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太歲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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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imon81620
時間:
2012-11-17 00:26
標題:
太歲滅城
1966年8月23日,北京市成賢街孔廟裡,以老舍為首的上百位中國作家受到批鬥。成千上萬冊古今中外各類書籍被當眾焚燒,無數失去理智的人圍觀吶喊。從此以後,在中國開始了大規模的以“破四舊”為名義的文化破壞活動。大量的文化古跡、人文景觀被毀於錘子、鏟子、炸藥、愚昧和狂熱的下面。歷史上這樣的行為很多,但沒有一次像這樣集中、瘋狂和血腥。
山西魏榆城,雖然山高皇帝遠,仍然沒有逃脫這次活動的影響。可是,與許多地方不一樣的是,為了這次他們盲目參與的瘋狂,整個城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一開始誰也沒有想到,或者說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殘酷!
1968年,農曆己酉年,夏末秋初。
南城墻下,數百名漢子赤著上身正在勞動。根據縣革委會下達的命令,他們要拆除縣城僅存的一段城墻。一個漢子胳膊上纏著紅袖標,結實的胸肌上用別針別著一枚毛澤東頭像。他是本次”破四舊、拆城墻、迎接新空氣”活動領導辦公室的主任王鐵根。他在工地上來回逡巡,看到哪裡需要幫助就跑過去指揮,看到誰偷懶就大聲喝斥著,不時喊幾句口號鼓舞大家的士氣。或許破壞是人類天生的本性吧,當初不知道耗費多少精力才壘起的城墻,現在已經被蕩平無遺了,只剩下城門洞內的“甕城”還沒有拆除。
去過平遙的朋友們或許能理解“甕城”的含義,“甕城”顧名思義就是好象甕一樣格局的城墻。這是晉中各縣城城墻與北京、西安等地城墻的區別之處。由城門洞進入後並不能立刻進入城中,而要在這“甕”中轉一個彎才可進入城內。所以城墻的南門在外面的門卻是朝東開的,這是我們山西古老的祖先一點點狡獪智慧。相比起簡單的城墻而言,安全性更高。即使敵人由城門攻入,還有另外一道城門為防,同時敵人身處甕中,正所謂甕中捉王八——跑不了。上千年來,甕城已經不知吞沒了多少生命,有多少人的鮮血曾經濕潤過這片土地。據《魏榆縣志》記載:每次敵人攻入甕城,立刻“瀝沸油於頂”,然後敵人“首衝於前者立焦、皮剝肉脫;隨其後者懼而退”。等敵人退後,因為來不及清掃戰場,“即拋火焚屍,穢氣沖天,煙飄百里,數日方絕。”
因為甕城是整個城市最後一道防線,所以當初在建造的時候,不僅打了深厚的地基,而且磚與磚之間的砂漿,全部添加了糯米湯和雞蛋清。鑄造的如同鐵桶一般。整整一個上午過去了,也只把城頭上的一點浮磚拆下來。看到這種情況,王鐵根不僅皺了皺眉頭,但他立刻想到了辦法,礦工出身的他轉身命令身邊的人:“去,到指揮部去搞一點炸藥來!”
王鐵根繞甕城轉了一圈,在他挑選的地方畫上白圈。王鐵根親自上陣揮錘,另一個人把住釺子,開始砸炮眼。其餘人也紛紛組合,開始在畫圈的地方鑿眼。等到炸藥運過來的時候,炮眼已經全部鑿好了,王鐵根滿意地查看了一遍,把手一揮說:“吃飯,吃完飯咱就把這四舊全給它削平了。”
他卻不知道,這是他在世上吃的最後一頓飯!
吃過中午飯,王鐵根帶領人馬又衝到工地上。他仔仔細細地在每一個炮眼中填炸藥、塞雷管、連引線。等到一切就緒以後,他和工人全部後撤到安全距離之外,找好掩體,然後引爆了雷管。
隆隆的爆炸聲後,煙霧彌漫,空氣中滿是嗆人的塵埃。王鐵根從掩體後探出頭來,原來孤獨但雄偉的甕城已經被炸的支離破碎,不時還有一塊塊墻體坍塌下來。王鐵根激動地喊道:“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同志們,加油乾啊!”人群發出一聲哄響,象雜亂的羊群一樣就衝上了工地。
張永旺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甕城中央,他把完整的青磚摞在一邊,把已經破碎的磚塊全部堆放在另一邊,等待搬運工把它們運走。他用手中的鐵鍬使勁鏟著地面上的垃圾,突然被地面上一塊突起的石頭崩了鐵鍬刃,震的他雙手一陣發麻。30歲的漢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惱火之下,他搶過別人的鐝頭,三兩下就刨開了那塊石頭。嘴裡喃喃罵著,他看了石頭下面一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叫道:“快來看啊!”
