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鬼 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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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uissai
時間:
2014-11-14 11:00
標題:
鬼 樓
朝陽並沒有顯示出她的燦爛,藍藍的天空也被都市的灰塵遮得無比幽暗。哲的腳下穿著一雙昂貴的皮鞋,鞋擦得閃亮,像是兩面游動的鏡子,不斷地反射著馬路上來往行人古怪的臉。也許哲自己並不覺得,但若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哲的臉色相當的嚇人,簡直就像一個剛剛從地獄中逃出的惡鬼,正在發狂地到處尋找他的仇家,索命償仇。
早上八點零二分。老闆將哲叫到辦公室,輕描淡寫地解除了與哲的聘用合同。哲想知道自己被辭退的理由,老闆只是用沉默的冷笑來回答他。
八點十五分。會計小婷花枝招展地步入哲的眼簾,開始了她新的一天的工作,當然,小婷的第一筆業務是替哲結算工資。
八點三十七分。哲步行在這條城市裡最繁華的街道上,腦子裡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非常後悔前天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裡買的這雙每只價值785元的皮鞋,“一個失業的人,怎麼可以穿如此奢侈的鞋子呢?為什麼不能穿呢?”
哲想把口袋裡的兩千多元工資全部花光,這種衝動每分鐘都會萌發兩到三次,但始終都沒有下最後的決心,腦子裡亂極了,還有,該如何消費這筆款子,哲也並沒想好。
左前方有兩個時髦的女孩正向哲這邊走來,其中一位長得很像三天前剛與哲分手的女友,真的很像,就是胸部略微有些平坦,臉蛋嘛,好像更好看吶。
幾乎是擦肩而過。另一位女孩的眼神和哲觸了一眼,哲回過頭去,期待對方也能回望他一眼,這個期待沒有成功。
滿大街飄逸著摟摟抱抱的少男少女,歡聲笑語直震得哲的耳膜共鳴、耳根發燙。哲將自己的行走路線盡量往街邊靠近,左臂幾乎都快貼著店面玻璃走路了,兩個拾垃圾的中年人阻住了哲的去路。左右無事可乾,哲背過身,裝作找東西的樣子躑躅在原地,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唉!”黑衣人一聲嘆氣,將一隻丟棄在台階上的易拉罐踩癟,撿起,麻利地丟進背後的蛇皮口袋。
“你比我好。”白衣人的眼光正鎖定在一個七歲上下的男童手中的礦泉水瓶上,瓶中的水最多隻夠再喝三口。
“我比你好什麼?”黑衣人慘笑著,露出了一口黃牙,牙齒排列的形狀十分不規則,就像岩洞裡上下映襯的石筍。
白衣人見那個男童似要離開,擺出一副天賜的可憐相,向他討要了那隻礦泉水瓶,男童想了想,便扔給了白衣人。
白衣人打開瓶蓋,將裡面的殘水喝光,“你苦點錢,好歹還能跑到洗頭房去打炮,我不中用啦。”
黑衣人拍了拍白衣人的肩膀,他的手其實比他身上的衣服的顏色還要黑許多,但白衣人似乎並不介意地聽黑衣人說:“嘿,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聲音越來越小,小得哲再也無法聽見,轉過身子,哲朝街對面走去。
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女孩子打來的,聲音比蜂蜜還甜,哲只開口說了聲“喂?”,對方便掛斷了,看來是撥錯號碼了。
向右轉,哲用口袋裡最爛的一張五角鈔票買了一份報紙,賣報的女子精明的很,找給了哲一張還要破爛的兩角毛票。
“公關陪聊……”讀完廣告欄這則消息,哲撥通了號碼,接聽的是一位中年女士。
哲很失落,想找人聊天,但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誰願意聽別人發牢騷呢?除非哲肯花錢。
半個鐘頭後,哲在車站約見了一位個子有點委屈的玲瓏女孩,40元每小時,只作素餐。
這個女孩自稱是師大的學生,但她居然連自己身後背包上的英文單詞都讀不出來,其實就三個字母:BAD.“去哪玩?”女孩顯得很老道。
“我只想找人陪我說說話,聊聊天。”哲說。
“你失戀啦。”女孩笑著扯起哲的手,快樂地往前走。
來到一個小攤子前,一個新疆小販操著菜刀正在大聲吆喝他的產品,一種由杏仁、葡萄乾、花生等果品製成的糕點,看上去很髒。
女孩想吃,哲沒辦法,只好叫新疆小販過秤,新疆小販隨手切下一塊糕點,上秤一稱,二斤多,開口就要哲付六十塊錢。
“怎麼這麼貴?”哲不想買。
“快給錢,快給錢。”新疆小販催促著。
哲拉起女孩的衣袖,閃身便想離開,但立刻有七八個新疆人一齊圍了過來,將哲夾在中間。
“不給錢,別想走。”其中一個新疆老頭怒氣洶洶地說。
哲無奈,只好付錢買了個平安才得以脫身。女孩嚇得臉色比紙還白,一隻攥在哲掌心的小手不斷沁著汗珠。
“你害怕了?”哲大笑。
“你不怕麼?”女孩反駁。
咖啡館。容器裡沸騰著黑色的液體不斷冒出白色的氣泡,哲回想起高中時的化學實驗課,覺得做這種事挺好玩的。
哲狠命地往杯中加著方糖和奶油,差點將滾熱的咖啡汁濺在自己的臉上。
“你不是大學生。”哲說。
女孩笑了,“不是又怎樣?”
“你老家在哪裡?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哲說。
“安徽,蕪湖,一個小村子,窮地方。”女孩很坦然。
“幹什麼做這個?”哲問。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憑什麼管我?”女孩好像有點生氣。
“你離墮落已不遠了,再這樣下去……”哲喝了一口咖啡。
“是麼?你怎麼這麼討厭!”女孩也喝了一口咖啡。
“我可以問你一個很個人化的問題嗎?”哲問。
“問吧,但別再惹我生氣啦,別把你給我的好印象都丟光啦。”女孩說。
“你有男朋友嗎?”哲問。
“有。”女孩立刻回答。
“他知道?”哲欲言又止。
“當然知道。”女孩說。
“那……他不反對?”哲試探地問。
“不反對。我知道你準要問我他為什麼不反對,我就會告訴你,因為他花我的錢。”女孩搶著說。
“哦!”哲故意將這聲拉得很長,似是若有所悟。
“你們這些男孩子,自己有女朋友也不知足,還不是一樣到處在外面尋開心找刺激?”女孩說。
“嗯,那你知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刺激?”哲問。
女孩疑惑地道:“你指什麼?”
