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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不醒桃花(陰陽鏡下)作者:寄秋 [打印本頁]

作者: jnny66    時間: 2012-7-28 20:13     標題: 不醒桃花(陰陽鏡下)作者:寄秋

[簡介]
惹熊惹虎就是不要惹到——他師父。
師父幹嘛說等著喝他的喜酒?
他可是清心寡慾的陰陽師,懂得斬桃花但談戀愛就謝謝再聯絡,
而且依他目前來往的對象來看,鬼才會嫁他啦!
不過師父功力真的有比較高明,姻緣果然自動上門來,
瞧這個活力旺旺的外送便當妹,雖然胸沒幾兩肉又很幼齒,
送錯便當還死要錢,然而可愛的模樣卻讓人很想跟她當朋友,
聽她聊心事,原來她的初戀很悲情,暗戀的男生名草有主,
咦?她這什麼要求,因為他長得像那男生十年後的熟男樣,所以請他借她抱一下?
保證「純抱抱不非禮」,他日行一善當然沒問題,
可是抱過之後她可要負責被電到的他,接下來他就發揮專業,
排個八字替兩人選個好日子,嚇,這卦象怎麼看起來不太妙……

    楔子

    砰!

    好大一聲撞擊聲。

    「哎呀!夭壽喔!是車禍。」婦人甲一臉驚恐地捂著眼大叫。

    「是誰被撞了?嚴不嚴重?」婦人乙提著菜籃,趕忙招喚鄰居來瞧瞧。

    「不曉得耶!沒見過,好像是外地人。」剛下班的婦人丙停好機車。

    「血流那麼多,大概活不成了吧!」幸災樂禍又刻薄的婦人丁瞟了一眼,故意比起蓮花指秀她六克拉大的鑽戒。

    賣魚的小販來了,刀削麵攤老闆來了,鹹酥雞阿哥來了,掛著三把刀的磨刀師傅來了。舔著棒棒糖的女學生來了,種田的阿桑來了,連街口賣棺材的黑衣大哥也來了,唯獨最該出現的救護車和警察伯伯遲遲不來。

    那邊在拍照,這邊在量身長,還有人在問明牌幾號,躺在血泊中的『屍體』像7又像3,扭曲的角度三十五,鞋號二十三號半。

    「可憐喲!看起來還很年輕,有十八歲嗎?」跟她女兒差不多年紀,婦人甲惋惜地說道。

    「滿臉是血誰看得出來,不過五官滿清秀的。」應該是個標緻的女孩。婦人乙趕著回去煮晚餐,所以沒再看下去。

    「聽說是一輛橫衝直撞的貨車撞了她,真是可怕呀!」沒天良喲!撞了人也沒下車就跑了。

婦人丙憤慨地拉著婦人丁的手描述當時的驚險情景。

    「我也有看到。那人正一邊開車,一邊喝著米酒頭。」婦人丁七嘴八舌的補充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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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是如此艷紅。

    由嬌小的身體中不斷流出。

    圍觀的路人指指點點,投以同情的眼神看著熱鬧,卻沒人肯主動上前援助受傷的女孩,冷眼旁觀討論誰看得最仔細車禍發生經過。

    可笑地,每個人都以為別人叫了救護車,所有人都在等待,等那咿喔咿喔的聲音響起。

    一真直到許久以後,姍姍來遲的人民公僕才出現,失血過多的女孩陷入重度昏迷,醫生宣佈有可能因腦部缺氧過久而成為永久性植物人。

  那一年,一九九七年冬。

  第一章

  「小人、小人、小小人,喲咐!為師的愛徒,快用你熱情高亢的聲音歡迎我,師父我老人家又回來讓你孝順了,大魚大肉趕快端上來,別再用魚乾野菜打發我,免得人家說你不孝……」

  一個乞丐……不,是一名穿著老舊灰色道袍,看似仙風道骨的老頭,有正門不走的跳窗而入,一邊大聲嚷嚷著喊餓,一邊為老不尊的扯開衣襟揚涼。

  不高,但也不算矮,中等身材,體型偏瘦,一副快得道成仙的模樣,衣服雖無補丁卻穿得隨便,套了左袖不一定穿右袖,左右腳可以是草鞋混布鞋,隨興得讓人很想……仰天長嘯。

  有著濟公師父李修緣的瘋癲個性,和哪吒三太子的孩子頑性,年過半百的歐陽不鬼毫無長者的威儀和沉穩,反而是晚輩們眼中最麻煩的老人,沒一刻正經的做出叫人匪夷所思的行徑。

  根據和他積怨甚深、緣分不深的獨生女所言,他絕對是一個古怪又欠管教的死老頭,見到他的人都該吐他口水,讓他知曉什麼叫知恥近乎勇,當個合乎眾人期待的一代宗師。

  不過他唯一的徒弟補述一這是不可能的事,請別為難一個精神失常的失智老人。

  當然,老人的徒弟是十分敦厚仁慈,此補述是由老人的女兒揣摩其心意,代為說出埋藏多年的心聲。

  好在他還有受人讚揚的優點,那就是不常出現,其女才不致因弒親罪名而被判處無期徒刑.

  「小人吶!我的好徒兒,你在哪裡……啊!找到你了,在賺為師的生活費呀!嗯!嗯!不錯不錯。有前途,為師的教導有方,真是叫師父我大感欣慰。」

  果然一表人才,玉樹臨風,頗得他的真傳呀!替人批命解運有模有樣,持筆沾墨,溫潤如玉,一點也不比他年輕時風流瀟灑的俊俏模樣差。

  就是太認真了,一板一眼不知變通,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不用照實全說嘛!保留一些的欲語還休,這些個冤大頭才會主動掏錢來,千拜託、萬拜託地把他當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唉!明明氣數將盡就不必再算了嘛!瞧瞧眼前這位客人眉高過耳朵,一生勞碌,觀骨過高,注定刻薄,唇形薄抿,不寡情也薄倖,頂多再走三年就日薄西山,請神請佛來都沒用。

  偏他這徒兒老是想不通,--心悲天憫人,不論牛鬼蛇神一律平等視之、不怕折壽少福的為人--窺天機,--盡天賜能力。

  幫人是好事,可是不能連禍延子孫的政客也幫,老百姓會沒飯吃也是因為他,一項錯誤的政策導致國家一年損失上千億,猶自睜眼說瞎話地自稱政績優異。

  「啊!你不是中外聞名的九全老人嘛!久仰久仰,今日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三生榮幸,這是我的名片,請笑納。」

  興奮而帶點三分虛情的政客連忙起身,滿臉堆笑地迎上前,態度恭敬得好像看到土地公。

  接過名片歐陽不鬼瞄了一眼。「喔!是王金龜呀!我聽過你,就是刪掉五十億教育預算,害孩子沒飯吃的那個嘛!」

  「呃……是王金貴,您看個仔細。」臉上一訕的王委員掏出手帕猛拭汗,笑得不自在。

  「哦!是看錯了,是貴不是龜,上了年紀,有些老花,你可別見怪。」他呵呵笑道,把一張薄薄的名片折成紙飛機,朝王金貴身邊的助理射去。

  『九全老人』顧名思義是少一全,做人『謙虛』的歐陽不鬼認為人不能太完美,不然會遭天妒,雖然他已經是十全十美的完人。

  不過他女兒另有見解,十全少一全的意思是精神不健全,直言他是表面上看起來正常的瘋子。

  「別別別,您言重了,您老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年輕得很,我們這些不長進的庸人可比不上您,您是我等的良師。」王金貴舌燦蓮花地極盡吹捧之能事。

  「呵呵……說得真中肯,我的確越活越有活力,不像你們越活越不長進,盡幹些狗屁倒灶的事兒,把祖先名諱都弄臭了。」他邊說邊手舞足蹈,一點也不擔心人家會翻臉。

  有求於人,腰必折乎。

  「這個……呵呵……我們一向盡心盡力為國家謀一程利……」九全老人不會看出他一年A了多少民脂民膏吧!咳!咳!要保持鎮定,別露出餡。

  「少在我面前打官腔,我是九全老人耶!還看不清你一肚子壞水嗎?」歐陽不鬼一躍跳上供桌,撫著下巴斜睨,「說吧!所求何事?」

  瞞不了人的王金貴索性直言,「官位亨通。」

  會來此求助的人,通常是事業出了點問題,或是想要大福大貴,三生三世不用工作也能衣食無缺,坐享餘味,當然他也不例外。

  「亨…亨…亨…你菜花……呃,跟蘇花公路一樣一路通到年底。這幾個月是你的政治輝煌期,要好好把握呀!」接著就進入黑暗期。

  「真的嗎?」王金貴喜出望外,笑得可開心了。

  「怎麼,你不相信我?」他看相從沒出錯,打一出生便能算到七十七。

  過了七十七還算什麼,死期嗎?

