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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標題: 【短篇】心 願 [打印本頁]

作者: tomjay936    時間: 2014-12-23 09:34     標題: 標題: 【短篇】心 願

深夜11點的時候,我還騎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年我才高三,因為面臨著高考,所以每天晚上我要在學校裡呆到10半左右,才能回家。
  我住在城南的一幢租來的民房裡,從學校回家,要經過一條小巷子。小巷子的一邊是一片破爛的居民區,都是幾十年前獨門獨戶的農民房子。一邊是一些破舊的工廠和一個大垃圾場。所以一到晚上就陰森森的,所以,儘管路途比較遠,我還是繞道走,沿著大街走一圈,避過那片區域。
  那天晚上,也沒想過要走近道,但經過那個路口的時候,卻沒緣由地停了下來,伸長了腦袋向巷子裡面看了看。巷子很深,裡面稀稀落落的幾盞燈,所以很暗。可能是因為夜深了,巷子裡也看不到一個人走動。我突然來了一陣好奇心,車把手一轉,就進了巷子。
  巷子裡真的很靜,靜的有點讓人發毛。巷子邊上的破工廠裡是破舊倒塌的廠篷和一些荒棄的原料,木頭啊,石頭啊,爛鐵啊什麼的。因為沒什麼燈光可以照的到,所以黑呼呼的一片,有些寒磣磣的涼意。巷子另一邊是居民房,但是這一帶的居民似乎都休息的特別早,也幾乎沒有什麼燈光了。
  巷子在前面拐了一個彎,進入了一段下坡路。我急著回家,所以騎的很快,進了下坡路後,我猛踩了幾腳,車像飛一樣向下衝去。
  但是,還沒下到下坡路的一半,我就發現了一個要命的問題:車的剎車不行了。我試著剎了幾次車,車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是越來越快了。我的車技一直不是很好,再加上心慌,車就不受我控制了,飛速地在馬路上搖晃起來。
  車很快地向一邊靠去,我拼命地轉著把手,盡我所能地維持著平衡。我心裡清楚,下坡快完了,前面就是一個小上坡,在那裡,等車速慢了再摔,不要讓我折手折腳就行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算盤還沒有完,車就向路邊一顆大樹撞去,我一轉籠頭,車就衝向路邊的房子,連人帶車撞向一幢房子的大門,發出哄的一聲巨響。
  我好像全身都沒有感覺了,不過腦子還清醒,我試著想爬進來,可是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我數著數,一直數到五十幾時才發現手可以動了。謝天謝地,我的腳也能動了,然後,哎,終於能爬起來了。
  我剛爬起來,那房子的門砰地開了,一個約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口,有點生氣地問我:幹什麼啊,三更半夜的?
  我苦笑著道歉,哎,誰叫我倒霉啊。
  那女子哼了一聲,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剛剛摔了一個大跟頭,看也沒看我一眼:有毛病。砰地把門關上了。
  我嘆了口氣,彎下腰去拉車,彎到一半,才發現腰也彎不下去了。
  那天,直到回到家,我才發現,左手和左小腿都擦了一大片,幾乎都是血肉模糊了。
  奇怪的是,第二天,我拉著車到修車鋪去修車,那個修車師傅一臉不高興地看著我:哪出毛病啊,剎車不是好好的嗎?
  我試了試車剎,真的靈得很哦,昨天晚上好象籠頭都撞歪了,可是現在怎麼也變好了。謝天謝地,可以省點錢。昨天晚上可能是腦子撞昏了。
  那天晚上摔了個跟頭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從抄近道了,也從來沒有想過再在那樣的深夜再去走那條小巷子。可是,在兩個月後的一天夜裡,我還是讓車子進了那條小巷。
  那天晚上也是11點多了,幾乎和上一次一樣,當我進了那段下坡路時,我猛踩車踏板,以最快的速度衝了下去。
  上一次的噩運幾乎是一模一樣地降臨到我的身上,我的剎車毫無作用。我的腦後涼嗖嗖的,兩隻手軟乎乎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的車繞過一顆樹,砰的一聲,又撞在一幢房子的大門上,我的頭向前栽,前額也砰地撞到門上,然後,從車上滾了下來。
  我躺在地上,聽著門裡一個人嗒嗒地從樓上走下來,走過鋪著大理石的地面,那腳步聲在深夜裡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空洞的而又神秘的。
  門砰地打開了,我掙扎著爬起來,天哪,又是上次那個女子,一張杏子臉,還有一頭長長的頭髮,半邊臉都遮在頭髮裡面,頭髮的末端染成淡淡的橙色。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套衫,露出兩條長腿,腳上,穿著一雙很尖的高跟鞋。
  她冷冷地看著我,半天才說,怎麼又是你,又在幹什麼?