“你別誤會。我是想找一個可以嚇唬嚇唬自己的地方,你圈子廣,不知是否曉得有沒有這樣的地方可去?”哲問。
女孩瞪了哲足足有三分鐘,才開口說:“我當然知道,就怕你不敢去。”
哲眼神一亮,興奮道:“真有?在哪裡?快說。”
“你有沒有聽說過鬼樓?”女孩問。
“鬼樓?從來沒有。到底在什麼地方?”哲急切地問。
“撥這個號碼可以打聽到有關鬼樓的消息,你有興趣就自己去找刺激吧。”女孩說。
“你不陪我去嗎?我付你錢的。”哲說。
“那個鬼地方,打死我都不去,”女孩說,“一小時就快到了,你還要接時間嗎?”
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女孩,另外掏錢付了帳,便與女孩告別。
我不知道哲是怎麼找到我的。我搬家的事根本沒告訴任何朋友。我想找個安靜的環境安安靜靜地寫作,但卻總是不能如願。上個月剛剛度過了為期半年的貧窮期,手頭上有點積蓄了,正想尋個地方好好度一番假呢,特別在哲跟我訴說了他在鬼樓待了一夜的經歷後,就更引發了我獵奇的興趣。
“那天,”哲對我說,“我照著號碼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一位自稱波特爾旅行社有限公司的接待員,小姐跟我說他們旅行社最近新開了一條詭秘路線:鬼谷子兩日游,包吃包住,費用是一千元整,現在打八折,每周只發一個班次,名額有限。”
我便疑惑地問:“會不會是騙子?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呢。”
哲說:“小姐跟我解釋啦,鬼谷子兩日游是由鬼樓——情人谷——玻璃子三個景點組成,最刺激的地方便是第一站鬼樓,一般遊客玩過這裡後便樂不思蜀了。當然,他們希望膽小的遊客最好不要參加。”
“那麼,你去鬼樓了嗎?”我問。
“當然,連我在內,一共七人,十九點四十分在鳳台南路發的車,豪華大巴的車窗玻璃很奇怪,從裡面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車子開了大約三個小時,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我下車時頭暈暈的,直想吐,外面也是漆黑一片,沒有月光,沒有路燈,我能感覺到前方有一幢四層的大樓聳立在我的面前,有幾扇窗口閃著零星的燈光,忽明忽暗,怪可怕的,我的腳下也沒有路,鞋子覺得很重,沒走幾步,已沾滿了泥,我才發現,我正踩在一片農田裡,太玄乎了,我想那幢樓一定就是神奇的鬼樓了。導遊小姐將我們一行人領到大樓腳下,便和我們告別,說第二天發車再來接我們,敬請我們在樓內自由活動參觀。”哲滔滔不絕地說著。
“再後來呢,你在鬼樓裡都看見了什麼?”我好奇地問。
“我記不起來啦,什麼都記不起來啦,只是依稀覺得那晚很刺激很過癮,我還想再去一次。”哲說。
“所以你要我陪你一道去?”我會意地說。
“哈,你太善解人意啦。你是捉鬼專家,有你在,我心裡才有底啊。”哲的神情顯得很是古怪,引得我開始留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第二天到底有多少人從鬼樓裡出來了?”我趕緊問。
“連我在內一共三人,之後我們又去了情人谷和玻璃子,那兩個地方便沒什麼好玩的了。”哲說。
“這麼說,有四個人被困在鬼樓裡沒能出來?”我的疑慮越發凝重了。
“大概是吧,不過不能說是被困,我猜他們一定都玩得不想離開了。”哲機警地說。
我站起來,走進書房,待了片刻,然後遞給哲一杯加料的蘇打水,以命令的口吻吩咐哲喝下去。
“老同學,把你的上衣脫了,全部脫光。”我嚴肅地說。
“你要幹什麼,尹漠然?兩年不見,你不會對男人感興趣了吧?”哲神色乖張地問我。
我哼唧一笑,大吼一聲道:“喝!”
哲嚇了一跳,一口將蘇打水喝光,我便慢悠悠地道:“聽我說,冷靜一點,我懷疑你已被鬼上身了,我數三下,你不停地吸氣,保持十秒鐘。一、二、三,快吸氣。”
哲依言而作,突然間,哲覺得胃部劇烈的疼痛,身子不住抽搐,臉龐也開始不由自主地扭曲,眼睛脹得比核桃還大,嘴脣緊鎖,模樣很猙獰。
我立即用鋼筆撬開哲緊閉的嘴巴,祭出鎮邪咒,貼在哲的胸口,站起身,口念咒語“魔落凸”,雙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哲的口腔。
倏地,一團惡性混濁的粘稠物自哲的口中狂噴出來,我順手抄起桌上的一本《莎士比亞喜劇集》擋在自己身前,但還是無法避免地讓一些黏液濺在了我的手腕和衣領上。
那本《莎士比亞喜劇集》一經觸及黏液,瞬間便冒出濃濃青煙,又立刻化成一團炭燼,像枯葉一般胡亂飄在了桌上,我的衣領也即刻退化成紅褐色,脆得就像炸薯片,好在我的皮膚有點抵抗力,並沒被黏液腐蝕。
哲還在痛苦掙扎,我可以清楚地聽見哲的身體內骨骼酥裂、血液躍動的聲音,就在這時,一記黑光從哲口中噴射出來,速度極快,又迅速幻化成一團可怖的黑煙,我趕緊祭出廣靈府,往黑煙身遭罩灑過去。便見金光一閃,籃帶鑲邊,廣靈府已將那團黑煙牢牢裹住,一種來自異次元空間的怪物的嘯聲正痛苦地在廣靈府的包裹中咆哮著、翻滾著,兩分鐘後,那陣黑煙在半空中軟化成一攤濃水,直至被廣靈府的熱力完全蒸乾。
過了一會兒,哲漸漸恢復平靜,臉色回覆了血色,情緒也平緩多了,但依然心有餘悸。
哲感激地望著我,眼中似有淚珠在打轉,“我失業了,綺綺又和我分手了,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什麼意思?”
