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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左眼凄凄 [打印本頁]

作者: shareonce    時間: 2014-8-13 14:25     標題: 左眼凄凄

 一。蘭兒
  清朝,康熙十年。
  那一年,我出生在一個官宦人家,屬正滿州黃旗。阿媽是水師提督。
  滿月的時候,家中大擺宴席,高朋滿座,好不熱鬧。觥籌交錯間,一個叫化子強闖入府,直奔我的襁褓,他髒髒的手撫上我的眼睛,額娘攔他不及。
  然後他狂笑而去。
  他是誰,沒有人知道。
  阿媽和所有的賓客只當他是一個瘋子,只是吩咐下人嚴加防範。日子久了,也就將這件事淡忘。
  兩歲時的一天,乳娘抱著我,突然發出一聲怪叫。她發現我的眼睛是藍色的,確切地說,是我的左眼。
  阿媽和額娘驚惶不已。阿媽更是著人連夜請來幾名京城裡有名的術士。
  每一位術士看到我都說,我著的是一個情咒,說我情路艱險,他們還說我長的是一對貓眼,此乃凶兆。
  至於如何才能解咒,他們大多搖頭,只有其中一個斗膽在一張紙上寫下一個“皇”字。
  為了不讓他們泄露這個秘密,阿媽吩咐將他們一一誅殺。
  府中終日被陰雲籠罩,家人的眼中盡是惶恐。同時想起我滿月時突然出現的那個叫化子。他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提督府戒備森嚴,一個叫化子如何有力量闖進來。
  喚來管家,管家才說,滿月那天,賓朋多為達官貴人,看守都不改怠慢。確實沒有人放進這個叫化子。只是當時怕驚了主子,才把此事埋下,而後的日子相安無事,於是就沒有人再提及。
  自小,阿媽就要我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我樣樣精通。因為我是府中的獨女,全府上下都對我寵愛有加,也就縱容了我的任性的滋生。
  十五歲開始,不斷地有人上門提親,但都被阿媽拒絕。額娘說,阿媽會求皇上給我指婚的。說的時候,我看到額娘眼裡的憂愁。
  一日,我偶爾聽見阿媽跟額娘說起此事,還有那個術士寫的那個“皇”字,阿媽說,想來是要當今天子才能化解我身上的這個情咒,然後我聽到額娘嚶嚶地抽泣。
  我回房照鏡子,銅鏡裡映出我如花美顏。左眼,是淡藍色的,清澈如水。笑話,這怎麼可能是一個魔咒,想來是些術士的妖言罷了。
  十八歲那年,我得以進宮,見到康熙帝。我秀美卻不張揚,舉止得體,很得康熙帝寵愛,阿媽說願讓我進宮,與格格伴讀。皇上恩准了。
  不到半年,一次阿媽來宮裡看我,告訴我皇上終於給我指婚了,是一個漢人將軍,石無忌。只道是此人驍勇善戰,為江山社稷屢立奇功。
  我就這樣成了將軍夫人。
  那天,在洞房,他慢慢掀起我的蓋頭,紅燭搖曳,我如花笑顏,越發嬌艷。在他眼中,流露出娶得如花美眷的欣喜,同時他驚訝於我那隻藍色的眼睛。
  他擁我入懷,無語。
  而我,卻不甘心下嫁於漢人,何況是一介武夫。將軍之銜與我有什麼相干。我不屑與他親近。
  我原以為石無忌粗人一個,日子長了,我才發現他不僅通曉兵法,還頗有文采。對我,更是百般包容,毫不計較我的任性,乖戾。漸漸地,我被他融化。我們開始在月下吟詩對弈。我希望能慢慢地愛上他,但我明白,我只是感動於他對我的關愛罷了。
  隔年臘月,我任性要去圍場捕獵。大雪紛飛,哪來的什麼獵物,可是他還是順我的意思。
