。我咬咬牙,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荒村確實存在。」
第一天(2)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道耀眼的閃電忽然從天際閃過,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似乎連窗玻璃都在顫抖。難道是不祥之兆?我的心一沉——不,我不能這麼說,荒村不應該存在。可惜,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了,現在想來真是非常後悔。
當時聽完了我這句話,幾個大學生都異常興奮,只有蘇天平還保持著冷靜,他問道:「那麼請你告訴我,荒村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已經在小說裡說過了,荒村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這我們都知道。現在,我們想要知道的是荒村的確切地址,你在小說裡說荒村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那麼K市又是哪裡呢?」
「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麼?」
霍強果斷地說:「我們想要去荒村。」
「要去荒村」的話音未落,窗外又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響雷,叫春雨的女生下意識地緊緊抱住旁邊的韓小楓。
我也怔住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煙雨。奇怪,這個季節本不應該有那麼大的雷雨啊。
那四個大學生都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們正等待我的回答。
這讓我更加心神不寧起來,奇怪的預感如雨水般打在心裡,又如咒語般在腦中反覆叮嚀。絕不能讓他們打開撒旦的大門。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我不能告訴你們!」
已期待了許久的四個大學生,立刻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尤其是那個叫春雨的女生都快要哭出來了。
「為什麼?」韓小楓顯然是個急性子,她立刻衝我問了一句。
「不為什麼,反正你們不能去荒村。」
霍強搖了搖頭:「不,我們都已經作好準備了,一切野外旅行和探險的裝備都已到位,惟獨就缺詳細地址。不管你是否支持,我們去荒村探險的計劃絕不會改變。」
「取消計劃吧,這樣的計劃毫無意義。我建議你們多關注一下U-FO或者是百慕大三角區,不要讓幻想壓倒理智。」
「百慕大太遠了,而荒村就近在我們身邊。」說話的是蘇天平,他也有些激動了,「你知道嗎?我和春雨就是因為讀了你的小說,對你的文字著迷以後才加入探險俱樂部的。你知道我們費了多大的勁才找到你的嗎?今天又冒著這麼大的雷雨登門拜訪,你可千萬不能讓我們這些忠實的讀者失望啊。」
我的讀者朋友們,我怎麼會讓你們失望呢?可是,在荒村這件事上,絕無退讓的餘地,我必須硬著頭皮說:「你們回去吧,我是不會說出荒村在哪裡的。」
霍強冷冷地說:「真的很遺憾。不過,就算你不說也不要緊,因為只要荒村這個地方確實存在,那麼我們就一定會查出來的。」說完,便起身匆匆地離去了,其他幾個大學生也都跟在霍強身後。
叫春雨的女生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在門口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說:「我真的很失望。」
我只能無奈地說了聲:「外面打雷,你們當心。」
目送四個不速之客消失在樓道間,心裡湧起一股愧疚,該不該這麼做呢?他們都是我的忠實讀者,我本應該盡力幫助他們,可荒村……不,不要再提荒村了。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然而,就在四個大學生離去的當天晚上,更奇怪的事情闖入了我的生活。
深夜時分,外面已不再電閃雷鳴了,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窗戶上,如同某個女子的手指在敲打。
我像平常一樣打開電子郵箱收e-mail,自然又收到了許多關於荒村的郵件,大體是崇拜者有之,謾罵者亦有之。但其中有一封郵件的主題引起了我的興趣——
「你漏了那口井」
在看到這個標題的瞬間,我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眼前彷彿又出現那個幽深的圓形洞口
——井?
我的鼠標像是被這個標題擊中了一樣,一眨眼滑得不知去向。我連忙揮動幾下右手,總算找到了這只膽怯的老鼠,它被這標題嚇怕了嗎?
第一天(3)
點擊「你漏了那口井」的標題,一段文字跳進我的視線——
你好:你就是《荒村》的作者吧,如果你認為這封信是騷擾郵件的話,那請你現在就刪除它。今天下午,我看完了你的中篇小說《荒村》。請原諒,我現在是以一個知情人,而不是以讀者的身份來評價你的小說。我要告訴你,你在小說裡遺漏了一樣重要的東西,不知你是故意隱瞞還是記性太差,假定你是真的去過荒村老宅進士第,而不是道聽途說的話。還記得老宅進士第後院裡的那口井嗎?你可以不回復。打擾了。
一個讀者
看完這封奇怪的e-mail,我愣了好幾分鐘,電腦屏幕上的那些文字似乎跳過了眼睛,直接進入到了腦子裡。
摸著鼠標的手猶豫了幾下,還是沒有按下刪除鍵。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井?
在合上雙眼的一剎那,黑黝黝的洞口又出現了——
小心地把身體探到井口,狹窄的古井深不見底,似乎沉浸在光陰的漆黑中。突然,幾絲波紋出現在了井底,微微蕩漾的水紋反射著洞口的光線。瞬間,我在井底的水紋裡,發現了自己臉龐的倒影。
我顫抖著看著井底的自己,就像面對著愛因斯坦假設的「黑洞」,那個億萬光年外的宇宙黑洞正以無限的力量吸收著一切物質,而時間則在它的周圍扭曲變形。是的,面對這口古井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氣息,自井底緩緩地升起,通過宛如嬰兒出生的產道般狹窄濕潤的井壁,從狹窄的井口洶湧而出,直噴到我的臉上、我的鼻息,又隨著呼吸而充滿了我的胸膛。我摸不到它,但能貪婪地呼吸到它,我知道它在這裡。現在,它從井裡跑出來了……
它是誰?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那口幽深的古井瞬間消失了,眼前還是電腦的屏幕保護。我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剛才浮現的那一幕實在太刻骨銘心了,甚至不知道該用恐懼還是憂傷來形容當時的心情。
但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打開那口井,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能做的只能是隱瞞這口井的存在。
這封奇怪的e-mail說的對,古井確實存在於荒村,就在古宅進士第的後院裡,只是我沒有把它寫進小說《荒村》裡。
因為我對這口井有一股特別的恐懼,以致無法想像當它進入小說中,展現在無數讀者的面前時,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不!我無法想像。
現在,我面對著這封奇怪的e-mail,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或許也僅僅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雖然,對方說我可以不回復,但我想還是回復一下的好,至少我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是窮極無聊幻想出一口古井來嚇唬我,還是確實和荒村有著某種關係?
思前想後,我還是給對方回復了一封e-mail.