我一邊打掃地面,一邊勸道:“我建議你盡快忘掉這件事,同時也忘掉你的苦惱,找個工作,讓自己重新充實起來。世界是美好的,只要你還願意繼續活下去,你便能找到活在世上的意思;如果你放棄了對人生的信念,一味不想活下去了,自然便失去了找到活著是何意思的機會。把那個號碼告訴我,我打算去鬼樓探個究竟,關於鬼樓,你能記起來點什麼嗎?”
哲說:“我還是記不起來。我告辭了,謝謝你的幫助與鼓勵。這是電話號碼。”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怎麼會想到來找我的?”我問。
“呵,我不知道。在潛意識慫恿下,我便糊裡糊塗地過來了,有什麼問題嗎?”哲問。
“哦,沒有。凡事多想開點。”
四日後晚六點十五分。一輛輛瘋狂的機動車從我身旁肆虐而過,排泄出令人厭惡的尾氣,天很晴朗,卻看不見半顆星星,城市的污濁正不意察覺地往農村、城郊蔓延,可憐的地球,正在一分一秒地迎接自己的衰老。
一輛銀灰色的巴士瑟縮在昏暗的巷口拐角,車燈一閃一閃地,司機正趴在窗口吸煙,他的口中噴出一道又一道厚厚的煙圈,圓得就像輪胎,一定是個老煙鬼。我信步上前,遞了根煙給司機,寒暄道:“可是去鬼樓的?”
司機四處張望了兩下,好像生怕被人偷聽,接過我遞出的香煙,插在左耳上,悄聲神秘地道:“上車吧,馬上就要開了。”
隨後司機打開車門讓我進來,教我奇怪的是,車廂裡除了一對老年夫婦正襟危坐在最後一排,簡直空空如也,而且當真如哲所說的車廂裡烏漆抹黑一片,即使車窗外面的東西也是什麼都瞧不見。
大約等了七八分鐘的樣子,仍然沒等到遊客上來,司機關上車窗車門,猛踩油門,車子啟動了。我記得當時看表的時間是十九點零三分。我迷迷糊糊中躺在軟臥上睡了一覺,還連續做了三個噩夢:第一場夢見我在呼吸極度困難中被一個瘋子追殺;第二場夢見路上邂逅了兒時的一位女同學,她邀我走進路邊的茶館喝茶,可是茶喝到一半,她便找藉口偷偷開溜了,留下我一人等待付帳,我身上並沒帶錢,於是我再次被人追殺;第三場我夢見兩個恐怖分子正在打劫一家銀行,逃跑時警鈴大作,於是他們挾持我作了人質,我被塞進一輛骯髒的面的,面的在警車的四面圍剿下斜衝亂撞,槍彈在我耳畔呼嘯而過,總之我又倒霉地陷入警方的追殺。
醒來時我出了一身冷汗,回頭望望那對老年夫婦,只模糊辨見他們的身影,聽不到說話聲,大概他倆也睡著了。我看了看表,時間是十九點零五分。怎麼才過去兩分鐘?我覺得自己已在車上睡了很長時間似的。我將臉皮貼著車窗玻璃,什麼都看不見。我試圖搖開玻璃,把手卻一動不動,我轉過頭向司機望去,他似乎正低頭打著瞌睡,手上的方向盤偶爾才動一下,好像根本不在駕駛狀態。我立刻站起身,朝司機走去,打算從前窗玻璃看清車外的景象,但令我失望和驚奇的是,除了一束束五彩斑斕的光線從玻璃對面閃耀而過之外,我幾乎再看不見外面的任何象素。
“這是一輛通往地獄的車嗎?”我不禁有些惶恐起來。
就在這時,司機突然睜開眼睛,善意地要求我坐回原位,正當我轉身走向座位時,我看見左邊車窗玻璃上突然銀光一閃,顯出一塊血淋淋的斷肢圖案,是一隻人手,這隻手正漸漸握成拳狀“咚、咚、咚、咚”地敲打著車窗玻璃。我靠近了點想再看仔細一些,卻又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是那瘮人的“咚、咚、咚、咚”的聲音扔在不停地延續著,叫人寒毛直豎。司機回過頭來,送我一個狡獪的微笑,要我保持鎮靜,最好選擇睡覺,說到目的地時他會通知我們的。我於是重新躺回了坐椅,閉上雙眼,讓黑暗來溫暖我的煩躁,但那刺耳的聲音“咚、咚、咚、咚”卻揮之不去、抹之不消,而且愈來愈響,我盛怖之下,猛力朝車窗玻璃上錘了一拳,兩秒鐘後我便聽到一聲慘呼,相當尖銳,好似鋸子打磨鐵器的聲音,隨後車廂裡層的玻璃滲出了一滴又一滴的鮮血,散髮出濃烈的腥臭氣味,像雨滴一般不斷往車壁上墜落。
我定了定神,趕緊起身跳到車子另一邊,摸了摸車窗,沒有液體,立即坐下,不再管了,蒙頭便睡。
我感覺自己可能睡了足足有三天三夜的時間,頭暈得像處在無底深淵一般,醒來後我特意看了看表,十點零二分零十七秒。怎麼才過了三小時?我打開手機,想核對一下時間,但我看到的不是“中國移動”而是一個浮動著的骷髏頭的肖像,其餘再也接受不到任何信號,但還能聽見一種可怕的、深沉的、嘶啞的呼喚鈴聲,很恐怖的鈴聲。
我立即關機,前方車門已開,那對老年夫婦正相依相攜著緩緩走下車去,我走過去,又遞給司機一根香煙,並詢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鬼樓到了嗎?”
