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紅薔薇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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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areonce
時間:
2015-10-23 08:36
標題:
紅薔薇新娘
I
陽光的勢力迅速消褪,空氣隨之泛起透明的郁藍,將一層青紗撒向大街小巷。
綠川淳司座位的角度正好便於觀察位在涉谷車站附近的聖陵女子大學正門,採用偏光玻璃的窗戶讓外界無法窺見店內,這種設計對他而言,實屬求之不得。
不過,店內客人的視線卻擋也擋不了,一個連續點了好幾杯紅茶、整整三小時盯著女子大學正門不放的年輕男子,就算非出自本意,也很難不遭受四周好奇與猜疑的目光,但如果直接走進女子大學恐怕會更難堪。不過淳司對於自己的處境沒有一絲慶幸。
說來說去,全是長老們惹的禍,淳司至今仍然懷恨在心。長老自己犯的錯卻要后輩來收爛攤子,這實在太不合理了,雖然他們表示自己也有相同的過去,但此話究竟有多少真實性,頗令人質疑。
當淳司認出正門內有個女孩正以接近小跑步的速度迎面而來時,他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這表示事情進行順利。
花村雅香推開『卡米拉』咖啡屋的橡木門,以競走選手的速度巧妙地閃過服務生與客人,來到淳司的座位面前。
『前輩,聖陵女子大學的調查工作告一段落。』
淺栗色的中長直發與紅豆色的貝雷帽相得益彰,這位五官鮮明的十八歲女孩令人印象深刻,只不過名字雅香MASAKA的發音不太優雅。而且她的步伐一向太重,當她沖過來說:『請贊助一點零錢。』反而會讓人認為應該掏出全部的家當纔對。
『好,辛苦你了,情況如何?』淳司問道,但雅香徑自喚來服務生,眼捷手快地點了熱可可、木莓派,還有幾樣高價位的餐點,淳司連忙制止她后續的動作。
『考慮一下我們的預算吧,事后還得向長老們報帳呢。』
『「CRS」,真小氣,不想花錢搜集情報,怎麼跟得上時代?』
『很不巧,我們沒種搖錢樹。』
『我看紅薔薇結社也只有稱呼跟王公貴族的沙龍沾上一點邊。』
『我承認我們名不符實。』
淳司面露苦笑,看著這位甫在一個月前纔加人結社的活潑女孩。
『紅薔薇結杜』。
此乃專門狩獵吸血鬼的國際組織,社會上的百姓無論好人坏人都對此組織毫無概念,甚至連遭受狙擊的吸血鬼們,也幾乎不知其存在。知悉者唯有參加結社的成員,淳司與雅香同為『紅薔薇結社』,-一簡稱『CRS』的日本分部的其中一份子。
今年夏天,聖陵女子大學校園內連續有六人因咽喉受傷流血過多致死。由於校長與政界大佬來往密切,此事逃過了曝光一劫,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CRS必須在吸血鬼現身之前,解決整個案件,也成了菜鳥社員雅香藉此證明自己具有入社資格的試金石。
『前輩,你別搞錯了,這是我第一份工作,希望你站在一旁監督就行了,再怎麼厲害的打擊教練也沒辦法拿起球棒,代替球員站上打擊位置吧。』
『.....看你說得頭頭是道,想必有信心擊出安打嘍。』
『哎呀,努力的過程纔是最重要的,結果就任由朝令夕改的上帝決定吧。』
淳司向來唾棄『上帝』這個字眼,即使是別人的玩笑話也不例外。但面對手持湯匙,挖著冰漠淋的雅香,他也只有苦笑的份。
『「患者」的特征是什麼?再復習一遍。』
『對於大蒜的主要成份硫盼與芳基......芳基什麼碗糕的重度過敏!』
『芳基丙基亞硫酸鹽!』
『聽起來好像東羅馬帝國皇帝的名字。』