  那兩條腿!我的天,我才讀高三啊,不能這樣誘惑我啊!
  我心頭撞鹿般,左臂――又是上次擦傷的那個地方――火辣辣的痛,說:我的車壞了,撞了。
  她冷冷地看著我:你怎麼老是住我的門上撞啊?
  我拉起車子,傷口碰到了車把,疼得我哼了一聲:我車剎壞了,下坡路,剎不了車。
  她看了看我的傷口,把門開大了一點,說:進來上點藥吧。
  她轉過身先走了進去,在她一轉身的時候,套衫的下擺揚起,在她的左腳的腳腂上,我驀地發現一隻飛翔的玉色蝴蝶。紋身,而且是瑩光紋身,在黑暗中,玉色的光微微閃著。
  蝴蝶?妓女?人?鬼?狐仙?一連串的名詞從我的腦海中掠過。
  客廳裡只有一盞很矮的桌燈放在低矮的茶几上,黃黃的燈光從桌燈上方射出,把她的影子映在天花板上,映出巨大的影子。
  我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客廳裡的擺設。這是一個豪華級的客廳,和她破爛的外表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客廳的四壁裝潢成橙色,一套橙色燈罩的壁燈;天花板上也是橙色的吊頂,豪華的吊燈;在對著門的墻上,有一個奇怪的小櫃子掛在墻上,在櫃子上方,有一塊約半個平方米的白色墻面裸露著,和周邊的橙色墻面十分的不協調。
  她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瓶紅藥水,幫我涂在傷口上。很痛,但我咬著牙沒有吱聲。她看了看我,似乎笑了一下,但笑容馬上就被她帶有的那種冷冰冰的感覺淹沒了。
  上完藥,她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我,也不說一句話。
  我想我是應該走了,雖然,雖然這樣走了我可有點不情願。
  我說,謝謝你了,真的很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你。
  她走到門邊上,為我拉開了側掩著的門,在她走動的時候,那隻蝴蝶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高考前的復習十分的乏味,在一個週末,我和同學安一起到去街上玩,想就此松弛一下緊張的神經。
  我們從我住的地方出發,一直往市中心走,我們又經過那條小巷口,那隻玉蝴蝶又飛進了我的腦海。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對安說。
  什麼人?他奇怪地看著我。
  去了就知道了,我說,當然是一個很奇妙的人。
  那是在白天,所以,小巷子裡還是有一些人在走到,那些居民房都不像晚上那樣大門緊閉,都還開著門。在民房的對面的破舊工廠裡,一些工廠還繼續開工,從那些又黑又舊的煙囪裡還升起一陣陣的濃煙。
  我們慢慢地騎著車,我盡可能地想把四周的景象收入腦海,然後和我記憶中的在那些晚上看到的景象一一對照。
  下坡路,大概有15-20度角,夠陡的。我捏了捏剎車,一切正常。
  小心點,我對安說,下坡路,不要太快了。
  我們順利地來到了那裡,大門外有一棵大樹,我就是想避開這棵大樹才不得不轉開籠頭,撞到裡面的大門上。
  我騎到大樹邊上,下了車,我對安說,到了。
  安有點疑惑地看著我,不過還是下了車。
  我敲了敲門,門虛掩著,一推就推開了。
  有人嗎?我伸進腦袋。
  裡面很黑,可能是我的眼睛還沒適應過來,只有一束午後的斜陽從門欞上方的小窗裡射進來,斜斜地照在對面的那面墻上,那片墻上,掛著那個奇怪的小櫃子,在小櫃子上方……
  我猛地抓住了安的手,心臟一陣狂跳,那櫃子上方本來是一塊裸露的墻面,但現在卻是一幅黑白的大照片,照片時的人正是我前兩次看到的那個女孩。斜陽的余光淡淡地灑在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顯得很動人,但也很詭異。我知道,按照當地人的習俗,掛在這裡的黑白照片是遺照。
  難道她在這段時間裡出不了幸?我呆住了。
  安在旁邊猛拽我的手,示意我出去,他可能也發現這屋子裡有種特別的味道。
  我沒有動,腦子裡想著那隻玉色的蝴蝶,直到一個聲音突然在我的耳邊響起。
  那也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她帶著一種很驚異的語氣說,你們在幹嘛?
