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策略,是我決心要研究清楚的:買空賣空。這是我明明毫無概念,卻仍然不懂裝懂的投資術語之一。二十多年來,只要聽到這個字眼,我總是世故的點點頭。我敢打賭,這種人多的是,包括那些已經在做空的人,也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我跟葛雷素先生促膝聆聽左翼智利音樂的那個晚上,我對他承認了自己的無知。他說,放空就是賣出別人的財產,期望從中得利。乍聽之下,頗有犯罪的味道,而我無法分辨放空股票跟放空布魯克林大橋有什麼差別。葛雷素先生立刻糾正我的誤解。
根據葛雷素先生的說法,放空是這麼運作的:
你打電話給營業員,表明你認為某一檔股票,好比說IBM,前景看跌,營業員就會建議你放空IBM。假如你放空一千股,當時每股市價一百六十元,那麼你的帳戶裡馬上就會多出十六萬美元的收益。這樣搞個一兩回,我想,百萬財富真是唾手可得。只要賣掉你壓根沒買過的一切,然後一覺醒來就能變成有錢人,還有什麼比這方法更棒?
遺憾的是,放空並非聽起來的那樣簡單。原來,你只不過是借來了一千股IBM股票,事實上,你的營業員得四處打探,找到願意借你這些股票的IBM股東,你才能夠買空賣空。
借給你股票的人,終究會跟你討回他的股票,而你償還的方式,就是付出當時的市價。舉例而言,假如你以每股一百六十元放空一千股IBM,六個月之後,IBM的股價漲到兩百元,那麼你就得花二十萬元才能完成交割。由於你一開始因為放空IBM而收了十六萬元,你最後會虧損四萬元。
你當然也可以無限期放空某一檔股票,只要帳戶裡有足夠資金,支付相當於股價的一定比率即可。那表示,在你一開始放空價值十六萬元的IBM股票之前,戶頭裡必須先有一大筆錢。也就是說,你只能放空自己負擔得起的股票。這項事實,讓我對原本聽起來完美無缺的計畫大感洩氣。
放空還有另一缺點是,放空股票的一切股利,歸於原股東所有,不屬於借股票的人。
不用說,假如你放空股票,當然是抱著價格走軟的期望。用上面例子來說,倘若IBM股價從每股一百六十元,跌到每股一百元,你就可以用十萬元歸還借來的一千股,淨收六萬元獲利。
葛雷素先生告訴我,有些人只做短線的放空,有些則做長線,耐心等待那些倒楣的股票跌成壁紙,他就可以不花一毛錢,歸還他在高價時借入的股票。舉例來說,假設你放空一千股市價五十元的股票,你的帳戶會增加五萬塊錢,倘若這家公司日後破產倒閉,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追蹤股票的放空比例──也就是有多少股份被放空──顯然是個很好的主意。《巴倫》與其他財經刊物,都會刊登各檔股票的放空總金額。倘若有一大群散戶放空同一檔股票,意味著這些放空投資人全錯了,股價將不跌反漲。相反的,如果僅有少數散戶放空某一檔股票,則顯示股價很可能下跌。
沒人知道,買空賣空是誰在什麼時候發明的。早期的美國市場,有半數投資人做放空買賣。在「牛」與「熊」的最初定義中,「牛」指的是耍手段哄抬價格的操縱者,「熊」則是指暗中搞鬼摜壓價格的放空人。一九二○年代是放空人的盛世,其中包括著名的「賣了先生」班.史密斯。
近幾十年來,放空已不如以往盛行──原因也許出自一種令人費解的道德疑慮。事實上,臆測股價上漲跟臆測股價下跌之間,並無道德高下之分,然而今天的社會鄙視、詆毀專業放空人,把他們視為華爾街的黏痰唾沫。我很幸運,能靠著葛雷素先生引介,認識放空作手中的一名佼佼者。
「拋售吧先生」吉姆.查諾斯(“Dump ’Em” Jim Chanos)在葛雷素先生懸掛實驗室外套的同一棟結算所裡,擁有一間辦公室。據葛雷素先生說,查諾斯是個曠世奇才,廣受歡迎,不過在我看來,他跟一般投資雅痞沒什麼兩樣。事實上,他自己也告訴我,他跟一般投資雅痞沒什麼不同──耶魯畢業,羊毛衫,三個孩子,家住威徹斯特,在華爾街工作──唯一的差別是,他做放空生意。為此,他被無數狗仔與偵探跟蹤、窺探和騷擾,想要讓他信用掃地,敗壞他原已不佳的名聲。
至於查諾斯本人,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扒企業醜聞,每當得逞,總讓他開心不已。博榮聯合壽險(Baldwin-United)是他的一次大捷。當華爾街在股價二十五元的時候大力推薦,他卻認定這間公司很糟糕,他接二連三放空這檔股票,股價卻一路上揚到五十元。這是對看壞信念的嚴峻考驗,你可以想像,抱著看準這檔股票即將毫無價值的信念在二十五元大量賣出,然後面對自己可能得在五十元一口氣買回時,多麼令人絕望。不過,查諾斯咬緊牙關撐了下去。
做多的投資人總有解脫的一天,因為股價再跌也跌不過零;然而做空買跌的人,玩的是一場無限大的賭局,因為股價走高是沒有上限的。理論上,股票可以飆到每股一百萬元,做空的人必須提高金額支援漲幅,直到不得不認賠殺出,或者宣告破產。
就博榮聯合壽險的案例而言,這種做法需要超出常人的膽識,而查諾斯勇氣十足──外加雄厚的資本支撐,直到股價逆勢下滑,最後跌到兩塊錢水準。況且,他沒打算束手就擒,和別的做多的同事一樣,放空作手也會主動出擊,拿壞消息刺激客戶,打電話給銀行與大戶,在《華爾街日報》散布負面報導,逢人就說他們放空的公司有多麼糟糕。放空作手於是成了惡魔分析師,許多企業認為,查諾斯是其中最邪惡的一員。「他們說我是個討厭鬼,」他抗議道,「真冤枉,我只不過希望人們得知真相。」
博榮聯合壽險一役告捷之後,查諾斯開始以放空為業,繼續尋找營運不佳的企業。他的工作受到一群華爾街分析師的大力幫忙,查諾斯形容這群人是荒謬的樂觀主義者,就算把頭塞進鐵達尼號的破洞裡,也看不到破洞存在,他們只會把沙皇帝國從「高度推薦」,降級為「強力持有」。他的放空炒作中,帶有一股救世的熱情,他認為自己在清除市場上的蠢事,他的工作是一帖解毒劑,對抗券商以自利為目的的研究報告。
「你目前放空哪一檔股票?」我問。「德州,」他說,「假如我能放空紐約房地產,我絕對一往直前,可惜我還沒找到方法。不過德州也可勉強接受,德州銀行、德州餐館、德州的原油服務公司,尤其是所有二流企業,我全都放空,我可以等。」
放空需要很多的耐心和本錢,由於我兩者皆空,只好不理會查諾斯給的明牌。不久之後,我改變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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