『總之,所謂的過敏症便是在接触陽光時會產生過敏現象,甚至會引發心臟病;一般患者會發生此種症狀,並害怕十字架,不過這只是基督教徒的一種心理障礙,如果患者並非基督教徙的話,就發揮不了作用,當中也有一些無聊的例子,是受到電影或小說的影響,纔產生這種恐懼。』
雅香以餐巾擦拭著嘴唇,帶著八分飽的滿足輕吐一口氣。她生來吃不胖,所以纔會肆無忌憚地猛塞高卡路里的食物,這的確是一項好處。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是什麼呢? 』
『就是筋肉的收縮力!患者會產生比常人高出五、六倍的力道,千萬不要忘了這一點...... 』
『對,沒錯,就是這樣,我想起來了。』
雅香滿心佩服地點頭道。
『順便問一下,我們CRS這個組織究竟有多少成員? 』
『不要轉移話題......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你,包括長老、主力軍與基層人員,總共五百人,我難道沒提過嗎?總之日本分部這邊只有十二名。』
『怎麼這麼小,我還以為我們組織就像美國黑手黨或是共濟會一樣,動輒好幾十萬人。』
『人家是跨國大型企業,我們怎麼比得上? 』
淳司的語氣中開始泛起窮酸味。
『我們紅薔薇結社,說穿了只不過是在強勢人類的欺凌下,應運而生的弱勢互助團體,完全沒有統治美國黑街或支配全世界的野心,我們只是想辦法阻止患者過度剌激人類社會。』
『是,教練,我明白了。』
雅香以打哈哈的語氣回答,卻以認真的眼神追隨著淳司的視線,看向聖陵女子大學的正門口。
也許是出於心理作用的影響,整個大學看起來仿佛籠罩在一雙黑色的翅膀下。校園里死了六個人,無怪乎進出於校門的學生與教職員,個個表情愁雲慘霧。淳司與雅香的夜視能力遠比常人要強上好幾倍。
此時雅香想起剛剛在校園里所看到的情景,完全缺乏女子大學應有的花俏與炫麗,只見學生們私下交頭接耳,卻看不到高聲歌唱談笑的人。雖說寒假即將來臨,但人影似乎略嫌單薄。
『嚴禁五人以上的聚會,與不負責任的蜚短流長。』
校園四處可見這種高壓告示,但是禁止往往等於助長,因此雅香繞了校園一圈,就捕捉到不少關於吸血鬼的『蜚短流長』。
日本向來沒有統一的宗教信仰,很難想象人們會恐懼吸血鬼-一亦即外國教派-一的存在。
但聖陵大學是由總部設於波士頓的清教徒財團所創立,對於吸血鬼、惡魔與狼人,即使不覺得可怕,多少也會敬而遠之。
『更何況聖陵是出了名的新娘學校,不是大家閨秀,就是小家碧玉,最怕校譽受損。』
單看外表也不乏『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氣質的雅香一本正經地談論此事,讓淳司看了不禁失笑。
『話又說回來...... 』雅香依依不舍地把冰漠淋附贈的湯匙擱回盤子『這個爛攤子真的很難收,要是我們祖先盡責一點就好了。』
『雖然我不喜歡「沒辦法」這句話,但我現在也只能告訴你沒辦法,同族人系的鈴,就要同族人來解,否則漏子會愈捅愈大。』
話是有理,但其中有百分之五十五是說給自己聽的吧,雅香心想。
『教練你也真辛苦,既要應付長老,又得照顧菜鳥,我真佩服你。』
雅香心有所感地說道,淳司回看她一眼之后,隨即抓起桌上的賬單。
『既然知道我很辛苦,就不要害我的錢包潟肚子。』
雅香吐吐舌頭,年長自己五歲的教練,相當擅長洞察對方的心意。
II
聖陵女子大學國貿學系的副教授矢崎正廣,自三年前由美國學成歸國之后立刻成為媒體的寵兒。著作十多冊,又經常在電視曝光,儼然形同為政府宣傳的杏(?)壇人士。但這些都不是重點,問題出在聖陵女子大學的六名死者,全是國貿系的學生,其中四人同時選修矢崎副教授的課程,在數學機率上,確有超乎邏輯的現象。
『何必拐彎抹角,說穿了就是哪個裝模作樣的副教授,很有可能是吸血鬼,對吧?』
讀完CIS的資料后,雅香做下明快的判斷,但身為『教練』的淳司相形之下,反而顯得謹慎其事。
『他自己並不這麼認為,連大白天也準時上班。』