  我循聲看去,一個女孩躲在大廳左側的樓梯上,也是一件白色的套衫,也是光著兩個腳腂,但我看不到她的腳腂內側。
  她慢慢地從樓梯上下來,她也有一頭長髮,不過長髮卻盤在頭上;我看到了她的臉,沒錯,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們在幹什麼?她遠遠的就停住了,問我們。
  你還記不記得我,我說,上次,應該是上兩次,我有些吞吞吐吐的,因為實在有點緊張,也許不是緊張,而是有些害怕,因為她的一張遺照式的黑白照片就掛在我對面的墻上,照片上的她就在那裡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冷冷的眼神看著我。
  上兩次,我都在你的門外摔倒了。我說,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我前言不搭後語,安也在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你在說什麼啊。她好像不耐煩了,沒事的話,你們快點出去。
  你不記得我了,我說,你還幫我上藥,你不相信我,我還知道你腳腂上有個玉蝴蝶的紋身。我拿出鎩手鐧。
  她突然呆了一夥,我以為她不能否認了,有點得意地說,記起我了嗎?
  她看了看我,眼睛裡露出一絲驚慌,突然提高了聲音說,你們快給我走,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我奇怪地看著她,她冷冷地看著我,和那個晚上一模一樣。然後,她轉身走了。她光潔的腳腂上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
  她是我姐姐,她死了三年了。她在上樓的時候說。
  我不記得我是怎樣回到家的,不過可能樣子還不是十分的糟,因為安還會打趣我。安說,你小子搞什麼搞啊,高考前還春心盪漾啊。瞞著大夥在外面泡妞。
  我不理安,我想我是真的見鬼了。
  但是,那隻玉蝴蝶並沒有就此在我的腦海里消失,相反,她還是不時地跑到我的腦子裡面來,甚至是在課間的余暇裡。在很多時候,一下課,那飛翔著的玉色蝴蝶就在我眼前狂飛亂舞。我不經意間在草稿本上畫下的,都是一隻只飛翔的蝴蝶。
  同學們都說我發瘋了,我說我見鬼了,當然,在我心裡,我把這個“鬼”和那些善良的女鬼女狐聯繫在一起。現實是如此的乏味,為什麼不能到虛幻的世界裡尋求一份安慰,況且,我有著那樣的經歷。
  同學們沒有一個人相信我,連安後來也慢慢地轉變了,他說那蝴蝶是我的幻覺或者就是不是紋身而是貼紙。一個晚上,你從車上摔下來,一個女孩子見你可憐給你上點藥,是很正常的事,是你多情才這麼一廂情願地想象出這樣一個故事來。安說。
  我說,怎麼可能,真的是鬼,那晚上見到的女孩子真的有股涼嗖嗖的陰氣。
  就算是鬼,也不見得是鍾情於你的鬼啊。志接過話茬。志是號稱我們班膽子最大的人,也是我們班最富有的人。他父母地外地做生意,他一直一個人守著一間空盪蕩的大房子。他比我們都要大幾歲,據說本來是在讀中專什麼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轉到我們這裡讀高中了。反正他家有的是錢,沒有辦不了的事。最近他奶奶才從鄉下趕來,照顧他高考期間的生活。因為有錢,所以在他身邊倒有個不小的以他為中心的圈子,對別人的各種言語一直不以為然。
  不信,我說,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啊。
  志有點不屑,說,去就去啊,誰怕誰啊。
  真的要去嗎?我看著志,其實,我自己的心裡有點發毛。懷念是真的,可是一旦叫我去見她,我可還真的有點怕。
  一言為定。志蠻不在乎。
  志選了一個雨後的深夜。春夏之交,那樣的夜晚很常見。街面上還有點積水,兩邊的房子還濕漉漉的,時不時有雨水從樹下房上跌落的聲音,寒磣磣的。
  我們騎車騎了一半的路,天上的烏雲竟然散了大半,一輪彎月掛在上面,如水的月光把近處的遠年的黑影都勾勒出來了,黑色的輪廓在月色下一清二楚。