  「信、信、信!您是活神仙,一點小意思請您喝茶。」王金貴一使眼神,助理立刻送上大禮。

  不跟他客氣的歐陽不鬼一把收下厚重的紅包,朝他肩上重重一拍。「想做什麼就去做,別再瞻前顧後了,人生的機會只有一次。」

  火花燦爛在一瞬間,轉眼即逝。

  「是、是,我瞭解了,我馬上推動選辦法修改案,把任期再提高個幾年……哈哈!多謝建言、多謝建言,有空到辦公室來喝茶.」

  「委員……」年輕助理憂慮地低喚,這種自肥的法案民眾普遍觀感不佳,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吧。

  「沒關係、沒關係,九全老人和司徒先生都是世外高人,不興名利權力那一套.在他們面前不需要隱瞞什麼。」反正他們焰指一算也算得出來。

  利慾權勢薰昏了王金貴平日的精明敏銳,他滿腦子想著不久之後會得到多少好處,人在高峰容易得意忘形,他就是犯了這個毛病。

  一旦由眾人景仰的神算口中得知未來會飛黃騰達,他高興都來不及,哪會有所顧慮,再三道謝後便橫著離開,朝更貪婪的道路而去。

  「師父,你毀了他。」如果小心謹慎,他的政治生涯仍有三到五年。

  「哈!我是助他早日得道成仙耶!瞧他樂得都快飛到天上去了。」歐陽不鬼蹺著腳,一邊挖鼻孔,一邊抽著紅包裡的小朋友數著。

  「天道運行自有一定命數,急不得也無法緩行,你害了他呀!」唉!他這頑童性子幾時才改得了,都一把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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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放的竹簾一掀,走出一位清俊溫雅、飄逸出塵的絕世美男子,摻雜幾根銀絲的流洩長髮隨意披散在肩後,看似隨興。獨立紅塵之外的超脫,卻也給人清潤如水的感覺,怡然清爽。

  一身潔淨清幽的及踝長袍,腰帶上繫著蒼鬱深色的盤龍古玉,足下踩的是蘆葦草鞋,住在古意盎然的竹屋裡,乍看之下會以為他是古代文人,獨享一方寧靜。

  「哼!什麼害呀!你這小子會不會說話劉我是幫他快點看破,免得越陷越深,你的卜卦易經是我教的,難道我還算得比你差不成!」一點都不懂事,不能體會為師的用心。

  「師父……」要是師妹還在就能說說他了,老是這麼胡搞瞎搞,早晚一定出事。

  端起置放桌邊的涼茶,壓下歎息聲的司徒離人啜了一口,想起因陰陽鏡滯留在宋朝的小妹妹,感觸良多。

  以往還有個人管得住師父的胡作非為、瘋癲性子,讓他不致失了分寸,無所忌憚的任意妄為。

  可是從師妹決定留在新婚夫婿司徒太極身邊開始,師父就像山野裡的猴子,活蹦亂跳難以約束,有如家中無大人似,越來越像個不給糖就搗蛋的五歲小孩,一二天兩頭不鬧上一回絕不甘心。

  「別喊我師父,看你一臉不情不願地,准在心裡罵我為老不尊,一腳踩在棺材裡怎麼還不死,我惹了嫌嘛!」歐陽不鬼板起臉,窩在竹椅搞自閉。

  「徒兒不敢。」他當真歎了口氣,無奈地以哄小孩的語調說道。

  「哪有不敢,為師嚷嚷了老半天口都渴了.你這不孝徒弟居然安逸地坐著喝茶,也不曉得給為師奉上一杯,你呀你!太令人失望了。」養條狗看門都比他有情有義,下輩子若靠他奉養鐵定餓死。

  「師父。」司徒離人恭敬的低喚。

  「千麼?」他氣呼呼地一應,一手捉了把葵花子猛嗑。

  「請看你的左手邊。」司徒離人不失溫潤地提醒他。

  「看什麼看,左手邊不過是一杯冒著熱氣的鐵觀音,師父的最愛,就說你呀!不會做人,我……啊!燙……燙死我了,你怎麼沒說這裡有杯熱茶?」呼!呼!他可憐的舌頭。

  「我說了。」他依然雲淡風輕,不受他無理取鬧的影響。

  「我沒聽見。」歐陽不鬼耍脾氣的撇過頭,小心地捧著茶杯小口小口的品茗。

  「師父……」又耍性子了。

  「別喊我師父,我不認識你。」他是師父耶!也不會說兩句好聽話哄他開心。

  「好吧!這位遠道而來的道友,請問你有何指教?」開門迎客,不問貧貴。

  一聽愛徒將他當成上門求助的陌生人時,一股熱火往喉頭沖的歐陽不鬼瞪大了眼,飛也似的跳到他前頭。指著鼻頭破口大罵。「早知道你長大會這麼仵逆、不孝,當初我就不該收蠢頭蠢腦的你為徒,不尊師重道也就算了,還老是頂撞我,你……你……」

  「師父,後頭爐子裡燉著一鍋肉,是老滾剛宰的新鮮羌肉。」司徒離人不慌不忙地用食物堵住師父的嘴。

  「哎呀!我們家小小人最乖了,抓得住老人家的胃口,不像我那無緣的女兒那般無情。」要是春色在,肯定先拎起他的耳朵念上大半鐘頭,只准暍湯不准吃肉的虐待半百老人。

  歐陽不鬼跳著輕快的腳步進廚房,很快地端出碗公裝的肉湯,大塊大塊的羌肉他大口大口呼嚕地吃著,也沒問徒兒要不要吃一口.

  「師父,我叫離人,不是小人。」他有必要糾正他。

  「這種小事也跟我計較呀!師父我特地來告訴你一件大事,日後你準會感謝我。」

  「什麼事?」世上有他算不出來的事?

  歐陽不鬼得意地仰頭大笑,差點讓肉梗在喉嚨裡噎死了。「咳!咳!不說、不說。」

  「師父……」又來了,吊人胃口。

  「最近你會下山一趟,記得帶幾甕陳年紹興回來孝敬我老人家。」他嘴饞了,要破破戒。

  眉頭微顰的司徒離人伸指一描。「近日天災人禍甚多,不宜出門。」

  身為小有名氣的陰陽師,他算天算地,看盡芸廿公眾生的命猴,甚至能改變其一生運氣,可是他算不出自己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

  這是他選擇此行的宿命,眾人皆可以命理之術得知未來,唯獨他不可,守著一方天地為人卜卦算命,與山風野溪為鄰。

  他已許多年未曾離開所居的『竹蘆』,最遠只到過距離兩里外的竹林,當他覺得心靈該做一番沉澱時,他便會待上一天半天。

  「是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我說了算。」

  歐陽不鬼一副不許他多嘴的模樣。

  「可是……」

  「嘻!嘻!小小人,師父要等暍你這杯喜酒已經等很久了,等完成你的終身大事,師父的心願已了,就能安心地去找你師娘了。」

  「什麼,終身大事?」

  他嗎?

  瘋瘋癲癲的師父准又是一番胡話淮人,嫌他日子過得太平凡無波,故意加點火、褊點風,看他是否能起些反應,不再枯燥乏味得像個木頭人。

  以外人的眼光來看,都以為足不出戶的他會孤單寂寞,無人作伴,生活必是無趣而孤寂,鮮與人往來,不孤僻也會是個生人迴避的怪人,絕談不上有趣。

  但實際上,他『看』的比一般人多,也比他們遠,在他眼裡這世界繁花似錦,草木皆有情,它們用人類所不懂的語言和他溝通,並與他成為知己。

  四季更迭的動人美景,雖然雙目前一片漆黑無法得知,可是仍能感受到,用心欣賞無人開發的山野之美。

  風會告訴他樹木的顏色,雨會彈奏美妙的樂音,潺潺溪流聲使人平靜,和煦的陽光打在臉上帶來溫暖,夫復何求?

  向來清心寡慾的司徒離人已習慣無慾無求的日子,生性淡泊的他從未想過功名利祿,或是出人頭地,他很甘於平淡,願做閒雲野鶴,不爭世俗春秋。

  不過說真的,少了師妹歐陽春色不時的喳呼聲,還真有些……安靜呀!讓他不由得想起師父半真半假的誑語.心裡微起波瀾。

  他這個瞎子能給誰幸福呢?

  從不自怨自艾的他拾起盲人手杖,走向屋後養蓮的半窪水池,山上流下來的泉水特別清涼甘甜,他先掬一口水放在嘴邊一飲,再潑些水淨臉,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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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有沒有人在?送便當的。」一陣清亮、有精神的聲音從屋前傳來,聽得出很有活力。

  咦,送便當?

  是他聽錯了,還是有人搞錯了,離竹蘆最近的部落也要走上兩小時路程,何況般會外送的餐館遠在山腳下,不可能花上半天時間送上來,成本划不來。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或又是師父心血來潮的傑作,在吃完他和老滾三天的食物後,一時良心不安,連拐帶耍賴地騙人上山?

    「一共七個雞腿便當、五個炸排骨便當、三個倥肉飯,還有半隻烤雞,請點收。」

  咳!咳!真的沒聽錯,而且聲音聽起來年紀很輕,氣喘吁吁地朝內大喊。

  臉上掠過一抹苦笑的司徒離人將手中手杖放置一旁,準確而無誤地回到屋內,他怕拿著一根『棍子』會被誤以為懷有惡意,讓人嚇著。

  「不好意思,有沒有人呀?我趕著回店裡幫忙,你……哎呀!好疼……」

  怎麼有顆石頭放在門邊?!害人絆腳。

  咦?好硬的牆,但是又有點軟軟地,溫溫地,好像會呼吸……

  「小、心點,有沒有受傷?」

  溫和的男音由頭頂響起,長相清秀的女孩倏地抬頭。

  「啊!你幾時在我前面?跟貓一樣無聲無息。」

  嚇……嚇死人,一座山似的擋在面前,不吭氣也沒腳步聲,害她以為見鬼了,一顆心坪坪跳地差點跳出胸口,讓他活活的給嚇死了。幸好她膽子一向很大,只怕沒飯吃、沒錢讀書,只要有外快可賺什麼都不怕,鬼還怕人三分陽氣呢!

