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冥 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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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uissai
時間:
2013-6-8 20:56
標題:
冥 誓
走出啟德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很不好了,看看表,4:30,到出版社交材料還是來得及的。當我把兩個月來在雲南昆明奔走所收集到的資料交到主編手裡,看到主編滿意的笑容時,我終於可以舒出一口長氣。
這一次去雲南昆明的採訪,是我爭取了很久才得到資格的。對象我這樣剛從大學裡畢業出來的便可以在全香港極有名的“紫荊”雜誌社謀職的“菜鳥”來說,到內地採訪“世博會”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這也是證明我實力的最好機會。
但是,為了這次出差,我跟江家習吵了一架。
出門那天,他坐在床頭,點了一根煙,直直地望我。
我推門的那一刻,他問我:“真的要去?”
“真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今天早上10:30的飛機。”我沒好氣地答他。
“你從來就自作主張,不替我想想的。”他居然歇斯底裡地跟我說話。
“你又替我想過了嗎?這個機會很難得,錯過了就不會再有。”我冷冷地答他。
難道他不知道我們那輛破舊的“凌志”車連刮雨器都破到無法可救的地步了嗎?他還在讀牙科,我們的生活比想象中要拮據很多,我必須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往上爬。
當然,這樣的話我是不會和他說的。他從小生活在優渥的大家庭環境裡,不會懂這些的。
“我可以為了你離家出走,跟家裡斷絕關係,你有考慮過我多需要你在我身邊支持我嗎?”
他又在跟我提這檔事了,每每提到這件事,我就很生氣。
我沒有叫他為了我跟家裡斷絕關係,我有信心可以做得很好,取得他家裡的認可的。可是他卻從不委屈自己,想到什麼便做什麼,他不知道,他這樣做已經給了我很大的壓力。可我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
有時候,我覺得他這樣做也無非是個藉口罷了。他只想要一個自由自在的生活,既被照顧著,又可以不被管束著。搬出來和我一起住,似乎是最好的決定。他究竟愛我多一點還是愛自己多一點?我們中沒有誰能說清楚的。
我不想再吵,摔上門,走了。
我覺得我該離開這個男人了。但是,畢竟四年感情了,讓我放不下。
他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的心從來沒有絕絕對對地屬於我。
我們是95年底認識的,那時候我還在讀中六(香港教育制度的一部分,相當於大陸的大學預科),他比我大一屆,他要報讀醫科,所以他要讀兩年的中六。我只需要一年,因為那時候我就決定報考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
他是學校裡有名的花花公子,我是學校少數幾個有才華又算不上“鐘無艷”的才女,我們在一起,似乎不算太糟糕的組合。
有人說,你的男人要是在有了你之後還忍不住要偷腥的話,首先要檢討的人該是你自己了。女人的魅力是經不起考驗的。
這句話讓我苦笑了四年。
我自認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也沒有對不起他,可他從來就不安分,背著我不知道有過幾次暗渡陳倉的感情走私了。我不說不是愚蠢,而是我想他有一天疲倦了,會回到我身邊。可這一等,就是四年。
我的疲累又該對誰說呢?
