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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標題: 【短篇】喬 [打印本頁]

作者: kingdomoo    時間: 2014-12-23 09:35     標題: 標題: 【短篇】喬

 終於離開那個城市,聞不到腐爛的味道。我喜歡這兒房子的安靜。
  這是一所看上去很古老的木結構房子,很大。房子周圍有我喜歡的櫻花,那種風一吹就會飄落一地的粉紅。南面打開窗,可以看見海。雲姨說,你就住在這兒吧,我想那個女孩應該不會回來了。
  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她挺可憐的。
  可憐?
  恩。雲姨嘆了姨口氣,走了出去。
  雲姨是這兒的房東,房子是祖傳的,和母親是遠方親戚。關於她口中的那個女孩,我就不知道了。看見過照片,在剛搬進來的時候,梳妝檯上放著她的唯一一張照片。很漂亮,就在海邊的木房子裡,穿著白色的棉裙,很燦爛的笑容,裙角飛揚,象一隻白色的蝴蝶。只是後來這張照片“失蹤”了,後來發現那間鎖著房間裡有她的兩個箱子,象是行李,再後來她回來了……
  當她穿著白色的裙子站在我身後時,我著實被她嚇了一跳。她看見我驚恐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她笑起來是相當好看的。然後她就那麼站著看我。我被嚇的說不出話來。
  她說,我好象在哪兒見過你。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你……你是……雲姨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可我還是回來了。她笑。她坐下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什麼都沒帶,空空的。她說,我跟你一起住好麼?
  要……跟雲姨說一聲嗎?
  別,別說,我已經拖了她好幾個月的房錢了。她緊張起來,然後眼神緩和下來,你能不說嗎?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軟,我受不了別人這樣的“乞求”。於是點點頭。她開心的笑。
  她說她叫喬。
  我介紹自己的時候,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好象非常期待什麼。我說叫我小貓吧,我喜歡別人這麼叫我。
  她不自然起來,嘴裡不停的說著那個名字——小貓。
  喬!喬!你沒事吧?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后了。她的視覺模糊,她說貓。我說是。
  她虛弱的笑。
  喬是個快樂的女孩,雲姨一個星期來一次。所以我們很多時候都在一起。我們去海邊,在沙灘上畫畫。她畫的很好,我喜歡她修長的手指,象一個藝術家一樣,於是常常對她說,喬,你應該去學鋼琴。但是那手指太蒼白,就如同她的皮膚一樣,我一直莫名的害怕她會一下字在陽光下蒸發。
  她很愛笑。那麼的燦爛,我說喬,我要是男孩子,一定喜歡你。她說是麼?眼睛裡泛出幽怨的光。
  她很愛畫畫,可每次畫,我始終看不出她在畫什麼。好象是一個男人的臉。我問她,喬,你在畫什麼。她說她也不知道,或許是一個魔鬼,一個吸血鬼也說不定,然後笑。蒼白而無力。
  晚上,他打電話來,說貓,我好想你。我笑笑。他說你笑什麼。我說好假哦。他說是麼,貓,我是真的想你啊。恩,我找不到可以說的話。他說,你還嗎?我說很好,和陌生的女孩生活。他說是女孩,呵呵,是女孩就好。我說你想到哪兒去了?他說,你能回來嗎?我說我不會回來了。他說為什麼,這是我們冷戰以來,他三次問我為什麼。我說不想回來了。他說,那我們呢?我不說話,只是狠狠咬著自己的嘴脣。他說,貓回來吧,我好想你,所有的人都那麼的想你。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說,很晚了,睡吧。
  掛線的時候,我發現鼻子酸酸的。可我不想再哭了,我累了。好不容易離開了,就別再回去了。我不要是愛情的俘虜,我不能象以前一樣,總是沉醉在男人的甜言蜜語中。來這個陌生的地方時,我已經丟了一切,我知道我愛他,我知道他不愛我。
  別相信男人,千萬別。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劃破黑暗的寧靜。我被嚇了一跳。竟然不敢轉身,直到喬蒼白的臉孔出現在我面前。
  她扶摸我的臉,用她冰冷蒼白的手指。很多時候,我害怕觸碰她,不知道為什麼,那種臨近死亡的感覺強烈再強烈,一直在周圍的空氣中蔓延。她是個寂寞的身軀,可我不想溫暖她,晚上的時候,我總是盡量離她遠遠的。她喜歡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喬就象是個空洞寂寞的容器一朵鬼魅的花朵,有潮濕腐爛的氣味。