你好: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現在我必須承認,在進士第的後院裡確實有一口古井,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一定要回復。
發完這封e-mail,我關掉電腦,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雨點繼續敲打,宛如荒村海岸漸漸退卻的潮汐。那晚並沒有意識到,我的生活將因這兩封郵件發生巨大的改變 。
第二天(1)
果然,第二天子夜時分,我的電子郵箱收到了對方的回復——
你好:我說過你可以不回復的。
但既然你承認了那口井的存在,那麼為何在小說中遺漏了它?至於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恕我直言,在看完你的《荒村》以後,我有一個感覺——如果你不是故意隱瞞什麼東西的話,那麼你根本就沒有去過荒村。因為你這篇小說裡的錯誤實在太多了,等我什麼時候想起來,我會一一向你指出來的。
如果我沒有想起來的話,那算你走運。
告訴我,你真的去過荒村嗎?
這回結尾沒有落款,看著這封e-mail裡咄咄逼人的文字,我實在想像不出對方會是什麼樣子。
猶豫了片刻之後,我做出了回復——
你好:你是誰?
我覺得我們現在的交流,就像是在大房子裡玩捉迷藏的小孩,兩個人都相信對方猜不到自己的藏身之處,而自己卻能準確地猜到對方藏在哪裡。
再說一遍,《荒村》只是一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而已。
小說是什麼?我覺得小說就是夢,所有的小說都是小說家的夢話。而無論是美夢還是噩夢,無論這夢看起來有多麼真實,夢與我們的現實生活總是有距離的,所以我們才會喜歡做夢,才會喜歡小說。
好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確實去過荒村。但是,小說中的荒村,與現實中的荒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否則也就不稱其為小說了。
最後,有個小小的請求,能不能留下你的落款呢?
回復發出以後,我順手關掉電腦,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自從中篇小說《荒村》在雜誌上發表以後,腦子裡一直就很亂。奇怪,現在怎麼也記不起來,幾個月前我決定要寫這篇小說時,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記憶一下子崩裂成碎片,怎麼也拼不到一起。我竭盡全力地在腦子裡搜索著,直到想起那個寒冷的冬日下午——
沒錯,我記得那天據說要下雪,仰頭看著天空,期待著雪花飄舞的那一刻。周圍全是嘈雜的人聲,並且散發著一股不知幾百年前的陳腐味道。對了,那天我去了舊書市場,站在市場中間的走道上,兩邊全是收破爛似的舊書攤。
告訴你們吧,我一向很喜歡收藏,尤其是線裝的古舊書籍,談不上是收藏投資,純粹只是喜好古物而已,往好裡說也算是「搶救文化遺產」吧。
雪遲遲沒有落下來,我低頭向旁邊走去,在一個專售清版線裝書的攤位前停了下來。在厚厚一摞線裝書裡,有一本名為《古鏡幽魂記》的舊書。奇特的書名立刻吸引我打開了它的扉頁。
作者署名是「荒村狂客」,乾隆四十三年杭州孤山書局印行。書的內頁裡還有幾方收藏印,除了書頁有些發黃以外,並沒有破損或者蟲蛀的跡象,封面和封底也比較完整。乾隆四十三年到現在已有兩百多年,這本書能保存成這樣應該還不錯。
攤主開價實在太高,他還真把這書當成古董了,其實就算拍賣也不過幾百塊而已。但這本書確實不錯,不僅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裡面的文字,我剛翻了幾頁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正在為這本書猶豫再三時,一粒濕濕的東西忽然落到了手心裡,又緩緩地融化成水——
是雪!我驚訝地抬起頭,天空中果然下起小雪來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趁著一股突如其來的高興勁,爽快地把錢掏給了攤主。帶著這本意外收穫的《古鏡幽魂記》,興奮地趕回了家裡。
回到家時雪已經停了。雖然還是對人民幣有些心疼,但起碼我是這本線裝書的新主人了。我很有耐心地等到晚上,房間裡只開一盞昏黃的小燈,效果頗似古人點的蠟燭。終於,我畢恭畢敬地打開了這本《古鏡幽魂記》。
原來這是一本筆記體的書,分成幾十篇小文章,說不清是小說還是散文,記載的大多是江浙一帶的奇聞逸事,感覺風格有點像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
第二天(2)
全書第一篇筆記的名字就叫《古鏡幽魂記》,說的是明朝一個女子冤死後,幽靈留在古鏡中不散,後人在鏡中常可以照見當年女子妖艷的臉龐。
這故事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更要命的是還有繪像的插圖——
在一間閨房中有面古銅鏡,鏡子前並沒有任何人,鏡中卻照出了一個正在梳頭的女子。
豎排的文言看起來非常費眼神,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看完這第一篇筆記。但已經停不下來了,在幽暗的燈光下,我一篇又一篇地看了下去,完全沉浸在這位「荒村狂客」編織的奇異世界中,直到筆記的最後一篇——
《荒村怪談》。
最後一個故事非常奇特,說的是有一個福建書生進京趕考,那年冬天浙東山區下了大雪,官道被罕見的大雪覆蓋,書生不巧走了岔路,來到了海邊一個叫《荒村》的地方。
此時書生已是飢寒交迫,他闖進了荒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稱「荒村狂客」,乃是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主人對書生出乎意料地友善,給他安排了一頓豐盛的菜餚,和一間寬大舒適的房間。
當晚的荒村,大雪紛飛海浪滔天,書生正在老宅子裡與主人談經論道,忽然房門外閃過一個女子的影子。書生驚訝地走到外面,什麼人都沒有。書生隨即回房睡覺去了。
半夜,書生被某種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他循著聲音來到隔壁的房間門外,用口水舔破窗戶紙,發現房間裡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在梳著頭髮。
年輕的書生大吃一驚,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如此艷麗的美嬌娃。他按捺不住,悄然走入那女子的閨房。
女子並不驚訝,而是招待書生喝茶。書生站在美人身前,不覺心猿意馬,便向美人傾訴了愛慕之心,並說自己尚未婚娶。美人並未拒絕,說自己剛才偷聽了書生與主人的談話,自覺書生頗有經國濟世之才,亦對他暗自傾慕。書生大喜,當晚便由美人為他侍寢。
次日醒來,書生卻發覺美人早已不知去向,就連大宅的主人亦毫無蹤跡。此時大雪已停,書生只能萬般無奈地離開荒村。
當書生走到離荒村幾十里外的西冷鎮時,在一個未結冰的池塘前停留了片刻。
啊!書生大喝了一聲,原來他看到池水裡照出自己的倒影,模樣異常可怕,那張臉毫無血色,宛如殭屍一般。
書生嚇得魂飛魄散,緊接著又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個小小的傷口,就像被蝙蝠咬過一樣。他急忙用刀切開自己的皮膚,但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原來他的血都已經被吸光了。
書生明白過來以後,當即氣絕,倒地身亡。
事後有西冷鎮百姓路過池塘,發現路旁躺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已然成為一具殭屍。
這個故事就到此為止了,在最後一頁還有一張插圖,畫的是年輕書生躺在床上,脖子上有個小小的傷口,而那位美艷絕倫的女子就坐在他旁邊,嘴角上似乎還帶著鮮血。
突然,我覺得這最後一頁彷彿變成了彩色,她嘴角上殷紅的鮮血,似乎要從書本裡流出來了。我連忙合上了書本,後背一陣發涼。
已是凌晨時分,終於看完這本名為《古鏡幽魂記》的奇書。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自然是最後一篇《荒村怪談》了。
最要命的是這本書的作者「荒村狂客」最後竟出現在了《荒村怪談》這個故事裡,而且就是那間恐怖大宅的主人。不知道這筆記裡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知道這位「荒村狂客」究竟是何方神聖,單就他的文字而言,我覺得並不遜於蒲松齡的《聊齋誌異》。
顯然,這位「荒村狂客」是來自於荒村,那麼荒村真的存在嗎?