  這麼想,她心定了不少,拍拍驚魂甫定的扁胸,大吐一口氣,揚起比陽光還燦斕的笑臉。

  「屋裡暗,你沒看清楚,我剛從後門進來。」

  司徒離人輕聲地說道,指著後頭半掩的柴門。

  「喔!是我太大驚小怪誤會你,真是對不起。」客人最大,要趕緊道歉,不能開罪。

  前頭的太陽大,剛進門的她難免適應不良,感覺黑壓壓的一片,其實是光紮了眼,她才會短暫地看不清事物,以為客人省電省到捨不得開燈。

  不過才一會兒工夫,屋內的擺設她大致瞧得明白,很簡樸,但不失雅致,東西不多,絕大部分是竹編物,或是木製傢俱,看得出十分崇尚自然。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屋裡的光線一向不是很充足。」他不說是因為自己看不見,因此光對他的作用不大。

  竹蘆依山勢而築,兩旁是高大的樹木,樹蔭遮日也遮涼,讓竹蘆終年偏冷,略顯陰暗,只有靠窗的位置才顯得明亮。

  「不不不……是我太迷糊了,搞不清狀況,所以……呃,請問你的手放在哪裡?」女孩的聲音忽然不自在起來,有些驚慌。

  「扶著你的手臂,有什麼不對嗎?」師父剛離開,屋子肯定讓他弄得一團糟,不扶著她,恐怕她又要跌倒了。

  「不是,那是我的胸部,雖然沒長什麼肉。」她說得都快哭了。

  同年齡的女孩都發育得像掛著兩顆大饅頭,晃呀晃地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唯獨她不只生理期來得慢,胸前還平得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女的,長期營養不良叫她總長不出肉。

  所以她才在便當店打工,待人和善的老闆、老闆娘知道她是孤兒,總是叫她多吃點,店裡飯菜最多,不怕餵不飽她,甚至剩菜剩飯也讓她打包回家當晚餐。

  只是如此餵食一陣卻還不見成效,要慢慢來.她想假以時日,總會因三餐飽食而波濤洶湧,沒人會再喊她『太平公主』。

  「啊!你的胸……」司徒離人怔了怔,不自覺地往下撫……然後說了一句,「你的聲音很像女孩子。」但是身材就……

  「我是。」如假包換。

  「嘎?你是……」他倏地滿臉通紅,尷尬的收回手。

  「色狼。」

  「我不是……」真是羞愧,他竟會犯如此大的錯誤。

  「變態老伯伯。」

  「你誤會了……」他真的不曉得,出發點原本是好意,孰知……

  唉!好大的烏龍。

  「吃我豆腐。」

  「……」他百口莫辯。

  好死不死的覆在女孩子最在意的部位,他還為了確定性別而輕掐兩下,任誰瞧了都會怪罪子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污名。

  他想她可能比他猜想的還要小上幾歲,大概十三、四歲,胸部才會……很平。

  「別以為我是女孩子就好欺負喔!我住的閣樓有好幾隻大老鼠都是我打死的,我比你想像的要凶悍一百倍……」她虛張聲勢地恫嚇著,兩眼東瞄西瞄地想找防身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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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不見。」他輕歎。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要被我失手打死,不管你看不看得見,我都有一掌打死熊的力氣……你……咦?等等,你說你看不見?」

  真的?假的?

  「我是瞎子。」他說來平凡無奇,好像只是忘了戴帽似。

  她微諒,故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你真沒看到我?」

  「是的,看不到。」聽聲音的角度只知她不高,頂多到他肩膀,比春色矮了一些。

  「完全看不到?」她還是不怎麼相信,昏暗的光線叫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輪廓。

  「我瞎了二十年,連自己的手指頭也瞧不見。」只能靠摸索辨物。

  「是意外?」她信了八成,小心地牽著他,怕他撞到桌子。女孩貼心的舉動令司徒離人會心一笑。

  「是自找的,為了一窺天機。」

  「你是算命的呀?!算一次多少錢,會不會很貴……」她十分好奇的問。

  「想要我替你算一算嗎?」凡是有求子他,他不會聽不出話中渴求。

  求財、求勢、求富貴,眾人所求大同小異,為萬世千秋跪求他成全,不計代價。

  更有為情而來,不過若是心術不正,為一己私利而欲求符害人,通常他會閉門謝客,佯裝不在家,就算對方拍門叫罵也不予理會,任其無功而返。

  身為正統陰陽師,他從不走偏門,該幫的自然會幫,不該幫的也會委婉拒絕,不是每一個上門求助者都迫切需要他化解災厄,助其渡過凶險。

  「可以嗎?我先說我可是沒錢,也不用身體抵債。」醜話說在先。

  司徒離人笑了笑。「伸出你的右手,我先看看你的運勢如何。」

  「喔。」她猶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將小手擱在他大掌上。

  「嗯!嗯!你骨骼奇佳……但自幼喪親,親緣不深,生活奔波,常居無定所……」他忽地表情一變,不信地撫摸她虎口處。

  「咦?你說得好準,我三歲的時候我爸媽就被大水沖走了,後來我姑姑收養了我,可是她自己有三個孩子要養,我姑丈就瞞著姑姑把我送到育幼院……」

  後來她就一直住在育幼院,直到……直到……咦?她怎麼想不起來了?好像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帶她離開了,印象很模糊。

  「啊!糟了、糟了,我把便當放在外頭,不知會不會被野狗叼走了,我得趕快去拿進來,你等我一下。」一說完。她轉身飛奔。

  「我不……」吃便當。

  不習慣外食的司徒離人想跟她說別麻煩了,要她把十幾個便當拿回去,別浪費了,他和老滾兩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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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等了許久,仍等不到回返的腳步聲,他雖訝異,卻也不多做,他想著那女孩的骨相著實怪異,她分明該已壽終了,可又離奇的活著。

  是誰為她續了命嗎?

  還是勾魂使者忘了勾走她的魂魄?

  一陣木柴重放的聲音驚醒他的沉思,行動自若的司徒離人走出門口,望向一道勞動的背影。

  「老滾,你剛有瞧見一個女孩在附近嗎?」

  長相兇惡的男人放好柴火,面無表情的回道:「沒有,離人先生要吃晚餐了嗎?今天有山藥排骨湯、炒鮮筍和三杯兔肉。」

  「天又黑了嗎?」他失笑地搖搖頭,又往回走。「我聞到山芹菜的味道,多炒一盤野菜吧!」

  「是的,先生。」

  一天又過去了,太陽下到山的那一邊,日復一日單調的日子,司徒離人覺得心有點涼,感覺……寂寞呀!

    第二章

  「喂!有沒有人在?我又來送便當了,上次的錢順便收一收,連這一回一併收齊,你可不能賴、老闆娘會罵的,你不要害我被扣工錢。」

  事隔半個月之久,乍聞清亮、同樣朝氣十足的女音,正在整理菜圃的司徒離人有些訝異,但不意外,在經過歐陽不鬼長達三天三夜的疲勞轟炸後,再發生什麼事一點也不驚奇。

  自從師妹嫁為人妻後,無人管束的師父更加瘋瘋癲癲了,老說些他聽不懂的話語,要他快點、快點,不然會來不及。

  十年前,強迫他資助一位因車禍受傷而變成植物人的傷員,逼他每個月都得去『看』上一回,還語帶玄機的說此人與他關係密切,日後定會牽扯不清。

  他聽聽就算了,從沒當真,一段時間後師父外出雲遊,他也沒再去過了,不過一直到今日仍會固定匯款就是了。

  沒想到長年在外的師父一聽到他沒按時探望,又開始無人能抵擋的『魯功』,不眠不休地在他耳邊叨念,又氣又急地在門外敲了三天木魚。

  「不敲不響,木頭腦袋。」師父一臉嫌棄的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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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你在不在?看不到的瞎子先生,我又來了,送便當的工讀生,今天有香噴噴的鰻魚飯,還有燒烤鵝腿,空心菜炒得很鮮嫩,老闆讓我掌廚的喔!你一定要吃吃看,很好吃吶!」

  一顆探頭探腦的黑色頭顱在門口看呀看,不知是因為上次襲胸事件,還是怕人喊闖空門的,她只是站在門外大聲喊叫,遲遲不肯入內。

  「我在後面菜圃。」清潤的嗓音一揚,帶著些許雅俊。

  「你在菜圃幹什麼?你又看不見……咦,你在種菜?」從前頭繞了一大圈到屋後,她看到一個蹲著身、背向她的長髮男子。

  「自己種的蔬果不含農藥,待會摘一些回去吧!有機栽培。」吃得安心,也吃得健康。

  綠油油的一片菜圃不算大,但是各類當季生蔬應有盡有,幾根大蘿蔔,包葉的高麗菜,垂落地的紫茄和紅椒,還有鮮翠的大白菜和青江菜,一排高山野芹夾雜在青花菜當中,沾了露珠更是鮮甜。

  甘藷葉和山蘇蔓生在岩石邊,迎風招展的成熟玉米飽實碩大,開著黃花的絲瓜和胡瓜爬上瓜籐,幾串青澀的山葡萄往下垂長。

  一開始,這並不是菜圃,而是野草叢生的山坡地,歐陽春色怕驚墊後會有毒蛇爬進屋裡,子是一放假就努力拔草、翻土,再撒上種子,種出一株株充滿生命力的桌上菜餚。

  雖然人不在了,但也不能任其荒蕪,因此他和老滾空閒時就來拔拔雜草,再撒些種子,讓小師妹的心意不致被辜負。

  「什麼是有機栽培?」聽都沒聽過。

  「你不曉得什麼是有機栽培……」現在最盛行的無農藥培育法,連信息最落後的他都知道,沒理由她一無所知。

  她搖搖頭,後來想到他看不見,才開口說道:「是不是用機器耕種,一株一株種下去?」

  司徒離人忙碌的手忽地停住。「你今年幾歲了?」

  「我?十七呀!」她大方的告知,毫無忸怩,充分表現出十七歲少女的生氣。

  「還在唸書?」他必須說他有些詫異,十七歲的女生……呃,似乎養分吸收得不夠均衡。

  他想起暢行無阻的胸部,耳根子微微泛紅。

  「廢話,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每學期都拿獎學金,雖然上夜校很辛苦,常常得熬夜寫功課。」她忍不住話多了一點,吐吐苦水。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很喜歡靠近他,感覺他身上有股寧和的氣,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

  「你是哪所學校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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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了一個校名,並為此沾沾自喜,渾然不覺他眉心一攏,那間高職停辦已久,因爆發財務糾紛理事長卷款潛逃,關門至今仍未招收新生。

  是她說了謊,還是內有隱情?