  她說,別相信男人,千萬別。然後她說,貓,別相信愛情,那只是一種手段,一種目的,一種慾望,千萬別。
  她的聲音寂寥而蒼白,象她本身一樣,那麼深不可測。說那話的時候,她又用直直的目光看著我,看得我發毛。我說我要睡了。走進房間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在笑,在黑暗的空氣中。
  我睡不著,腦子裡出現的竟然全是那個女人的笑,還有他說愛我的樣子。我看見喬披散著頭髮掐住我的脖子,我說你幹什麼,你放開我,放開我。我竭力的掙扎著,可感覺越來越緊,空氣一點一點的消失,我聽到自己的尖叫。然後汗水淋漓的坐了起來。
  喬坐著看我,她笑著說,做噩夢了麼?別怕,沒事的,你發高燒了,看看。她拿過來溫度計。吃點藥吧,等會兒,去洗個澡,你已經睡了一天了。
  我無力的笑笑,謝謝你。
  她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回頭說,貓,那是個夢魘。
  我又感覺到她在笑。
  我的身體一直都很虛弱,所以他叫我貓。他說藥一輩子照顧我。可我明白他想跟我結婚,他更想得到父親的遺產。那是一筆連母親都不知道的驚人數字。
  我坐在精緻的椅子上看窗外。喬快樂的畫畫,象個小女孩一樣。很多時候,我覺得喬是快樂的。她在窗外向我招手。我看見她的頭顱瞬間掉落。我驚聲尖叫。然後暈過去。
  醒來的時候,喬卻好好的坐在我床邊,她一臉嚴肅的樣子。我恐懼的看著她,她說,你什麼時候吃的鎮靜劑?你怎麼能吃那種東西?還有安眠藥!
  好久我才回過神來,並解釋,我有吃安眠藥的習慣,我已經失眠。有時吃鎮靜劑,因為他們都說我有精神病。那是幻覺,我這樣想。
  她說你……
  我說我沒有,我沒病。可是有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沒有安眠藥就等於剝奪我寫字的權利。
  她說,這樣不好。別這樣對待自己。
  我哭,我說沒辦法,我不知道我除了睡眠和寫字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他愛你嗎?她突然這樣問,在明亮的玻璃窗旁邊。
  我怔怔的看著她。我說不知道。
  她說你一定知道,你知道你什麼都會沒有。
  她說那話時,好象在說給她自己聽一樣。
  那個晚上,下很大的雨。雷聲轟隆。我說喬,我很怕。她說別怕。那晚,她緊緊的抱著我。她說貓,一切都是定數,別怕,別怕。我在她懷裡睡過去。直到手機響起。
  是他的聲音,庸懶而曖昧。他說貓,對不起,前段時間,有個朋友出殯,很忙。然後又是一些想念的話。
  喬靠在我身上,她說是男朋友嗎?我點點頭。
  他為什麼老是這麼晚打電話過來,他愛你嗎?
  我說他很忙。
  她說你會回去嗎?
  我說應該不會。
  那你不要他了嗎?
  喬,我累了。
  他不愛你,是麼?她突然又用那種寒氣逼人的眼神看著我。
  別,別這樣看我。
  對不起。可是貓,其實你一直一直都知道,他不愛你,他不愛任何人。
  我沒有說話,只是心疼,並且聞到血腥味。
  喬從來不說關於她感情的事。其實我知道一點,雲姨說她十六歲時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可是她的青春她的愛情都被埋葬在一個下雪的六月裡。她為了他,和那個有錢的父親斷絕了父女關係。不久那個男人終於把她丟了,丟在這個房子裡。雲姨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直到她出現在我面前。
  喬喜歡蹲著看地上的螞蟻。她說她把它們一群一群的殺死,她說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它們的反應。她看見一隻螞蟻拖著另一隻螞蟻的屍體。她笑,她說貓,你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嗎?她放肆的笑。就象在高空墜落一樣。她的笑讓我似曾相識,那張照片,白色的蝴蝶。
  喬給她母親打電話。他們不在,我聽見她說,媽,我想你。然後我聽見她躲在那個房間裡哭。我走過去的時候,她突然把我推倒,然後跑了出去。
  她安靜的站在海邊。浪潮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遠處海天連成一片,天空染著透明的藍,雲朵朵清晰可見,那是這兒唯一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喬穿著白色裙子,裙角飛揚,但是她沒有笑,我知道她沒有笑。
  遠遠的看她,象一座雕象。她看著遠方,很長時間。突然感覺她真的快消失一樣。我跑出去,抱住她的時候,皮膚貼著皮膚,冰涼冰涼。她說貓,我還在,但是我知道我會離開。
  我哭,莫名的感傷,我知道我喜歡喬。可是那也意味著,我喜歡靠近死亡的感覺。是的,越來越強烈。
  我想說,別走,別離開我。可是我發不出任何聲音。或許我們都是同樣破碎的女人,或許我們有同樣破碎的愛情。
  雲姨已經很久沒來了。第二次見她,是在四個星期後。
  雲姨說,阿瑩,住的慣嗎?為什麼你臉色這麼差?