我得趕在下雨之前回到位於九龍的公寓,要不這輛破舊到刮雨器都面臨退休的破“凌志”會給我的道路安全帶來無可估量的事故隱患。
在離公寓還有五分鐘路程的時候,雨居然就下起來了。而且很大,幾乎看不清五米以外的任何東西。
我在心裡罵他媽的。
我把車停在路邊,不敢再往前開了。
打開收音機,電台主持人的悅耳動聽的聲音傳進我耳裡。謝天謝地,這台收音機是整部車子最好的部件了。
“我們來欣賞一下王菲和竇唯最早合作完成的《誓言》吧。”主持人這樣說道。
於是,一段優美動聽的單簧管旋律飄進我的思維深處,把我帶回到與江家習初識時候的美妙時光。
江家習天生是來戀愛的男人,他跟我告白的時候,我們正站在一家音像店的門口,店裡就放著這首《誓言》,那時候,王菲和竇唯的菲聞傳得沸沸揚揚的。他跟我說,要是我也會吹單簧管的話,我也會為你吹這首《誓言》的。
該死的是,那時候的我居然被他的甜言蜜語唬到手了。真是一步錯步步錯的決定。
我忘了感情最初時的那一點衝動,現在和他在一起,仿佛只是為了對得起我在他身上所花費的四年青春罷了。
我想,我是很厭惡成為思想家或哲人一類什麼人的,所以,我該認真思考一下我們下一步該何去何從了。
忽然,車喇叭的一聲長鳴使我收回了注意力。
一輛車停在我旁邊,下來一個撐雨傘的男人,因為雨勢很大的緣故,我沒有看清楚那人的臉。
那個男人打開我的車門,鑽進來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原來是他。
這個坐在我身邊的男人是我剛進雜誌社時認識的。
他是一個地產經濟,那一天,也下著很大的雨,他和他相戀了五年的女朋友一起去中環買結婚戒指。可惜,上天跟他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他們在一個很窄的轉彎口和一輛超速行駛的貨櫃車相撞,他的女朋友,哦,應該說是未婚妻,被破裂的車窗玻璃劃傷頸部大動脈,送到醫院時,已經太晚了。
那一天我剛從中環採訪完回來,遇到了這起交通事故。我憑著記者的敏銳,抓住了這個報道的機會,事故的全過程都被我詳實地報道出來。
順帶一說的是,那個把他們送到醫院的人是我,當時用的就是這輛破“凌志”。
所以,現在這個叫肖逸軒的男人還清清楚楚得記得我,我想也該托這輛“凌志”的福。
“最近好嗎?”我問他。
“呵呵,”他先是一陣傻笑,“我明天就要結婚了。”
還好,我沒有在喝水或是吃東西什麼的,要不我一定會被咽到或是被哏到。
距離那場車禍,不過才一年時間,他居然已經可以很輕鬆地跟人提起他在籌劃另一場婚禮了。
我在心裡冷笑,男人。
我還不算太刻薄的人吧,至少我向來是這樣認為我自己的。
我沒有聽過太多的山盟海誓,只見過不計其數的背叛和謊言,所以我對愛情有很多的冷嘲熱諷。也就是因為這樣,我對愛情和對江家習的要求向來不太高。
如果發生車禍那一刻,你待在我身邊的話,你就會相信再冷血的人都會被他緊緊握住未婚妻的手死死不放的感人一幕所打動。
那一刻,我還真的以為我是可以被愛情感動的。可現在面對這個男人,我覺得那時候的我象個白痴似的。
“語淨,你不可以死,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來得及去做,你答應過要陪我的。”他哭得情真意切的樣子現在還留在我的腦海里。
“對不起,我恐怕要失約了。”她在他懷裡虛弱地說出這句話。
“不可以,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們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他哭得天地含悲。
“我們說好的,那麼,我死了也會守侯在你身邊的。”
“真的嗎?”
“答應我,永遠只愛我一個。”她的聲音弱了下去。
“今生今世,只有語淨是我肖逸軒的妻子。”他在起誓,在他未婚妻面前鄭重地宣布他的痴情。
雨停的時候,她走了。
我很羡慕她,我以為,她住進他心裡去了。
街上,也正響著這首《誓言》。
也許誓言從來就是謊言,偶爾兌現,只是因為意外。
我看著這個馬上要走進另一場幸福的男人,我很想問他,你當初說的只有她才是你今生今世妻子的誓言都到哪去了?