司機伸出他的大手和我握了握,憂鬱地說:“抱歉得很,導遊小姐今天感冒,不能來了,你們只能自己走過去了。這裡是負一號街,鬼樓就在街的盡頭,明早再會啦,如果你還能從鬼樓走出來的話。”
我下了車,發覺四圍空曠一片,真的有一塊塊農田排列在我身側兩旁,腳下的路很滑,我彎下腰,伸手往地面一摸,冷得要命,原來是冰,我正踩在一條凍結的小河上面。
那對老年夫婦正漸漸在我的視野裡消失,望著他們蹣跚而又興奮的腳步,設想著正恭候自己的是一頓怎樣的筵席,令我不寒而慄。我吐了一口冷氣,跺了兩腳,拔開步子,向前方追去,那輛銀灰巴士,早在不知不覺中消逝得無影無蹤。
當這幢四層的建築物朦朧地聳立在我眼前時,我並沒有領略到預想中哥特式的建築風格,整幢大樓外觀很有現代立體感,藉著樓內反射出的微弱燈光,映入眼簾的是一幕粉霧般的暖色調,僅當仰起頭來,望向第四層樓樓外四周時,我方能看見裊裊烏雲正籠罩徜徉在整個大樓上方,黑壓壓的一片,像是黑色的棉花的海洋,這才顯現出不少陰森郁怖的氣氛。
我快步走近一樓迴廊,環顧四周,隱約看見了大樓東邊拐角唯一的一扇通往樓內的大鐵門,打開縮微手電筒一照,便見大鐵門拉環已然鏽跡斑斑,嚴格地說,整個門板都鏽得很厲害,好像很久沒人使用過似的。戶外的寒冷襲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手電筒無巧不巧地向西偏照了幾尺,一條黑色人影突然在手電筒光束裡閃動了一下,我揚起手電筒,往黑暗處直追過去,立時聞見陣陣難以抵擋的幽香,不是花香,也不是香水之香,而是女人身上天真散髮出的奇特體味,這種誘人的體香時常讓我的鼻子失靈,因為在這種香氣的包圍中我無法再聞到其他不易察覺的味道,我從口袋中取出一瓶風油精,點了幾滴在鼻孔周圍,以免受到那種氣味的困惑,我聽見黑暗處有人向我說話了,“聽我說,你千萬不要進去。”聲音很熟悉。
“你是誰?為什麼要警醒我?”我緩緩向陰影處靠近,並將手電筒探向前方。
“你刺到我的眼睛啦,討厭。”
我看清楚了,她是阿吉娜,那個女吸血鬼、我以前的網友、騙子、陀螺的手下。這是我第三次和她會面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阿吉娜說:“來阻止你。不要自以為是,進去了恐怕就再也出不來啦。”
“是嗎?這麼說你進去過了?如果你已進去過了,至少已證明你可以平安地出來,那麼我為什麼不能呢?”我一邊說一邊收起手電筒。
“我沒進去過。但我要警告你,以前我傷害過你,也許你不太相信我的話,可我還是要說,這裡是一個被詛咒的地方,任何不可預知的災難與邪惡都將會在樓內發生。”阿吉娜溫婉地勸道。
我笑了笑道:“你這麼說,我就更想進去看個究竟了。”
“那麼請你帶上這個。”阿吉娜拋給我一樣東西。
我一把接住,摸了摸,說:“這是什麼?是你扎頭髮用的蝴蝶結麼?”
“你將他帶在手腕上,隨便左手右手,不過記住,只能用三次。當遇到危急情況時,你拉一下蝴蝶結上的觸須,它可以讓你隱身三十秒鐘,你要珍惜機會。”阿吉娜說。
“真的有這麼神奇麼?我可以試試嗎?”我感興趣地道。
“試了就失去一次機會了,只有三次吶。”阿吉娜嚷道。
“我不懂哎,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問。
“你說呢?”阿吉娜反問我。
“那麼謝謝你啦,我就卻之不恭啦。”我將蝴蝶結戴在右腕上,轉身走向大鐵門。
“祝你好運。”阿吉娜向我告別。
我從上衣口袋中摸出橡皮手套,戴上,然後輕輕往鐵門拉環上拽去。大鐵門很輕易地便被我拉開,就像紙糊得一樣,我聳了聳肩,伸腳往門裡探去,堅實的花崗岩地表摩擦著我的鞋跟,我壯起膽子,往前大跨兩步,走進房間,突然砰地一聲,大鐵門自動關上,推不開了。
一聲凄厲的號叫由遠及近漸漸傳來,突然,我感覺到一個球形物體從我腳下滾滑靠近過來,剎那間,所有的燈全亮了,一片空曠卻充滿嘈雜和喧囂的大廳呈現在我的眼前,各式各樣的人們散布在大廳的每個角落,有的在鬥毆;有的在狂飲;有的在豪賭;有的在戲謔……
西北角一個大鬍子壯漢高聲向我呼道:“快傳過來,年輕人,傳球。”
我立即感覺到自己的鞋尖被一樣球狀的東西狠狠地夾住了,準確地說,是狠狠地咬住了。我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顆金髮少女的頭顱,活的頭顱,她的眼眸裡毫無遮掩地迸放著惡毒仇視的光芒,雙脣裡包裹的牙齒緊咬住我的鞋尖,死死不放,疼痛正在向我的大腦抗議。
“快踢過來,混蛋,你想被她咬下左腳嗎?”東邊角落一個乾瘦的紅衣青年一邊喝酒一邊衝我吼著。
我蹲下身,想把這顆頭顱撿起來,但立即被一個手拿鋼叉的大胖子攔住了,只聽見轟地一聲,地上崩射出一道三尺多長的裂縫,一柄兩米多長的鋼叉的叉尖差點刺進我的右臂,要不是我閃得很快的話。
大胖子憤怒地指責我道:“你想幹什麼?想救她麼?你知道她怎麼折磨我們的嗎?他將我們的同胞在開水裡泡、在冰層裡凍,她是這個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巫師、魔鬼,她的臉蛋有多美,她的邪惡就有多深,這是她該受的報應和懲罰,如果你不想破壞我們的遊戲,那就飛起你的左腳狠狠地將她踢進那邊的火爐裡,那是球門,燒死她。”
我並沒有照作,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將這顆活蹦亂跳的頭顱拾起,我的友善使她漸漸松弛了緊咬住我皮鞋的雙脣,我將她扶起,捧在手上,我的手心貼著她破裂的頸項,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腦內血液和細胞的流動。