  我們進了巷子的時候,我停了一停,看了看四周。志有點不耐煩,說,快點走啊。
  我看了看志,心裡上了一陣涼意。
  那段下坡路,我騎在前面,我不時提醒志小心車剎,志滿不在乎地笑我,去,自己看緊自己的車就行了。
  我看著前面的路,路上的積手裡不時的映過殘缺的月和一片片薄薄的雲彩。前面就是那地方了,我努力不讓自己往那地方看,雙手抓緊把手,慢慢地降低了車速。
  突然,邊上的工廠裡,一窪積水從塑料棚子上倒了下來,發出嘩的一聲大響,我心裡吃了一驚,對身後的志說,小心點,就到了。
  志沒有回答,我想再說一次,可是話還沒出口,身後的志突然一聲大叫,從我身後衝了出來,直衝下陡坡,砰的一聲,翻倒在地上。
  我跑到他身邊,志倦成一團,雙眼無神,嘴巴時喃喃著,鬼――鬼――鬼我叫著他的名字,抬頭看了看四周,月色下的小巷子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月光映著近處街上的積水、房頂上的瓦片,一閃一閃的炫人的眼睛。那片墳場一樣的工廠裡,月光黑色的陰影潛伏著。
  志歇斯底裡地叫了起來,我拼命按住他,他慢慢又靜下去,嘴裡還鬼啊鬼地叫著。
  我想把他拉起來,可是,志重的要命,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我放下志,說,志,你要挺住。你放心,什麼都沒有。
  我扶起我的自行車,空氣中似乎在飛旋著一種奇怪的氣流,飛過你的耳邊時能聽到嗚嗚的響聲,我上了車,腦後感到涼嗖嗖的。車子也不如先前那樣好騎了,車輪裡好象有什麼軟軟的東西纏繞著。
  我不敢下車,一直騎著車到了巷子外面。我看到前面有一個小夜攤,那兒有一個公用電話。
  我不知道打電話給誰好,在按鍵的時候,我發現我的手顫抖的厲害。我想我按的應該是110,可是,電話裡也是死一般的靜。我給志的家裡打電話,可是按完鍵之後我才想起他家裡只有她60多歲的奶奶。我頹然地放下話筒。
  小夜攤裡人很多,七八張桌子前都坐滿了吃宵夜的人,他們一直對著我笑,笑得很神秘的樣子。我想我的神經快崩潰了,要不然,我應該會想出什麼方法來。
  喂,小夥子,什麼事啊?小夜攤的老闆在問我,我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個微胖的中年人,有兩抹濃濃的黑鬍子,就像,就像蝴蝶的兩隻翅膀。我看了看他,對他搖了搖頭。
  我終於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裡傳來一陣很吵的笑聲,我說喂的時候,很多人一起跟我說喂,聽了好久,我才聽到安的聲音,然後,我聽清楚了很多同學的聲音。
  我說,志出事了。他們又是一陣大笑,他們說你騙誰啊,想耍我們啊。
  我說,志真出事了,你們快過來。再遲一點,要出人命了。
  我說完就撂下了話筒。
  那老闆很奇怪地看著我。嘴脣翻動了一下,那隻蝴蝶就飛起來了。
  我守在路口守了很長時間,安他們終於來了,他們還叫了一輛車。
  我們到那裡的時候,志靠在一棵樹上,好像是睡著了,但他的眼微微睜著。他面朝著月亮,我看了看,月亮正好停留在那棵大樹的樹梢上,好像是掛在那房子的窗前。
  第二天,我們去拉回了志的高檔山地車,我們發現,在志的自行車的前輪上,系著一綹長長的頭髮,頭髮的前端,染成了淡淡的橙色。
  志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高考對他來說基本上已經是成為一個夢想了。好在他家有錢,我暗自慶幸,就算不考大學也不算什麼,如果把別的人嚇成這個樣子,我就一輩子不得心安了。
  我們給學校的解釋是出了場車禍,關於鬼的故事就在我們一群人當中流傳,也在我們這一群人當中給埋葬了,沒有人願意提起這件事,我也不再把那蝴蝶想象成一個美麗的象徵。如果不是不時要到醫院裡去看看志,這故事就應該到此結束了。
  志住院住了一個星期左右,才漸漸的恢復的神狀,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還對我笑笑,沒人的時候,他會對我說,你這臭小子真的什麼事沒有?