『總之,我先去確認再說。』雅香發揮了行動派的一面,順手帶了一本她根本看不懂的矢崎著作要求他簽名。第三次的調查結束回來時,雅香略顯茫然若失,想來是對方對她有所表示。
『怎麼啦?是不是意氣煥發的學者先生向你求婚了?』
語氣調侃的淳司看到雅香像個傀儡一樣點點頭,頓時無言以對。
『......恭喜你釣到金龜婿了。』
『少糗我了,我最討厭混身古龍水的男人,不乖乖研究學問,還以跟政客打交道沾沾自喜。』
雅香憤憤不平地叫道,藉此將自己拉回現實。她用力捶打桌面,嚇得服務生皺起眉頭。
『我一開始就看這個矢崎副教授不怎麼順眼,有生以來我的第一印象難得這麼準,而且纔見過三次面就膽敢向我求婚?他有病!』
『話先別說得這麼早,現在還不能確定他是具有暴力傾向的患者啊。』
縱使口頭上有所顧忌,但淳司也明白,這件事必須從矢崎副教授這個可疑人物開始調查。雖然反對的理由不勝枚舉,但目前仍須利用矢崎副教授這個唐突又強人所難的求婚。一九二0年代,德國的佩塔·襲露坦犯下連續殺人吸血案件,由於CRS德國分部不予重視,結果造成四十多條人命的犧牲,因此,日本分部這次必須在第七名犧牲者出現之前,就此打住。
『我知道了,我會盡到CRS一員的義務,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只點到為止。』
最后一句話,雅香重復了好幾遍。
III
雅香婚禮當天——應該說是晚上比較恰當。儀式與喜宴全部選在聖陵女子大學的『創校百年紀念館』這棟陳設豪華、名稱低級的建築物里舉行。既非國定假日,又是大學職員的婚禮,因此租金上有所優待一-但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短短兩周內,便發展到如此地步,可見雅香與淳司的才干可與仙人跳行家匹敵一-不過此話又略嫌言過其實,因為表現得異常熱心的是新郎,但身為CRS日本分部部長的『伯父』,也在充場面上提供了相當大的協助。
新娘方面只有『代替父親前來的伯父』與『表哥』,兩人到場觀禮,場面顯得相當不協調,但在儀式開始的前一刻,新娘身穿純白婚紗禮服,坐立難安地待在休息室,跟這兩名『親戚』熱烈討論如何在送入洞房前全身而退。
『雅香,為了以防萬一,這個拿去護身吧。』
『哇、輕機關槍那!』雅香不禁睜大雙眼,帶有英國紳士氣質的『伯父』,從行李箱內掏出一支散發著黑色光澤的拉風武器交給新娘。
三人當中比較具有常識的淳司吃驚到極點。『你是打哪弄來這個玩意兒的?』
『方法多得很,你別忘了我在整垮斯大林之后,曾經突破蘇聯祕密警察的重圍而毫發無傷。』
『是,是,您是在近代史中活躍的無名英雄。』
反正這一定是從美軍基地順手牽羊得來的,淳司不想搬出法律條文說三道四,所以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何況隨身攜帶防衛武器總是聊勝於無,只不過一般武器對患者無法發揮多大功用。
『別耍來耍去的,這可不是玩具啊,你懂得使用方法嗎?』
『當然,拉開扳機就能發射子彈,對吧?』
『一點都不錯,想不到小姐比淳司還有膽識。』
『伯父,切勿把「沒神經」,當成「有膽識」,她的坏習慣就是容易把事情看得過份簡單。』
新娘充耳不聞,徑自將輕機關槍藏在婚紗下。她順手拿了一條帶子綁住武器,並繞在腰際上,外表完全看不出破綻,真可謂天衣無縫。她留下一個調皮的笑臉后,走出休息室,『伯父』,直立起上半身,由上輕拍淳司的肩頭。
『放心不下?』
『那當然......她是女孩子啊!』
況且這場婚禮有許多令人不解的疑點,其中首推新娘方面到場觀禮的親戚少得離譜,新郎卻毫不在意,即使現代社會大家見怪不怪;接著是這種夜間婚禮雖有前例可循,卻顯得不自然,而且場面之隆重,更加深了疑惑。
矢崎副教授究竟是居心不良呢?還是一介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
淳司一時無法辨別,但再過幾個小時,就真相大白了。
IV