“不知好歹的傢伙,你想讓我們全死光嗎?快把她扔掉,丟進爐子裡面。”大胖子一邊說話一邊揮叉向我襲來。
情急之下,我飛快地甩出手裡的這顆頭顱,同時閃身避開大胖子飛來的鋼叉。只見那顆頭顱如離弦之箭般直飛出去,撞向大胖子的下巴,然後張開血盆大口,緊緊咬住大胖子的頸項,呼啦一口,撕下一大塊頸肉,之後便大口大口地吮吸起大胖子的狂噴而出的血來。
人群不約而同地“哦”了起來,大鬍子壯漢、紅衣青年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怨恨、膽怯與悲哀,但誰也不敢上來救助幫忙,其餘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的漠然,那麼的無動於衷,好像誰也不關心誰的生死似的。無意間我發現了先我進來的那對老年夫婦,他倆不知被誰扒光衣褲,無情地被浸泡在一口兩人多高的透明魚缸裡,正接受著幾千條長著犬牙一般鋒利的小魚的撕咬吞噬,魚缸裡的水已紅成一片,老頭還在垂死掙扎,老太早已斷氣了。與此同時,那顆吸吮了大胖子全身血液的少女頭顱正漸漸膨脹發紅,金黃的頭髮絲也變得血紅血紅,只聽波的一聲,便看見那個大胖子的屍體像爆竹一般炸開,爛成一堆骨粉,忽見那個紅色少女頭顱正已驚人的速度自頸項開始向下生長著新的軀幹、雙肩、胸部、腰、臀,很快已現出人形了,這時天花板上一頂最大的吊燈倏然劇烈搖晃起來,北邊靠墻的一面紅木壁櫥的中沿抽屜神奇般地自行收縮起來,一開一合,一抽一送,像是有人在拉風箱的感覺,教我瞠目結舌的是,從抽屜裡爬出兩隻白皙嫩滑的手和兩隻修長細膩的腳,像受到召喚般地飛飄在空中,緩緩落下,與少女正在完成的身軀組合起來,十秒鐘後,一個漂亮的紅發女郎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樓的人們個個顯得驚恐萬分,四處躲藏逃竄,大廳立時混亂極了,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早已癱軟在地上,好像隨時準備接受死亡的光臨與洗禮。
紅發少女向我款款走來,抬起手背,合身一揖,對我說:“謝謝你救了我。”
我並沒有伸手吻她的手臂,因為害怕她手上有毒,便只欠身還以一躬道:“我並不企望你會報答我什麼,如果你方便告知我一些有關這幢鬼樓的傳說的話,我便感激不盡了。”
紅發少女似笑不笑地道:“你把這裡稱作鬼樓?你們人類總是習慣把令你們害怕恐懼的地方和鬼啊魂啊什麼的聯繫起來,簡直荒謬可笑至極。先生,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仁慈心軟,等我收拾完了這群廢物渣滓,我也一樣會再吃掉你。”
天哪!我當真是引狼入室、作繭自縛了。可是,我總覺得這個女巫師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對付,我應該還有逃生的希望。
於是我便大聲說道:“瞧瞧大廳裡的這些人,他們當中有大半該是我的同類吧!如果你先吃了他們,而不先吃我的話,恐怕我早就想出辦法溜之大吉了,為什麼不先過來吃我呢?”
說這話時我的心都在流汗,這是一場非常刺激的賭博,賭注就是我的命,我賭的就是:她相信我對她有恃無恐,她保准不敢吃我。
紅發少女朝我一步一步靠近過來,火辣的眼球一眨不眨地觀察著我眼神細微的變化,她突然大笑道:“你在撒謊。”
“哈哈哈,”我強行大笑了幾聲,“那麼你就放膽來吃我啊,看看到時候是你被毀滅還是我被毀滅。”
她想了又想,才說:“好吧,我就給你一個機會,這裡有三張牌,有兩張點數是一樣的,還有一張點數較小,你我都隨便抽一張,比大小,會玩嗎?”
“呆子都會玩,”我說,“如果我贏了,你得放我和我的同類們出去,可以嗎?”
“行!”紅發少女不假思索地道:“但如果我贏了,我也不打算吃你了,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天天替我洗腳修剪指甲。”
我心道:“這個賭注滿划算的,反正我不吃虧。”
我假裝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好吧,可是,要是我倆的牌點數一樣呢,該怎麼辦?”
紅發少女笑道:“那好辦,請你上二樓,一旦上了二樓,一樓樓梯便永遠向你關閉了。考慮好了嗎?抽牌吧。”
“等等,這樣不公平,牌是你拿出來的,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玩貓膩?不如這樣,你的牌由我來抽,我的牌則由你來抽,如何?”我說。
“同意,誰先抽?”紅發少女問。
“別急,你把牌放在那邊桌上,洗一洗,我們同時抽。”我說。
“好吧。”
我抽到的牌是一張紅桃七,紅發少女抽到的牌是一張方塊七,雖然花色不同,點數卻是相同的,打和了,完蛋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樓上是不是有人在幫你?是誰?”紅發少女朝樓梯處咆哮著。
我才倒霉呢,鬼知道二樓會有什麼東西在等著我,紅發少女客客氣氣地將我恭送到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並對我說了一句祝福的話:“我為你祈禱,誰為我洗腳?”