工人們全部擠過這裡看熱鬧,石頭下面是空空的一個洞。因為洞口太小了,裡面黑乎乎的,連深淺都看不出來。大家紛紛猜測著下面是什麼。有那性子急的說:“猜什麼?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於是立刻有五六條漢子開始動手掘。缺口越來越大,逐漸能夠看清下面的東西。大家禁不住都“咦”了一聲。
在這千年古甕城下,居然有一座墳墓。
墓穴不大,四五平米見方,四周都砌著青磚,青磚上雕著鹿、鶴的圖案。北的墓墻上有一隻碩大的太極陰陽魚。一口褐色的棺槨孤零零地臥在墓穴中央。一張破舊不堪的黃紙貼在棺蓋上,上面用硃砂畫著誰也看不懂的符號。
一股寒意在人群中鋪展,大家都停止了喧嘩,朝後退去。恐懼的表情浮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有人率先跪下了,隨後全都跪下了。偌大的工地上,只見一片黑壓壓的人聚在一起跪拜著。
王鐵根火冒三丈地趕過來,嘴裡大聲罵著,用腳踢著那些工人,然而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儘管這幾天挖出了不少骸骨,但是還是第一次挖出完整的墳墓。刨墳掘墓在這些頭腦簡單的工人心中是要招報應的。所以儘管王鐵根軟硬兼施,仍然沒有人願意再繼續挖下去了。都紛紛要求饒過這一段。王鐵根聲嘶力竭地喊了半天,看看沒有什麼效果,把心一橫,“撲嗵”一聲就跳入了墓穴,用力去掀棺蓋。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手才一接觸棺蓋,王鐵根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棺蓋非金非木,表面非常粗糙,結構似乎很緊密,但是分量並不是很重,尤其那種彈性的手感讓人的心裡癢酥酥的。他把手插到棺蓋下面,稍稍用力往上抬。
沒有“咯咯吱吱”的聲音,棺蓋被無聲無息地抬起,一股腐敗的氣息衝到王鐵根的鼻子中,他打了一個噴嚏,使勁把棺蓋向旁邊挪,棺槨內的物體顯現出來。
一副骨骸躺在棺槨中,身形高瘦,身邊放著一柄拂塵。一兩隻肥大的老鼠“吱吱”尖叫著,從腐朽的棺槨邊溜走了。
“有什麼好怕的,咱無產階級敢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難道還怕一個死了的反動會道門分子嗎?”王鐵根嘴裡罵著,伸手指著墓穴上方的人群,又轉過頭來對骸骨說:“為了配合革命群眾的破四舊工作,我們要把你挪個地方。呸,真晦氣。”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據說唾沫也能避邪的,他心裡想著。彎腰去攏那副骨骼。
那骨骼似乎咧嘴笑了一下,王鐵根以為自己眼花了,他眨了眨眼,突然看到在白森森的牙齒襯托下,那骷髏的嘴裡分明有一塊暗紅的東西。
“聽說古時候的人死了,害怕屍體腐爛,就在嘴裡叼一塊寶石,難道這老道嘴裡的就是?”王鐵根心裡一動,他用身體擋住別人的視線,假裝去抱那骨胳,一隻手卻伸入骷髏口中摳出了那塊東西。
東西才一到手裡,王鐵根就知道不妙了。那東西根本沒有寶石應有的冰冷和墜手感,相反它還是溫熱濕潤的,在自己的手裡輕輕蠕動著。好像它在---------?
舔!
對,是舔!
“怎麼這老道死了舌頭還活著?這事情太古怪了,趕緊上去吧!”這是王鐵根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念頭。
墓穴上跪著的眾人只看到王鐵根的背影猛然一僵,就爬在棺槨上不動了。王鐵根的幾個下屬見事不妙,也顧不得忌諱了,先後跳進坑裡,把他的身體抬上來,翻轉看他的臉。
那是一張已經完全乾癟的面孔。就在短短一瞬間,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完全吸乾了王鐵根的血肉,只留下一張寬敞的皮裹著他的骨胳,凹陷下去的眼眶中,兩隻眼珠看上去比以前大了許多,正失神地望著眾人。
人群大亂,惶恐不安地騷動著。不知誰喊了一聲:“招報應了!快把坑填上吧!”眾人紛紛操起手中的工具,朝坑中揚著土。沒有很長時間,那個墓穴就被掩埋了。王鐵根的屍體被搬到工地旁邊一個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派人回鄉下去通知他的家屬。天色漸漸黑下來,眾人懷著滿心的恐懼都陸續歸家,內心祈禱著千萬不要招霉運。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三三兩兩地討論著今天的怪事。在他們心裡,王鐵根是因為冒犯了死者而斃命的,自己並沒有碰屍體,或許不會有事的。
善良的人啊,永遠記著要睜大警惕的眼睛。噩夢才剛剛開始。
夜幕低垂的時候,被眾人草草填上的墓穴微微跳著,慢慢龜裂,似乎有什麼東西想破土而出。
張永旺在路口和同伴分手,一路思考著今天的事情回到了家裡。他的老婆翠花正在廚房做飯,快樂地哼著歌,沒有注意到他回來。張永旺悄悄走到她身後,一把抱住她,手順勢就捂住了翠花豐滿的胸脯。翠花被嚇了一跳,扭臉看到是他,又急又氣又羞,拿手裡的鍋鏟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頭說:
“這青天白日的,你發什麼神經呢?”
“誒,自己老婆也不讓摸,難道讓我去摸別人啊?”
“借你兩個狗膽看你敢不敢?”
“我倒是想,可惜東西都給了你了,幹活都沒精打采的,哪還有勁再去找別人。”
“臭嘴,找打啊!”