  突然,我恍惚看到有野兔出沒,就騎上馬追逐。我忘了,我從未在野外騎過馬。他飛身追上來。
  馬向著懸崖奔去,我心裡緊張,亂蹬馬肚,馬受了驚。他衝上來攔住我的坐騎,馬停下了,可他卻在懸崖邊滑倒,失足跌進深淵。
  “蘭兒——”
  他的聲音在山谷裡回響。
  我呆呆地佇立在懸崖邊,猛然狠狠地朝地上磕頭,直到白皚皚的雪地中泛出點點紅斑。
  為什麼,為什麼到他死之前,我都沒能真正地愛他。
  “無忌,等我。”
  我飛身墜入懸崖,身邊風聲呼嘯,夾雜著片片飛雪,不知哪來的花瓣,在四周飛舞。我最後望一眼天空,淡藍淡藍地,就像我那隻藍色的眼。
  皇上的賜婚,還是無法解開這個魔咒。
  過奈河橋的時候,醜醜的孟婆把一碗湯端到我嘴邊。我突然想起無忌摔下懸崖時那一聲“蘭兒”,響徹雲霄,我的心抽痛著,一滴淚,滾落進湯裡。
  喝吧,喝了,就忘了。
  二。今生
  轉世到1979年,香港,我降生於一個中產家庭。父母老來得女,自然對我分外寵愛。
  這一世,我的名字叫馨蘭,小名叫蘭兒。我依舊長了一對貓眼,一隻藍色的左眼,美艷絕倫。
  18歲的時候,我的身高已有1.75m.在給一本雜誌拍cover girl的時候,遇見了你。
  1997年臘八,香港出奇地冷。
  當時的我還是一個剛入行的新人,四處爭取試鏡的機會。你卻已是香港呼風喚雨的攝影師,你的鏡頭捧紅了很多名模。
  攝影棚裡,你坐在地上,一身黑色衣褲,很隨意,也很精緻。眼中閃爍著藝術家的睿智,更多的還有一份霸氣,那一刻,我被你吸引。
  拍攝的道具是一張雕花的紅木椅,看來有些年頭了。服裝是改良的旗袍,髮型卻是很時尚的卷髮,並在頭上做出立體的造型。
  你沒有說你要拍怎麼樣的感覺,但我知道你一定發火了。因為在我之前的許多模特都一臉頹喪地走出來。
  輪到我的時候,我真的很緊張,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只見閃光燈掠過,你看著波拉片說,“收工,就是他了。”其他的工作人員都歡呼起來。你是行內有名的難侍候。
  其他的模特都用艷羡的目光看著我,是的,這是我一個新的機會。
  你說我的眼中有迷茫,有詫異,還有靈動的東西。突然你抬頭,看著我的眼睛,你的左眼是藍色的?
  我淡淡的笑。
  剛才,我坐在那張紅木椅的一剎那,我的眼前突然晃過一片喜慶的景象,一片火紅,還有一個穿著古代婚服的男人的背影。我的迷茫,詫異其實由此而來。
  雜誌很快就上市了。封面上給我加了一個花名,藍眼瑪莉,一種植物的名字,英文寫作innocence.還有一個中文解釋是純潔,無辜。
  我真的紅了,除了因為你給我拍的相片更多的是因為我那隻藍色的左眼。開始有很多廣告商找上門來,我穿梭於各個攝影棚。可是我卻沒有再見到你,直到半年後。
  那一夜,我到蘭桂坊泡夜店。成名以後,我常常流漣於蘭桂坊,打發工作以外的空虛。我常去那家叫K的PUB.因為我聽圈子裡的人說,你常出現在K,我希望有一天能遇見你。
  午夜時分,你出現了。身邊跟著很多高挑的美女,你是這個圈子裡的造星大師,無怪常有美人相伴。我坐在暗處,看到你跟她們喝酒,跳舞,說笑。
  而那一天,你看完波拉片時說“就是她”的時候,你一臉的冷酷,沒有半點笑容,我只是你的工作而已。
  美女跳舞去了,你獨自抽著煙。我慢慢走向你,想跟你打個招呼,可是話沒出口,我卻暈倒在你面前。
  醒來的時候,在你的工作室裡,躺在你的床上。四處彌漫著你用的古龍水的味道。你輕柔地為我按摩著太陽穴。
  “醒了?大明星。不要這麼拼命,身體也要注意。”