  不想追究的司徒離人緩緩起身,他用流經菜圃的小水道淨手,然後轉過身面對送便當的打工小妹。

  「我跟你說喔!我們這次英文演講比賽要是能得獎,學校要招待我們花東二日游……」她的聲音忽然像被老鼠叼了,嘴巴張得大大的。

  「怎麼了?不繼續說下去。」他聽得正有趣,她的個性十分活潑。

  「你……你……」她嚥了嚥口水,目瞪口呆地指著長相清俊的男人。

  「我?」難道他臉沒洗乾淨?

  她突然大叫,「你長得好像一個我暗戀的男生喔!簡直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像了,像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他笑了。「我想我沒有失落在外的雙胞兄弟,你不用太驚慌。」

  「呃,不是說你像他啦!而是你像十年後的他,五官比較男人……」那個他笑起來有酒窩,靦桃可愛。

  咦?他也有,只是不太明顯。

  「呵……你一定很喜歡他嘍?瞧你說得好憤慨。」好像他不應該像她心儀的對象。

  女孩的聲音變得沮喪。「喜歡他又有什麼用,他有女朋友了。」

  司徒離人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名草有主,那也沒辦法了。

  「他和她常常很親密的手挽手,那女孩既漂亮又有氣質,一看就知是好人家的女兒,我哪比得上人家。」她滿嘴酸地說道。

  每回她刻意等在公交車旁,等男孩出現,他每到週末都會搭十二點零三分的車回家,然後提早五到十分鐘在站牌前等車。

  而她很沒用地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看他,假裝在看書,怕他發現她無聊的舉動,頭垂得很低不敢亂動。

  「用不著妄自菲薄,也許他們是兄妹,或是好朋友呢。」聽出她語氣中對自身飄零身世的介意,他忍不住出言安慰。

  「才不是呢!我查過了,他們念同所學校卻不同班,那個女生很喜歡他,常對外自稱是他的女朋友,他從沒反駁過。更可恨的是,有一回那女生瞧見我偷瞄她男朋友,居然傳紙條給我,叫我回去多喝些牛奶,別作太多白日夢,他們和我是不同等級的,女生長得像男生非常可悲。」

  她氣炸了,很想給那男孩一拳,罵他眼睛瞎了才會交個眼高子頂的女朋友,目空一切的瞧不起人,她只是喜歡他,幹麼要受這種鳥氣!從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在車站旁出現,雖然還是很喜歡他,可是她告訴自己要死心,窮要窮得有志氣.不叫人蔑視。

  「顯然你沒聽她的話……」司徒離人小聲的說,忍著不笑出聲。

  「你說什麼?」嘴巴動呀動地,不知在嘀咕什麼。

  「沒什麼,你的初戀聽起來很悲涼,叫人同情。」咳!咳!相信只要是男人。沒人會不中意豐腴型的女人,而先天不良的她……唉!光是喝牛奶恐怕不夠。

  她狠狠一瞪,「什麼叫很悲涼?你分明在嘲笑我的條件沒人家好。」

  「你……」他不知該喊她什麼,略頓了一下。「小妹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要學著適應」

  「我叫於神恩,不許喊我小、妹、妹…」

  她獗嘴的嘟嚷,非常痛恨那個『小』字。

  個頭不高的於神恩幾乎什麼都小,胸部小就不用再討論了,她臉蛋也很小,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垂憐似。

  她全身上下唯一大的就是那雙迷濛黑眸,會說話似的水亮晶瑩,一眨一眨好像天上的明星,讓人不自覺地深陷其中,想多看她一眼。

  以現今的審美觀來說,她的確不在美女行列,頂多只能算清純,短短的頭髮和老舊的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像清秀的小男孩。

  「好吧!神恩,你還喜歡他嗎?」於神恩,連名字都十分中性。

  「誰?」她一時沒意會過來,專注在他一頭又長又滑溜的直髮。

  其實她也很想留長頭髮,好讓自己更像女生,可是一想到護髮還有工作上的不便,她就自動打消念頭。

  「你喜歡的男孩。」這丫頭心不在焉。

  「喔!他呀!喜歡,可是我已經決定放棄他。」她能擁有的東西一向不多,所以也就不強求。

  「為什麼呢?」小女孩的、心思難以捉摸。

  二十有八的司徒離人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下年輕孩子的想法,十七歲的記憶離他相當遙遠,他都快忘了十七歲的自己在做什麼。

  於神恩沒好氣地一睨,而後又想起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因為我快養不活自己了,哪有時間風花雪月,談戀愛也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好不好,你沒談過戀愛嗎?」

  因為要付房租,她要很趕很趕地擠出一點時間才能看他一眼,得分秒必爭地和時間賽跑,連半秒鐘也不能浪費。

  那個人常說她騎車像拚命三郎,險象環生的在車陣內穿梭,遲早有一天她會出事,到時他絕對不會同情她,讓她痛死算了……

  咦,那個人是誰?明明很熟悉,為什麼想不起來呢?她記得他的背影很高大,牽著她的手走出育幼院。

  「我是沒有。」他從沒為誰、心動過,包括那個一直說喜歡他的女孩。

  「嘎?」於神恩睜大眼,像在看一隻怪獸。

  「你是史前恐龍嗎?」

  也許這是它們滅種的原因之一。

  司徒離人失笑地撫撫她短翹的發。「能愛其所愛的人最幸福,你要好好把握。」

  「你在鼓勵我去告白嗎?」她心裡有些雀躍,想和喜歡的男孩更貼近一點。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他不贊同也不反對,由她自己決定。

  她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玩著手指頭,繼而欲言又止的目光流連在他臉上。「你真的好像他。」

  「所以……」她的心思不難猜測,看似勇敢,其實還很羞澀。

  「呃,我可不可以抱著你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保證不會非禮你。」她好喜歡好喜歡那個男孩,他笑起來的模樣讓人感到好滿足。

  司徒離人好笑的歎了口氣。「好。」

  「真的?」她有些意外,難以置信。

  「要抱快抱,逾時不候。」怕她害羞,他故意逗她。

  擔心他會反悔的於神恩拋去羞怯,臉紅紅地將小小的身子貼向他,瘦弱的雙臂環抱著屬於男人的腰,雙目微閉,發出滿足的輕嚶聲。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酥酥麻麻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群山環繞的竹屋後相互輕擁,畫面美得像一幅畫,卻沒人有幸瞧見。

  風在吹著,吹動籐架下的小黃花,相擁的兩人靜靜地聽著風拂過耳邊的聲音,淡淡的情緣隨著花粉飄向心窩,孕育了亙古的情緣。

  一條紅線輕輕飄,繫上你我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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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完了、完了,我又忘了我的便當,你快把錢給我,我要拿回去給老闆娘。」她不能再丟三落四,做不好事情。

  忽地被推開,身前一空的司徒離人頓感冷意襲來。「跟我進屋拿吧!」

  「嗯,快一點,我趕時間。」那男孩要下課了,她要趕在上課前多看他一眼。

  於神恩很急很急的催促他,她看到天邊染紅的霞雲,神色突地一僵,她怔仲地想著,這顏色紅得好血艷,像她身體流出的血液……

  「你……你未免太欺負人了,居然隨便拿一張紙就誰我是錢,你騙我沒見過錢啊!一千無紙鈔才不是長這樣。」

  「是嗎?我大概拿錯了,下面那一層裡應該有五百的,你自己找找看。」是一千呀!她為何說他騙人,將千元紙鈔丟還他?

  「哪有全是假鈔,還有九十五年印製的五十圓硬幣,氣死人了,你想吃霸王餐是不是,盡拿假錢來唬我,我……我不要理你了。」

  「可是……這不是假錢,是貨真價實的……」新台幣。

  沒等他說完,氣沖沖的身影衝撞了他一下。

  十分生氣地往外跑,太陽還沒下山,她已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如泡沬般身影淡化。

  這次和上回一樣,他沒等到她,也沒發現任何一個便當,她和來時一樣沒有一絲預兆,同時也走得詭異,似乎除了他之外沒人看過她。

  司徒離人感到些許不對勁,可他捉不住這種撲朔迷離的感覺,好似人就在他面前,卻距離千里之遙。

  他從來沒有如此不踏實過,明明有道門在前方,他怎麼追也追不上,讓它越飄越遠,墜入虛無縹緲的黑洞裡不復見。

  他疏漏了什麼嗎?