翠花揮舞著鍋鏟追打著張永旺,突然看見放學回家7歲的兒子,臉一紅,催促道:“你們父子兩個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一家三口圍坐在一張小圓桌邊,開始吃飯。張永旺一邊呼嚕呼嚕地吃著面,一邊講了下午發生的事情,把翠花和兒子都嚇得不輕。房間裡一片沉靜,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後腦勺直冒涼氣。就在這時,燈突然滅了。
“啊------!”翠花尖叫一聲。
“叫什麼叫?”張永旺不耐煩地說,“電都送到北京去了,咱的電就不夠用了。”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蠟燭並點燃。三個人的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爸爸沒有洗臉!”兒子說。
“是嗎?”張永旺揚起臉讓翠花看,“哪有髒呢?”
翠花仔細看了看,“小孩子盡胡說八道,你爸爸臉上哪裡髒了?”
兒子的小手直直指著張永旺的眉心說:“這裡,黑乎乎的。”
翠花又仔細地看了看,輕輕打了兒子的頭一下說:“眼睛花了吧?根本沒有!”
兒子嘟噥著:“明明有嘛!就是有!”
“好好好,有,一會讓你爸爸好好洗一洗。”翠花對兒子說,“今天停電,你就不要寫作業了,省得把眼睛看壞。吃完飯早點睡吧,啊!”她朝張永旺丟了一個眼色。
兒子很聽話,吃完飯就上床睡了。翠花在廚房收拾碗筷,張永旺仔細地洗了臉,刷了牙,洗腳。然後出門把水潑在門外,路過廚房的時候朝裡面吼了一聲:“快點,我洗完了!”
兩口子躺在床上聊著閒話,看著房內另一張床上的兒子。等到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夫妻倆開始互相撫摸著對方,親吻著彼此,最後張永旺騰身而起,覆蓋了翠花。翠花一隻手緊緊摟著丈夫,一隻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鼻腔中急促地喘著氣。床板不堪重負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夜中清晰無比。尚未睡熟的兒子被驚醒,迷迷瞪瞪地說:“媽媽,有老鼠。”
兩口子嚇得一激凌,翠花鬆開嘴上的手說:“哪有啊?你快睡吧!”
沉默了一會,兒子翻了個身哼哼著睡過去。兩口子相視一笑,張永旺又蠢蠢欲動-----。
“你聽你聽。”兒子又喊道。
張永旺惱火地翻下身來,兩隻手抱在腦後,翠花意猶未盡地伏在他胸膛上,手輕輕地觸碰著,想要重新喚起他的慾望。然而張永旺已經泄氣了,半晌仍沒有反應。翠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手從下面抽上來,撫摸著他的臉龐說:“等你有錢了,咱們就換一張床板”。
“床板、床板---------”張永旺思考著,突然想到了什麼,“那也可以當床板啊,是啊,又大又平、而且是一整塊的,那麼多年都沒有腐爛,一定也是好材料。”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叮囑翠花說:“我出去一下,你不要鎖門。”
“這麼晚了,你幹什麼去啊?”翠花從被窩中抬起身子,詫異地問。
“你不要問了,過一會你就知道了。”張永旺站在門口回頭向翠花笑了一下。朦朧的月色下,翠花突然發現張永旺的眉間真的有一片漆黑。
張永旺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來到了黑漆漆的工地。只有停屍棚吊著一盞馬燈,在夜幕中投射下一片清冷的昏黃光芒。張永旺盡量饒著那棚子走,不想讓別人看到。他一邊扭著頭看著棚子,一邊加快腳步,卻突然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心一下懸到嗓子眼。
一個老頭冷冷看著他,臉乾癟得好象白天剛死去的王鐵根。
張永旺忍住狂跳的心,清了清喉嚨同對方搭訕:“還沒睡啊?”
老頭上下打量著他:“你來幹什麼?”
“我就是睡不著,出來轉轉。”
“有什麼好轉的,一片廢墟,快回家睡覺吧,子午之交正是鬼門大開的時候,小心丟了你的魂。”老頭說完,轉身向棚子走去,身影在地上拖著一道長長的凄涼。
張永旺嘴裡嗯嗯著,腳卻沒有挪動。他一直目送著老頭回到了停屍棚,急忙緊走了幾步,來到白天挖出墳墓的地方。從旁邊地上撿起一把鐵鍬,藉著遠遠的燈光,在記憶中的方位開始挖掘。白天大家掩埋的時候,並沒有踩實,土很松,很快,棺槨重新露出了地面,張永旺跳下去,使勁抽下棺蓋,他探頭向地面上張望——沒有一個人。藉著夜色的掩護,他背著棺蓋躡手躡腳的走,盡量不發出很大的聲音。突然聽到老頭在後面呼喊,張永旺著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了,邁開長腿就逃離了工地。
和張永旺分手以後,老頭回到了停屍棚。昏黃的燈光下,王鐵根的屍體僵硬地躺在那裡,旁邊地上放著指揮部給他的一瓶燒酒,一小袋花生米。老頭是附近的一個老光棍。依照當地風俗,死去的人前七夜是要活人守的,可是王鐵根家離縣城太遠了,家人一時還趕不過來,剩下的人你推我推的,誰也不願意幹這事情。沒辦法,指揮部給了老頭幾塊錢,讓他晚上守著。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本來老頭也不願意乾,但是看在幾塊錢的份上,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老頭坐在地上,伸手抓起酒瓶,就著瓶口灌了一口酒,又拈起幾粒花生米嚼著。嘴裡還哼哼著晉劇《審鬼記》:“我這鞭,上打得十世真君,下抽得九殿閻羅------”自得其樂。他伸手去抓花生米。卻在塑料袋中抓到一樣奇怪的東西。老頭一臉疑惑地放到眼前觀察。
是一塊暗紅色的東西,大小就好象一個饅頭,但是沒有饅頭的那種軟和勁,使勁捏一捏,倒好象是一塊肉的那種韌性。老頭放在鼻子上嗅嗅,沒有怪味,但是也嗅不出是什麼肉。“哎,工地上的這些大師傅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糟蹋了這塊肉了。”老頭想著,使勁咬了一口,那肉好象風乾的臘肉一般難以嚼爛,“別說,味道還真不錯,如果能把調料的味道都煮進去,那就更好吃了。”老頭想著,看那肉的斷面時不禁嚇了一跳,那肉外面是暗紅的,裡面卻白生生的好象一塊豆腐一樣,完全沒有肉類應有的那種動物纖維和縱橫經絡。“難道是一塊炸豆腐,不會啊,炸豆腐不應該有這麼硬啊。”老頭心中思忖著,眼光落在了躺在那的僵屍上面,又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他再低頭仔細的看那塊肉,一個古老的傳說倏地竄上他的腦海。他恐懼的睜大眼睛,那塊肉從他的手裡掉到了地上。他彎下腰伸出右手去摳自己的嗓子眼,想要嘔吐出剛才吃下去的東西。
已經太晚了!!!
