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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 劫 [打印本頁]

作者: frandyni    時間: 2014-10-20 09:07     標題: 香 劫

 總是有些外界觸不到的角落,在五光十色的外圍裡守著自己的一份清靜,那裡的天總是很藍,水很清,星星分外的璀璨,春天的時候花開得漫山遍野,夏日綠樹蓊郁,大樹底下好乘涼,秋季枝頭果實累累,稻香滿村,嚴冬則是白雪皚皚,煙火裊裊。在那裡,民風淳樸,村民帶著憨厚的笑容,赤著腳在田裡趕著牛兒,挑著擔子在石橋上晃悠晃悠走過,河邊婦女洗衣木棒槌得巴嗒巴嗒響,光屁股的孩子們常常嬉鬧著撲通撲通躍下水去,門口邊姑娘會咧嘴一笑,旋身,辮梢在空中揚出一個弧度,小夥子掄起錘喊著號子把石板砸得火星四濺,肩上的細汗被日光照得閃亮一片,一邊白花鬍子的老人則蹲在門口,長桿煙筒端燃得一亮一亮。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有月光的夜晚,晚飯後搬出凳子圍著坐個幾堆,高聲談笑直至竊竊細語,深夜才抱著熟睡的孩子回屋裡去,遇天熱,索性就在外面睡了。
  這個地方遍村遍山的桂花樹,有許多樹已經年逾百齡,枝幹粗得四人都無法抱攏。老人說是幾百年前皇室內亂,有位皇子厭惡血肉紛爭而逃了出來,後來戰亂平息,他卻不願意回去,只是吩咐人在這裡植滿桂花,像他當初的宮苑一樣的。還有的說這裡出了一位將軍,當他為國捐軀死在沙場的噩耗傳來,他的妻子悲慟無比,當天晚上亦追隨而去,她的墓四周一夜間長滿了桂花樹。這些傳說無從考證,卻是一個比一個動人,一代一代地流傳著。
  村人對於桂花的情愫很深,常常給自己的孩子取名,裡面總有個桂或者香字,桂花嫂也是。
  桂花嫂十八歲過的門,不久即誕下一個女孩,小名叫香囡,生得活潑可愛,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生活著。天有不測風雲,香囡兩歲的時候,生了場怪病,好好的孩子給折磨得面黃肌瘦,天天晚上呻吟,鄉村大夫對此束手無措,香囡痛苦喊叫了幾天后就死了。桂花嫂哭得死去活來,鄰旁的大娘姑嫂都陪著落淚,神婆說是這孩子太可愛,王母娘娘要收去做乾女兒。聽了建議,把香囡小小的軀體埋在家門口的一棵桂樹下。
  “往後,桂樹就是香囡,香囡就是桂樹啦。”神婆翻翻黃濁的眼珠說道。
  “阿呀,我的香囡——”桂花嫂戴著孝猛地撲到樹身上,哭得雙肩劇烈抽動,她甚至想把剛剛入土的香囡重新挖出來抱在懷裡,幾天前這孩子還會哭會笑,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香囡——娘在這裡,叫聲娘啊——-”桂花嫂扯著嗓子哭喊道,在場的人無不落淚。只有那株桂樹無聲無言地承受著一個母親的喪子之痛。清風起處,樹影婆娑,葉子互相碰撞發出細微的響聲,幾片墨綠透亮的葉子落了下來,掉在桂花嫂的身上。
  神婆見狀立即道:“香囡有靈了,香囡有靈了。”
  眾人也驚異地抬頭望著不停掉下葉子來的樹頂,桂花嫂聞言也漸漸地止住了哭,疑惑地仰起頭來。
  說也怪,桂花嫂不哭了,葉子也不掉了。
  “桂花嫂,莫要哭了,香囡知曉你難過哩,你再哭,她也要陪著把葉子掉光了。”神婆道,手執佛珠咪哩嗎哩的念起經來完結儀式。
  從此,那株桂樹便成了香囡,香囡便是那株桂樹了。