一場莊嚴隆重一-亦或是妝掩粉飾的婚禮就此展開,黑夜掌握了整個天空的統治權,從遠處眺望,聳立在其中的白色紀念館,宛如撒上一層神祕的妝彩。
『一想到夜晚舉辦婚禮,心里就覺得毛毛的。』雅香面對頭紗低喃著,她帶著詭異的目光看向新郎,但這個優秀的副教授卻無視新娘的存在,令人不禁懷疑他的真心,也許是出於被迫。
感覺愈來愈有獰獵吸血鬼的氣氛了,雅香心想。黑夜與白霧這兩層窗廉覆蓋在紀念館之外,五萬坪的校地阻斷了都市的喧囂,除了夜風偶爾傳來類似砂石車行經時的振動外,很難相信這里是人口密集的市中心。
雙方開始立下婚誓,雅香踢開了自己的良心。想象自己是個演員,隨口發假誓,一個虔誠的信徒也許無法接受她的行為,但她肯定對方也不可能說真話。接下來的親吻更是考驗她的忍耐極限,幸好只親親臉頰,纔遏止了她臨陣脫逃的沖動,如果再多個零點二秒,她很可能不加思索地賞新郎一記耳光。
儀式結束到喜宴開始前這段時間,新郎新娘被安排在他處休息,新郎隔著眼鏡凝視比自己年輕十五歲的新娘。
『我們終於可以單獨相處了。』
這句對白雅香早在電影與小說里聽過好幾十次,所以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是啊,不過婚禮還沒結束。』
新娘充分表露了自己的厭惡。
『別管什麼婚禮了,那只是一種形式,一種掩飾罷了。』雅香透過頭紗看著衣裝畢挺的新郎,纔正想表示贊同卻被打斷。
『其實我只是配角,跟那群前來觀禮的人沒兩樣,不必驚訝,你真正的新郎在那邊。』
雅香沒時間評論矢崎的演技好坏只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大衣櫥的門開了,閃出一道人影。暖氣仿佛突然間停止運轉,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應該說是套在一個男人身上的西裝步履蹣跚地走到雅香面前,部分的皮膚呈現紫黑色,混濁的紅眼睛直盯著她不放,新郎痙攣的笑聲,刺進她的耳里。
眼前的男人在雅香看來根本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固化的瘴氣(田中好像挺喜歡用這個詞嘛),呼吸宛如干冰向她吐出毒氣。
『患者? 』
戰栗撫過雅香的背脊。自從加入CRS,雖有兩次處理患者的經驗,但這卻是第一次單獨面對。如果淳司在場一定會夸獎她,她在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后,恢復平日的鎮靜。接著將手伸到白禮服下,同時避開對方揮來的手臂,丟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膠囊。
突然間刺鼻的臭氣四溢,患者雙眼受到大蒜主要成份硫酚與芳基丙基亞硫酸鹽化合物的剌激,發出猛烈嘶吼。
雅香雙手推著掩住面孔的患者,撞倒驚惶失措的矢崎,然后逃出休息室。眼前閃過好幾道門,眼看著就要撞上如同一座高山的結婚蛋糕,幸虧她及時停住腳步,定睛一看,纔發現自己跑到喜宴會場來了。新郎方面的觀禮人個個有如凶神惡煞,其中一名男子走近佇立在原地的她。此時另一個觀禮人跳過桌面,撥開男子的手臂,並朝他下巴補了強而有力的一拳,男子轉了一圈,整個人栽向結婚蛋糕。一聲慘叫令所有觀禮人全部站起身來,許多椅子也跟著倒下。
『雅香!這邊!』
『教練,你太帥了。』
雅香雙手拎起結婚禮服的裙擺,跳過一個趴在地面的老人。
整個喜宴會場充斥著怒號、悲鳴與觀禮人東奔西竄的身影。伊勢龍蝦、酒瓶與色拉落一地,給伊索匹亞的難民看了不氣昏纔怪。
『教練,患者現身了,矢崎只是他的手下。』
『知道了。』
淳司簡短應答,手邊忙著擊昏左右兩側的敵人,順便翻倒椅子。
雅香雖然有辦法單獨應付敵人,但接下來念頭一轉,伸手到百寶裙下扯出輕機關槍,擺出一副無人能擋的架勢。
純白的婚紗禮服與黑得發亮的輕機關槍相互輝映,形成一條錯愕的鋼琴線將全場的人緊緊捆住。