老頭的腹部迅速膨脹,似乎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生長,肚子象一顆球一樣撐起。老頭已經無法彎下腰去,他瘋狂地扯開自己的衣襟,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筋脈歷歷在目,皮膚被漲的幾乎透明,隱約能看到腹腔內的器官。“卜”的一聲,老頭的肚皮爆裂了,內臟象波浪般一一涌出體外,拖了一地。老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看著掛在體外的內臟,嚎叫了起來。
這就是張永旺偷到了棺蓋,正在鬼鬼祟祟離開工地的時候,聽到的聲音。如果他那時仔細聽一聽,就會意識到老頭並不是在喊他。假若他還能跑過去看一看發生了什麼問題,以後的事情發展,或許就不會那樣慘烈,至少他自己不一定會死。
如果------假若------或許-------?可惜!
張永旺背著棺蓋一溜小跑進了自家的院門,返身關上門。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門。翠花還沒有睡,看到他背著的板,驚訝地問:“這是什麼,哪裡來的?”
“下來下來!”張永旺顧不得回答,急急催促著翠花下床。兩口子把鐵架床上的被褥都搬下來,床板也卸下來。忙著把這塊板放上去。板比原來的床長一點,幸好床是可調節長度的那種。等到重新鋪好被褥,兩口子躺到一起的時候,張永旺才告訴翠花這板的來歷。
翠花一聽就坐了起來,驚恐地說:“怎麼你把這麼不吉利的東西搬回來了?快搬回去吧。我可不敢睡這東西!”
張永旺伸手攬住妻子的肩膀,把她扳回自己的懷裡,雙手撫摸著她的背說:“沒事的,不就是埋在地下幾年嗎?剛才我要不說,你能知道嗎?附近好多人家沒床。孩子不就在爺爺奶奶預備的棺材上睡嗎?好多人的糧食還在裡面放呢”
翠花用力扭著身子說:“不行,你快放回去吧。今天王鐵根就在那死的,這東西有邪氣呢!”
“怕什麼?沒事的,要有事我在回的路上怎麼沒死啊?”看到翠花不依不饒的樣子,張永旺眼珠一轉又說:“再說買一塊好床板要好幾塊錢呢,等咱有了錢,買回床板來,我就把它扔走好不好?”
一說到錢,翠花不由沉默了。是啊,在這人荒馬亂的時代,想要攢這麼多錢買床板,光是想一想都很奢侈。能有一塊好一點的板,夫妻兩個睡覺的時候不要驚動兒子就不錯了。附近的一家子,夫妻兩個辦事的時候怕孩子聽見,給孩子喂了安眠藥,結果生生把一個孩子給灌成了痴呆。
張永旺見妻子不說話了,知道她心動了。他的手慢慢朝下探,在翠花光滑的肌膚上游動,翠花的反應逐漸升起,她的身體變得滾燙,鼻子發出沉重的呼吸,她的雙手也探向張永旺的身體,親吻著他。兩個人在床上糾纏著,張永旺側過身,一隻手撐起自己的身體,翠花媚笑著挪到他的身下,張永旺耐心地試探了幾下,然後開始了激烈的運動。這次床一點聲音都沒有。張永旺的動作越來越快,翠花在他的帶動下一次次攀上快樂的巔峰,眼睛舒服地緊緊閉著,鼻子中透出滿足的呻吟聲,抱著他脖子的那隻手把他頭死死壓向自己的胸脯,兩條滾燙的腿不由自主地盤在他的腰上,配合著他搖晃。滴滴答答的汗珠從兩個顫抖的軀體下滾落。
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令一個男人激動?
張永旺的頭被緊緊箍在翠花的乳房上,感覺她的腿在自己的腰上纏得越來越緊,有時她的腳在自己的腿上摩來摩去的,有時還用腳趾在他的腳心輕輕撓著,使他更加激動。劇烈的運動使他有一點喘不上氣來,他狂熱地擺動著身體,從翠花的臂彎中掙脫出頭來,眼光移向兩人緊密結合的下體------------
什麼?