  桂花嫂勞作休息的時候,常常會坐到桂樹下,撫著枝幹,深情地呼喚著女兒的小名,樹仿佛有感應似的,葉子會沙啦啦地舞動,有時幾絲陰涼飄下來抹去桂花嫂額頭的汗,秋天的時候,落得桂花嫂滿頭滿肩的花香。村裡人都把這樹叫做“桂花嫂家的香囡”,從樹下經過都如當初愛撫那個小娃娃一樣摸摸它拍拍它,偶有幾個頑童爬到樹上折枝玩樂,立即被大人逮著痛打了一頓,在他們眼裡看來,這跟欺負妹妹一樣。久而久之,香囡便在桂花嫂母愛的滋潤,村民的寵愛下生長得更為茁壯。
  年年秋天總是香囡開的花色澤最亮,花朵最大,香氣最濃,當之無愧為桂花仙子。鳥兒也樂得此樹清靜無人打擾,便紛紛遷來築巢。桂花嫂見了眉頭也為之舒展不少,香囡並不寂寞啊。
  三年後,桂花嫂又生下一個白胖小子,取名桂弟。
  桂弟滿月的時候,桂花嫂把他抱到樹下,香囡一如既往地發出細微的翁翁聲,只有桂花嫂聽得到這聲音,也知道它想說什麼。
  “香囡,你有弟弟了,他叫桂弟,你保佑他無病無災,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吧。”
  樹無風自舞,嘩嘩地輕吟,鳥兒在枝間此起彼伏的啼叫起來,好像一首美妙的大自然樂曲。胖小子在母親的懷裡聽得專心致志的樣子,黑亮的眼珠緊緊地盯著香囡如冠的華蓋。桂花嫂露出微笑,她知道香囡很高興添了個弟弟。
  一年又一年,香囡年年開花不息,桂弟年年生長不止。
  桂弟從小聰穎好學,村裡讀書常常拿第一,人年紀小小的時候,心志比天高,立志要做個科學家,只為了讓這個特別的姐姐香囡,能以人的形狀出現。當他把這個夢想說給桂花嫂聽的時候,她總是疼愛地把桂弟摟在懷裡,說:“桂弟,姐姐知道一定很高興,去跟她說說去。”
  他在樹下對著香囡訴說這個願望,“姐,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變成人,讓俺娘也能抱抱你。”
  香囡輕微地抖動著,發出沙沙沙的聲音。桂弟知道,如果香囡能動,一定會像娘一樣抱他的,只是他從來不好意思說出口。他好長好長時間都有在認真地設想,如果真的能讓香囡變成人,那麼要給她弄一張怎麼樣的臉呢?一定要讓她變成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他畫了一張香囡的人像,長長的瓜子臉,細細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與小小紅紅的嘴,這張拙劣的作品遞給桂花嫂後,她呆了半晌,暗地裡揩淚,拿著紙轉身去廚房做飯了。
  桂弟初中畢業即以優異的成績被外地親戚接去就讀高中,他勤奮好學,刻苦拼搏,後來被保送上名牌大學,村裡人都為此歡欣鼓舞,還擺了幾桌酒宴,放了幾掛鞭炮,請了一台大戲,村長拍著桂弟說,孩子你給俺們村子爭光啦。桂花嫂與桂弟他爹坐在一旁只樂得傻笑,不停地接受鄉鄰的賀喜。眾人意興正濃,酒過半酣的時候,桂花嫂悄悄地來到香囡下,帶著幾分醉意撫著它喃喃道,“香囡啊,桂弟有出息,娘真高興啊。香囡,你要保佑他到外面平平安安。桂弟說當了科學家,回來把你給變人了。”說著淚水便流了下來,“香囡,你在地下睡著冷不冷呀?怕不怕黑呀?等桂弟討了媳婦,娘就過來陪你。香囡,現在你也二十四了,娘在十八歲就嫁人啦。娘不能給你辦喜酒,你怨不怨娘啊?娘對不起你啊,香囡,我的香囡……”
  散宴後,桂弟在香囡下找到睡著了的桂花嫂,她一臉的淚痕,口裡還喃喃地叫著香囡。
  他抬頭髮現,樹那濃密的陰影處,若有若無地散髮著被抑止的悲傷,葉子有些蔫蔫地垂了下來,可以看到不少已經結粒的小花苞,團團地,傷心地簇在一起。
  桂弟離家去讀大學的那天,香囡花開得絢爛無比,出了村子幾裡,那香氣仍然繚繞不去,身後,似乎還有桂花嫂依依不捨的目光。桂弟攥緊手中的瓶,裡面裝著金澄澄的,香囡開的桂花。
  桂弟一走就是幾十年,偶爾會回來探親,每次的模樣不同,卻是漸漸地變成了中年人。桂弟爹已經去世,桂花嫂也滿頭白髮,但仍然身體強健,桂弟幾次接她入城裡去住,她沒幾天就回來了。