  仔細回想過往的記憶,他清靈明心地讓自己進入純淨無垢的冥想,輕如鳥羽的靈魂騰空而起,他看到一年比一年年輕的自己。

  可奇怪得很,在某個點上居然躍不過去,停留在十九、二十的年紀,像有人故意封住似,不讓他窺見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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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

  一定是他,唯有他有能力搞鬼。

  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兇手,除了歐陽不鬼外,他不做第二人想,沒人會把整徒兒、看他出模為畢生一大樂趣,無聊時的消遣。「老滾,你有沒看見一個短髮的女孩從屋裡跑出去?」他在屋外砍柴,不可能沒看到她。

  「先生,你已經問過我五遍了,我沒看見你所說的女孩。」健壯的男人扛著一截樹頭,走過他面前。

  「真的?」他非得要個確定的答案才肯罷休。

  「真的,我老滾不說謊。」他一向誠實。

  老滾很高,像個發育過頭的巨人,根據歐陽不鬼誇張的說法,他有兩百公分,實際上大約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孔武有力,肌肉結實。

  他在八年前突然由山上滾下來,一身是傷面目全非,多處骨折還斷了一隻腿,然而不僅沒摔死還拖著血跡斑斑的身軀走了五公里山路,來到竹蘆求救。

  當時風大雨大,土石流崩塌,所有對外道路全都中斷,連下了十天大雨無法將他往外送,司徒離人師徒便靠簡陋的醫療,硬是把他從鬼門關搶救回來。

  只是高溫過後他竟想不起自己是誰,從何而來,是否還有親人。

  由於長相過於兇惡、橫眉豎眼,一副流氓的樣子,歐陽不鬼自做主張留下他,怕他是通緝有案的罪犯,太大張旗鼓找回記憶反而引人注目。

  老滾同意了,因為他越看自己的臉,越覺得自己像殺人犯,與其被警方逮捕,他寧可當個山野粗人,沒名沒姓地當個老滾。

  光頭、蓄胡一直是老滾的標誌,直到多年以後歐陽不鬼說溜了嘴,他才知道自己不是通緝犯,只是失憶而已,只不過山上缺個肯吃苦耐勞的粗工,他被相中了罷了。

  他外表看起來像四十,實際年齡無人知曉,這些年來也沒有人找過他,因此竹蘆成了他的家.從沒離開的念頭。

  「我相信你,可是……你沒聽見一絲交談的聲音嗎?」他們並未刻意壓低聲量,任誰經過都聽得到。
  老滾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先生,你自言自語的毛病不是近日才有,你一直有跟其它世界溝通的習慣。」

  他指的是山趙夜魎、孤魂野鬼,雙眼不識物的司徒離人反而得見非世間之物,情萬種他擁有第三隻眼一天眼。

  「你是指我見鬼了?」真實的體溫,彈性甚佳的肌膚,在在顯示她是個人,而非來自靈界。

  「除了這個理由外,我想不出還有其它因素。」畢竟他並未碰上先生口中的女孩。

  「也許是你們錯過了。」人非鬼物,豈會平空消失。

  「對了,如果之後你有看到一位短髮女孩,請盡快知會我一聲。」

  「好的,先生。」

  「對了,你有訂便當嗎?還是山裡的菜農拜託你代訂?」每次被追著要便當錢,想來也挺苦惱地。

  「沒有。」

  司徒萬人思忖了一下。「好吧!你忙吧。」

  接著他慢條斯理的走到門邊,剛要提腿跨入,身後傳來喚住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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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村長夫人來了。」一說完,老滾便悄悄地走開,不願與向來聒噪的村長太太打照面。

  「咦,她來幹什麼?」

  來不及讓他思索,刺耳的母雞笑聲已然揚起.由遠而近地讓人避無可避,不得不笑臉迎接。

  「喲!司徒先生,你怎麼越來越好看了?是不是煉了什麼仙丹妙藥,能養顏美容,拿出來讓大夥兒好好分享分享。」瞧這俊樣,她再年輕二十歲准迷個癡迷。

  村長夫人一雙肥手直往他臉皮拈,也不怕他疼地吃吃笑。

  被吃了豆腐,司徒離人只能盡量不著痕跡的避開,笑笑地當沒事。「有事嗎?村裡又有大慶典了?」

  「當然有事,而且是大事,聽說你想結婚了。」呵呵……她最愛做好事了,看到每個人都有好歸屬是她的心願與職責。

  「我?」他一怔。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二十八了,找個伴和你一起擠被窩,山上天氣冷,多個人抱著取暖可有趣了,明年生個胖娃娃,我來沾個喜氣添些一福,你們小倆口可別害羞……」

  「等等,誰說我要結婚了?」也未免傳得太誇張。司徒離人等村長夫人喘口氣呼吸時才插得進一句話。

  「不就是你那個神算師父嘛!他說你今年紅鸞星動,最遲明年春天一定娶進美嬌娘。」那老鬼雖然不太正經,可替人算命來還挺準的。

  早該料到是他。司徒離人在心中歎了口氣。

  「師父他老人家愛開玩笑,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哎呀!開玩笑也好,當真也罷,總之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娶老婆了,我們隔壁村徐老師的女兒在公所上班,今年二十四歲,約個時間見上一面,我幫你們撮合撮合。」

  笑得花枝亂顫的村長夫人以為大事底定,猛眨眼睛拋媚眼,渾然忘了他是個盲人,拚命地搔首弄姿想引人注目,一身肥肉顫呀顫地,反而讓人想吐。

  幸好司徒離人看不見,不然他得去掛眼科,治治眼角抽措。

  「不麻煩了,村長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即使百般推辭,他仍笑得溫雅,不見惱色。

  「先交往看看嘛!又不是叫你們馬上結婚,品雯人長得好又秀氣,還會彈古箏呢!配你綽綽有餘,你可別跟我客氣。」她有點施壓的語氣.不容他推卻。

  「聽起來像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可惜我配不上她,辜負你一番美意了。」唉!真會被師父害死,閒著沒事盡朝他射暗箭。

  見他一再搖頭,村長夫人有些不高興地叉起腰。「你這包媒人錢不讓我賺是不是?存心礁不起我不成。」

  「不是,你誤會了,我是怕對不起對方。」

  他依然笑意盈盈,處之泰然。

  「咦?怎麼說。」聽來好似很嚴重,把她心窩兒都揪緊了。

  村長夫人是標準的嘴硬心軟又雞婆,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管東管西,你不讓她管還不行,鐵定翻臉。

  「師父曾為我排過命盤,說我不惑之年方可娶妻,否則必有大劫降臨。」以爾之矛,攻爾之盾。

  「什麼不惑之年?」聽不懂,她書讀得不好。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他念得正順,一隻肥手趕蚊子似的直揮。

  「哎呀!別再念了,聽得我頭暈眼花,你直接告訴我會發生什麼事就好。」再聽下去她的腦袋就快爆開了。

  司徒離人溫笑的說道:「離人、離人,師父為我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親人離散,凡是近親都會遭逢不幸,包括妻子、岳父岳母、大舅子小姨子,都難逃我命裡帶來的劫數。」

  「夭壽喔!你那個老不修的師父連這種玩笑也敢開,真是缺德喲!」害人害一家子。

  他故意重重地歎口氣,不勝惆悵,「你應該發現我師妹不見了吧!她就是和我走得太近,才會離奇失蹤,下落不明,而師父長年在外,不常回家,原因也在此,你想他真的不怕死嗎?」

  「啊!你……你不要靠我太近,我社上還有鍋湯在燉著,先回去瞧一瞧,以後我也不來了……晦氣喲!真是晦氣。」長得一表人才卻天生帶煞,專克親人.

  一聽他說完,村長夫人龐大的身軀竟然跳了三步遠。一臉驚慌的往後退,飛也似的逃開。

  一等她離開,司徒離人氣定神閒地走回房,從竹櫃裡取出占卜用的象殼,放入幾枚銅錢,輕輕地搖晃幾下再倒出,以指輕撫銅板的正反面。

  第一卦,他皺眉。

  又卜一卦,還是皺眉。

  第三卦,他眉心緊蹙,為求確定再將銅錢放入龜殼.慎重地默念數句才傾倒而出。

  這一次,他表情凝肅的摸著銅板,難以置信它竟是……

  無卦。

  第三章

  「呃……對不起,又來叨擾了,我最近感覺怪怪的,好像常常忘東忘西……我……我很害怕,我的身體彷彿不是我的,我控制不住它……」

  一臉茫然的於神恩又出現了,神色恍惚的似不知自己在哪裡,遊魂一般走來走去,找不到門的位置,表情一片空白。

  她像是迷路的小孩子,倉皇又無措,明明知道該往哪走,可是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偏離回家的路越來越遠,想吶喊的她無法喊出半絲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呢?有誰可以告訴她?

  不知不覺地,她走到這裡,沒人告訴她為何這裡會讓她感覺特別平靜,冥冥中她知道有個人能帶給她溫暖,為她解答,撫平她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沒關係,不要緊張,到我身邊來。」司徒離人和煦地伸出手,指引她走向前。

  「你在睡覺嗎?」她無神的走到床邊,將手輕放在他掌心,頓時感到安心。

  「是睡了。」不過清醒的時間比睡眠長,太多雜事在腦子轉,不易入睡。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聲音很低,不太理解自己為什麼想找他。

  他笑著輕握她的手,安撫她。「我已經說過不打緊,別放在心上,深夜有朋友來訪,我十分高興。」

  「深夜了嗎?我以為是白天。」於神恩看向窗外,有些迷惑.