  我能有什麼,不過當天晚上實在嚇的夠嗆,雖然什麼都沒見到,不過過去了之後呢,好象那天晚上更多的是被志給嚇壞了。
  我說,你好了,就謝天謝地了,要不然,我要一輩子負罪。
  志嘆了口氣說,好象她真的是鍾情於你哦。
  我看著志,志很平靜地躺在病床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我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
  志看著我,看了好長時候,說,你知道那個女孩的故事嗎?
  誰?我說。
  玉蝴蝶,那個腳腂上紋著玉蝴蝶的女孩。
  我看著志,砰砰地倒退了兩步,退到病房門口,說,志,你可不要再嚇我。
  志笑了笑,說,算了,等以後再告訴你吧,看你嚇成這樣。
  故事?我在那巷子口走了無數次,但是我沒有勇氣再走進去。我慢慢地沿著人行道走著,心中滿是玉蝴蝶,玉蝴蝶的故事。
  嘿,小夥子。好像是有人在叫我,我抬起頭,一隻黑蝴蝶。
  就是那個小夜攤的老闆,他坐在一間售報亭裡面,前面堆滿了報紙,只剩下兩抹鬍子和半個頭露在外面。
  小夥子,我看你很久了。他說。
  你不是擺小夜攤的嗎?我說。
  對啊,他有點得意,我白天賣報紙,晚上擺小夜攤,過日子唄,這年頭,賺錢不容易。
  有事嗎?我有點討厭他。
  你那晚上在巷子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想知道什麼。
  蝴蝶,一個紋著蝴蝶的女孩子。他眯著眼問我,對不對?
  我看著他,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他輕輕的說,也虧你們這些學生,才敢在半夜裡走那條巷子。
  我盯著他的雙眼,他突然不敢直面我的眼光,避了開去。這裡發生了很多事,我問。
  他點了點頭,三年前,那女孩子也就你這種年紀吧,也還在上學,不過可能是中專,我記不清了。
  他抓過一隻茶杯,猛地喝了幾口茶:她長得很漂亮,她的雙胞胎妺妺也長得很漂亮,你見到過的,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他繼續說:她每天晚上都回家很晚,不知道是什麼事。你知道,長得漂亮的女孩子總會有些閒話給人說的。她父親她父親?我接了一句。
  對啊,她父親,一年前也死了,得了肝癌。她父親問她在外面那麼晚幹什麼,要求她以後早點回家。可能是吵了兩句嘴,那女孩把門一摔就往外走了,可是沒想到……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
  她家外面是一個陡坡,那天晚上剛好有一個醉鬼,開一輛摩托車出了事,那車不撞別的,就直直的身她家門撞來,她剛好出來,給撞了個正著。
  我沉默著。
  哎,好慘的。他喝著茶,那姑娘被拉上一輛平板摩托車送醫院去,就拉到這過的。他指了指前面的路。那姑娘的頭仰著,半邊的臉血肉模糊啊,還是我給了他父親一件雨披,把她的半邊臉給蓋上了。從此啊,這裡就不得安寧了。
  為什麼?我問。
  聽人說,她在學校有個男朋友,挺有錢的。老闆變得神秘起來。
  是不是被拋棄了?我問。
  老闆笑了笑說:兩個人的事,外人是沒人能懂的。不過,年紀輕輕就談朋友啊,在別人眼裡總不是件好事,再說,又是那麼漂亮的人。你說對不對?
  我沒有說話。我心裡可不是那樣想。可能因為我也還年輕吧。
  這三年來,往裡面騎車的人都要摔的。老闆說。
  報復?我問。
  那也不能那樣說。老闆說,你不想知道那個紋身的事嗎?