  我沒有告訴你,我天生一付模特身材,從來就不曉得什麼是減肥。只是在我走向你的那一刻,我的眼前又出現了一片紅燭搖曳,還有那個穿著新郎服的男人。那個男人正慢慢地掀起新娘的蓋頭。此時我感到自己被一陣強大的氣流擠壓著,然後窒息昏倒。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笑笑。
  該離開了,還有工作在等我。
  經過工作室的門廊,我看到那張把我推向成功的cover girl的相片。
  放大的40寸,背景經過做久處理。紅木椅子隱隱透出鐵鏽色,又如乾竭的血。我的左眼泛著藍光,是的,是水藍色的,眼神空靈,像是一個徘徊於前世今生的少女。
  “你的眼睛很美,特別是左眼。”
  我該謝謝你的這張相片才是,若沒有它,應該說若不是你,也許今天我還在四處奔走,尋找試鏡的機會。但我沒有告訴你,從那以後,我一直念著你,我直希望還能站在你的鏡頭前,但卻苦無機會。
  其實這個圈子很小,特別在香港,來來去去就是這麼些人,可是我們就是無法碰面。
  又是一個禮拜過去了,忙忙亂亂的。週末午餐的時候,突然接到你的電話,“想拍照嗎?”你不容我回答,你好像確定我不會拒絕你,“等著,我來接你。”
  不到三十分鐘,你開車到了我家樓下,你居然知道我的住所。
  你坐在一部銀灰色的三菱吉普車裡,一身黑衣,沒有什麼表情,像一個獨自闖蕩大漠的游俠。
  在你的工作室裡,我演繹著各種角色,沒有目的,只是想玩。邦德女郎,秘書小姐————你說你最喜歡看我扮小倩的樣子。白色的紗裙裹著我曼妙的身軀,輕盈飄逸,如瀑的黑髮,還有那隻藍色的眼睛,你說很鬼魅。
  “也許,我真的不是人——”我打趣著。
  你一把將我摟進懷裡“你是個天生的妖精。”
  你不由分說地吻上我的脣。我毫無力量反抗。
  在你那張寬大的沙發上,我們緊緊相擁。你慢慢地褪去我的白衣。我生澀地回應著你,任你擺布。當你低吼地進入我的時候,一陣刺痛讓我渾身戰慄。我的童貞化作床單上點點的血跡。我聽到我身體裡面有花開的聲音,嬌喘低吟,輾轉環繞,在你身下綻放。
  在你進入我的那一刻,我眼前又出現了一片古代的洞房花燭。這回,我看到那個男人,掀開了新娘的蓋頭。
  那個新娘,那個新娘居然是我。他喚她作蘭兒。
  她究竟是誰,她為什麼也叫蘭兒,是我嗎?我唯有驚恐地抱緊你,你卻更深入地探入我,像是要嵌入我的身體。
  愛慾的狂瀾在我體內涌動,沸騰,淹沒了我。
  驚奇是嗎?我居然是個處女,一個在娛樂圈裡游走的女子,居然還保留著童貞。
  你緊緊摟住赤裸的我,我虛弱地癱在你的懷中,任憑你吮吸我的每一寸肌膚。
  你望著我的眼睛,忽然問我在想什麼,為什麼眼中有淡淡的憂鬱。
  我的眼睛是藍色的,當然是憂鬱的。我避開你的問題,我不能告訴你我看見的東西。
  我靠在你的胸膛,感受著你均勻的呼吸,腦子裡卻不斷地涌現出那個穿著古代新娘禮服的我。
  為什麼總是出現這樣的景象,每一次都比上一回多一些,就像一部連續劇,總是未完待續。
  我回想起前幾次,突然發現,每當遇見你,就會有這樣的幻影。更令我心驚的是,只有我的左眼能看得到。
  聽老人說,貓是通靈的動物。那麼長著一對貓眼的女人呢,是不是也會看見那些靈異的景象。何況我的左眼是藍色的。我的家人沒有混血血統,唯獨只有我,眼睛是藍色的。
  曾經有一本八卦週刊請到一位有名的星術大師,點評各位當紅名模的面相。當說到我時,那個風水先生說我的眼睛很詭異,難道他說的就是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嗎?