踏入最後一級台階,我又重新陷入黑暗包圍之中,回過頭去,打開手電筒一照,樓梯已然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與諸地相連的硬生生的水泥板。
我轉過身來,將手電筒向遠方深處一照,便看見一條狹窄的最多可供兩人並行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光線所能觸及的盡頭,甬道兩側每隔五米都有一扇木門,大部分木門是關著的,也有幾扇正在輕微地搖晃著,發出“咯吱咯吱”的尖銳摩擦聲,教人心怵。我將光線挪近,輕步朝離我最近的一扇木門走去,轉動門柄,打開木門,將頭往裡一探,我驚異地發現內室相當亮堂,但卻找不到任何燈具和蠟燭,也沒有窗戶,除了木門,到處都是封閉的,右側墻壁的角落也開了一扇木門,與鄰室相連,室內空空盪蕩,沒有任何物品陳列,我沿四周墻壁轉了轉,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便又提心吊膽地打開右側墻壁的那扇門,這裡又是一間開闊的封閉內室,同樣具備充沛卻不知所源的光線,對面正前方又有一扇木門,右首邊正中也有一扇木門,這間內室一共開了三道門。唯一令我覺得奇怪的是,這間內室的正中央擺放著一隻約一立方米左右大小的檀木箱子,箱盒上鑲嵌了琳琅滿目的珍珠、瑪瑙、鑽石和翡翠,讓人完全相信箱子裡的東西一定還要價值連城,箱子沒有上鎖,只是在盒縫處貼了一道白紙封印,上面寫了些看不懂的字符,不斷閃著銀光,就像霓虹燈一般。我一時莽撞,也是好奇心起,便大膽地揭開了封條,用力掀起蓋子,往裡一看,立即蓋上盒蓋,嚇得向後退躍了兩步,心跳不斷加速。我看見了四個耀著磷光的骷髏頭,它們那空洞深邃的眼睛裡閃爍著鬼火一般的凶光,相當嚇人,我還沒有平靜下來,箱子卻自動爆裂開來,從箱內爬出四個緩緩支撐身軀現出人形骨架的骷髏兵,他們手裡都拿出幻著藍光的鋼刀,各自慵懶地伸展著自己久久被困的軀體,身上每一寸骨頭都可以作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曲折。
猛然間,一個骷髏兵揮刀向我劈來,我一時嚇得麻木,竟然木訥在原地豪不動彈,那柄幻光的鋼刀登時劃破了我的手套,割傷了我的三根手指,血像噴泉一般灑了出來,疼痛使我立時恢復了清醒的意識,一拉右腕上的蝴蝶結,我果真神奇般地隱身了。
我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了,但卻能清楚辨認出四個骷髏兵凶殘猙獰的面目,它們正在迷惑中四處揮刀找尋突然失蹤的我的下落,有兩次差點胡亂劈中我的腰背,我悄無聲息地一步一步挪向正中木門的把手,狠力拽開木門,閃出身體,將木門重重關上。
一個骷髏兵聽見了響聲,大步流星地追了上來,只聽見“呼啦”一聲,脆弱的木門立即被三柄鋼刀砍破,登時碎成十多塊不規則的木片。
我發足向前狂奔,不時回頭看看,不一會兒便望見它們朝我逃遁的方向追來。我拼命地向前跑,三十秒的隱身時間很快就到期了,當我重新看見自己的四肢軀幹時,我反覺那四個渾身耀著磷光的骷髏兵就在離我不足四十米遠的地方瘋狂舞弄著鋼刀,它們所經過的木門被一一砸裂毀壞。
帶頭的一個骷髏兵望見了我,朝我指了指,它們便發瘋似地一齊向我追來,幸好甬道狹窄,四個骷髏兵由於相互爭道,愚蠢狼狽地跌撞在一起,我乘機猛力推開離我最近一扇木門,逃了進去。
這間內室裡同樣放著一隻精雕細琢的檀木箱子,箱子上同樣有一道白紙封印,我吃了教訓,可是再也不敢隨意撕開封印了,左右一望,才發覺右邊全是墻壁沒有木門,左邊靠裡倒是有一扇木門,想都不想,我急速跑將過去,打開那扇木門,鑽了進去。
完了,除了我進來的這扇木門,這間內室三面都被墻壁環繞,再無其他可供出入的通道了。我用力又仔細地饒圈摸索著墻壁,希求能碰巧撞出一個逃生的暗道,我失望了。
這時已有兩個骷髏兵衝進了我所待的這間內室,我趕緊拉起蝴蝶結,讓自己再次隱身,兩個骷髏兵東張西望,開始絞盡腦汁地思索我的行蹤。我趴下身,悄悄又彷徨地從一名守在門邊的骷髏兵的腳下溜過,溜到了外間的內室。
糟糕,這間內室唯一一扇通往外間甬道的木門,已被一個骷髏兵持刀牢牢堵死,另一個骷髏兵正在努力揭開那道封印,打開箱子。我只有不到二十秒鐘的機會想出逃生的辦法,哪裡能想得出來?