  你知道?我問。
  老闆詭秘地笑了笑,說,我在這裡賣報紙有十幾年了,聽到得看到得連腦子放都放不去了。
  我看著他嘴脣上兩抹鬍子。
  那是新潮的玩意兒,年紀大的人沒有一個會喜歡的。據說也是她男朋友的主意。還有,在她房間的墻上還掛著一塊畫著蝴蝶的布塊。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聽老一輩的人說,如果一個人生前的願望還沒有實現,人的靈魂是不能安寧的,它總會變成什麼東西出現。如果把那些東西毀了,也就沒事了。
  我低著頭走了,老闆還在那里長吁短嘆。
  高考的時候,志沒有參加。但是我發現,經過那件事之後,我和志的距離明顯地拉近了。
  在高考中,我發揮的還不錯,在考試的那幾天,我心裡沒有一點關於蝴蝶的想象。高考後幾天,我們在志家裡舉行了一次聚會,除我我們一大幫男生外,還有幾個平時談得來的女生。
  大家酒飽飯足後,就聚在客廳裡聊天。志那天很精神,說他老爸叫他去幫忙。過不了幾年,我就是你們中的富翁了。他得意地叫囂著。
  幾個人附和著,說,發財了別忘了哥兒啊。
  志拉著我,說他第一個不會忘的就是我。我拍了拍他的手,把他按在沙發上。
  你們什麼關係啊?一個女生鬼鬼地問。客廳裡爆出一陣大笑。
  我們共患難的。志說。
  一起見鬼?一個不知好歹的女生終於問出這句話。
  客廳裡的氣氛突然凍結了,沒有一個人說話。我看到志的臉色很難看,耳邊又響起了一陣嗚嗚的氣流流動的聲音。
  別亂說話。好象是安的聲音在說。
  大家喝點酒,高興高興。不知是誰又提來了幾瓶啤酒。
  氣氛又開始活躍了起來,幾個男生拿著酒瓶子四處逛著,灌別人酒喝。
  不知又是誰大叫:別吵,好像有人在敲門。
  我們靜下聲來,門外面好象真的有人在走動。大家面面相覷,但沒有一個人去開門。
  會不會是你奶奶啊?有人小聲地問志。
  志想了想,不會啊,她早就睡了。
  我想關於玉蝴蝶的一世都是我惹出來的,關於鬼怪的故事也是我傳播的,這門就我來開吧。我站起身,想起了志在醫院說的那句話:好象她真的對你情有獨鐘哦,不禁笑了一下。
  我拉開門,門外是空盪蕩的大街,一個人影也沒有。
  神經過敏!
  我們去熱鬧的地方玩一個晚上吧。有人提議。
  幾個女生膽子小一點,說,好吧好吧。
  不知誰卟的笑出聲來,有人跑過去,嘩地拉開了門,門外站著兩個戴著面具的傢伙。幾個人推推搡搡地進來,張牙舞瓜地弄了一通,然後,面具被掀了下來,誰都已經知道那面具後面是誰了。當然是我的同學。
  大家笑成一團,四得都叫著鬼啊鬼啊的聲音,整個客廳亂成一團粥。我靠在沙發上,卟卟地直吐氣。
  我們給捉鬼去。鬼點子又來了,一群人趁著酒興,說走就走,一眨眼就沒有影子。
  房子裡突然靜了下來,我看了看客廳,除了我和大志,還有幾個女生,就是安也被那股狂潮給卷走了。
  由他們鬧吧,我說。我有點困了。
  志看看我,又看看那些女生,做了個無奈的鬼臉。
  幾個女生向沙發中間圍了過來,說,我聽他們下午就計劃好了,他們真的去那裡啊。
  去哪裡?我問。
  去,去你撞鬼那裡。一個女生緊張兮兮地說。
  對於我撞鬼有故事,我想我的同學都知道了,可是他們還是有人不願意相信。好吧,一切由他們去了。但願他們好運。
  我沒有說什麼話,志也沒有說。我們倆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你們說說話啊,幾個女生可急了。
  門還沒關上,一股風吹了進來,吹的窗簾都飄了起來,幾個女生尖叫起來。
  我起身把門關上,說:別叫了,這裡是志家裡,又不是什麼荒郊野外,哪能說有就有啊。
  我們還是出去吧,去人多一點的地方。一個女生帶著器腔,這裡怎麼感到越來越冷。
  我暗自笑了笑,哎,真是的,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鬼啊,就算見到一個兩個也不用那麼害怕啊。
  我們出了門,沿著大街一直走,穿過了一個路口,就接近鬧區了,幾個大商場都還沒下班,人來人往的,執鬧的很。
  我們選擇了一個露天吧,叫了幾杯冷飲,幾個人坐著,都沒說話。
  我都快睡著了。
  志突然推了推我,我睜開眼睛。幾個女生自個圍著,嘰嘰喳喳地小聲說著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了。
  我看了看志,志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說,什麼事?