  我們常常相會。我喜歡用我蘭花般的纖指穿行於你身體各個角落,看著你的汗毛在黑暗中發出微黃的光芒,空氣出彌漫著腎上腺素發出的麝香與香水混合的氣味。
  情慾排山倒海,衝擊你我的身體。每當你威然挺進我的領域時,我就會看到那些幻影,一幕一幕,那麼清晰。每一回我都期盼而又驚恐地等待它的來臨,我想要知道那究竟是誰。
  驚恐和銷魂相互交織,我感覺自己像站在玫瑰刺尖上狂舞,歌唱,嘶聲吶喊。
  我用我優雅的長腿纏繞著你,我用我的身體迎合你,不斷地向你索愛,只有愛慾的澎湃能讓我從驚惶中解脫。
  日復一日,我終於明白,那是我的前世,那個男人叫石無忌,我叫蘭兒,他是我前世的夫君。
  1999年,年末。
  這一年,我的工作量驟減。因為自從我們在一起以後,你要我做你的專屬模特。你說不想讓我太辛苦,你說不想看我的美麗展現在別人的鎂光燈下。
  我自然是一口答應。我甚至願意用我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去記憶你的聲音,你的容顏,你的每一次律動,每一次在我體內的爆發,我要將你滲進我的血管,隨著我的脈搏的跳動。我又怎麼會拒絕你的要求。
  而在別人看來,我是多麼愚蠢,模特的前途是與曝光率緊密相聯的。成為專屬模物,何況還是平面模特,不僅我的收入會大大的減少,知名度更是會受到威脅。可是,一切與你相比,是那麼無所謂。
  我心甘情願安安靜靜做你背後的女人。
  記得五月,我們去拉薩拍外景。
  工作完成以後,我們一同上了布達拉宮。
  你說你想去周圍拍點東西,我說你自己去吧,然後直奔大殿。我聽人說拉薩是離天很近的地方,我要向在上的神靈求一份你我的姻緣。
  布達拉宮外有一排經輪,邊上坐著一個滿面滄桑的轉經老人,他虔誠地頌念著經文。經輪上泛著斑斑銅鏽,紅褐色的,像是記載了幾世的輪迴。
  我走近他的時候,他突然睜眼睛,用渾濁的眼打量著我,然後,他淡定地把經輪遞給我,要我撥動那個經輪。我不知他用意何在,但是他眼中的堅定,驅使我伸出手。
  經輪飛快地轉動起來,我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四周一片昏暗。我被卷進時光的漩渦。
  時光飛速流轉,一幕幕的歷史在我眼前略過,最後停在那個大雪紛飛的臘月,我看到那個叫石無忌的男人墜入懸崖,然後我也隨他而去。天空突然灑落片片花瓣,與我一同墜落。
  接著,我還看到我前世的父母,看到那場賓朋滿座的宴席,還有那個給了我藍色左眼的叫化子。
  最後,我看到,在奈河橋邊,我在孟婆湯裡落下一滴熱淚,這滴淚裡有個響徹心扉的聲音,在呼喚著蘭兒。那滴淚,跟著孟婆湯進入我的五臟六腹,讓我在今生可以看見我前世的情緣。
  一陣亮光閃過,我回到現實中,我還是站在那排經輪前,淚流滿面。那個轉經老人已不知去向。我的手中攢著一塊藍色的貓眼石,石頭上有一滴淚。
  到他死了,我才知道我的心中有他,我愛他,他的愛深入骨髓,無法抹去。
  老遠你在向我招手,我收拾起心情,微笑地走向你,什麼都沒有對你說,只是緊緊的抱著你。
  你笑我,說分開還不到半個鐘頭,就好像隔了幾個世紀似的。
  何止是幾個世紀,是前世今生。
  而從那一天以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我前世的景象。我以為上天要我記得我前世辜負過一個男人,今生要我好好地去愛你,去還我前世的債。
  我把那塊貓眼石鑲成一個項鏈墜子,讓它靜靜地停留在我的胸口。每個有月亮的夜晚,墜子就會發出耀眼的光芒,裡面有幽藍的水波盪漾。它好像吸收了月亮的靈氣,越來越純淨,通透,又或者它隨時提醒我,我有多愛你。
  2000年平安夜。