就在那個瞬間,我決心一定要找到荒村。
這本《古鏡幽魂記》還躺在我的抽屜裡。我不敢再去看它,只希望慢慢地將它遺忘。現在想來,如果那天沒有去舊書市場,如果沒有發現這本「荒村狂客」的靈異筆記,那麼還會有後來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會改變那麼多人的命運嗎?
第三天(1)
早上,我收到了那個神秘人物的EMAIL回復——
你好:
你要比我想像中的聰明一點。
「兩個在大房子裡玩捉迷藏的小孩」?你的比喻很有趣,但是不太準確。更確切的說,是一隻貓和一隻老鼠大房子裡捉迷藏。我就是貓,而你則是老鼠。
好了,我說過你的小說裡很多錯誤,現在我想起來一些了,比如那三個關於胭脂的古老故事——在第一個故事裡,你說胭脂的丈夫歐陽安,是因為打仗才離開荒村的。其實並非如此,而是因為荒村遭到了倭寇的襲擊,歐陽安被強盜擄到了海上。從此,胭脂只能獨守空房等待丈夫的歸來。幾年以後,人們發現海面上漂浮著一條倭寇的海盜船,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經死去了,變成了一具具白骨,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幽靈船」。他們就是洗劫過荒村的那一批倭寇,船上的文字記載表示,當倭寇乘船離開荒村後不久,這些海盜們就一個一個死去了,最後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俘虜歐陽安。但是,船上並沒有發現歐陽安的屍骨和衣服,他就像迷一樣消失在了這艘幽靈船上。
第二個故事,你說胭脂和歐陽安的鬼魂在重陽之夜相會,結果生下了一個兒子。你說錯了,胭脂在與丈夫分別後的第三年,在海邊發現了一個淹死的男人,原來正是她的丈夫歐陽安。胭脂把丈夫的屍體帶回了家,每夜將自己的血塗抹到丈夫嘴唇上,終於使他復活了過來。但是,所有的人都認為歐陽安已經死了,所以他只能悄悄地隱藏起來,就像是個鬼丈夫似的,後來與胭脂生下了一個男孩。
第三個故事,你說是墳墓裡挖出來的墓誌銘。知道那些盜墓者的結局嗎?他們帶著從墳墓裡偷盜出來文物,坐上了一輛大客車要離開浙江,結果在出省境的時候發生了車禍,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車上的其他乘客都有驚無險,唯獨那三個盜墓者全部死於非命了。
聽我說了那麼多故事,你一定非常意外吧?
然而,你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其實你早就犯下錯誤了,你根本就不應該寫《荒村》這篇小說,更不應該讓這篇小說刊登在雜誌上,讓那麼多人知道荒村的存在。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很遺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你我都無法想像,這篇小說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落款的話,我的落款是——聶小倩
聶小倩?我忽然傻笑了一下,怎麼《聊齋誌異》裡的美麗幽魂跑出來給我發EMAIL了?還有,我怎麼總覺得她(他)所說的那三個故事比我的《荒村》更像是小說?
大概她(他)也在和我一起編故事吧,我曾經在網上發過一則帖子,談到了荒村古代的那三個故事——
我們所見到世界,所聽到的事情到底是真相還是虛相?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人嘴裡,究竟會出現多少個「鏡像」呢?我們聽到的故事,其實並不是事物的實體,而是實體在鏡子中反射出的影像,不同的鏡子或許就會反射出不同的影像。比如,在鏡子裡我們所見到的字母都是反的,如果實體的字母本來就是反的,那麼鏡子裡反而會出現正的,那麼我們是否會認為自己所見的就是實體呢?如此一來,實體和鏡像就變得模糊起來,我們誰都無法分辨清楚了。我提到了三個不同版本的故事,而每一個故事版本都與說者有著密切的關係——當然,最後一個版本是死人的墓誌銘——雖然我在小說裡說「死人是不會說謊的」,但只要我們更深的想一想,難道死人真的就不會說謊嗎?到這裡我們就發現,或許還存在第四種、第五種,甚至N種版本的故事,而我們閱讀故事的人,就宛如站在一面佈滿了無數面鏡子(鏡像)的迷宮房子裡,站在單獨的每一面鏡子前,我們都會認為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如果看到所有的鏡子——或許我們會發瘋的。
也許,還會有更多更離奇的版本出現吧。不過,現在我對於這個自稱「聶小倩」的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第三天(2)
我立刻給她(他)回復了一個EMAIL——
聶小倩:
儘管我這麼稱呼你,但我不相信你是從蘭若寺裡跑出來的,要知道我可不是寧采臣,而是斬妖除魔的燕赤霞呢。
另外,你說貓捉老鼠我不反對,但為什麼一定要你做貓,我做老鼠呢?我覺得應該反過來說才對。
我希望你僅僅只是在編故事,或者是在寫一部小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可以給你以支持。但是,如果你再裝神弄鬼地嚇唬我的話,那我會把你的EMAIL加入拒收地址。
隨便你回不回。
這封EMAIL發完以後,我感到比前幾天輕鬆了一些,要知道平時我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聶小倩?」
我忽然輕聲笑了出來。
第四天(1)
這天我一打開電子郵箱,就開始尋找「聶小倩」的EMAIL.然而,我並沒有發現她(他)的任何回復,算了吧,也許對方只是在和我開玩笑而已。
我說過我在寫一部新的長篇小說,我每次寫小說都會要查許多資料,以至於我每寫一部小說都會長很多知識。好在我擅長使用GOOGLE,所以大部分資料都能在網上搜到。這晚正當我在GOOGLE上狂搜時,忽然有人呼叫我的QQ了,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QQ號碼,暱稱更讓我嚇了一跳:「聶小倩」。
莫非又見鬼了不成?只見「聶小倩」在網絡的另一端對我說:我知道你在,快點出來現身。
我搖搖頭,只能乖乖地「現身」了:你從蘭若寺裡跑出來了?