『讓開!否則本姑娘就要大開殺界!』
邊說邊開槍,這一槍並非有意警告,而是一開始雖然將槍口朝上,但反作用力卻把槍口推得更高,引發一道火線射向天花板,眾人頓時被槍聲嚇得抱頭匍伏在地面。
『笨蛋、還不快逃!』淳司吼道,雅香只得重重地點頭轉身離去。
『好火爆的小姐,讓這種人拿武器大危險了。』
不知何時出現在淳司身旁的『伯父』如此評論道。
『別想推卸責任!當初拿武器給她的就是伯父你!』
『一味指責我也無濟於事,目前必須積極認清現實,你看,患者們全站起來了。』
伯父往前指,淳司不覺心頭一怔,連忙看向前方地面。仿佛一張碎裂的圖畫代換成一片又一片的人影。手臂向前垂、雙眼有如貓一般發出亮光、嘴角歪斜——擁有患者,也就是后天性吸血鬼全部特征的人,不約而同聚集過來。
『大約有一個中隊,真正的好戲纔正要上演。』
『伯父,你在整垮斯大林后,不是曾經毫發無傷地突破了蘇聯祕密警察的重圈嗎?麻煩你趕快回想你當時是怎麼辦到的。』
『你真好騙,我隨便說說你也信。』
『......!』
『我從來沒去過俄國,誰叫我怕冷,維也納以北的國家根本沒玩過,哈哈哈。』
『伯父。』
『什麼事?』
『要是能活著走出去,我再來跟你算這筆帳。』
兩人按照原定計划沖出喜宴會場,淳司跑向既廣大又黑暗的校園,背后緊跟著一群患者。
雅香也依計划行事,來到大學創始人的銅像下,手持輕機關槍坐在花崗岩階梯上。她拉起裙叉起雙腿的坐姿,令淳司頓時不知道該把視線定在何處。雅香在聽完他的說明后,立刻明白整個狀況。
『你是說,所有婚禮的觀禮人都是吸血鬼?』
『請稱呼他們「不幸的患者」。』
『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們會比他們更不幸!』
『我看就是現在了。』
患者們雖然步伐緩慢,卻也逼近到距離五十公尺處,雅香煞有其事地架起輕機關槍,但發病的患者面無懼色,如同漲潮般逐步涌來。
『沒有后援計划嗎?』
『伯父與CRS日本分部的同志們已經做好細部的準備工作,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得想辦法逃命。』
『也對,患者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那你說我們該怎麼逃呢?』
『當然是用父母生給我們的「兩腳」啊!快點!』
說著便開始從階梯另一端起跑,雅香邊跑邊抱怨道。
『逃亡應該開一輛白色敞蓬車纔對,這樣纔浪漫嘛,教練你說對不對?』
『嘴巴跟腳要同時動作!』
『我有啊!』
『對了,你一直拿著那把槍干嘛?趕快丟了省事。』
『大可惜了,也許以后還派得上用場啊!』
跟戰時省吃儉用的家庭主婦沒兩樣。嘴上說要逃命,但主要目的是藉此拖延時間,絕不能讓這群患者走出校園,也因此兩人幾乎跑遍了整個校園。
后方有大群患者壓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腳步聲並不整齊;要是以訓練有素的步兵行軍步伐追來的話,想必會帶來更大的恐懼與壓迫感。
跑了一段相當長的距離,兩人幾乎沒有上氣不接下氣的跡象。
他們的氧氣攝取能力比常人高出數倍,這樣的跑步並不會令他們呼吸困難,反而是一種適量的運動一-最后要是有個安全的終點,那就再好不過了。
『總之結論就是….. 』
『你還有時間發表結論啊? 』
『聖陵大學已經成為患者們的巢穴,在所有建築物的地下室,一定放了一堆跟烤箱一樣的培養工具。』
『這我當然知道,重點是幕后主使是誰,為什麼要演出這場假婚禮引誘你上當?』
兩人穿梭在建築物、庭園樹與水池之間,一邊爭取時間,一邊煞有其事地討論著,一方面是因為體力雖然充沛,精神上卻顯得不安定。
『引誘我上當的理由很簡單。』
『你想說因為你是美女嗎?』
『至少合患者頭目的口味,而不是像矢崎那種小嘍羅。』