  你來跟我一起過平安夜。這兩個月,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你總是說你忙,今晚你陪著我,我很開心。
  我們已經不像從前那樣了,那樣有激情,但是我愛你,我只想跟隨著你就好。
  你去洗澡的時候,你的手機響了。我幫你接聽,是一個女人,不說是誰,喂了一聲,聽見我的聲音就掛了。
  我平靜地跟你說有電話找你,但是你的眼裡閃過一絲不安。我沒有問你她是誰,儘管我意識到了什麼。
  晚餐後,我們一起到維多利亞港。
  那裡人潮涌動,有很多情侶手拉著手在放煙火。火光炫爛,他們笑著擁抱。
  我突然想起你有好久沒有拖過我的手。
  你曾說,如果你愛上一個女人,就不會去世拖別的女人的手。可是現在,也許,我已經不是你愛的人。
  快十二點了,我們跟著人群一起倒數。你的表情漠然,好像有心事。
  果然回家的時候,你跟我說,明天你不能陪我過了,你有工作。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在床上,你要與我親近。我拒絕了你。我第一次拒絕你。記得嗎,那晚我問你,我們是不是非要做點什麼來證明些什麼呢。
  我開始健身,這兩年來,我疏於鍛煉,肌肉已經有些失去彈性。
  我已經決定要重新做模特了,當一個女人開始對愛情灰心,只有工作才能讓她感到一絲慰藉。
  你因為這件事,與我爭執,可是這一回,我沒有順從你。
  我以為這樣我能重拾我的尊嚴,至少能重新在你心裡占有一席之地。
  那一天,我去清水灣電視城談一個新接的廣告片。
  下樓的時候,我看見你的車停在門口。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來接我的,我有很久沒碰過你那部拉風的吉普。甚至我拍廣告到深夜你也不曾來探過我的班。
  接著我看到Ivvone,新出爐的港姐。一出道就被很多圈內前輩看好。
  她高貴,優雅,有法國血統。
  你為她開車門,你們飛馳而去。
  我失魂地在街上閒逛,晚上回到家的時候,你已經在家裡。你問我去哪裡,我說想去買點東西,但是沒買到。
  你居然沒有看見我眼中的失落。
  我躲進浴室,在蒸氣裡,眼淚一泄而下。
  在浴室的鏡子裡,我看到我粉雕玉琢的身體。就算被萬人仰慕又有什麼用,我還是爭不過她。
  胸前的貓眼墜子暗淡無光,沉沉的藍色,幽怨,陰郁。一陣寒意侵襲我的心臟,我的皮膚,身體各個角落。
  朦朧中,鏡子裡出現了我的前世,那個愛我的男人。我突然明白了當年他是怎樣的感受。他一定想讓我慢慢地愛上他,於是他努力經營他的愛情,甚至失去自己的生命。
  前世情債並不是在今生好好的愛就可以還的,而是要在今生品嘗前世被自己所辜負的人受到的同樣的痛苦。
  三。凋落2000年7月。
  今天是我的生日。香港掛了十號風球。
  我特地買了一條versace的白色長裙,你說我穿白色最好看。我以為你至少會記得我的生日。可是你沒有來。
  處面狂風肆虐,我卻只能獨自面對清冷的夜晚。我撥了你的手機,你卻轉到了留言台。我想起上一次從你手機上抄下的號碼,應該是Ivvone的。
  我試著撥通那個號碼,卻是你接的電話。
  “我是蘭兒,今天是我生日。”我幽幽地說。
  沒有等你回答,我就放下電話。
  可是就在這個晚上,我沒能等到你回來。
  我恍惚中走到陽台上,外面風雨相向。不知道哪一家的窗子破了,一塊玻璃在狂暴的風中襲向我,從我的粉頸劃過。
  鮮血一滴一滴滑落,濺在我雪白的衣服上。然後越來越多,應該是傷到大動脈了。我試圖想用手止血,可是一切只是徒勞,血撲撲地向外涌,血,溫熱溫熱的,我的身體被抽空。
  一切是這麼突然,沒有一點預兆。我以為我在夢境中。
  迷離中,我看到前世的蘭兒,在白皚皚地雪地上留下的斑斑血痕,然後飛身墜下懸崖。
  石無忌至死沒能聽到我說一句“我愛你”。