  「你怎麼會認為是白天呢?」他問,慢慢引導出問題所在。

  「不知道,我剛一睜開眼看到的是明亮的光線,早上的陽光射入我眼睛裡,然後我就醒來了。」很奇怪的,她身上的睡衣已換成外出服。

  「今天不用打工嗎?」他牢記她說過的話.早上五點送早報牛奶,十點到下午兩點送便當,兩點半過後到六點在快餐店。

  也就是說她一人身兼三職,還要上課,很少有私人時間,身為孤兒的她必須靠自己才能活下去,過著清貧而忙碌的日子。

  因此,她無法像一般年輕女孩享受談戀愛的快樂,即使很喜歡一個男孩,也因家境困苦而忍痛割捨,因為她負擔不起。

  「打工……」於神恩偏著頭,想了好久好久,反問他,「我要打工嗎?」

  好模糊,好多影像在眼前跑來跑去,可是就是看不清楚,閃呀閃地好刺眼,她想看得更仔細一點,反而畫面全亂了。

  真怪異,她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思緒不合作,誘拐她走向錯誤的方向,她赫然發現自己被困住了,困在沒有出口的迷宮。

  「不,放假一天,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她壓抑太久不放鬆不行。

  「喔!放假,我喜歡放假。」她像受到催眠,將頭往他肩上靠?

  「嗯!乖,慢慢呼吸,試著回想你怎麼走到我這兒。」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感受她肌肉倏地繃緊。

  「我……」她深吸了口氣,緩慢吐氣。

  「有一道光,像在呼喚我,我朝它走去。」

  「走了很久嗎?」司徒離人輕拍她的背,試圖穩住她的情緒。「很久,腳很酸,我又累又渴,那道聲音卻叫我快走快走,不要停,我不能停下來。」她拚命地快跑,一步也不敢停,隱隱知曉一日一停下腳步會發生什麼事。

  「你有看到什麼嗎?」

  於神恩突然神情一緊地抱住他,「有兩條影子在追我,一個像牛,一個像馬,可是有人的雙腳,他們拖著鐵鏈……」

  嘎啦!嘎啦!沉重的拖鐵聲劃過耳際,她聽得心慌慌,魂掉了一大半。

  「忘記他們,別再想了,有我在你身邊,他們傷不了你。」神色一凝,他迅速地在兩人四周劃下結界,不讓異物侵入。

  他幾乎可以判定追她的人是牛頭馬面,陰間的兩大鬼差,負責拘魂和索魄。

  可是,為什麼呢?這女孩分明是有溫度的實體,並非魂魄。

  無卦,難道他無論如何都卜不出卦象,原因在於她?他對和自己有關的人事物是無法預知結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

  這是她找上他的原因吧!一直離奇地在他面前出現,又莫名其妙地失去蹤影,他們之間必有一個他尚未解開的因果,而在此之前,他必須保護她。

  有一點司徒離人可以肯定,一向頑童心性的師父絕對知曉所有的事,他甚至懷疑是他一手操控,用意是測試他遇上危難時的反應。

  「我好想見他,見那個男孩。」她的心好痛,痛得快滴出血了。

  這點,他無能為力。「作夢吧!夢裡相見。」

  他不認識那男孩,但他有能力帶她進入夢境,讓潛意識帶領她見到想見的人。

  「不,夢是不真實的,我不要。」於神恩突然撫著他的臉,低聲地哭起來。

  「你長得好像他,可是你又不是他。」

  「我也希望自己是他,但是我終究不是他。」

  他像說著繞口令,暗自心疼她的深情。

  「我想回家,但我回不了家,眼前的每一條路都非常陌生,不管我走哪一條路都會回到原點。」她揪著他的衣服,埋頭低泣。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種情形的?」上次瞧見她的並無異樣,一點也看不出她有任何問題。

  「什麼時候……」思考對於神恩來說變得十分困難,她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捉回浮游的片段記憶。「好像是我從你這裡跑開後,地面忽然破了一個洞,很黑很深的洞,我一直往下掉。」

  她尖叫,叫得耳膜破裂、流出濃膿,一隻隻肥肥的蛆爬在手臂上、她用力地甩,突然就驚醒了。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的確是一大難題,一個處理不慎,她一輩子再也醒不過來。

  「你知道?」她面上並無喜悅,反而是淡淡的哀愁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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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開始懷疑自己為何而活,茫茫然無所依歸,未來不知在哪裡,一種被世界遺棄、孤單無依的感覺會擊敗一個人。

  原本她和平常一樣的生活著,清早趕著送報、送牛奶,休息不到半小時又得趕去便當店幫忙,洗菜、切菜、將飯盛入便當盒配菜,忙碌得連暍口水的時問都沒有.更尉說有空閒去胡思亂想什麼。

  突然有一天,她眼前一片黑暗,再醒過來時,以往常走的路明明沒變,早餐店的王阿姨、檳榔攤的李姊姊、賣牛肉麵的趙伯伯,他們依然有精神地呼喝著,她卻花了好幾分鐘才認出他們是誰。

  然後……然後……她發現自己變得不一樣。

  有時候頭腦清楚,曉得自己在做什麼,有時暈暈噩噩,只會傻笑,有時又感覺身體住了別人,極力排擠她,有時是往上飄,飄到軟綿綿的雲層裡。

  總之,一切都失去控制了,黑夜不像黑夜。

  白晝不像白晝,她的日子飛快的穿梭、跳躍,她怎麼追也追不上。

  「不要擔心,有我,你好好地睡一覺。」唉!師父,你這考驗太嚴苛了吧!

  司徒離人終於能體會師妹被師父氣得想殺人的心情,既無奈又沒轍,明知他是閒不住的老人,還是希望他能安分守己個幾天,別讓他們瞎忙一場。

  於神恩搖著頭,渾身無力。「我睡不著,頭昏昏沉沉的,腳很浮……」

  「試著閉上眼睛.想像你是捲起來的蝦子。」

  她必須放開自己,執念太深並非好事。

  她試著照做,但是……

  「不行,我好害怕,好多好多的血朝我湧來,好多好多的聲音在我耳邊,他們一直在講話,一直在講話……」

  闔上眼的於神恩十分驚恐地又睜開眼睛,像是受驚的孩子緊緊的抱住他,雖然她已經忘了剛才看到什麼,但渾身驚懼的感受仍殘存體內。

  沒有理由地,她就是怕得要命,好像走在刀鋒邊緣,一個沒踩穩便會被切成兩半。

  「好,不怕、不怕,我在你身邊,說說你最後一眼看見什麼。」他的耳根忽地一紅,往懷中擠壓的她似乎……長大了一點,他碰觸到柔軟的胸部。

  這真是對意志最大的挑戰,對平時不沾女色的他而言簡直是煉獄般的折磨,溫潤如玉的女體貼在身上,他竟感到一陣面紅耳躁的情慾波動。

  以前師父常說他是入定的老禪師,七情不動,現在這句話大概快收回了,他不是不動,而是未遇到對的那個人,想動也動不了。

  而今他卻為心有所屬的她心動了,捨不得看她受苦。

  「最後一眼……」畫面清晰地在眼前展開,她以為自己在大叫,其實是自言自語似的低喃.「那男孩走了,他和漂亮的校花上了公交車,我一急就追上去,我坐在車子後頭,看他們有說有笑的閒聊。」

  「我好嫉妒,好嫉妒,想上前分開他們,可是我知道我沒資格.只能靜靜地看著他們,等他們發現我的存在。」

  於神恩越說頭越低,手也越放越開,強烈的情感傳給司徒離人,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你需要把感情釋放出來,壓抑在心中你會很痛苦,得不到解脫。」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做不到,我做不到……」豆大的淚珠滑下粉頰,她激動的搖頭。

  是呀!做得到她今日就不會被自己給困住了。

  「那男孩是誰?」

  解鈴還需繫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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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高……很愛笑,待人誠誠懇懇,非常溫柔,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

  說起念念不忘的男孩,於神恩臉上漾起甜蜜的笑,聲音柔如絲。

  「我是問他的名字。」司徒離人在心裡苦笑著,原來他也會嫉妒。

  面露夢幻的她並未有被打斷的不快,只是微微擰起眉,和記憶中的名字拚鬥。「他叫……

  他叫……斯……仁……」

  「斯仁?」

  「不……不是斯仁……斯是姓……複姓,兩個字的複姓,叫……叫什麼……」

  明明快想起來的呀!為什麼又不見了?

  司徒離人突然心跳加速,額頭微沁薄汗,「司徒嗎?」

  「對,司徒,他叫司徒,有一雙世上最美麗的黑眸……」於神恩高興的直點頭,握起他的雙手大笑。

  「司徒離人嗎?」他說出自己的名字。

  她怔了怔,靄出迷戀的神采。「你怎麼知道?!他很愛笑對不對?」

  他的笑讓人感到世上無煩惱,凡事皆是庸人自擾,心無阻礙,所以無有恐怖。他像是超脫七情六慾之外,平靜而祥和。

  「對,他很愛笑,他認為微笑能撫平悲傷,人與人的衝突也會淡化。」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只是看結果自己能不能滿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他們之間的糾葛這麼深。司徒離人安心的笑了。

  「你……你知道他……」於神恩詫異地抬起頭,淚眼蒙隴中,他和那男孩的影像重迭了。

  「是的,我也叫司徒離人。」他笑道。

  「你也是……司徒離人……」她搞混了,怎麼會有兩個他?

  「你口中漂亮的校花叫安亞菲吧?」校董的女兒,一個非常有耐心的女孩。

  她在學校幫了他不少事,幾乎形影不離地把他當成她的責任,因為他看不見。

  於神恩更加震撼地彈起身。「你也認識她?」

  「我就是司徒離人,十年後的司徒離人。」

  她的執念穿過時間線,來到十年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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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後的司徒離人?

  那是什麼意思,為何她完全聽不懂,司徒離人明明才十八歲,怎麼她睡了覺,他就變成二十八歲的大男人了?