聶小倩:別和我提什麼蘭若寺,現在我們談談荒村吧。
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QQ的?我可是很少在網上聊天的。
聶小倩:這你管不著。
我:你為什麼總是盯著我?
聶小倩:因為是你寫了《荒村》,解鈴還須繫鈴人。
我:這句話什麼意思?
聶小倩:你會明白的。
我:我發給你的EMAIL收到了嗎?
聶小倩:收到了。你會看到究竟誰是貓,誰是老鼠的。還有,我沒有編故事,更沒有寫小說,如果說誰在「裝神弄鬼」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你。
我:既然要我相信你,那麼就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聶小倩:為什麼明知故問?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我:你是說「聶小倩」?算了吧,那聶小倩和荒村又有什麼關係呢?
聶小倩:這個我也想知道。
我:我受不了你了,我覺得你在對我搞惡作劇。
聶小倩:不,我保證你很快就會相信我的。
我:打住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聶小倩」了。對不起,我下線了。
聶小倩:你逃不了的。
我像逃生似的下了線,然後乾脆連電腦都關掉了。
真沒想到這個「聶小倩」居然追我追到QQ上來了。不管對方是不是惡作劇,只要想想和「聶小倩」聊天,就足以讓我聯想到《聊齋誌異》了。看來連上網都不安全了,這件事真是棘手,這時候我想到了葉蕭——不,現在還沒到打擾他的時候。
我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心跳忽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我的手機鈴聲響了。
午夜響起的鈴聲總讓人煩躁不安,我緩緩拿起手機,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難道那個神通廣大的「聶小倩」連我手機號碼都知道了?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歌劇院幽靈》的鈴聲始終在響著,似乎在拚命地催促著什麼。終於,我忍不住通話了,手機裡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略微有些刺耳,然後又平靜了下來,彷彿是某種奇怪的呼吸聲。
「喂!說話啊!」
我對著手機叫了幾聲,但那頭始終都是那種奇怪的聲音,正當我要結束通話時,一陣吵鬧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喂,你好。我是霍強啊。」
手機的信號很不好,有很多我從來沒聽到過的雜音——「嘶嘶」的纏繞在裡面。
「霍強?」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就是幾天前來找你的大學生,我們一共四個人來拜訪你的。」
「對,我想起來了。現在都半夜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們想告訴你,我們現在已經到了。」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到了?到哪兒了?」
「荒村——」電話裡他的聲音顯得異常興奮,「我們已經到荒村了。」
這句話我聽清楚了。我的手機差點沒從手上摔下來,一瞬間我的腦子有些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語無倫次地問:「到了?做夢的時候到的吧?」
「沒有,我們真的到了!」這回說話的人換成了女生的聲音,「我是韓小楓,我們確實已經到了荒村,幾分鐘前才剛剛趕到,現在我們就在村口的石頭牌坊底下。我們用手電筒照到了牌坊上的字,和你小說裡寫的一樣:貞烈陰陽,對吧?」
第四天(2)
手機裡似乎還夾雜著海風的呼嘯聲,現在是漲潮還是退潮?我只能機械式的回答:「沒錯,你們是怎麼找到荒村的?」
「不要擔心,我們是自己查到的。好了,現在我們要進入荒村了。」
「別那麼著急,你們還可以等等。」
「等等?現在可是深更半夜,難道你想讓我們露宿在山上過夜。」
「這——」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被她打斷了:「好了,我們還會和你聯繫的,那麼晚打擾你,實在很抱歉。拜拜。」
對方手機掛了。
我拿著手機怔了許久,耳邊似乎還迴響著荒村那可怕的風聲。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索性走到窗邊透了透氣,希望能沖淡剛才的通話所帶來的壓抑感。
他們真的到了荒村?
不,惡夢開始了。
第五天(1)
是的,我的惡夢也漸漸開始了。
當初寫《荒村》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它會有那麼大的能量,使那四個大學生如著了魔一樣,居然真的找到了荒村。知道他們抵達荒村之後,我實在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要知道現實絕不會如小說那樣浪漫,如果牙買加客棧真的存在的話,那麼一定會比杜穆裡埃的小說恐怖一萬倍。
這天上午,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彩信,發信人就是昨天半夜裡,給我打電話的大學生的手機號碼。
我打開了彩信圖片,是用手機的攝像頭拍的,背景就是荒村村口的石頭牌坊,四個大學生站在牌坊底下,表情都異常興奮,做出了「V」的手勢。
四個人都在照片裡了,那麼又是誰為他們拍的呢?也許是請當地的村民為他們拿著手機拍的吧。昨天晚上,他們四個大學生一定都進入荒村了,不知他們是在哪裡過夜的?
看著彩信圖片裡他們的臉,雖然我也是個年輕人,卻有了一種特別關心他們的感覺。是啊,如果沒有我寫的《荒村》,他們怎麼可能會到那種地方去呢?如果他們在荒村出了什麼情況,至少我在道義上是脫不了干係的。
可他們又是怎麼找到荒村的呢?