但我終究沒有問,那不是我可以干涉的。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
“什麼?好,我馬上趕來。”他一臉焦急的樣子。
“出什麼事了嗎?”我好奇地問。
“可可,我的未婚妻,要跳樓。”
真經典,他的生活不是一場太認真的戲吧,為什麼都那麼有戲劇性的。老天偏好與他開玩笑,他的未婚妻總在結婚之前給他來點刺激的餘興節目。我心裡希望他有足夠好的心臟。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我問。
天知道我哪來那麼多的好奇,也許我只是想找個理由不回那個有江家習的公寓,那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好的。”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同意讓我同行。當然,坐的是他的那輛嶄新的“奔馳”。
我們去到他女朋友家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個女人站在陽台上,作勢要往下跳。
肖逸軒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
沒有人發現她作勢往下跳的時候目光呆滯。我覺得,她好象一具被抽掉了靈魂的玩偶,被人牽著線往樓下扔。
我甚至於覺得,她那怪異的樣子象是被什麼附身了。
當然,這樣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話我是不會說的。我還不想被人認為神經不正常。
那個叫可可的女人一落進肖逸軒的懷裡就暈了過去。
我們決定把她送到醫院。
可是,接著發生的一切,卻全盤出乎我的意料,詭異的氣氛包圍了我們。
肖逸軒抱著他心愛的可可坐在後座,我在前座開車。車子一開動,一切事情全部超出了我們所能控制的範圍。當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車子才駛上公路,王菲那首久唱不衰的《誓言》莫名其妙地在車裡響了起來。起先,我還不是太注意,以為是剛才一時心急忘了關掉車上的收音機,後來才記起,這首歌是在我車上聽到的,況且,電台的節目也早該結束了。
離過海隧道越來越的時候,我發現車子的速度越來越快,並且停不下來了。剎車完全失靈狀態中,我手忙腳亂地躲避每一輛可能與我們撞上的車輛。
我害怕極了,我幾乎可以肯定2000年的這一天就是我的誕辰周年紀念了。不要啊,我還沒江家習分手,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當然,是我一個人去做。
該死的我在這個時候,居然還記得這些瑣碎的事情。
車子駛進過海隧道,四周變得一片灰暗。這樣絕對的顏色中,我反而找到了失去的冷靜。並且,我發現,車子已經不在我的控制中了,它在自動自發地行駛,這樣詭異的事情讓我覺得毛骨悚然。centurys網際論壇
我回過頭看坐在後座的肖逸軒和可可,再一次被驚異的感覺所籠罩,直到說不出話來。
原本清醒的肖逸軒此刻昏睡在可可的懷裡,可可用雙手無限溫柔地撫摩著肖逸軒的臉頰,深情地在肖逸軒的臉上留下一個個脣印。
“你說只有我才能做你今生今世的妻子的。我知道你很愛我,你不會騙我的。”可可自言自語地說著讓我莫名其妙的話。
“你還記得嗎?那天也下著雨,你說帶我到中環買結婚戒指的,我要戴上戒指跟你走一輩子的。”
“哦,對了,那一天,王菲也在唱這首《誓言》,你記得嗎,你跟我發了誓的。”可可的臉上落下淚來。
我開始相信我腦海里那一個大膽的設想了:在我面前的這一個女孩不是可可,而是語淨,是一年前死在肖逸軒懷裡的語淨。
當我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可可站了起來。接著,她又倒了下去。
我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從可可的身體裡脫離出來,飛出車外。
我看著那個女孩,她飄了起來,將雙手輕輕地拂在車窗上,印了一個極美的印子。
突然,她的目光變得很犀利,她飛到車頭,攔在了車子的前方。當她把手再放到車頭時,車子就順著她雙手的方向開始偏離行駛方向,遠遠地向過海隧道的墻面撞去。centurys網際論壇
天啊,我從來沒有宗教信仰的,不知道死了以後會不會和上帝住一起。只是要是還有可能讓我在經歷了這樣的事情還活下去的話,我是毫不吝嗇出讓這個與上帝做鄰居的絕好機會的。