翠花的兩條腿在他的腰後緊緊盤著,而剛才摩挲他腿的和撓他腳心的卻是另外兩條腿。在暗夜中泛出白森森的光芒。
“這是誰的腿?”張永旺一驚之下,熱情頓時消滅,他跪起身,順著那兩條腿看過去。這才看清,那不是兩條腿,只不過是兩條雪白的物體,是什麼呢?張永旺伸手想去摸一下。那物體陡然站立了起來,就好像一個沒有上半身的人一樣立在床上。翠花從愉悅中醒來,睜開眼看到這副景象,“啊”的一聲就喊了出來。
張永旺這時才依稀看清,那兩條物體竟然是從“床板”裡“鑽”出來的。他再次伸手想去抓那東西。
一瞬間,無數條雪白的條狀物從“床板”中鑽出,象千萬條繩索一樣在空中揮舞,然後就緊緊纏繞住剛才還幸福萬分的夫妻倆,收緊再收緊。兩個人被勒的眼突舌長,滿臉都是突起的青筋,身體的骨節發出“咔咔”的斷裂聲。那東西越來越多,一層層將兩個人纏的水泄不通,迅速淹沒了兩個人恐慌的臉和驚呼的嘴。
張永旺的兒子被媽媽的喊聲驚醒,怯怯地叫到:“媽媽、媽媽、爸爸、爸爸。”聽不到人回答,那孩子就“嗚嗚”的哭了起來。
心理的恐懼比瘟疫蔓延的速度還要快,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醒來的一瞬間,嗅出城裡那彌天蓋地慌亂的氣息。
一晝夜間,四個活生生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去了。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王鐵根死的時候,有數百人親眼目睹他死去,似乎還能相互分擔一點恐懼。然而停屍棚的老頭和張永旺夫妻的神秘死亡,卻加深了人們對整個事件的害怕。王鐵根的屍體已經極為可怖,然而相比較晚上死去的三個人,簡直可以說是幸運的了——畢竟他還是個全屍。第一個發現老頭屍體的人到現在還在嘔吐,所有看到老頭屍體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老頭的腹部好象被人用一把邊緣鋒利的大勺挖出一樣,內臟鋪滿了地面,甚至能看到一節節脊椎;而張永旺夫妻象一堆被絞碎的肉餡一樣攤在床上,全身除了頭骨比較完整以外,其餘已經完全斷裂成節節碎骨。抬屍體的人根本無法下手,也不敢將他們兩個分開,怕他們完全散架了,最後只能用褥子一兜幾個人扛著走,出門的時候有個人被門框絆了一下,從褥子角滾下一顆眼珠,膽子比較小的一個當時腿一軟就癱在地上,現在還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願意上工,工地上空盪蕩的。臨時搭建的停屍棚裡,劉建軍蹲在三堆屍體旁邊仔細觀察著。
他是縣城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今天早晨接到命令出現場。因為現場的慘不忍睹,沒有人願意近前去看,現場保護的很好。但是整個現場找不到一絲一毫犯罪的痕跡。老頭的身邊,除了已經死去的王鐵根,就再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死狀太過離奇,早就定性為自殺了;張永旺夫妻的死一看就非人力所能做到,誰能把兩個大活人好象擰床單一樣折騰。對這種怪異的事件,警察也無能為力。他們匆匆采樣、攝相、勘查、筆錄、取證完畢後,就離去了。而劉建軍平時就不是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出於好奇他依然留在這裡觀察,盡力想思索出事件的真相。
劉建軍輕輕揭起老頭身上的苫布,儘管已經看了許多遍了,他仍然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將近十年的警察生涯,他見過數百次的凶殺場面,然而沒有一次如此令人顫慄。除了腹部,老頭的全身都完好無損。而腹部的那個創口呈巨星狀,就好象是老頭吞下去一顆手榴彈,在腹腔爆炸造成似的。可是誰會把一顆手榴彈吞下去呢?這樣的自殺方式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搖了搖頭,眼光落在老頭的嘴上想:“就算是用這種辦法,他也吞不下去啊!--------?!?
老頭的嘴中有一道白光一閃而過?
劉建軍湊上前去,半跪在老頭身邊,摸出手套戴上,同時從工具包中取出一隻小鑷子。他平靜了一下心情,一隻手扳開老頭的嘴,另一隻手把鑷子伸進老頭的嘴裡,萬分謹慎地把那塊反光的東西夾了出來。
是一粒大米,從棚頂漏下斑駁的陽光照耀下,它發出乳白色的光芒。
劉建軍苦笑了一下,用手把那粒米揉了揉:“真是神經過敏了!一粒米有什麼奇怪的?”他甩手把那粒米拋掉。腦中卻有一絲靈光倏乎一閃,等他再想抓住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了。劉建軍努力回憶了幾分鐘,仍然沒有結果,看看天色已晚,他用布重新給屍體苫上,走回了家裡。
他的老婆秀珍是晉華棉紡廠的工人,早就下班回到家把飯做好了。看到他回來,招呼著他洗手、脫衣服、吃飯。劉建軍在桌邊坐下,看看桌上的飯菜,一碟花生米、一盤小蔥拌豆腐、一盤炒雞蛋、一小碟子鹹菜、在飯盒裡還放著老婆剛剛烙好的餅,鍋裡熬著小米稀飯。他們的女兒在外面鬧革命,現在還沒有回家。兩口子也不等她了。就著菜吃著烙餅,談著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老婆說了:“哎,建軍,這眼看著就快過年了,你們單位給不給發米票啊?”