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當初我是怎麼發現的荒村的——幾個月前,我在一夜之間讀完了那本《古鏡幽魂記》的線裝書,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荒村。於是,我去了上海圖書館,裡面有一間內部資料閱覽室,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
不過,要查一個叫「荒村狂客」的清朝作者簡直是大海撈針。那個時代,每個文人都有好幾個奇怪的名號,許多有名的清代文章著作,後世只知道其作者的筆名,至於他究竟是誰已經無從考證了。所以,我先查《古鏡幽魂記》的出版者:杭州孤山書局,而印行時間則是乾隆四十三年。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總算查到了杭州孤山書局,據資料記載這家書局創立於康熙十九年,一直經營到咸豐六年才關門大吉。當年的「書局」就相當於今天的出版社,那時候的書局數量很多,但規模大多很小,隨時都有破產關門的危險。杭州孤山書局到底印行了多少書,資料裡並沒有記載。而《古鏡幽魂記》也未見其他文獻資料裡有提及,看來我手頭的這本《古鏡幽魂記》,應該是一本罕見的絕版書。這樣一來,我的線索又中斷了,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裡呢?或許,它根本只是作者的臆想出來的一個地方?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地方志。對,如果荒村和西冷鎮真實存在的話,那麼它們應該可以在地方志上反應出來。閱覽室裡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塊就行了,而《古鏡幽魂記》裡的荒村位於海邊,那麼我要查的範圍就更小了,只需翻閱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縣的府志和縣志就可以了。但這又談何容易,一本清朝的縣志就有好幾卷,幾天幾夜都看不完的。我主要是是從目錄和索引著手,看有沒有關於西冷鎮的條目。終於在下午五點,閱覽室馬上要關門時,我從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鎮。
在這本古籍關於西冷鎮的註釋裡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話記錄了下來——
荒村,今地名,西冷東二十里,城廂東南四十里,東濱碧海,西倚蒼山,南枕墳場,北臨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與外通,傳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鄰八鄉,無人膽敢入其村,聞荒村之名,皆驚懼之,若有稚童頑劣,但喝一聲:送爾去荒村,稚童立膽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間,荒村嘗出一生高中進士,明世宗御賜牌坊一塊彰表其母貞烈。
(古書上的文言是沒有標點符號的,現我自注標點以方便讀者們閱讀)
看來這荒村確有其地,西冷鎮也絕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幾頁府志,總算弄清了西冷鎮和荒村所在的具體府縣,便匆匆離開了圖書館。
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我很快就根據清朝的府縣名稱和位置,查到了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圖上發現了西冷鎮(浙江省地圖我也查過,但在省圖上是查不到西冷鎮的)。
第五天(2)
終於知道荒村在哪裡了,我立刻做了一些旅行上的準備,便帶著那本《古鏡幽魂記》,獨自登上了上海開往K市的長途大巴。
經過六七個小時的長途旅行,我抵達了K市,然後又坐了中巴,才到了西冷鎮。我在西冷鎮向人們詢問荒村的情況,但當地的年輕人似乎沒有聽說過荒村這個地方。我又找遍了西冷鎮上的汽車站,也沒有一輛客運中巴是通往荒村的。
後來,我問了鎮上的幾位老人,才知道確實有荒村,就在西冷鎮東面二十里外的海邊。因為據說荒村那地方很不吉利,西冷鎮和附近的人都非常忌諱荒村,從來沒有人敢到荒村去,而荒村人也很少到西冷鎮上來,那裡幾乎是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如果要去荒村的話,只能步行走一段很長的山路。
老人們一個勁地勸我不要去,我問他們為什麼荒村不吉利,他們具體也說不清楚。其實,他們說的這些話,更加激起了我的探險欲。於是,我什麼都顧不上了,當天下午就步行出發,走上了那條通往傳說中荒村的山路。
山路崎嶇難行,四周的環境就如我在小說裡所說的那樣。傍晚時分,我終於抵達了荒村,當時的心情我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記得自己在村口仰望那塊明朝的大牌坊,「貞烈陰陽」那四個大字感覺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荒村,偶爾能看見幾個村民,他們看見我以後都顯得非常驚訝,就像見了鬼似的,或許我成了荒村的不速之客。我在荒村裡轉了一圈,在眾多的瓦房間,我發現了一所像是深宅大院的老房子。我大著膽子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則如實地向他說明了來意。
他就是歐陽先生,這棟老宅「進士第」的主人。歐陽先生待我還算客氣,當晚我趕了二十多里山路,實在是餓得不行了,他當即留我吃了一頓晚飯,說實話到現在我還忘不了那頓晚餐的可口美味。歐陽先生又主動請我住在進士第裡,他說荒村從來沒有外人來過,所以沒有一家旅店,而進士第裡則有很多空房子。雖然這房子看起來有些嚇人,諾大的宅子裡只住了歐陽先生一個人,但這正好滿足了我的探險欲和考古欲,我便在進士第裡過了一夜。
我在荒村的第一夜平安無事,並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可怕事物出現。第二天,我向歐陽先生請教進士第古宅的歷史,他向我娓娓訴說了古代的那三個故事。關於歐陽家祖先的三個故事深深震撼了我,後來我就把這三個故事,幾乎原封不動地寫在了小說《荒村》裡。
我還拿出了那本《古鏡幽魂記》,歐陽先生顯得很吃驚,他也拿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本書,據說那是他們家族祖傳的。顯然,「荒村狂客」就是荒村歐陽家族在清代的一位先人,至於這位《古鏡幽魂記》作者的生平情況,歐陽先生也說不清楚。
此後的兩天內,我在荒村周圍走了走,仔細地觀察了附近的地形和環境,果真是個險惡的不毛之地。雖然荒村正對著大海,卻絲毫感受不到海邊小村的浪漫,反而讓人有一種被壓迫感,似乎這黑色的大海隨時都會把村莊吞沒。也許正是因為環境的原因,才造成了荒村人沉沒保守的性格吧。
除此以外,我在荒村並沒有更多的發現,只是覺得進士第裡瀰漫著一股特別的味道,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我也試圖就此請教歐陽先生,但他總是閉口不答,似乎還擔心著什麼。
我明白荒村還有許多秘密,但我的謹慎又使我不敢深入到村民中去,我覺得他們身上有一股陰鬱之氣,讓人望而生畏。必須承認,我的那次荒村之行並沒有達到預期目的。進士第古宅、御賜牌坊、海邊的墳場,還有歐陽家族的那三個故事,都使荒村給我懸念更加強烈了。然而,我卻無法真正深入進去,荒村的秘密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我已經找到了迷宮的大門,卻沒有打開大門的鑰匙。
夠了,我不願再回憶下去了,讓這些記憶都永遠地遺忘吧。
第五天(3)
這些天發生的一系列離奇事件,使我越來越疲倦,這天晚上我沒有上網(其實是擔心網絡上那個無所不在的「聶小倩」又來騷擾我),早早的就睡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把我從夢中拉了回來。我暈頭轉向地睜開眼睛,天哪,現在是凌晨三點,我立刻想到了在荒村的那幾個大學生。
抖抖豁豁地拿起手機,但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通話還在繼續,我大聲叫了幾下:「是霍強嗎?還是韓小楓?你們在荒村嗎?」
還是沒有聲音,我又等了好幾秒鐘,當等得有些不耐煩時,突然聽到了一個細微的女聲:「你在和誰說話?」
不是他們——我一下子愣住了,那個聲音是完全陌生的,極富磁性地刺激著我的耳膜。
我試探著問道:「請問你是哪位?」
但對方的聲音又沒了,我連著「喂」了幾聲,只聽到一些奇怪的雜音。
究竟是誰呢?瞬間,我的心裡微微一顫,似乎是神奇的第六感,讓我想到了一個不可能想到的人。
「聶小倩?你是聶小倩吧?」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但對方不回答,我接著追問道:「是你,一定是你。為什麼不說話?」
就在這時,對方結束了通話。
終於,我長出了一口氣,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
其實我心裡也沒有底,真的是那個「聶小倩」嗎?可她又是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碼的?難道真是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我懷疑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凌晨的時候把我從夢裡叫醒,又像個鬼魂一樣飄然而去。
這一晚,我再也沒睡著過。
第六天(1)
凌晨的神秘電話讓我疲憊不堪,天亮後眼皮總是耷拉著睜不開。但是,這天我說好了要去編輯部談稿子,上午還是硬著頭皮出門了。
在穿過地鐵驗票口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後面有什麼東西,回頭一望是一排長長的人群,但我能感到人群裡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就這樣我在驗票口站了十幾秒鐘,後面排隊的人紛紛憤怒地叫了起來,我只能搖搖頭走了進去。
進入地鐵站台,那種奇怪的感覺依然存在,我警覺地向四周張望著,一張張冷漠的臉在我視線裡穿梭,就像這冰冷的站台。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隨著喧鬧的人流擠進車廂,面對著一排靠窗座位。列車進入黑暗的隧道,我的臉隨即在窗玻璃上時隱時現,在我的臉後面還有許多人的臉龐,那些眼睛和表情的印象是如此奇異,就像一部叫《天使艾美麗》的法國電影。
是的,我能發現那雙眼睛,我確信她正在某處悄悄盯著我,只是我現在找不到她。她就像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始終與我保持著一定距離,卻又不讓我從她眼裡溜走。
她在跟蹤我。
你在哪兒?你給我出來——你是闖入我生活中的陰影,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幽靈?