  我也沒能等到你回來對我說你是否還愛我。
  我很沒用對嗎,沒能把你留在我身邊,也無法撐到你回來見我最後一面。
  貓眼的墜子從我的脖頸上掙脫,落在地上摔成粉碎,聲音清脆幽遠,化成飛灰,愛慾的灰燼。
  我看到在濃重的烏雲後面露出月亮陰晦的臉,目光狡詰。它放射出一柱藍色的光,那些灰燼隨著那束光中飛升上天,又結成藍色的碎片,帶著我們愛的片斷,最後在月亮的臉上重新凝結,成為它原來的樣子。那隻眼睛慢慢的閉上,那滴眼淚在空中飄落,可是它為什麼會是紅色的,腥紅腥紅,叫人心寒。
  周圍有人狂笑,有頌經的聲音,還有念咒的聲音。
  是誰,是那個下咒的人嗎,笑我今生依然無法逃脫這個魔咒是嗎。  暴風中,有花瓣飄零。我聽到落花的嘆息。
  風,卷走了我的靈魂,它不容我不走。
  對了,那天是陰曆七月十四,你沒感覺到嗎,那天晚上的風很陰,很冷,好像在骨頭裡流竄。
  我現在不用再扮小倩來照顧你的鏡頭了,現在的我是比小倩還要美的幽魂。只是我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在奈河橋邊,從陰陽鏡裡,我看到陽界我的葬禮。你坐在賓客席裡,神情目然。很多的狗仔隊擁擠在奠堂外面,他們都想知道我是不是為情自殺。
  孟婆依舊在勸說每個鬼喝下孟婆湯。“喝吧,快喝吧,喝了就忘了,忘了就好投胎了。”
  在等待輪迴的中轉站裡,我遇見掌管生死薄的無常,他向我下拜,讓我不解。他告訴我,我原是玉帝花園裡的花妖,名叫蘭兒,奉旨守著花園五百多年,日日有花草作伴。一日,我偶遇雷神,相互生出愛慕情愫。可是我們位列仙班又怎可動世俗之情。玉帝震怒,將我們貶入凡間,要我們悟出情愛之苦。那個給我下咒的叫化子便是玉帝差來的。他說雷神早已悔悟回到天庭,問我是否也已悔悟。
  他讓我看見我曾在花園翩躚,彩蝶在我身邊飛舞,安靜詳和。可是偌大的花園除了花草什麼也沒有。五百年了,我受夠了,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孤獨。沒有你的陪伴,我的輪迴轉世將沒有意義。
  想起那天月亮流下腥紅的眼淚,她一定是知道我依然頑固,依然不能擺脫情海的沉浮,依然不肯悔悟。
  不過不用太傷心,我不想再去經歷別的感情了,愛你便是我的一切了,我要回去做一件事,這樣我就能生生世世跟隨著你。誰讓我是妖,妖天生就有妖性,無論修行多少年,依然無法點化妖的固執。
  守著陰陽鏡的老頭不知上哪裡去了。我知道陰陽鏡可以讓我回到陽世,但是時間很短,而且回過陽世的鬼就不能再轉世做人了。無常苦心勸我,讓我不要毀了五百年的道行,然而一切言語皆是徒勞,我義無反顧。
  我用盡全身氣力向陰陽鏡衝去。一道刺眼的光劃過,我回到了陽世。我來到你的身邊,端詳著你,你的眼,你的口,你的鼻,我最迷戀的容顏。我伸出手撫摸你,你感覺到了對嗎,我看到你打了一個冷顫。是的,我的手指太冷了。
  我不能上來太久,我要抓緊時間做我要做的事。
  我鑽進你的心裡,你的心臟在流淚,每一滴淚裡都有我的名字。原來你是愛我的,也許到我死了你才明白地知道你愛我。你的悲傷糾著我的心,於是我更堅定要跟你在一起,不離開你,也不讓你忘了我。
  我剜下我的左眼,生生的植進你的心裡。我曾說過我要住在你的心裡,現在我做到了。
  記得嗎,你說喜歡我的左眼,因為她是藍色的,通透,迷幻,魅惑,那麼我就讓它永遠陪著你,我愛你,為了你,無論我身體的哪一部分我都願意給你。你突然感覺到一陣痙孿。但你也許不知道從此你的心裡就有一個的烙印,藍色的,是隻眼睛,是我的印跡。
  好了,我要回到奈河橋了,過了奈河橋,我就可以永遠跟你在一起了。
  我從孟婆手中接過那碗湯,然後,我從剩下的右眼中落一滴淚在那碗湯裡,吞入腹中。這樣過了橋,我還可以記得你,才可以找到你。
  四。看著你