  我說雲姨,我很好。而且雜誌社同意錄用我了。
  她說,那你要回去了,是麼?
  不一定。我想我會繼續住下去的。
  那也好,這兒安靜。她一邊說一邊進那個房間,把行李提出來。
  我說,雲姨,你幹什麼?
  她說把這些東西都扔了,省的還占個地方。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喬回來了呀。
  雲姨臉色突然大變,隨後便笑著對我說,你這個孩子,就喜歡胡思亂想,以後別說這樣的話了。她繼續拖著行李往外面走。
  哦,對了,你母親托我給你帶了幾件衣服,生怕你冷。她還囑咐我不要讓你多吃鎮靜劑,那樣不好,你看,出問題了吧。她轉身說。
  我有點糊塗,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記憶好象一下子混亂了。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要不要我哨個口信給你父母,還有你的未婚夫?
  說我……我好想他們。
  你母親一想到你就哭。她真希望你回去啊。你總不能一直這樣逃避啊。
  雲姨,我不能回去。
  你母親她說了,只要回去,以後就不逼去醫院了。
  雲姨,我累了。
  我又聽見她長長的嘆氣。
  又一個晚上,他打電話給我。他說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的愛情在煎熬,我們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也愛你啊,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呢?我相信,我相信你沒有病,沒有人能逼你。可是我覺得我快死掉了,我看不見你,早上的時候,一個躺在冰冷的床上,我害怕你回來的時候,我看不見你了。
  我不說話,這樣的氛圍,我一向都不知道怎麼說。
  他說你快樂嗎?你和她在一起好嗎?她對你好嗎?貓,我真的快死了,我好想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那麼痛苦。等待是一種煎熬。告訴我,你在哪裡?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的電話?你知道這兒每一個人都快瘋了。雲姨不肯說,死也不肯說。
  是我叫她別說的,我不想你知道。我想一個人靜靜的。我厭惡城市的每一個地方,我不知道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求求你放過我吧,這樣的愛情我很累。
  貓,別,別這樣。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改了呀,我已經證明了我對你愛。
  手機沒電了,我要掛了。話剛說完,突然就聽見電話裡女人曖昧的聲音。他總是說我是個敏感的女人,的確,可是我不想,我不想那樣。
  迅速掛線。然後眼淚決堤。
  躺在床上,翻開相簿。一張張照片醒目的刺痛我的心。終於明白,男人總是寂寞著的,有些東西是愛情之外的,終究無法改變。而現在卻完全甦醒過來。但是事實卻象一塊冰冷的破碎的玻璃,深深的劃出一道口子,在原來的傷口上,回憶隨著傷口,如同眼淚一樣泛濫。
  喬不斷的吻我的眼淚,冰冷的嘴脣。她說,貓,你是好女孩,你不該哭,不要哭。我合上相簿,然後把它扔進旁邊的紙簍。
  喬看著我,用她哀怨的眼神。她說,你恨他嗎?
  我深呼一口氣,然後感覺好舒服。我搖搖頭。
  為什麼?你不是也付出了一切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憎恨任何人。
  是因為你還愛他嗎?
  不。
  你愛過他嗎?
  是的,我愛過,曾經,那個我很愛很愛的男子。我以為我會和他在一起。喬,我是那麼那麼的想跟他結婚。我真的以為不會再改變了。
  可是他還是背叛了愛情。她的眼神變得犀利。
  是的,背叛了。不過,損失的應該是他,而不是我。我會忘掉。
  會嗎?