突然,我發現這節地鐵車廂裡所有的人都在盯著我看,就好像發現了一個精神病人。原來,剛才我大聲地自言自語了起來,幾乎讓整節車廂的人都聽到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幸好這時我到站了,急忙低著頭擠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跟在後面,但我再也不敢回頭看了,匆忙地跑出了地鐵車站,像要甩掉尾巴一樣飛奔起來,一口氣跑到了巨鹿路上。
下午一點半,我心神不安地從編輯部出來,隨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便回家了。
回到家裡,我整整一天都坐立難安,生怕那個「聶小倩」又會以哪種方式找到我,所以早上出門前就把手機關掉了。
晚上,我連電腦都沒有開,把發表在雜誌上的中篇小說《荒村》翻了出來,「小枝」這兩個鉛字立刻跳入了我的眼簾。
小枝?
是的,在小說《荒村》裡,我還寫了一個重要的人物,這就是歐陽先生的女兒小枝,她成為了小說的女主人公,也激起了很多讀者的興趣——然而,這只是小說的虛構而已。
事實上我從沒見過小枝。
幾個月前我來到荒村,在那棟古老的宅子進士第裡,我只見到歐陽先生一個人。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時而沉默時而又喋喋不休,我還記得歐陽先生的臉,在古宅大堂昏暗的燈光下時隱時現。他就像不幸的祥林嫂一樣,對我反覆地嘮叨著同一句話——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名字叫小枝,女兒從小就非常聰明,是荒村最優秀的孩子,現正在上海某著名大學讀中文系。
在荒村的那兩天裡,歐陽先生至少說到了女兒十幾次,每次說起都似乎帶著幾分傷心。他說他很愛自己的女兒,但小枝在上海讀大學,她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荒村了。歐陽先生說自己非常想念小枝,有時會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
回到上海以後,我立刻到小枝所在的某著名大學去找她了。在這所著名大學的中文系裡,的確有一個叫歐陽小枝的女生,籍貫是浙江省K市。但是,結果卻讓我大吃一驚——
歐陽小枝早在一年以前,就因為一次地鐵事故死了。據說她在列車進站時掉下了站台,當即香消玉隕。
知道這些消息後,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再也不敢繼續查下去了。我更不敢把這個噩耗告訴歐陽先生,他是那樣地想念自己的女兒,如果他知道小枝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不,想起歐陽先生那副祥林嫂般的樣子,我想他是絕對無法承受這消息的。
此後的十幾天裡,我始終都被一種奇怪的感覺糾纏著。儘管小枝與我素昧平生,甚至從沒有見過一面,但我卻有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傷和感慨,彷彿我們早就認識了似的。
於是,我決定以荒村為素材寫一篇小說,在這篇特殊的小說裡,一年前死去的小枝將成為女主人公。小說裡的她同樣死於一年以前,但她的魂魄不散,終於又回到了荒村,回到了生她養她的父母身邊,並且發現了愛。至於小說《荒村》中對於小枝的描述,則完全出於我的想像,但我寧願相信那就是小枝的樣子。
第六天(2)
儘管這樣寫法有很大爭議,但為了紀念那個來自荒村又死於上海的女孩,我覺得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記憶就像溪流一樣,汨汨流淌在我的腦子裡,直到我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子夜,電話鈴響了起來。
這時候急促的鈴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部日本恐怖片,我的心被鈴聲刺激得狂跳起來,只能揉著眼睛接起了電話:「喂?」
「我是聶小倩。」
剛開始我還沒睡醒,幾秒鐘後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你說你是誰?」
「聶小倩。」
這個冷冰冰又極富磁性的女聲,立刻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今天凌晨打我手機的人是不是你?」
「是。」
「你為什麼總是纏著我?今天在地鐵裡,你是不是在跟蹤我?告訴你,我能感覺到你的眼睛。」我感覺當時我都有些要崩潰了,「今天我把手機關了,你現在又打到我家的固定電話,你真像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幽靈?我就是個幽靈。」
「精神病。」我終於忍不住了。
但她的聲音卻很平淡:「沒關係,你會相信我的。」
「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不,我會再來找你的,再見。」
她的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後,我才發覺後背的冷汗都浸濕背心了。我大口地喘著氣,彷彿剛剛從水裡爬出來。
聶小倩?
她真是從蒲松齡的聊齋裡跑出來的幽靈嗎?
第七天(1)
昨天晚上又沒睡好,早上艱難地爬起來後,我用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考慮如何擺脫那可惡的騷擾。中午,我終於打開了手機,立刻收到了好幾條短消息,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其中有一條正來自荒村——
「有重要的事情問你,請打我手機,霍強。」
霍強?我想起來了,就是去荒村的那四個大學生裡為首的一個。
這條來自荒村的短信讓我心裡一顫,我又看了看短信發出的時間,是昨天上午10點。昨天為了防止騷擾,我把手機關了整整一天,也許他們真的出了什麼事?
我在房間裡徘徊了好一會兒,終於撥通了霍強的手機。
電話那頭傳來霍強焦急的聲音:「喂,是你嗎?昨天我們給你打了一天的手機,可你一直都是關機。」
現在聲音很清晰,並沒有上次奇怪的雜音,我冷冷地問道:「快說吧,出了什麼事?」
「我們找到了那間叫進士第的古宅,果然和你小說裡描述的那樣,深宅大院,陰森恐怖。但是,諾大的古宅裡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房間我們都找遍了,全都是空關著的。」
「歐陽先生不在家嗎?」
「什麼歐陽先生啊,是你小說裡編出來的人物吧?」
我感到了一些不對勁:「你什麼意思?」
「昨天我們去問過村民們了,他們說歐陽先生在八個月前,就因為癌症病死了。」
「什麼?」
「歐陽先生是個死人,八個月前就已經死了,荒村所有的人都這麼說的,我們甚至還在山上發現了他的墳墓。」
瞬間,我的後背心有些發涼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沒有騙你啊,怪不得你在小說裡寫歐陽先生全家都死光了,是不是啊?」
「不。」我一下子懵住了,不知該如何向他們敘述我所看到的一切——忽然,我預感到了什麼,彷彿荒村的氣息已通過電波傳入了我的房間,我立刻大叫了起來:「霍強,你們現在在哪裡?怎麼樣了?」
「就在進士第裡,我們四個人都在啊。」
「快離開,你們快離開荒村,立刻回到上海來。」
但霍強在電話裡執拗地說:「不,我們還沒有知道荒村的秘密,我們不能離開。」
他把電話掛掉了。
許久,我的思維才從混亂中慢慢恢復了過來,仔細地回想著剛才霍強說的話——歐陽先生真的死了?