  “城裡有什麼好啊?到處是車子,響得跟打雷,大晚上了還到處亮著紅紅綠綠的燈,星星都看不見了,那裡一個人都不認識,天天關著門,悶也悶死,哪裡有這裡好呢?還有我的香囡陪著我呢。”桂花嫂倚著樹幹頗有些失落:“倆夫妻也不知道搞什麼名堂,天天晚飯也不回來吃,小孩子讓保姆帶著,那麼一丁點大就要送去念書,回來滿口洋文,聽也聽不懂。我老太婆快悶死啦,好好的燉的雞湯也不要喝,偏去喝什麼藥什麼保健品,人跟一藥罐子了,還逼我老太婆也喝。”
  “香囡,娘就快來陪你啦。”桂花嫂深情地把臉貼到樹幹上,滿是皺紋的臉摩挲著樹身。
  不久,桂弟便以黨委書記的身份回來村裡指導建設。老人很是高興了一陣,他亦以樸實的農家弟子作風拒絕了村裡為他提供的酒店,住到老家裡。妻子與孫子則仍然住在城裡,天天晚上通電話。
  “娘,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發展村裡的經濟,讓你這裡能變得跟城裡一樣舒服。”他已經兩鬢花白,額頭上刻出深深的風霜,“你看,村裡可以利用的資源相當的多,開發起來的話,五年內村子的經濟能翻上幾番,相不相信?”
  “吃飯吧,整天忙著工作,人都累成這樣了,喏,這是娘燉的桂花慄子雞,補身子的。”桂花嫂疼愛地把一支雞腿放到他碗裡。他笑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這是他從小愛吃的菜,以前只有中秋節才能吃到,現在只要是秋天,娘幾乎天天給他弄。
  他還沒停下自己的初步設想,興奮地繼續說:“娘,現在流行回歸自然,村子裡可以利用桂花樹多的特點開發成一個桂花林,只要到秋天,客源就不用發愁。”
  “啥?”桂花嫂停下手中的筷子,瞅著兒子,嘴嚅啜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村裡人聽從桂弟的建議,購來大批的竹椅竹凳,置上茶水,並打出廣告,開闢出接送專線,最初的桂花林雛形便如此形成,遊客竟然源源不絕,一天的收入可頂村子里幾個月的收入,這可把村民給樂壞了,扯著桂弟非要請他吃飯,大家圍坐著端著飯碗,仔細地聽著桂弟對於村子裡提出來的下一步構想。
  遠處桂花嫂站在香囡底下,看著自己的兒子,撫著香囡,欣慰地露出微笑。
  “香囡啊,桂弟有出息,能帶人致富了。”
  香囡靜靜地屹立著,似乎遙望著自己的弟弟,默不作聲。
  之後的情況卻出人意料,客源的增多,讓原本不怎麼大的村莊開始變得擁擠,原先規劃好的遊客區漸漸向外圍擴開去,村民見狀也顧不上什麼,把家裡的木凳什麼都拿了出來,不停地向外批發紙杯,茶葉,不停地燒水,成本一元的東西可以漲到五元十元賣,更有甚者開起飯攤,生意更是紅火。桂花林的清冷,幽雅,一時間叫這人間煙火擾攘著了。
  而這面積也漸漸擴到山腳下桂花嫂家的門前來,幾個年輕遊客攀上香囡去折桂枝,桂花嫂巍顫顫地拿著掃把去驅趕這些遊人,他們也不介意,只是望著老太太生氣的樣子反而嘻笑不已。只要桂花嫂進屋,即有人趁空爬樹去折花,這也難怪,香囡開的花一直是村裡最美最香的。當他們在樹上,任桂花嫂在樹下叫罵也置之不理,只管自己將開滿桂花的枝條大捧大捧的折斷了放入袋中,枝上的鳥兒也驚得撲騰不已,凄厲尖叫著拋棄了自己的巢穴。
  桂花嫂心痛欲裂,“你們這些天殺的!!!作孽啊,給我住手!!!!”她聲嘶力竭地叫喊道,拿著家中的竹桿去捅這些人。桂弟急匆匆地趕來阻止了桂花嫂的舉動,好言地相勸樹上的遊人,並動情地講述了香囡的故事。樹上的人眨眨眼,便聽話地從樹上溜了下來。
  “啪!”桂弟的臉上挨了火辣辣的一記,桂花嫂激動地捶著他的胸膛喊道:“你這個不肖子,把香囡給害成怎麼樣子啦——都是你!都是你!”