  是她出現幻覺了嗎?還是他故意騙她,人怎麼會一夕之間成長,變得……更有魅力.

  和以往一樣,對自己沒信心的於神恩只敢膽怯地在門後偷看,躲躲藏藏怕人嶺現,脖子一縮一縮地,想看又怕人家笑她臉皮厚,不自量力,神人一般的男子也敢奢望。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心裡的想望,一再探出頭,看他迷人的側臉,溫和不變的笑容,以及眉眼間散發的蓮花光澤,他仍是她眷戀不已的那個人呀!

  為什麼她沒認出他呢?她一直在想這問題。

  除了身材高一些,臉龐線條趨於男性化,舉止談吐多了一絲謙遜和溫雅,他就跟記憶中一模一樣,她競迷糊地認不出他來。

  現在的他比十年前更叫人著迷,她能有一天不看他嗎?

  「過來。」

  怔了怔的於神恩比比自己,不認為他看得到自己。

  「不要懷疑,就是你。」

  真的是我?她又比著自己,左腳小移了一步。

  帶笑的男音溫潤揚起,「神恩,家裡沒米倉,你用不著窩在角落當只偷米的小老鼠。」

  鬼鬼祟祟、怯生生地,膽小又飢渴。

  「人家才不是小老鼠。我是怕打擾你。」她不滿地抗議,嘟著嘴走到他身邊。

  「是嗎?」他以為那是她習慣性的老毛病。

  「當然。」她氣很足的回道。「你的客人都走了?」

  「知道他們想知道的事,還有留下來的必要嗎?」要是他們懂得知足,他不會希望再見到他們。

  面對形形色色的紅塵男女,他又喜又憂,喜的是有些人對親人的關心,一心求助,憂的是那些貪得無厭的人,永遠也不知滿足。

  人的一生注定有多少—福分強求不得,若不行善積德,再多的福氣也會用完。

  「你真的算得出那個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司徒離人頷首輕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點出他該怎麼做,至子做不做全由他自己決定,卜算的力量只是推了他一把罷了。」

  「可是……呃,你不是看不到?」她吶吶的一說,不太能信服的舉起手在他眼前揮動。

  他笑著捉住她的手。「我有敏銳的聽覺,你剛才在房門口看我看到吸口水的聲音,我都聽得一潔二楚。」

  「哪……哪有,我才沒有流口水……」

  她倏地滿臉通紅,連忙用手臂拭嘴,想湮滅證據。

  「喔!那是過於興奮的喘息聲嘍?!」他半開玩笑地逗弄她。

  羞得兩頰紅如蘋果的於神恩低吶地一吸氣,「才不是,你聽錯了。」

  「你意淫我。」

  「什麼?!」他……他也會說這麼下流的話啊

  她覺得她快暈倒了,心跳得好快,心儀已久的男孩……不,男人,就在面前,還握著她顫個不停的手不放,她呼吸不急促都不行,嚴重缺氧中。

  以前只能偷偷的看著他,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連一句話也不敢跟他說,安於偷窺的生活,不想去打擾他。

  但事實上,她仍是個愛作夢、不切實際的女孩,偷看他的同時也希望他注意到自己,不要一味地跟女朋友聊天,忽略真心喜歡他的她。就算當個朋友也好。

  現在她曉得以前他為何常視若無睹,因為他雙目失明,壓根沒看見她。

  「小心蚊子飛進嘴巴裡。」她似乎太驚訝了,抽氣聲濃重。

  她捂著嘴,口齒不清的問道:「你和烏呀嘎啦沒有……鬼烏雞……」

  「鬼烏雞?」她想吃烏骨雞?

  「我是說你怎麼沒有和安亞菲在一起?你們那時候好像很要好。」常常出雙入對,感情好得叫人羨慕。

  聽出她話中的酸澀,他放開輕握的小手。

  「我和安亞菲只是同學,我父親那邊的親戚拜託她對我多照顧一點。你該看得出我有很多地方不方便。」

  「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她哪看得出來,行動自如的他比明眼人還靈敏,有好幾次他的視線投向她,她驚喜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

  結果是自作多情,他根本看不見她,而她競快樂一整天,興奮的想著他是否對她有意思。

  「還不到那種程度,她是個滿好相處的人。」有過交往的提議,她提出的.

  我很喜歡你,離人,我們交往吧!心高氣傲的小公主挽著男孩的手,這麼說道。

  我也喜歡你,但我不能與你交往,男孩溫柔的回答。

  為什麼?她很生氣的問。

  因為你不是我要等待的那個人。男孩無奈的笑著,不希望她受傷。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是你等待的那個人——

  是呀!憑什麼?

  男孩事後想了很久,最後決定提早結束課業,不讓女孩越陷越深,他不用回答為什麼,一日一他遇到他等待的那個人,心會告訴他。

  此時的司徒離人正面對那個人,但他不能明白的表明心跡,在他還沒確定一件事前,若是不經意表露出愛意,那個人的執念會越深,後果恐怕難以收拾。

  「真的?」她兩眼異常發亮,嘴角往上揚。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是真是假,自有時間去印證。

  「那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於神恩特別強調『現在』,屏氣等待答案。

  「你要聽真話?」

  「廢話。」誰要聽假話來著.

  「原來你喜歡聽廢話。」他佯裝明瞭地點點頭,笑意不減。

  「你……司徒離人,不要給我要白癡啦,你明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她緊張的瞋道。

  溫柔的笑臉微微一收,他語輕地一揚唇。

  「『現在』沒有女朋友,也不接受毛遂自薦。」

  「我……」可惡,她好不容易鼓起一點告白的勇氣,他居然不給她機會。

  「對了,我明天要下山一趟,你待在屋裡別亂跑。」紛擾的人群呵!混濁的城市。

  「什麼,你要下山?」於神恩突然露出驚慌神色,緊緊捉住他不算強壯的手臂。

  他笑著拍拍她的手。「我總是得去查查你發生了什麼事,才能找回原來的你。」

  「我要跟你去。」她很怕,怕再也看不到他。

  「不。」他堅定而溫和的拒絕。「我沒有把握能否保護你。」

  「我不怕。」只要跟著他,她什麼都不怕。

  「我怕。」司徒離人表情萬千的撫著柔細小手。「我眼睛看不見,沒辦法實時為你擋下危險,我不曉得會不會有另一個你出現,到時我要怎麼保全兩個你呢?」

  她不語,低垂著頭;

  「我承認我也有不足之處,不管我如何排盤卜卦,始終算不出你十七歲以後的命盤,但我看不到你,表示你還活著,溫熱的身體確實存在著。」她還沒死是唯一的線索。

  「我……我不要一個人被留下,孤孤單單的感覺很可怕。」她怕那個聲音又來拉走她。

  時候到了,於神恩,卒於十七……時候到了,於神恩,還不快走……時候到了,於神恩,該去報到了……時候到了,於神恩……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不要害怕,神恩,為了我勇敢,我不會丟下你一人。」她現在的狀態太脆弱了,容易遭邪物佔據。

  「我……我會勇敢,我等你。」她明明怕得雙手直抖,卻強裝堅強。

  「你喲!真讓我放不下心。」司徒離人幽幽地歎息,大掌摸索著她秀致五官,輕輕在眉心落下一吻。

  「如果你能吻在唇上,我會讓你更放心。」

  她一臉期盼。

  聞言,他輕笑出聲,「等我回來再提醒我。」

  「如我所願?」她下意識地舔舔唇,直盯著他近在眼前的嘴。

  「看你表現如何。」他不給承諾。

  「厚……」她不服氣的發出抗議聲。「你有誘騙小女孩的嫌疑。」

  他又笑,撫過她的發,發現又長了三吋。

  「你可以走到屋外,但不能走得太遠,竹蘆四週一百公尺內我有布下結界,你不用擔心會有邪物侵擾你。」

  「那人呢?」她一臉哀怨的說道,不希望他離開她。

  「人?」司徒離人想了一下,「在我房裡左邊的櫃子有春色留下來的電擊棒和防狼噴霧劑,下山前我會教你怎麼使用。」

  「春色?」聽起來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我師妹,我一向當她是親妹妹看待,不過你不會有機會見到她,她嫁人了。」她們錯過了有點可惜。

  「咦?」他的話真奇怪,嫁了人就不回娘家嗎?

  「不要胡思亂想了,她的故事很離奇,有空我再說給你聽.現在陪我去散散步好嗎?」他很珍借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嗯。」她喜歡散步。

  夕陽的餘暉灑在兩人的身上,歸巢的倦鳥飛過頭頂,染紅的晚霞伴隨著一顆大火球往西墜落,一閃一閃的星子在天未暗時跳了出來。

  迎著微涼的晚風,不覺冷的於神恩專注地看著她心裡最耀目的太陽,一下子漲滿的幸福感充斥全身,多到無法承載。

  驀地,她像發現什麼地大叫——

  「你有白頭髮……」不只一根.而是很多根。

  第四章

  「於神恩?」

  老滾聽到這個名字時,十分熟悉,讓他直覺得應該認識名字的主人,而且和她關係密切。

  他不做其它想法,認定這個名字是個女生,臉蛋小小,手小小,走起路來也很小,使勁地捉住他的手撒嬌,喊他……喊他……呃,喊他什麼……

  不,不對,他不可以忘記她,他要盡快想起她,因為她是……她是……她是他唯一的親人。

  「對不起,沒有這個人,我們這附近的透天厝被大財團收購,改建成辦公大樓,沒你要找的閣樓。」鴿子籠倒有幾個。

  「喔!打擾你了.那請問秋冬便當店往哪走?」都十年了,人事已非。

  「秋冬便當店?沒聽過耶!」真俗的店名,叫佳冬不是更好聽。

  銀白色的髮絲飛揚在陽光下,特別引人注目、髮長及腰的司徒離人不辭辛勞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飄逸俊秀的身影總叫人忍不住回頭一顧。

  之前於神恩大喊他黑髮中有白頭髮,他苦笑不語,白才是他原來的髮色,因為師父要他做一件事他尚未做到,因此頑性甚重的老人家趁他睡覺時,偷偷地將染髮劑往他頭上倒。

  其實是黑或白他也不在意,反正他看不到,一直到三天後他才經由村人口中得知,但那時已經洗不掉了,白髮變烏絲。

  只不過藥劑有時效性,大概過了一、兩個月就慢慢褪色,因此露出原色。

  意外地,她居然喜歡他一頭白,堅持漂回原來的顏色,折騰了一夜,終於以銀絲見人.