事情絕非如此單純,淳司想道。也許將情況看得過於簡單的人不是雅香,而是自己——這種疑慮在他內心不斷滋長。矢崎只不過是『吸血鬼的使者』,指使他演出這場可笑的婚禮,並找來一群患者列席的究竟是誰?亦或許他們為了避免讓患者跑出校外,而在校內東跑西竄的行為,只等於在這名人物的手掌上跳舞罷了。
這個想法在他內心形成一個具象。兩人被成群結隊的患者逼到創校百年紀念館內部兩面高墻圍成的中庭,原本前方還有一條生路,卻被一道危險的人墻擋住,那道人墻並非只有防衛的功能,人人均握著和雅香手上相同的武器,為數超過十倍以上的槍口同時瞄準兩人。
『丟下你的槍吧,我的新娘。』
對方聽了想鉆進地洞的這句話,來自矢崎副教授,但也許是剛纔倒地時撞掉了一顆門牙,他的語調似乎有點漏風。
雅香只顧著竊笑,被淳司的手肘推了一下,纔將輕機關槍丟在地上。矢崎以手帕掩住嘴巴,身邊站出一個彎腰駝背的矮小人影。
『終於現身了,貨真價實的吸血鬼....』老人舔著舌頭說道。
『CRS就是先天性吸血鬼一族,為了鏟除劣質的后天性吸血鬼所成立的組織。』
『教授,我一開始還半信半疑,沒想到真有這群人。』
『矢崎,你的聲音怎麼抖成這樣?我早就確定......不、我早就知道吸血鬼一族這個組織的存在了。』
雅香向淳司瞄了一眼,她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疑惑。但這個疑惑在瞬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冰涼的恐怖感,居然有人知道CRS的祕密。
V
CRS——紅薔薇結社的確是專門狩獵吸血鬼的組織,但與其它同類型組織不同的是,所有成員全部屬於先天性『吸血鬼』。(這是由強勢人類的偏見衍生而成的名稱。)而他們的狩獵目標則是對人類社會有害的后天性吸血鬼,也就是他們所謂的患者。
患者會將特殊病毒一代接一代傳染,藉此繁衍增殖。也因此,像淳司與雅香這種先天性的『帶原者』的任務也隨著繁衍增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差事,追究起來就是他們祖先種下的惡果。
淳司等人體內均帶有俗稱的『吸血病毒』,此點與『患者』無異。但先天性與后天性之間,具有決定性的差異,那便是血液中的抗體。如果沒有這種抗體,吸血病毒將引發腦部物質代謝異常,例如一種名為多帕命的腦部組織如果發生代謝異常,會成為精神分裂疾病的病因。不僅如此,大腦皮層也將遭受不良影響,喪失控制欲望的能力、欲望加速擴大、對於鮮血與性方面的需求增加……
一族甘於接受強勢人類所賦與的『吸血鬼』稱呼,只求人類社會『施舍』一點生命活力,藉此延續尚存一息的命脈,但自己一時的失敗產生了凶暴的『患者』,因此無法坐視他們帶給人類社會的破坏與不良影響。人類社會的安定正是吸血鬼一族的安定,自從排他性的一神教支配了半個世界開始,『吸血鬼』為了逃避人類殘酷的鎮壓行動,只有委身於黑暗之中。淳司討厭聽到『上帝』的字眼是因為他恨清楚人類假借神的名義,排斥吸血鬼的曆史。雅香曾問他怕不怕十字架,他隨即一本正經、義憤填膺地答道。
『我們一族早在一萬年前,就在地球的一角過著和平的生活,僅僅兩千年曆史的新興宗教圖騰哪里嚇得倒我們?』
這番話的確有幾分道理,雅香明白肉體產生驚人的強化能力,並透過CRS得知自己屬於『先天性吸血鬼』之后,在拜訪淳司的住處時提出上述的問題。
『那你怕大蒜嗎?』她同時又問。
『蒜頭牛排是我最愛吃的食物之一,洋芋片我也喜歡蒜味勝過鹽酥。』
『看來完全沒有影響嘛,對了,印象中吸血鬼愛喝的飲料你喜不喜歡?』
『例如?』
『例加紅茶里放幾片玫瑰花瓣啊...... 』
淳司嗤之以鼻,喝了一口壽司店茶杯里的糙米茶,年輕的吸血鬼甩甩手指道。
『我沒有必要犧牲自己的興趣,屈居世人錯誤的觀念,俄式茶炊與爐子適合俄國的冬天,而日本的冬天則適合被爐與橘子,再加上卡通影片,這纔是日本文化真正的精粹所在。』
『你的反駁讓人聽了很可能對日本文化有所誤解。』
『要喝糙米茶嗎?』