“這才到秋天,你就想過年了。你著什麼急啊?”
“我不是著急,我今天路過知青門市部,看到門口寫著,這兩天的東北米很便宜,我說你要是有米票,咱們就趁便宜屯一點,省得到了年關頭上漲價,還不一定能買上。”
“買米幹什麼?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飯、白面饅頭,那才是正經吃活。米飯又不頂飽。”劉建軍大口大口地嚼著烙餅,香的直吧噠嘴。
“那逢年過節的時候,來個親戚朋友,總要招待人家一頓米飯的呀。”老婆埋怨的說。
“是啊!可這離過年還有小半年呢,你買上米又不吃,不怕放壞了------”劉建軍說到這裡,眼光突然凝滯了,他抬頭看著老婆說:“我剛才說什麼來著?”
老婆驚訝地看著他:“你說離過年還有小半年呢,怕買上米放壞了。”
“不是這句,是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老婆盡力回憶著,“噢,你說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飯、白面---------------。
“對,就是這句。”劉建軍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去穿衣服。完全沒有理會老婆在身後詫異的詰問,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劉建軍急急走向停屍棚,那裡有四具屍體在等待著他。
山西人歷來是吃麵食的居多,變著法的吃。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有特別重要的客人來到,才會蒸一鍋米飯吃。那老頭又窮又孤,怎麼會有人給他吃米呢?再說白天查看現場的時候,他也看過現場的遺留物。那老頭胃內的食物殘留物中絕對沒有一粒米。這也就是他看到那粒米時,會產生奇怪感覺的原因。或許從那粒米能查到老頭死亡的真正原因吧?劉建軍邊走邊想。
遠遠已經能望到工地上的停屍棚,黑黢黢的象一頭怪獸蹲在那裡,等待著吞噬送上門來的獵物。
劉建軍向就近的人家裡借了一把手電筒。一步步走了進去。他努力回憶著今天把那粒米拋向哪裡?在印象中的區域仔細搜索著,查看著。當那粒米在光線照射下出現的時候,他松了一口氣,如獲至寶地把它鉗入隨身攜帶的證物塑料袋。然後擰滅手電,光線消失的一瞬,他覺得那粒米似乎也亮了一下。也許是視線殘留吧。他想著,轉身準備離去。
一個人太聰明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劉建軍已經出了棚子,朝家裡走去。這時不知哪一根神經一動,他突然想到了張永旺夫妻神秘的死亡:“二起案子有這樣多的相似之處,或許是同一個凶手所為?也許在張永旺夫妻的屍體上也有殘留的線索?”這樣想著,他轉身返回棚內,揭開張永旺夫妻身上的苫布,用手電在一堆肉上仔細搜尋著,頭上沒有任何可疑的印跡、嘴裡、鼻孔中、耳洞裡、脖項、肩窩、胸膛、腹部、骨盆、股肱、膝彎、小腿、直到腳心都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劉建軍不死心,他又仔細地查看那些隱蔽的角落,腳趾縫中、腹股溝中、肚臍眼內、腋窩下、發絲內、耳廓內、還有-------?
翠花的指甲很短,只有大拇指的稍稍長一點,就在她右手的大拇指縫中有微小的白色碎屑。劉建軍趕緊看左手的大拇指,果然不出所料,在指縫中也有同樣的白色碎屑。那一定是翠花在臨死前,死死抓住對方留下的痕跡。劉建軍急忙取出小刮板,張開證物塑料袋,把那些碎屑慢慢刮到袋中。他的神經是如此緊張,甚至幻聽到有人“哧”的一聲輕笑。
他驚慌地站起身來,用手電在黑暗的停屍棚中掃視。
沒有人,是的沒有人。
他將塑料證物袋揣入懷中,將屍體上的布全部蓋上,然後匆匆離去。
回到家中,老婆已經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將衣服脫掉,掛在床前的椅子背上,隨後就上床睡覺了。
夜那樣黑,萬籟俱寂,劉建軍和老婆兩個人在床上發出均勻的鼻鼾聲。完全沒有聽到自己家的房門發出的細微的“吱吱呀呀”的聲音,門一點點被推開,一個黑影裹著秋夜的霧氣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在那樣的黑暗中,仍然能看到一雙炯炯的眸子。黑影猶豫了一下,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二人床的方向----------------。
“啪啦!”桌子上的杯子被黑影掃中,從桌面一溜滾下,杯中的水四處飛濺地潑出來,劉建軍從夢中驚醒,他迅速從枕底摸出手槍,一個魚躍翻到墻角,準確地拉著了燈,同時將槍口對準了那個黑影。
他的女兒目瞪口呆地立在地中間,驚愕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
劉建軍沮喪地放下槍,他的這個寶貝女兒從來都讓他頭疼不已。每天跟著造反派在外面鬧革命,很長時間都不回一次家。他盡量放輕鬆口吻:“今天怎麼回來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怎麼還是挑戰的口吻?果然女兒看了他一眼,也火藥味十足地說:“我願意回來就回來,你要是不想我回來,我就到司令部去睡!”
