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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書 生 鬼 [打印本頁]

作者: shareonce    時間: 2013-10-14 08:37     標題: 書 生 鬼

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座大宅子,暗淡的朱門,想著,仿佛身在其地正要伸手過去推開那門一般,門“吱啞”一聲便開了。
  出門是一條巷子,沒有別的人家,巷子就是為了讓這個門更深而準備的,出了巷子,就是大街,有些熱鬧,且不管它,向右不遠處,有一條河呢。
  那種小鎮很普通,不過河是必不可少的,一個小鎮在南方,若是沒有一條河,終究是件怪異的事情。有了河,陽光便暖了,人聲便響了,可去的方向便多了,店鋪酒肆的生意便更興隆了——看起來而已——那座橋最平常,仔細看去,不也特別有氣質?
  橋上走過去一個和尚,篤篤敲著木魚,有個道士坐在橋頭賣藥。還有一個人物——一個鬼,浮在橋下的流水之上,竊笑。
  那個鬼就是我,和尚和道士都是我的朋友。
  剛認識的時候和尚問我:“鬼,你害不害人?” “我是個隨心所欲淋漓盡致的鬼”我不高興地回答。那麼,和尚,你又是個怎樣的和尚?道士是怎樣的道士?
  “我也不是個一般的和尚”。
  道士倒是很尷尬,急急忙忙說道:“我們道教在大眾心目中的形象不是很清楚,有很多誤解,我都不知道怎麼表述好。”
  這是真的,我從前都不知道道士是可以娶妻的。
  於是我們常常一起喝酒。
  我是個書生鬼,和尚道士自然不是書生,他們常有些極俗的想法,例如怎麼合作去化些錢來。
  所謂合作,就是鬼盡鬼力,和尚用佛法,道士用道法,讓我先去某個大戶人家吵吵鬧鬧一場,他們便去驅邪收錢。
  不過,二位,不妥啊,我是書生鬼啊,做這事好像有損我的形象呢。
  和尚便勸我:“沒事,克服一下心理障礙就行了,你想,大戶人家是不是都要附庸風雅的?”我說是。道士便接著說:“附庸風雅的傢伙是不是很可惡?”我又說對。“好啊,人間除你之外還有誰當得起風雅二字嗎?”我誠實地說:還有,不過很少,行啦,我知道了。這種東西,我自會處斷。
  柳家宅子就是這樣一所被我們選中的宅子,進去之後,有時覺得過於空曠,有時覺得光線不足,總之當得起陰沉兩字。和尚道士偷偷看過之後都說,好,鬧鬼正合適。我卻有些害怕:喂,我一個人在裡飄飄蕩蕩,連個照應都沒有……他們便笑我說:你自己是鬼,你怕什麼?
  誰知道這家人會不會喜歡早餐吃油炸鬼呢,我說。
  我真的是一個隨心所欲淋漓盡致的鬼,自然不用做出笑臉來給人看,何況別人也看不見。那個什麼柳老爺是個舉人。舉人?一塌糊塗。舉人寫些文章,我便舉著把大筆把半通不通的地方一涂,若是舉人和客人談些不三不四的文章詩詞,我便在他們上空放聲大笑:哈哈哈哈!世上有幾個活人這樣暢快笑過。
  可氣的倒是那些書童婢女叫什麼琴棋書畫詩酒花,真是敗風景。我倒也沒怎麼難為他們,只是主人叫一句“琴童”,我便學一句“東風”,他叫一句“棋童”,我一句“西風”,把最後那個叫做“紅中”,如此而已。
  就這樣,我想那主人應該臉皮再怎麼厚都該受不了了吧。
  和尚和道士度日如年,總算等到了生意上門。
  和尚念著長篇大咒,其實是悄悄與我交換情報。他說:夠了。下個月換一家吧,那家有些特別。
  哦?我一驚,碰飛了和尚的木魚。怎麼特別?
  和尚不同聲色把木魚摸回來,答道:“那家有個小姐。”
  我想臉上一定是通紅了。“我不是采花鬼,我是書生鬼。”
  “沒叫你去當采花鬼啊。只是那小姐人稱才女而已。”
  才女?鬼都不屑。才子才女,呵呵,才子才女。要知道天下的才是有數目的,我書生鬼占了七分,誰還能是才子才女?
  我便去點評點評那女子的文章也可以。
  我是這樣想的。可是到了之後事情卻不是我所能控制的。雖說是鬼,不同一般的鬼,畢竟實質上還只是個年輕書生而已。
  我本來不知道那女子會畫畫,也不知道只能畫葡萄而已。那女子能寫文章,在我看來,是稚氣了些,卻是可愛。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在她背後開口說話了:喂,不清楚的典故不要隨便用啊。
  她隨口答道:關你什麼事,然後便是驚叫——誰!
  我,就是才高學富的書生鬼啊。
  哦。聽了我的話,她倒安靜下來了。陪我聊天吧。她說。
  好吧。
  她家人到底發現了這件怪異的事情——小姐半夜不知道和誰談笑宴宴,竟像是鬧鬼的樣子。
  本來,按照我們的計劃,被發現得越早越好——和尚道士都已經在外面徘徊好幾天了。
  我卻怪自己不小心——有時不顧時辰,便問她,彈首曲子給我聽吧,她就嘆口氣,然後就去撫琴。
  我的朋友興高采烈地來了。
  他們說,書生鬼,我們這次收入不少哦,走走,吃飯去。
  我說,不。
  他們很驚愕。道士試探地問:他們打算把你炸成油條吃了?
  我說,不是。是她。網際論壇
  他們一定要我走。神情開始嚴肅起來了。
  “和尚,道士,你們就是把我當妖物抓,我也不走。”
  起先我覺得自己這樣固執有些對不起他們,卻又覺得自己這樣做一定有什麼理由。
  於是我就隨口開始編故事:
  某一世我盡忠某國,她卻一心一意要傾覆這個國家,我能怎麼做呢?她死了。我卻也消失了。
  再一世,她是尚書的女兒,一直住在一座高台之上,我卻只是個在低處守衛的小軍吏而已,有一天她要到長安去見父親,我隨眾人護送她到渡口,便再也見不到了。
  這一世,你們又為什麼一定要我走?
  我聲嘶力竭,卻又明白自己只是編個故事說說而已——原來他們也知道這是說說而已。
  她卻哭了。
  和尚問我:你要什麼?道士問我:你要什麼?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我要她。網際論壇
  他們最終還是勸服了我——我是個書生鬼。
  和尚說:你能陪她多久?你能讓她感到被別人羡慕的快樂?你能讓她嫁給一個看不見的書生鬼?除非你輪迴轉世。
  道士說:再說,那柳家,已經為他們的次子準備來提親了。
  這個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鬼,被風一吹就要飄走的鬼。
  好吧。我們走。
  我已經不想再呆在這個地方了。
  這是和尚和道士陷入了關於我能否輪迴的爭論中,我抽出身來,單獨飄走了。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飄到那柳家——那大宅子裡,找到那張提親的聘書,仍舊是大筆一揮,便涂了個乾乾淨淨。
  然後——重新取了張喜慶顏色的紙來,盡我所能,把那聘書重寫了一遍。這就是我那天下十分文才中的七分了,全在這裡。
  多好的文章啊。她一定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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