『不要!為什麼吸血鬼就得落魄到躲在被爐里喝糙米茶?一點都不浪漫。』
雅香故意長嘆短吁,她心里也相當明白生活與浪漫完全是兩回事。只不過她印象中的吸血鬼,是一種會引起人們異端的恐怖與生理上的厭惡感,另一種則是充滿了古典妖艷的氣息;一個身穿棉襖窩在被爐里,邊喝糙米茶,邊看電視的吸血鬼實在太不搭調了。
話又說回來,雅香的例子也相當特別。她是經過數代的遺傳,纔從血液里證實屬於先天性『一族』,這一點淳司算是她的前輩,也就是所謂的『吸血鬼預備軍』,只是名稱聽起來似乎不太正式。
『跟吸血鬼一起喝糙米茶的女大學生,對攝影師而言是個好題材。』
『我看很難,因為我們都不是名人。』
『三餐就按照一般人類的吃法就行了吧?』
『當然,不過營養完全無法吸收,你怎麼吃也不會胖。』
這可說是成為吸血鬼的蠅頭小利吧。
『我覺得我們對自己了解得並不多,為什麼祖先們不想辦法多探索自己的祕密呢?特別是在醫學上。』
『原因來自恐懼吧。』
『恐懼?』
『沒錯,到硯在仍是如此,追究自己的能力並加以分析闡明,這麼做無非是強調吸血鬼與人類間的差異,我們祖先認為自己屬於人類,而不是其它生物;他們是一群令人同情的和平主義者,卻一直遭受不合理的對待。』
淳司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
『尤其是基督教實施暴政,將宗教信仰趕盡殺絕,並與伊斯蘭教徒聯合起來,無端指控我們吸血鬼一族企圖進行反耶穌教育,導致一族慘遭殘殺;其中也不乏財富的誘惑,我們祖先當時居住的村落位於特蘭西瓦尼亞,結果被十字軍的別動隊破坏殆盡,據說是在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時。』
『特蘭西瓦尼亞』,意為『森林的背面』,目前屬於羅馬尼亞領地,在曆史上曾與匈牙利發生過長期爭奪戰,時間再往前推算,也是?地利帝國與?斯曼帝國的兵家必爭之地。?斯曼土耳其的『壯麗帝』斯雷曼一世與?地利帝國的『美神泣戰神』薩伯伊公爵毆伊坎在軍旗飄揚下往來於此地。更早之前,羅馬、匈奴、日耳曼、斯基泰諸民族也曾行經、定居、通婚於此地。淳司等人的祖先在近代明治開國之初,即由歐洲遠渡重洋而來,但對於比特蘭西瓦尼亞更早之前的祖先則一無所知。
一族苟且偷生之余,卻遭到將許多土著之神斥為惡魔的一神教徒刻意渲染為迷信與偏見。
一般人對於吸血鬼的常識當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就是,『要殺吸血鬼,就必須在其心臟釘上樁子』。心臟一旦被釘上樁子,連人類跟灰熊都沒辦法起死回生,更逞論吸血鬼了。這是來自吸血鬼驚人的生命力與防衛力的恐懼,人類由正確刺穿心臟的殺人經驗中,所衍生出來的一種儀式。
結果,待在淳司房內的雅香也舍棄了撒著玫瑰花瓣的紅茶,不經意地端起超商特價打折的糙米茶一邊嚷著,一邊繼續著她的疑問。
『我們也曾經暗殺過一些陰狠毒辣的貴族,照你這麼說,他們準備用來抵擋吸血鬼的十字架應該是起不了作用纔對,但是為什麼到現在人類還是對十字架的作用深信不疑?』
『我們在達到入侵目的后,就會將現場清理得一乾二凈,像大蒜、十字架、領聖體之類的東西全部都會帶走,如此一來,迷信的人類就會認為:「這個被害者就是沒有準備大蒜跟十字架纔會慘遭吸血鬼殺害!」這是為了應付那些堅信傳說與教義勝過事實的人類。』
『想不到你們還是智能型罪犯。』
『哪兒的話,我們只不過出於自衛而已。』
雅香開始把自己的未來寄托於CRS,當一個吸血鬼還不如『成為吸血鬼的一份子』來得令人鼓舞。也許,被爐與糙米茶就是為了彌補她之前所在的世界與即將進入的世界之間心理上的懸殊差距,所精心準備的小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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