已經醒了的老婆連忙披了件衣服出來打圓場:“晚了,別吵了。你吃過飯了嗎?“她關切地問女兒。劉建軍狠狠地瞪著女兒,最終無奈地搖搖頭。他慢慢向床邊走過去,路過女兒身邊時,聞到一股煙草的味道,心中的憤怒再也壓不住,他甩手朝女兒的臉上就是一巴掌:“才多大就學抽煙了,你還是個女孩子呀?”
女兒被打得一楞,又聽到他罵,眼睛當時就紅了,雙手緊緊捂著臉,眼光仇視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媽媽畢竟心疼女兒,搶上前將女兒一把抱住,數落著劉建軍:“哎呀,怎麼下得了手啊,自己的女兒你就真捨得了--------嗯?”她嗅了嗅空氣又說:“女兒你也真是的,你怎麼就學會抽煙了?”
“我沒抽!”委屈的女兒漲著紅紅的臉大喊一聲。
“你還敢胡說?”劉建軍裝腔作勢地向前走,老婆連忙將他攔住,那邊的女兒這時完全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打呀,你打呀,我就是沒抽。”一家三口在屋中就開始糾纏起來。女兒的倔強已經讓劉建軍火冒三丈了,老婆又一直攔著他,女兒好象更加有恃無恐了。劉建軍心中暗暗想:“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但是老婆埋著頭緊緊抱著他,好象一塊東西一樣沉沉地墜在他的身上,劉建軍用盡胳膊上的力氣,使勁將老婆向旁邊一推。
老婆被遠遠拋開,象一袋麵粉一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劉建軍和女兒大吃一驚,停止了爭鬥,雙雙搶上前去,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老婆的臉上肌肉奇怪地扭曲著,早已死去了。劉建軍感覺她的身體在自己的手中越來越僵硬,忍不住悲痛欲絕。他猛抬頭想責罵自己的女兒,卻發現女兒蹲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的肌肉和她媽媽一樣的扭曲。似乎她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但是卻沒有辦法說出來,劉建軍大吃一驚。他放下老婆的屍體,伸手抓住女兒。透過女兒的身體,他感覺到女兒身體裡的血液在快速膨脹,好象波濤一樣在女兒體內洶涌。他扳起女兒的頭,女兒的眼睛裡露出的絕望神情讓父親心如刀割,他身體顫抖著,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好象沸騰了一般。他聞到那股煙味越來越濃,充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放開已經死去的女兒,劉建軍環視著房間,他的脖項越來越遲鈍,他想轉身卻悲哀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在逐漸僵硬。他全身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速度快得難以置信。他頭痛欲裂,然而他的舌頭和他身體的其他肌肉一樣不聽使喚。最後,血液衝破全身各處的血管壁,撲向他的肌肉。那一瞬間,那種令人生不如死的壓力消失了,劉建軍就在這瞬間的輕鬆中喪失了意識。在身體失去重心倒下的時候,他看到那被水潑濕的衣服,冒著縷縷紫煙。
上萬人聚集在工地周圍,看著劉建軍一家三口的屍體被抬進停屍棚。那狹小的棚子原來只是為王鐵根一個人搭建的,現在看來卻擁擠不堪。或許它還會繼續擁擠下去?又是一個晝夜,又是三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以後呢?接下來又會是誰?
三個人,也是同樣離奇的死亡,沒有任何痕跡留下來,除了那滿身粉紅色的屍斑,扭曲的臉孔和僵硬如鐵的軀體。每一個看過屍體的人心裡都明白,這是中毒了!然而公安偵察員搜遍了整個現場,也沒有找到可能致毒的物體。人們沉默地想著,臉色和天空一樣的陰沉,難道真是上天的報應。將目光投向陰霾的天際,斜斜的雨絲飄到臉上,秋季的第一場雨來臨了。
綿綿的秋雨直下了一夜,因為施工而鋪滿灰塵的道路被洗刷一新,四處彌漫的塵埃也被吸附,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早晨醒來的時候,大家打開窗,在公園裡散步,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純淨的空氣,暫時忘記了前幾天的恐懼。
呼吸吧,呼吸吧,有多少人從此再也不能呼吸了----------------?