  我回來了。因為我是七月十四那天死去的,我不怕白日的陽光。
  出殯以後,你的工作室停業了一個月,你沒有靈感,即使有狀態,拍出的作品也很很陰郁。
  你的事業漸漸滑坡。你只得將工作室交給助手打理。
  那一天,我看到你去找Ivvone.一進門,你就迫不及待地將她拉進臥房。當一個男人低落的時候,只有女人的身體才能釋放他的壓力。可是,你怎麼能在我的面前與另一個女人水乳交融,她又如何代替得了我。
  突然,你驚叫地離開她的身體。你看到在你身下的是我,我的眼睛泛著幽幽的藍色,是左眼。
  她聽到你喊出我的名字,她生氣地把你逐出房間。她讓你不要再去找她,她說人都死了,你還忘不掉。
  說實話,你是想忘掉我的,對嗎?是我不讓你忘記,因為我愛你,因為你的心裡有我的眼睛。
  對了,提醒你,以後碰到這種事,你最好還是忍著,就像我當時看到我前世的時候,從來沒有告訴你,因為別人是看不到的。
  你開始有點神經質,你常常在夢中驚醒,常常在夢中看到我倒在血中,臉上還掛著笑。
  但是你最好要開始習慣這一切,因為你的生生世世都將這樣渡過。
  你老是覺得有人跟著你,你總是向後看,可是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
  那天你對著鏡子刮鬍子。我突然想讓你看到我。於是,你在鏡子裡看到一條沒有盡頭的胡同,我穿著那條白裙走在胡同裡,裙子上點點血痕。應該說是我是用飄的。你看到我慢慢地飄向你,然後我向你笑。
  你驚悚地轉過身,可是什麼也沒有。
  你看你,為什麼轉過身呢。我總是在你的後面,你轉過身,我也只能在你的後面呀。
  你不是總想知道是誰跟在你的身後嗎,現在你看到了,是我。可是你為什麼這樣害怕呢,曾經我們不是那樣的親密嗎。你熟悉我每一寸的肌膚,甚至我的每一次喘息。
  既然你這麼想讓我在你面前出現,我就順著你的意了。
  可是那天晚上,我出現在你車前的時候,你又差點撞到我了。
  我真的很喜歡你那部吉普車,我曾想過你會用他帶著我穿越大漠,但卻沒有實現,不過現在你的車屬於我了,每回你開車時候我都會坐在你的後座上,哼著你最愛聽的那首《不了情》。你聽到了嗎?
  有的時候,你太緊張了。那天你在浴室裡,突然你聽到一陣囈語,你嚇得臉都變了色。難道你忘了嗎,你洗澡的時候總喜歡開點音樂,碰巧那張唱片的這首歌壞了。
  還有上個星期四,你去工作室,一進門就看到我那張cover girl的相片,你驚叫起來。很巧突然停電了。你卻以為是我要出現,害怕地縮在墻角裡。
  其實那張相片是你的助手找出來想要扔掉的,誰會收著一個死人的相片,只是他匆忙中忘了。
  你真的就這麼害怕我嗎,可是你曾經是這樣的愛我。我一步步逼近你,你也許是感覺到了,你一直往墻角裡縮。
  我愛的男人就這樣嗎,可是我為什麼就是這樣愛你。
  好了,以後我不會再出現了,我還是靜靜地跟在你身後好了。我不忍心看著你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一樣四處逃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見我的話,我會出現的。我就是這樣的愛你。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在你後面,永遠都會跟隨著你,就像以前我說過,我會永遠的愛著你。
  好了,不寫了,就這樣吧。知道嗎,用一隻眼睛寫字真的是很累。
  明天早上你醒來的時候,你會在你的床邊看見我的這封信。
  別害怕,別轉身,因為我在你身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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