他說歐陽先生在八個月前就死了,可我在四個月前抵達荒村時,不是親眼看到了歐陽先生嗎?他還熱情地招待我住在進士第古宅裡,關於歐陽家祖先的那三個故事,也都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如果真如霍強所說,歐陽先生在八個月前就死了的話,那麼四個月前我在進士第裡,見到的那個歐陽先生又是誰呢?
難道他是——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雖然我寫過那麼多驚悚小說,可從沒真正經歷過這種可怕的事情:活見鬼。
不可思議!我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這件事。
想想這個曾經與自己面對面接觸過的人,居然在當時已經死去了好幾個月,這叫人怎麼相信呢?
這時候我的腦子又亂了,正常的邏輯已經無法解釋這一切,難道這也是荒村神秘的一部分嗎?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人。
他就是葉蕭。
讀過我長篇小說的人都知道,葉蕭是我的表兄,也是一位優秀的警官,他曾多次出現在各種神秘案件中,也曾經給予我許多幫助。
現在我遇到了如此棘手的事情,能幫我的人看來只有葉蕭了。
晚上,我來到了葉蕭的家裡。
我的突然造訪讓葉蕭有些意外,他還是過去那副樣子,年輕冷峻的臉龐裡透著一股成熟氣息。他說他最近剛辦完一個神秘的案件,這幾天正好在休假中。而且,他也看過我的中篇小說《荒村》。
寒暄幾句後,我便直入主題,把從幾個月前我去荒村,到回來以後發表的小說《荒村》,以及最近我所遭遇的幾件麻煩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葉蕭。
第七天(2)
我說著說著,不免自己有些害怕起來,這完全不是我一貫的風格啊。說完最後一個字,我額頭上的冷汗都掉了下來。
聽完這一切之後,葉蕭半晌都沒有吭氣,他還是那樣冷峻沉著,默默地回味著我說過的每一個細節。但這一次他陷入了長考之中,這像一個圍棋高手突然遇到了一盤難解的殘局。
然而,他的回答卻讓我失望了:「你確定這些都是真的嗎?」
「當然,當然是真的,你以為這是我的幻覺,或者又是一部小說嗎?」
葉蕭淡淡的回答:「你先不要緊張,我理解你的心情。現在,主要有兩件事讓你非常頭疼:第一件是去荒村探險的那四個大學生,今天他們在電話裡告訴你,你在四個月前見到過的歐陽先生,其實早在八個月前就死了,這讓你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第二件是有一個自稱聶小倩的神秘女子,她利用荒村的一些荒誕不經的傳說,不停地騷擾著你,甚至還悄悄地跟蹤你。」
「沒錯,你一定要幫我。」
「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我覺得你不應該繼續插手,就讓這些事情過去吧,過不了多久大家都會遺忘的。」
「好吧,那請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第一件事現在沒法解決,除非你自己再去荒村一趟。」
我立刻搖了搖頭:「不,我不會再去的。」
「不過,第二件事我倒可以幫你一把。」
第八天(1)
又下雨了。
淋漓的雨澆涼了春夏之交的上海,所有的植物都在雨水中瘋長著,向每一處縫隙擴展著綠色的枝葉。在鬱鬱蔥蔥的爬籐陰影下,我撐著傘悄然出門,四周瀰漫著濛濛的水汽,如雨衣般把我籠罩了起來。
雨天的地鐵裡也有一股霉味,一反常態地冷清而寂寥。我不緊不慢地穿過驗票口,下到略顯空曠的地鐵站台裡。我並沒有如往常那樣站在黃線後等車,而是不緊不慢地撿了個位子坐下,然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冷冷地看著車門打開,裡面的人出來,外面的人進去,我卻坐在站台椅子上不動聲色。等待幾秒鐘後,車門又關上了,列車又飛馳著離去。
不一會兒,另一個方向的列車又開來了,但我依然穩穩地坐在站台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就這樣二十分鐘過去了,我始終坐在這張椅子上,有好幾列車從我兩邊開來又開走。
突然,我離開站台向上層大廳走去。
這時我加快了腳步,很快就從驗票出口走了出去。
就當我要離開地鐵車站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清脆急促的腳步聲。我立刻警覺地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正撒開雙腿向我這邊跑來,她的頭髮隨之而飄動了起來,那樣子煞是吸引人的眼球。
我發覺她在奔跑的同時,那雙眼睛還在盯著我,我們冷冷地對視著,直到她跑過我的身邊。突然,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覺就像捏著貓咪的骨頭一樣柔軟。她嘴裡輕輕地叫了一聲,然後又掙扎了幾下,但我是不會讓她走的。
「聶小倩?」
我盯著她的眼睛問。
她一下子怔住了,眼神裡露出一股抑鬱和倔強,然後低下頭不再掙扎了。
這時,葉蕭總算跑過來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說:「肯定就是她。我已經悄悄觀察她二十分鐘了,她一直遠遠地看著你,你離開站台她也跟在後面,這時候我過來向她問話了,她立刻就向出口跑了過去。」
原來昨天晚上,葉蕭為我想了一個辦法,用「引蛇出洞」之計,把這個「聶小倩」找出來。當我進入地鐵站時,葉蕭就悄悄跟在我後面。我裝得像個傻瓜一樣,在站台上坐著不動,故意錯過許多次列車,這樣如果有人盯著我的話,就會和我一樣也錯過許多列車了,這樣很容易就會被發現的。果然,葉蕭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女孩子,並斷定她就是跟蹤我的人。
現在,她就在我手中了。
她終於抬起頭來,用帶有幾分委屈的眼神看著我,輕輕張動嘴唇:「你把我弄疼了。」
「對不起。」
我的手立刻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面對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年輕女孩,我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與我想像中的騷擾者完全不一樣,我原來要大發雷霆的一長串話,現在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著我和葉蕭說:「現在你們已經把我抓住了,隨便你們處置吧。」
我立刻像皮球瀉了氣一般,怯生生地說:「放心吧,我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這時我輕聲地對葉蕭說:「謝謝你幫我找到她,我想單獨和她談一談好嗎?」
葉蕭看了看女孩的眼睛,然後對我輕聲耳語道:「好吧,不過你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心太軟,依我的經驗——天使往往與魔鬼同在。」
說完最後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葉蕭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鄭重其事地對女孩說:「不好意思,剛才讓你受到驚嚇了。我是一個警官,他是我的表弟,我們都不是壞人,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騷擾他了,否則我會再找到你的。再見。」
葉蕭快步離開了地鐵車站,只剩下我一個人看著黑衣女孩,不禁有些緊張了起來。她緩緩吁出了一口氣,盯著我的眼睛說:「我就是聶小倩。」
難以置信,她給我第一眼的感覺,活脫脫就是聊齋裡的聶小倩——
第八天(2)
記得小時候看白話本聊齋,每當讀到《聶小倩》時,眼前就會浮現起一個古裝女子的形象:她無聲無息地出沒於古老寺廟中,有著披肩的烏黑長髮,纖細修長的腰肢,美麗狐仙似的瓜子臉,還有一雙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誘人的是她眼神裡淡淡的憂傷,彷彿是微微劃過水面的漣漪——
現在,她就在我眼前。
但我卻不敢再看她了,她的臉就像重複播放的電影畫面,又一次勾起了我對少年幻想的記憶,我情不自禁地輕歎了一聲:「實在太像了。」
「你說像什麼?」
如電話裡聽到的一樣,她的聲音宛如磁石,這就是聊齋裡女主人公的聲音了?