果不其然,從箱子裡又冒出四個凶神惡煞般的骷髏兵,我被死困在這間內室中,眼看隱身失效的時間就要來到,急得渾身直出冷汗。
從另外一扇門裡走出了一個骷髏兵,留下一個死死守住門口,現在兩扇木門都被封堵住了,內室裡還有六個可隨意活動的骷髏兵,我當真是插翅難飛了。
我都快急出尿來,就在這時,我重新看見了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並和一個骷髏兵的肩部激烈地對撞了一下,六個骷髏兵同時凝視著我,又同時幻刀從不同方位向我撲來,情急之下,我再次拉起蝴蝶結,阿吉娜告訴過我有三次隱身的機會,這應該是最後的一次機會,但這次卻失靈了,它們仍然能看見我。我在刀鋒交織中踉蹌逃到兩面全是墻壁的墻角,這時六柄藍色鋼刀一齊向我腦袋砍了過來,我急中生智,趕緊蜷身向右邊一個側滾,差點被最後一縷刀鋒切中我的右腿,也許是這六個骷髏兵用力過猛,它們的鋼刀全被緊緊地嵌卡在墻壁當中,兩秒鐘後,靠我這邊的墻壁倒塌,爆出一個大洞,洞內黑幽幽的,我摸出手電筒一照,看見了樓梯,通往三樓的樓梯,我有救了。
我試著又拉了一次蝴蝶結,這回我成功隱身,乘骷髏兵們還處在忙亂地互相沖撞之中,我巧妙地讓過一個靠在洞口的骷髏兵的膝蓋,站起身子,在“當當當當”的爬樓聲的伴奏下,連爬帶滾地逃向三樓。
樓梯頂部的邊緣處有一方只可供一人攀爬的滑桿圓柱空間,我鑽進圓柱,把身子靠在滑桿上,聽見了骷髏兵們追上樓來的腳步聲,滑桿約兩米多長,大概爬上去大概便抵達三樓了。我連喘兩口粗氣,拼命抓著滑桿往上方通道爬去,爬著爬著,當我把頭伸向通道入口處時,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立時涌上胸口,不知受到何種巨大力量的牽引,我像一隻被劇烈彈出的皮球一般不受控制地被拉入了三樓內的空間。
十秒鐘後,我的呼吸恢復順暢,睜開眼睛,太神奇了,我發覺渾身都被浸泡在一種淡藍色的液體中,嘴裡、鼻孔、耳道都不停地往外冒著氣泡,整個三樓都被這奇妙的藍色液體浸泡著,覺得自己好像沉入海底一般,呼吸並不困難,行走卻很不方便。三樓的布局和二樓驚人的相似,只是狹窄的甬道七拐八彎,並非一條直線,一扇扇充滿恐怖和災難的木門,全被腐蝕在液體中,幾扇未關的木門在水流作用下艱難地擺動漂浮著。
我費力地向前游去,一隻長著松鼠腦袋的渾身透明的小魚正朝我的方向游來,它一面吐著氣泡一面哼哼唧唧地朝我叫個不停,松鼠魚能看見我證明我的隱身又失效了,三次機會全部用光了。我回頭一望,驚駭地看見已經有一個骷髏兵漂浮進來了,它正吃力地揮弄鋼刀向我這邊劃來。
我緊張之下,四肢亂動,結果只能是在原地打轉,眼看就要被那隻骷髏兵追上來了,那隻松鼠魚突然游擺到我身體右側,張開大口緊咬住我的衣袖,小傢伙力量大得驚人,毫不費力地便將我拉離了十英尺遠。漸漸地,我被松鼠魚拉向一個貼在墻根的小洞,在小傢伙的幫助下我有些費力地鑽進了洞裡面,洞那頭依然充滿藍色液體,四面全是墻壁,沒有任何門和窗戶,這時我望見右側墻壁有一隻高大而又粗重的鐵櫃,會意之下,我和松鼠魚合力將這隻沉在液體底部的鐵櫃往左側平移了七十公分,正好自裡向外堵住了那個洞口。
洞剛堵上,我便聽見幾隻骷髏兵用刀柄狠砸墻壁猛捅鐵櫃的嘈雜聲音,長久下去,這面墻壁勢必要被骷髏兵們推倒,我得趕緊想出逃命的辦法。
就在這時,我看見天花板正中偏左的位置漂流著一個巴掌大小螺口式的水晶瓶,松鼠魚在水晶瓶的周圍游來游去,好像要吸引我過去看個究竟。
我吃力地往上游去,一把抓住那隻水晶瓶,主啊!水晶瓶裡赫然躺著一個手持法杖、形容萎縮的褐發老頭兒。松鼠魚依在瓶蓋上蹦個不停,大約要我幫其擰開瓶蓋。我突然想起這晚乾的蠢事實在太多,萬一救出了瓶中的這個老頭,他再對我恩將仇報,我該向誰喊冤?
不過,思想鬥爭最終還是促使我試圖打開水晶瓶蓋,我脫下手套,使勁往瓶蓋上一擰,渾身忽然像被閃電擊中般地痙攣、抖顫,直到原本被骷髏兵劃破的左手再次溢出鮮血,覆向瓶蓋,才得以回覆無恙。這回我三下五除二地便打開了水晶瓶蓋,自瓶蓋內飄出一陣曲折的幻象,又立刻隱隱變成一個鮮衣華服、頗有威嚴與風采的中世紀魔法師。
“Who are you?I am King of Dollerlass,you saved me,I owe you,my lord.”魔法師對我說話了。
“外面有幾個骷髏鬼子在追殺我,大法師,你能幫助我嗎?”我興奮地問道。
“Sure.My sorcery is never powful enough to pay for my debt,although.I can teach you how to use your underlying mana.”魔法師說。
“問題是骷髏鬼子馬上就要殺進來了。”我急道。
“So you have only three minutes to summon four watermen.Each one can last in two minutes and fight for you.”魔法師說。
“水人?怎麼召喚?”我問。
“You might sing like this,ebla sin ba,hula hula,fan all si casar.Repeat this sentence for one hundred times in your heart,Then wait for the impending mystery.Now I will leave.Good Luck.”魔法師一揚法杖,光芒驟起,瞬間便消失了。
我按照他教授的口訣默默在心裡吟誦著,果然在念到一百遍時召喚出了四個由藍色液體組成的戰士,它們的身體始終處於流體狀態,好似四幅飄在水中的虛幻畫像。
此時,骷髏兵已合力將墻壁推倒,一齊涌了進來,不等我吩咐,這四個高大威猛的水人各自幻出狹長而又鋒利的冰矛,躍身並肩與八個骷髏兵展開了液體中的搏鬥。
這是一場惡戰,但勝利顯然傾向於我方,占著地利的優勢,四個水人在液體中施展的各項動作都顯得游刃有餘,冰矛不斷刺破洞穿骷髏兵的肩胛骨和脊骨,但骷髏兵的藍色鋼刀卻對水人構不成半點威脅,刀鋒一經劃在水人身上,就像切在水中似地飄像而過,水人毫無反應。一分鐘後,八個骷髏兵全被乾翻分解,骨頭骨架散落碎裂了一室,漂浮在室內的角角落落,完全不能動彈了。