  桂弟低頭,滿地的桂枝花葉鳥巢,一片狼籍。
  “娘,娘,你別生氣,我有辦法的,這事以後都不會發生了。”桂弟見狀也是非常的難過,香囡畢竟伴著他從小到大,這情景也是他所不願意見到的。
  老人哭得特別傷心,幾十年了,香囡都沒有遭過這樣的罪啊。它被折一根枝相當於割老人身上的一塊肉,她們娘倆早已骨肉連心了。香囡仿佛感覺到老人心中的痛苦,不知是覺得自己難受還是為了安慰他們,花朵零零散散地灑到老人與桂弟身上,好像手在細細地拂著他們。
  香囡被保護起來了,周圍圍了一圈柵欄,樹邊寫著香囡與桂花嫂的故事。遊客驚嘆不已,並在樹下合影,還有人拿這事寫了報道,引得更多的遊人慕名前來。
  同時娘倆也無形中被隔離了起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地處在一起。老人只能從閣樓相望香囡,深夜遊人散去的時候,才能費力地越過欄桿與香囡緊緊貼在一起。
  “香囡啊,委屈你了。是娘不好,娘保護不了你。”老人感覺得出香囡的難受無奈,“桂弟要帶人致富,這是好事,可是你看看,水變髒了,地上垃圾堆得跟小山高,其它的桂花都被折得不像樣子了,香囡,這怎麼辦?怎麼辦?”桂花嫂無助地哭泣,她心裡的不安越擴越大。
  腳下一隻紅色扭曲的易拉罐順著斜坡咯著石子滾落下去,發出“咣-咣-咣咣咣咣”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極其的嘈雜,聽得桂花嫂心驚肉跳,而勞累一天的村民早已沉睡去,沉在他們的致富夢鄉。
  村裡的現狀已經不能滿足發展的要求,於宏觀處著眼,桂弟作出拆遷部分房屋,建造農園的決定,這樣就可以引進更好的服務設施,吸引更多高層次的遊客。很快地規劃局就交上了一份地圖,並在上面詳細地標明地點與建築,更有人真的去查尋了族譜與歷史年鑒,找到了那麼所謂的一位武將之妻,在早已荒蕪不存的傳說之地重新建造了一個墳墓。
  桂花嫂的家要拆了,包括她周圍生活了幾十年的鄰居。
  她是多麼的依依不捨啊,老屋裡生活了幾代人,裡面已經充滿了祖輩的氣息與蹤跡,可是,為了村裡的發展,那麼多人都熱火朝天地加入,自己一個老人家,沒錢沒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聽從安排,把自己的房子交出來給他們搞建設。雖然有明文規定厚待拆遷戶,給予一定補償資金的,可是幾十的感情哪裡能說斷就斷呢?最最舍不得,便是推開閣樓窗便能相望的香囡,出家門幾步便能相擁的香囡,而現在將把它孤零零地落在他們建造的“桂苑”之中。
  桂弟向她許諾過村民可以不用買票直接入內。
  一期工程完工,一座古色古香的仿木雕大樓撥地而起,深刻地表現了桂苑的主題。
  二期工程完工,鋪上了青石小徑,彎彎曲曲地繞向桂花林深處,四周圍著仿古的低矮圍墻。
  三期工程卻遇上棘手的問題了,香囡與一些桂樹的位置不對,恰恰好地擋在中間,如果將小徑繞過它們的話,那麼人工湖可能要縮小範圍,那麼從整體規劃上來看,太小了反而有礙全局的一致性,要是硬要擴大,可能會損及桂樹的根,這樣不過幾年就會出現倒塌的情景。桂弟與設計局的人相當傷了一番腦筋,啥也鋪不出合理的位置,而請來的專家又堅持要全局一致,不能有分毫改變。無奈之下只好作出了挪移桂樹的決定。