我尷尬地搖搖頭說:「沒什麼——我能請你喝杯茶嗎?」
她側著臉說:「我已經是你的獵物了,隨便你的便吧。」
於是,我帶著她離開了地鐵車站,外面的雨比剛才更大了,我們走進了陝西南路的一家小茶坊裡。
剛一坐下,她盯著我的眼睛問:「你好像有些緊張嘛。」
「我緊張嗎?」我故意避開她的目光,看著窗外的雨景說,「當然,和聊齋裡跑出來的人坐在一起喝茶,哪有不緊張的?」
但她不以為然,依然直盯著我的眼睛,冷冷地問:「你真的去過荒村?」
「真的,我去過荒村,絕對沒有騙你。」
「可你的《荒村》錯誤太多了,一點都不真實。」
「《荒村》是小說,小說就是真實與虛幻的混血兒。」
她輕蔑地說道:「那你離真實可太遠了,你的荒村不過是在望遠鏡裡見到的一幅畫而已。」
「是的,荒村一定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可不想被她牽著鼻子,立刻轉移了話題:「現在該輪到你回答了,你真的叫聶小倩嗎?」
瞬間,她的眼睛裡掠過了一絲驚恐,我猜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又一下子滑了過去。她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的名字叫——聶小倩。」
她最後三個字拉了很長的音,幾乎把隔壁桌子的人都驚動了。
「太不可思議了,世界上竟有這麼巧合的名字。」我苦笑著說:「你爸爸一定從來沒讀過聊齋,或者——讀聊齋讀得太入迷了。」
「夠了,一個人叫什麼名字真的很重要嗎?」
我盯著她飄忽不定的眼神說:「是的,非常重要。你知道嗎?你的樣子真的很像書裡寫的聶小倩。」
「好吧,我讓步。」她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如果你堅持認為聶小倩這個名字,會讓你聯想起聊齋裡的女鬼,那就請你就叫我小倩吧。」
「小倩?」
「對,聶家的小倩。」
我連忙點了點頭:「不錯,這樣叫起來就好聽多了,感覺就像隔壁鄰居的女孩——小倩。」
忽然,她有些不耐煩了:「我已經對你讓步很多了,現在我能走了嗎?」
「可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呢。」
「現在我要上班去了,以後再慢慢問吧。」
她急匆匆地站了起來。
我跟在她身後問:「可誰知道再上哪兒找你去?」
「我就在對面的冰淇淋店上班,隨時都能來找我。」
她像只小鹿一樣衝出了茶坊,淋漓的大雨澆在她身上,她低著頭一路小跑穿過橫道線,閃進了馬路對面的一家冰淇淋店。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愣在茶坊門口,不知道該不該到對面去。幾分鐘後,她出現在冰淇淋店櫃台後,身上已換了一件橙色工作服,長長的黑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馬尾。
「賣冰淇淋的聶小倩?」
我忽然笑了起來,一些雨絲飄到了我的鼻尖上。
第九天
清晨醒來,發現昨夜的大雨總算停了,但對面的幾棟大樓都還濕漉漉的,空氣中瀰漫中潮濕的味道,不知荒村是否下雨了?
奇怪,怎麼又想到荒村了?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又是一顫,走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聲地說:「忘了那個地方吧。」
心情終於好了一些,我給了自己一個笑臉,然後開始洗漱起來。
幾分鐘後,正當我滿嘴牙膏泡沫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還來不及漱口,就急匆匆地拿起手機,聽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喂,我是韓小楓啊。」
是去荒村的那幾個大學生?我的手一哆嗦,然後強作鎮定地說:「你們還在荒村啊?又怎麼了?」
「救救我們,你要救救我們。」
她的聲音是那樣刺耳,把我嚇了一跳,周圍似乎還有其他人在七嘴八捨的說話。
我含著滿嘴的牙膏泡沫說:「到底發生什麼了?韓小楓,你慢慢說。」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聽著這聲嘶力竭的聲音,我就能想像出她的表情。
「看見了什麼?」
「昨天晚上……十二點鐘……我……我在進士第裡……看見……」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似乎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看見……看見……那個東西了。」
「什麼東西啊?」
其實我也有些心虛,我真怕她會說出那個可怕的字——
手機裡傳來韓小楓半哭著的聲音:「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那個東西的。」
我知道那個東西的?天哪,那又是什麼東西呢?我都快被問傻了。
突然,對方的聲音變成了一個男生:「對不起,韓小楓她沒事。」
「你是誰?」我警覺地問。
「我是霍強。」
我長出了一口氣:「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沒什麼事,我們四個人都很好。一切……一切正常。」
「那韓小楓怎麼了?」
「她早上醒來前做了個惡夢,到現在還以為是真的。現在她已經安靜了,請放心吧。」霍強的聲音顯得非常匆忙,「對不起,打擾你了。」
還沒等我說話,對方就結束了通話。
我緩緩放下手機,回想著這個來自荒村的電話,然後回到衛生間涮完了牙。
不,韓小楓不可能是做惡夢,她一定在進士第裡看到了什麼。後面霍強說的那通話明顯是在騙我,可他為什麼要向我隱瞞呢?
究竟在荒村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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