等到水人自動消失,我游到外面甬道,在松鼠魚的指引帶路下幸運地在另一間密室的暗門中找到了通往四樓的出口。
離開充斥著藍色液體的三樓,告別了松鼠魚,走在由白色大理石鋪墊的螺旋台階上,感覺自己整個人像從水塘被人撈上來一般,濕淋淋地好不難受。四樓會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呢?我不得而知。
一切都是白色,白墻,白地磚,白天花板,白的吊燈,寬敞的白色大廳,還有一條可供幾十人就餐的超長白色餐桌,幾十把白色木椅,這是四樓給我的第一印象。
半空中到處漂浮著殘缺不全的肢體,有大腿、有胳膊、有軀幹、還有盲腸和只只一眨一眨的眼睛,想象中所能見到的各種怪物都正坐在各自的木椅上,大口大口吞食著人肉、人骨和毛髮。看見我走上樓梯,走進大廳,怪物們好像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在餐桌的對面的主位上,坐著一位身披鎧甲的高大騎士,但他沒有頭顱,樣子很像傳說中的無頭騎士。
“請坐。”他在遠遠的餐桌那頭對我說話了,他沒有頭,便沒有嘴,我不清楚他是利用身體什麼部位來發音的。
“你知道我要上來?”我好奇地坐下來,問他。
“宇宙創造了偉大的無頭騎士。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他將一個厲鬼附在你的好朋友哲的身上,通過哲誘你來見他,你上鉤了。”他說。
“你就是無頭騎士?”我問。
“非我莫屬。你在一樓抽的那張牌,要不是我暗中動了手腳,你就得永遠留在一樓,出不去了,哈哈哈哈。”無頭騎士陰陰笑道。
我在心中默默念起了魔法師剛剛教會我的口訣,因為附近沒有水源,便偷偷吐了幾口吐沫在餐桌上,權當水用。
“你剛剛學會了召喚水人的魔法,不過這裡沒有充足的水源提供給你,所以你不要痴心妄想依靠水人來打敗我。”無頭騎士說。
果不其然,這次召喚出來的水人實在微不足道,它們站在餐桌上,簡直比螞蟻還小。
“切入正題吧,你找我有何貴幹?”我驚懼地問,“好說。據聞你能將被異魂侵染的人形直接透視成骷髏形狀,我需要藉助你這種能力,以幫我召集那些已被異魂侵染的怪物為我效命。”無頭騎士認真地道。
“辦不到。你聽著,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與惡魔為伍的。”我義正言辭地道。
“惡魔有一天也會變成上帝,只要他的子民全都變成邪惡之子。”無頭騎士高聲喧道。
“你不用白費心機了,論能耐,你不見得比我強;論魔功,我看你也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登不得大雅之堂。”我試圖激怒無頭騎士,讓他亂失理智。
“你也不用激我。聽著,如果你不幫我,你永遠也別想從鬼樓離開。再說,你應該曉得,人類世界具備你這種功能的人,並不僅你一個。”無頭騎士冷笑道。
“但你卻找不到。老實說,即使找到了,他們也同樣不會幫你,因為你在危害人類安全,誰都不會願意去幫滅亡自己種族的首領效力的。”我憤怒道。
“那麼,好吧。聽說你很喜歡打賭,你我不妨來賭上一把。你贏了,我撤軍收工;我贏了,你負責幫我找到一千個被異魂侵染的人類。你沒有選擇。”無頭騎士擊案道。
我閉上眼睛,手托腮幫,沉思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桌上的怪物仍然只顧各自吃著自己的盤中餐,但無頭騎士顯然等得有些不大耐煩,不斷用他的雙拳敲打著餐桌。
我站起身,高聲道:“到那邊窗台去,我們一起往下跳,你敢不敢?”
無頭騎士笑道:“你要我跟你同時從四樓跳下去?賭什麼,賭誰的腿先被摔斷嗎?哈哈哈哈,有趣,我同意打這場賭。”
我的心中正在默默寫著四個字:“你死定了。”
我得跟諸位解釋一下為什麼我這麼有信心跟無頭騎士打這場賭:本來,我不是專業跳樓人員,無頭騎士也不是,從四樓這樣的高度跳下來,無頭騎士一定會仗著自身的魔法平安落地,而我就算摔不死,最起碼也得摔個半身不遂。但從我坐進巴士那一刻,觀察到時間產生異變時起,我就知道這裡一定處於異次元空間多維與單維的交界處,也就是說,此特定空間裡的一切物事處於相對靜止狀態,而在這種狀態下,能量是保持守恆的,那麼根據偉大的科學家愛因斯坦推算出的經典方程式“E=MCC”,我可以作一個結論:相同能量場下,物體運行速度的平方與其質量成反比。我想,無頭騎士為了贏得這場打賭的勝利,一定會在跳樓時盡可能地施法將他的平均速度趨向於零,這樣一來,當他落地時,他渾身的質量也將盡可能地趨向於無窮大,在空間交界處爆發出如此驚人質量的物體,無頭騎士不被空間錯體分裂扭曲就怪了。
當然,我最終勝的並不光彩,因為當我宣布與無頭騎士同時自窗台往下跳時我只是做了一個跳躍的動作,事實上並沒有往下跳,無頭騎士卻果真跳下去了。我聽見了一聲比原子彈還響的爆炸,無頭騎士的身體被空間的扭曲完全分解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
四樓裡的怪物已不復存在,魔法失去了效應,詛咒成為一紙空文,一切虛幻都將湮沒。我步行走回三樓,走下二樓,驚喜地看見了消失的通往一樓的樓梯,紅發少女早已不在了,一樓大廳裡死一樣地沉寂,邪惡的身影在這個地方將暫時消失,也許有一天邪惡勢力仍將卷土重來,但我堅信,善良的人類一定早已具備與之對抗的頑強法力與鬥志。
第二日清晨八點整,銀灰色的巴士出現在冰河的末端。我大踏步地向巴士迎了過去,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看見我就像看見妖怪一般渾身不是滋味,司機的嘴裡不停地流淌著驚懼疑惑的口水,就連腰間的皮帶頭也在駭異中崩飛了出來,砸裂了車窗玻璃。那個有問題的導遊公司,我定會請高人將之肅除的。
幾日後哲來看我:“嘿嘿,新的工作,新的女朋友,我都找到啦。老同學,你在鬼樓你都看到些什麼啦?我記不起來,你給我講講吧。”
我恭喜道:“好好地逍遙你的日子吧,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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