  桂弟怕桂花嫂聽了反對,便叮嚀村民不要走露消息,還讓妻子與孫子都到鄉下來陪著老人,私下裡悄悄照常動工。
  可是桂花嫂還是知道了,正在河邊洗菜,突然心神不寧,特別地想念起香囡來,為了招待媳婦與孫子,已經幾天沒有抽開空去看香囡了。
  顧不得收拾菜,就任其擱著急急地朝香囡所在的位置走去。遠遠地看見香囡下圍著一大堆人,旁邊巨大得像怪獸一樣的機器轟鳴著,鏟著香囡腳下的泥土,大塊大塊地挖著。香囡開始吱吱嘎嘎地傾向一邊,底下人聲鼎沸,興致高漲,桂弟在其中專心致志地看著工程的運行。
  “香囡——-”老人從心底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那種幾十年前失去女兒的疼痛騰地遍布了整個心房,似乎時間從來就沒有衝淡過這樣的悲傷。她跌跌撞撞,她披頭散髮,她揮舞雙臂,她奮力地衝進人群,以枯瘦的手指拼命地撕抓擋在她面前的人,費力地向前擠入任何一條空隙。
  人們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跳,紛紛地讓開了一條道,老人只是拼命地想到香囡身邊去,以一個母親的力量把它重新扶正,盡力地把它擁到懷裡安撫它所受的驚嚇。
  桂弟也看見了母親的瘋狂樣子,有些詫異,立即就衝上去緊緊地攬住了母親:“娘,娘,不要過去,你會給機器鏟到的。”桂花嫂的力氣大得可以,幾乎把桂弟給甩了個跟斗,但沒有掙脫,她幾乎失去了神智,只是拼命地想掙脫,口裡尖叫著罵她的兒子:“不肖子,你想把香囡害死,你想害死香囡,我也不活啦——”
  “娘,不是的,我們只是把樹移一下,不會弄死的。”桂弟急著跟她解釋道,可老人聽也聽不進去。
  眾人都圍攏來七嘴八舌的勸說老人,老人不聽,只是哭喊著叫香囡的名字。
  突然人群中有人“呀”的驚叫一聲,“那是什麼東西?”
  刨開的土堆裡有塊小小的紅色露出來,有些陳舊了,可在黑色的沃土裡,卻是紅得那樣醒目,上面有些隱隱的圖案,在眾人還來不及多看幾眼的時候,機器轟鳴著又鏟了下去,挖起來,那塊小小的如手帕一般的紅布,被風輕輕地卷揚起來,打了幾個轉,未落到地上,又被風卷到天際上去,越吹越遠,只有桂花嫂認出來了,是那塊自己親手繡制的紅肚兜,包裹著灰白的,小小的,不再呼吸的軀體和著她的眼淚,一同埋入了地下。
  桂花嫂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當晚就咽了氣。
  百日後整理她的遺物,桂弟在箱子底下發現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展開來,上面是一張女孩子的卡通人物,長長的瓜子臉,細細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與小小紅紅的嘴,畫得很是拙劣,而他早已經想不起母親珍藏著它的意義。
  桂樹被移到南邊的朝陽處,依舊被圍起來保護,遊人在樹下石碑上讀著那傳奇的故事發出唄唄的讚嘆聲,它依舊年年懶懶地開花,花再也不如往常那麼大,那麼多,那麼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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