  如果說你喜歡的人已經死了,但是她又一次次地在你眼前出現,你說,這意味著什麼?你應該怎麼做。
  我吃驚地看著志。志用手指著前面。
  前面的商場裡出來很多人,人群裡,我突然看到了一個人,長髮披肩,頭髮末端,染成淡淡的橙色,一件白色的套裙,腳腂裸露著,左腳腂上,一隻玉色的蝴蝶。
  我的眼睛瞪的好大。
  她竟然慢慢地轉過身來,同樣是用長髮掩著半邊臉。她在看著我們,用一種微笑的眼神看著我們。然後,她抬起一隻手,慢慢地掀開了掩在她臉上的半邊臉。
  我看到的是一半和她另一半一樣光潔無瑕的臉,但我還沒來得及側耳細聽看,我聽到身邊的志砰的一聲,腦袋撞到在桌子上。
  我忙轉過身來看志,他嘴裡還咬著半截吸管。但半個身子卻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幾個女生又是一陣尖叫。
  我扶起志,轉身去看那女孩時,她已經不在了。
  志不久就去了他父母那裡,從此再沒回來過。
  那個晚上,我的那一大堆同學騎著車繞著那巷子走了好幾圈,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據說,後來,從那發後就沒發生過鬼怪之類的事。不過,那段路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騎車也是真的。
  她妹妹的情況我也不再知道。因為當年我就上了一所外省的大學。
  在大學裡,有一次我在圖書館裡意外地發現了一本書。那是一本很老的書,被堆放在書架的一個角落裡,好像從來沒有人讀過。那是關於靈異學的書,書裡記載著一些古老的巫術和一些靈異故事。
  書裡說,在南太平洋的一些無名小島上,當地的居民為了讓靈魂永存,會在身上紋上圖騰或者選擇一件終身的飾物。在人死後,法師就把靈魂封存到圖騰裡或者飾物上,直到這個人生前的心願都得到實現。而當這人生前的願望得以實現之後,法師再毀去圖騰或者飾物,以求靈魂的安寧。
  我想起那隻玉蝴蝶。
  兩年後的暑假,我回到了縣城。城南那一帶都進行了重新的規劃,巷子那一帶的民房和工廠全部拆了。我來到那裡的時候,拆遷工程正在進行,巷子的兩側都圍著兩米多高的竹柵欄,已經和記憶中的模樣面目全非了。
  但我有幸找到了那棵大樹,大樹也被圍在柵欄裡面。我爬過竹柵欄,來到裡面。房子一側的一堵墻已經被拆了,裡面空盪蕩的。但中間的那堵隔墻還沒有拆,在墻上,那個小櫃子已經被打開了,櫃子上方,留著一塊空盪蕩的空白。
  我把小櫃子拆了下來,後面也露出了一片白色的墻面,我拿了塊磚頭,把櫃子的木板一塊一塊在敲了下來,但是什麼也沒發現。我又重新爬上了墻。
  我用磚頭重新敲著墻面上白色的區域,果然,我聽到了轟轟的好象是木頭的共鳴聲。我用力砸了一下,一塊木頭從墻裡翹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小洞。
  洞裡是一塊手帕大小的絹塊,上面畫著一隻彩色有蝴蝶,蝴蝶的比翼上,繡著一圈的銀邊線,看起來閃閃發光。
  我拿出絹塊,來到外面的大樹下,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把它燒著了。那隻蝴蝶在火裡跳了一下,慢慢地化成了灰。
  我身後,突然傳來了陣陣的哄鳴聲,我一回頭,整座房子向我左側圧了過去。我跑出幾丈遠,一個頭戴安全帽的大個子正橫眉豎目地看著我:你不要命了,跑到工地裡面幹什麼?
  三個星期後,我坐在書桌前給志寫信。幾年來,我們不通電話也不用互聯網,卻一直保持著原始的信件關係。
  三年裡,他給我寄了一塊絹塊,絹上畫著一隻彩色的蝴蝶,和後來我在那墻裡面找到的一模一樣。在絹塊的一角,繡著英文單詞“LOVE”。志說,其實這世上什麼都是可以捨棄的,除了愛情。就算是死了,靈魂也要為愛情而受折磨。
  我問,為什麼呢?
  心願,他說。一直以來,他要讓她來實現她的願望。
  我對他說,不管是生人的心願還是死人的心願,都已經達成了。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心願是什麼?
  但是,如果說,為一個生人付出的愛是為了愛情,那麼,為一個死人,付出的愛會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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