  會的。
  會的,你應該會的。因為你不會什麼都沒有。你知道嗎?你是幸福的。她慢慢的把頭靠過來,長長的黑髮散落下來,遮住她大半個臉。
  貓,你害怕嗎?
  什麼?
  死亡。
  怕,可是我知道我不會那麼傻。
  你不懂呵,如果你什麼都沒有了,你就會明白了。
  貓,我害怕。抱抱我,好麼?
  我抱住她的時候,她的身子在顫抖,第一次,我發現她那麼的不安,那麼的害怕,那麼的恐懼。她看看我,然後笑。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因為我不想孤單,我很寂寞。知道嗎?我一直在做那個夢。可是我醒的時候,我發現我什麼都看不見,貓,我從小就害怕黑暗,那是恐懼的邊緣。我掙扎著起來,我想有人會象你這麼抱住我,可是我不能動,一點都不能動。我知道,所有人都會忘了我,他也會,他終於解脫了,可是我孤單了。我好冷,我想離開那兒。
  她開始抽噎。
  我看見他們在哭,他們在哭,可是……可是他竟然在笑。貓,我是那麼的愛他呵。可是我還是抓不住他,他不能那樣對我,我恨他們,我恨那個女人。那種感覺一點一點的消失,那麼無力。潮濕的空氣,腐爛的味道,我感覺她的手緊緊的抓我的袼褙,指甲深深陷入,疼痛,疼痛在蔓延……
  她抬起頭,滿臉的淚水。無辜而深邃的眼睛裡發出仇恨的目光。蒼白的臉。那一刻,我強烈的感覺她的逼近。她說,幫幫我,幫幫我,我不想這麼孤單。
  喬,喬!喬!你怎麼了??
  她不說話,狠狠的哭泣,然後冰冷的雙手慢慢向上,終於掐住我的脖子。
  你幹什麼,幹什麼!喬!咳咳咳……喬……她的力氣越來越大。
  貓,你幫幫我,幫幫我,我不想這麼孤單,不想……她的聲音一直回響著。
  ……
  我感覺背後的柔軟,象細紗一樣流過我的指間。有風,輕輕的吹過。
  用力睜開眼睛,海水溫柔的扶摸我的肌膚。裙子被浸在水裡,陣陣的浮動。我感到全身酸痛,無法動彈。
  接著,聽見遠處很多人的腳步聲。他們漸漸走近。模糊的視覺中,我看到母親,父親,雲姨還有一些穿制服的陌生的面孔。
  阿瑩!阿瑩!母親使勁推著我的身體。我在笑,我對著他們笑。我聽見雲姨問我看見他了嗎?他們七嘴八舌的說出事了。我神經質的坐起來,聽到關節咯咯的響,好象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已經很久。母親也問我他在哪裡,為什麼沒在一起,她說他聽到我說出事就毫不猶豫的趕了過來。他說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告訴他。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跑向那個房子。我顧不了我的狼狽了,只是直覺告訴我,終於一些事發生了。當我推開半掩著的大門時,血腥味蔓延出來,充滿整個空間。我想嘔吐。特別是那個血肉模糊的屍體,長長的匕首深深刺進他的身體。我知道那是個男人。暗紅色的血已經凝結,一塊一塊鋪在地板上。那種驕傲的神色終於在那個男人臉上不復存在。
  照片,照片。那個白色的蝴蝶和那個血肉模糊的男子。粘貼著,一點都不合適,可是我知道她是那麼愛他。她說過,貓,我是那麼愛他呵。
  她說她不想再那麼孤單了,不想……
  瞬間,那些片段,那些回憶。燦爛的笑容,幽怨的眼神,詭異的話語,冰冷的身軀,蒼白的臉空……
  我的頭劇烈的疼痛。
  一個星期後,那個女人站在海邊。眼神呆滯的看著遠處的天空。海,靜謐一片。
  她看見那白色的棉布裙子向她飄去,象是蝴蝶落難的翅膀。
  她想喬終究是幸福的,她得到她自己想要的……
  p.s.喬的屍體被發現了,澇出的時候,早已經腐爛。
  關於那個男人,他死的時候,口袋裡放著一張五百萬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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