“你瘋了嗎?”我對語淨大聲嚷嚷。其實跟一個死心不息的靈魂講話的我才比較神經,我甚至於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溝通的可能。
語淨望著坐在汽車後座的肖逸軒,很幸福地笑了,“我要我們在一起,我們約好了的。”
“他背棄了你們許下的誓言,你還要他嗎?”我很生氣,怎麼有這樣痴傻的靈魂。
“我相信他的,我以為我是唯一。”她凄然地落下淚來。
“曾經的……唯一。”我訥訥地這樣說,我覺得我挺殘忍的,我的話很可能讓一個靈魂不得安息。
“那一天,我聽到了《誓言》,我相信他為了我能做到的。我那麼絕對地愛著他,他怎麼能被別人奪去呢?”她顯然是被我的話激到,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度。
“你已經很幸福,至少是曾經的全部,我還沒有那個榮幸呢!”我不知道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妒忌她多一點還的同情自己多一點。
……
她不再說話了,頂住車頭的雙手垂了下來,車子在離隧道墻面還有一米的地方停下來,嚇出我一身冷汗。centurys網際論壇
“愛一個人,不是應該高興看到他幸福嗎?失去你不是他能選擇的,看到他從失去你的痛苦裡走出來,你不是該為他高興嗎?”我說這句話時的嘴臉一定很虛偽,因為我實在不是那麼偉大的人,我的哲理向來崇尚愛情絕對。
“那他為什麼要對我承諾一生呢?我那麼絕對的等待和守侯,原來都只是謊言!”她歇斯底裡地哭著,讓我很揪心。
“知道嗎,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承諾向來只能證明一件事:他沒有把握愛你一生。世間所有誓言只是愛情舞台必須的台詞。”
他愛她愛到她死的那一刻,這算不算一種承諾呢?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讓一個人愛我們愛得比我們的生命長久的。
是啊,我和江家習的愛情原來也只是這出舞台劇裡上演的一齣戲,王菲和竇唯合作的這首《誓言》不過是劇本裡不可或缺的道具。
這個愛得傻乎乎的女孩讓我覺得自己很齷齪,我這樣包容著江家習的背叛,是對愛情的一種褻瀆。
“放手吧,不管怎樣都放手了吧。他不是你的,給他幸福,也給自己自由,不要再這樣苦苦折磨自己了。”
“如果他做不到,為什麼還要對我承諾呢?”語淨落寞的神情讓我覺得很難過。
“至少他還願意為了你去編造一個美麗的謊言,只為了讓你走得了無牽掛。”我想到了江家習從來不會為了他背著我愛別人的事做任何拙劣的解釋,不禁唏噓萬千。
是啊,我們也該看到,我們愛著的人為了讓我們好過一些去編造謊言的苦心。這樣的苦心背後不也是一種愛嗎?
“他還愛我嗎?”語淨問我。
“愛。”我很肯定地說,“因為愛你,怕你牽掛,他才要活得更幸福啊!”
於是,我看到語淨展開了笑顏,她飛迴車裡,在肖逸軒的額頭上深深印下了吻痕,然後消失在看不到邊際的黑暗裡。
幾分鐘之後,肖逸軒和可可先後醒來,可可撲在肖逸軒的懷裡哭起來,“我好怕,我看到我要從樓上跳下來。”centurys網際論壇
“沒事了,沒事了。”肖逸軒摸著可可的頭不斷安慰她。
我把車駛出過海隧道的時候,雨停了。
我從肖逸軒的那輛“奔馳”裡下來的時候,我問了一句:“你還愛語淨嗎?”
我沒有回頭看肖逸軒的表情,也沒有想要聽他說點什麼,我只想給自己一點點可以幻想愛情絕對的空間。
回到公寓,天已經黑了。
我和江家習合租的公寓卻在一片黑暗中歡迎我回家。
我拖著濕淋淋的身軀走進公寓的時候,看到他臥室的門縫裡透出一縷光,在這縷光線中,我看到兩具赤裸裸交纏在一起的身軀。
我發現我居然沒有感覺了。
我想,我連一個謊言也不再需要了。
我的心沒有受傷,受傷的是愛情。
於是我大步走出公寓,並惡作劇地把我濕淋淋的腳印留在從大門到他臥室的地板上。這樣江家習看到它們時候,他就會知道他失去了可以解釋的機會了。
畢竟,那時侯的我,已不可能再接受任何謊言了。
下到公寓樓下,我抬頭看了看那扇窗口,掏出手機:“江家習嗎?我回來了。你可以在明天搬出我的公寓嗎?我們分手吧,因為你連一個謊言也不曾給過我,以後也不再需要了。”
那一年的年底,王菲和竇唯離婚了。
他們信誓旦旦的《誓言》最後也沒有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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