小梅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手裡提著一個空飯盒。她剛剛給她的爸爸,一個社會科學研究者去送過飯。她的爸爸,因為被造反派戴上“牛鬼蛇神”的帽子,現在正被關在牛棚裡接受改造。因為近日的古怪事件,今天沒有上工地施工,託人給家裡帶話,讓給送點吃的。媽媽已經和爸爸劃清界限了,只有爺爺在家,勉強做了一點細面,讓她送去。牛棚就在工地的另一面,小梅來的時候街上人還很少,她繞過工地去的牛棚,現在街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小梅覺得有一點壓抑,她猶豫著看那充滿邪惡的工地,最後還是決定抄近路。
小梅踏上陰森森的工地,她低著頭沿著城垣一路小跑,仿佛一抬頭就會被惡魔攫去。突然她看到了什麼,腳步慢慢停頓了下來。
我不知道,晉中之外的朋友是怎樣稱呼這種東西的?每當下過雨後,一些朽木或者特別雜亂的垃圾上面就會出現,形態好象蘑菇,但是要比蘑菇大好多,是一塊一塊的,我們那裡叫做“地囫圇”,是可以食用的。我小的時候在姥姥家住,每當下過雨後,姥姥就會領我到山上去采摘這種東西,回家炒菜或者烹肉,味道很是鮮美。小梅就是看到在城垣下,遍處都是這樣的“地囫圇”。
小梅看著地上的“地囫圇”,想起原來爸爸在家的時候,雨後領她去郊外采“地囫圇”的情景,那時媽媽還在,父女二人在山坡上快樂地喧嘩著,把采好的“地囫圇”一團一團地放進籃子裡,帶回家。媽媽把它洗淨以後,就下廚烹炒,然後全家人聚在一起,歡快地享受著。而現在這樣的情景已經是一種痛苦的回憶了!小梅的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淚,她抽噎著蹲下身,和以前一樣地雙手捧起一團“地囫圇”,她的心裡想:爸爸關在牛棚裡,家裡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就把這東西撿一點回去炒一下,也算給爸爸一點好吃的吧。這樣想著,她把飯盒蓋打開,很快地采了一飯盒。
大街上行走的人群也很快發現了城垣下連綿四野的“地囫圇”。等到小梅起身回家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和她一樣在采摘著。
小梅滿懷欣喜地跑回家裡,推開房門,脆生生地叫道:“爺爺,我回來了。”
七十二歲的爺爺從屋裡蹣跚地出來,“怎麼樣,你爸爸還好吧?“
“好著呢,爺爺,他還說讓您不要擔心呢!“小梅放下手中的飯盒,將蓋子揭開,驕傲地扭過臉向爺爺說:”爺爺,你看。”
爺爺走近幾步,仔細看了看飯盒裡的東西說:“噢,地囫圇,對對對,昨晚下雨了。好啊,等我一會把它做好,你就給你爸爸再送一點過去。”他伸手拈起一團地囫圇,放在眼前仔細看著。
“多少年了,我還沒有見過這麼肥嫩的地囫圇啊!世道亂事情就邪啊!”老人自言自語著,把整飯盒的地囫圇倒進盆裡,衝上水去洗。小梅獨自一個人呆在門口玩,許多人已經采完的正趕回家,還有許多人正匆匆地趕過去要采。
爺爺將洗過的地囫圇逐個甩乾,將爐火捅旺,鍋架在火上,伸手提起油壺才發現,油壺裡的油已經沒有了。老人為難地搖搖頭,他將水注入鍋內,在鍋上放了一個蒸篦,然後將成團的地囫圇手撕成均勻大小的塊,放在蒸篦上,蓋好鍋蓋。他斜倚在爐上,一隻手肘撐著身體。畢竟年齡大了,在溫暖的爐火旁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爺爺聽到鍋裡的水滾了,嘩啦啦的響個不停。他睜開眼,看到鍋蓋被蒸氣頂的跳動不已,發出“嘶嘶”的尖叫。千萬不要蒸得太老了啊,那樣就不好吃了。爺爺想著,從水喉裡接了一瓢水,揭開鍋蓋,想朝鍋裡添一點水。
在此之前,在此之時,在此之後,在城中的許多人家裡,或許烹調方法稍有區別,但是他們最終都遭遇了這令人發指的一幕。
鍋一揭開,閱盡萬千世事、歷經人間滄桑的老人驚訝地睜圓了渾濁的雙眼。
霧氣氤氳中,那些成塊的地囫圇似乎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在蒸篦上來回跳動著,好象一群青蛙一樣。身體中發出“嘰嘰噶噶”的聲音。霧氣散開以後,這一群跳動的物體驀然停了下來。整齊地排著隊伍,向著老人“仰”起“頭”來。
它們不僅仰起過頭來,而且那頭上還有一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老人,在那眼中看不到一絲生命的光彩,只有仇恨、殘暴和------------
血腥!!!
猛然間,那些物體先後縱起,撲向驚呆了的老人。它們的身體帶著灼人的熱氣,接觸到哪裡就鑽向哪裡,迅速沒入老人的軀體,在他的體內肆無忌憚地竄行,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想象,最後隨心所欲地爆出體內,老人的鮮血和碎肉如煙花般在體表各處綻放、升騰又落下、撒滿了整個屋子。身體內的活力也隨之逸出。“撲嗵”一聲倒在地上。那些血淋淋的物體鑽出軀體後,尖笑著落在地上,消失了。
剛剛回屋的小梅看著地上面目全非、肢體零亂不可辨認的爺爺,放聲大哭起來
這次慘劇在《魏榆縣志》上是這樣記載的:公元1968年秋,因翻修魏榆城墻,防禦措施不當,導致屍毒流於地面,瘟疫蔓延全城,僅三天時間,死亡人數即達萬人以上。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曾經去到舊縣城所在地,走訪當年親歷過此事的人,就縣志所記載的歷史向他們考證。記憶力最差的老人也清清楚楚地對我說:
“萬人?別聽他們瞎說了!十幾萬人的城市死了一半,連續幾天,那些東西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隱藏著,隨時隨地就穿過人的身體。它們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在任何地點都有他們襲擊後留下的屍體。我們躲在哪裡都不安全,每天提心掉膽地活著。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凡是走出縣城範圍的,最後都是被車拉回來的屍體。屍毒?瘟疫?才不是呢!它們就是鬼域來的妖魔。政府把能想的招全用過了,那些東西還是隻多不少,誰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麼?從哪裡來?什麼時候會走?最猖狂的時候,它們就排著隊在街上呼嘯而過,發出刺耳的笑聲,無所顧忌地穿墻入地。要不是後來有林教授,這魏榆城早就被滅了。”
林教授,就是小梅的父親,一個專業研究社會科學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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