  「秋冬便當店……你說的應該是秋冬開的便當店啦!它原先的店名叫好吃便當店。」一位打扮入時,年近五十的婦人這麼說道。

  「搬了?」

  「是呀!搬很久了,聽說秋冬她老公外面有女人,她一個火大拿起菜刀往他背上砍……夭壽喲!十七刀耶!差點要命,這女人真的很狠。」

  嚼著檳榔的老阿伯描述當時的驚險情景還做出砍人的凶狠動作?直說只剩下半條命的老闆嚇得和老婆離婚,跟外面的女人搬到國外,再也沒回來了。

  「老闆娘她人在哪裡呢?」至少還有一個人可問。

  「誰知道,被關了好些年,也不曉得放出來了沒。」

  線索到此中斷。

  額頭微冒薄汗的司徒離人聽從老滾的建議,兩人先到附近的公園休息一下,有樹蔭遮涼不致太熱,順便重整思緒。

  他們花了兩天的時間四處打探,可笑的是,找到的線索有一半是錯的,三段說成四段,南和北相距甚遠,而且街道名稱也有出入.

  十年裡可以發生很多事,壁曰如小商店變成大商場,平房沒了,矗立著高樓大廈,道路拓寬了,新興的商業街和小吃店林立,物換星移、滄海桑田。

  於神恩是個孤兒,她一個人承租八坪大的小閣樓,原先的房東賣了房子也不知哪去了,根本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有沒有親人。

  而早已關閉的學校更是找不到人詢問,大部分學生資料早已流失,她的同學有些人她自己都講得不清楚,茫茫人海又如何找到遺落的小粟呢?

  「先生,你為什麼執意要找出那個叫於神恩的女孩?」他從未看過他這麼認真的神色,好像那人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司徒離人面上微露惑色。「你怎麼知道她是女孩?我應該沒告訴過你。」

  「我猜的。」果然是女孩。

  「猜的?」

  「因為你最近常追問我有沒有瞧見一個女孩.我猜你想找的人是她。」他找得很急切,有時若有所失地托腮歎息。

  當初春色小姐被吸入陰陽鏡時,他也未流露太著急的心情,神色自然地研究古鏡,不疾不徐地從中摸索出蹊蹺。

  如今人不同了,反應也不相同,看得出他特別看重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嬌客,雖然從容不迫仍在,卻多了一絲關心。

  「是呀!我想找她,但又不是她。」她是她,卻也不是她。

  「先生,你在打什麼啞謎?」老滾聽得一頭霧水,不曉得他究竟在說什麼。

  司徒離人低笑不語,過午的公園少有人活動,上課的上課。上班的上班,怕熱的老人帶孫子回家睡午覺,三三兩兩的遊民或躺或坐的抽煙聊天,吵雜的車聲影響不了此時的寧靜。

  近秋的氣候還是一樣炎熱,吹拂而過的風仍帶些熱氣,不是讓人受不了的酷暑,就是有點悶熱,吸進肺部的空氣也顯得乾燥。

  「秋冬小吃店的米粉湯真是他×的好吃,一碗要我三十塊,吃死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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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冬小吃店?

  司徒離人的耳朵相當敏銳,三百公尺外的交談聲都能接收得到。

  「是嗎?聽說又要漲價了,多五塊。」賺的錢永遠比不上花錢的速度。

  「他××的,怎麼又要漲?我窮得都快要當內褲了……咦?五百塊……」啊!會飛……

  在附近工地工作來公園小憩的大漢瞪大眼睛,跟著一張紅色紙鈔看向一隻持鈔的手。

  「能請教你們一個問題嗎?秋冬小吃店在哪裡?」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放棄。

  大漢一把抽走鈔票。「再給我一千,老子帶你去。」

  不惱不氣的司徒離人笑容溫雅依他要求,大漢也不囉唆地拿錢辦事,邁大步往前走去。

  但走了一半,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再回頭一瞧,滿頭白髮的年輕人居然是個瞎子,他嗟了一聲,搔搔耳,腳步放慢地配合他。

  不是很遠,大概兩條街外,步行差不多十分鐘左右,一間看起來乾淨的小店面就開在便利商店旁邊


  「秋冬呀!有人找你,順便來碗米粉湯,老子餓了。」大漢大刺刺地拉張椅子坐,抽出衛生筷等吃。

  「誰找我……暖!你這死老趙,欠老娘的面錢還沒還呢!你又想來白吃白暍呀!」四十出頭的婦人手叉著腰,拿著鍋蓋就要往他腦門砸。

  「等等、等等,死婆娘,我有錢,這位白頭髮的小兄弟給的。」他連忙把剛到手的錢往她手心塞,一身大哥氣魄忽然變卒仔。

  「人家為什麼給你錢?」不會是恐嚇得來的髒錢吧?

  「嘿!查某,少年仔說要找秋冬啦!不就是你嘛!」這筆領路費他賺得心安理得。

  「找我?」一張歷經風霜的臉抬了抬,看了看攤子前的年輕人,然後被他身後的老滾嚇到。

  「這個月的保護費我已經交給老九,不能再找我拿。」

  她一個月所賺不多,再養這些廢物,她自己都快餓死了。

  「阿嬸,你誤會了,我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司徒離人和善有禮的點頭示立思。

  「找誰?」一見他有禮貌的問候,秋冬嬸這才放下手中護身的菜刀。

  「於神恩,十年前在你的便當店打工……」

  他還沒說完,秋冬嬸的大嗓音已經扯開了。

  「你說小恩呀!那女孩勤快又認真,嘴巴又很甜,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乖得很,我看了都想好好疼疼她。」要不是她家那死老頭老是一臉色色地瞧著人家女孩,她早收她當乾女兒了:

  「應該是她,她留著一頭短髮,臉蛋小小,嘴也小……」但是胸部有發展空間。

  司徒離人像想到什麼畫面,臉上一陣發燙。

  「太瘦了,沒什麼肉,前面後面看起來沒兩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男生,衝著她叫便當店小弟。」所以她一直叫她吃,希望把她養胖些。

  秋冬嬸的思緒一下子飄回十年前,那時她還沒有水桶腰,走在路上是還有年輕人會吹口哨的大美女,她和丈夫經營了一間便當店,店裡有幾名工讀生,而勤奮的小恩讓她印象最深。

  原本她有心要照顧她,可是那時候她老公因為賺了些錢而在外胡搞瞎搞,搞大別的女人的肚子,他們夫妻吵翻天,無暇顧及她是否吃飽,功課好不好。

  「對,就是她,你知道她在哪裡嗎?」總算找到認識她的人。

  「她呀!」她滿臉同情的歎了口氣。「以前她常常遲到三、五分鐘,問她原因也不說,後來我才曉得她喜歡一個男生,為了趕時間去看他一眼,就在公車站前被撞了。」

  「什麼,被撞了?」心臟一緊,司徒離人為了她的癡傻而心痛。

  「相當嚴重的車禍,血流了一地,手呀腳的都斷了,當場就沒了氣。」真是可憐,她要是慢慢來就不會出事了。

  「她……她死了……」怎麼可能?他還能碰觸到她溫熱的軀體,她是那麼真實的活著。

  「那倒沒有,不過比死還慘,有個奇怪的老頭子闖進急診室,不知比劃什麼,斷了氣的小恩又恢復心跳、脈搏,送進加護病房。」

  「然後呢?」他急問。

  「然後她就沒再醒過來了,活著受苦,成了不會動、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她看了都辛酸。

  「植物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才會因心中的執念過重而離魂。

  相傳古代有對相愛至深的戀人,女的是位千金大小姐,男的則是窮家小子,兩人被迫分離,男子在臨上船前,他的愛人追來了,願與他雙宿雙犧,永不離別。

  後來兩人結為夫婦,並生下數名孩兒,多年後丈夫陪同妻子返回離家多年的家鄉,爹娘兄嫂大為震驚,人明明躺在床上已昏迷多年,怎會嫁為人婦?

  女子進入自己的閨房,走向雙眼緊閉的小姐,兩者合而為一,沉睡不醒的小姐幽幽醒來,她挽起男子的手向雙親告稟,此人已為她夫婿。

  這便是離魂的由來,因為思念超過人的負荷,魂魄脫出軀殼化為形體,追隨所愛的人而去。

  「對呀!都十年了,不好也不壞,拖著一口氣也不知道要見誰。」早點解脫對小恩來說才是好事一樁,她這樣硬撐著實在太苦了。

  忍著悲痛情緒,司徒離人語氣艱澀的問道:「她還住在醫院裡嗎?」

  「應該是吧!如果沒轉院的話。」

  「請問是哪一間醫院?」他要見她一面,在最短的時間內。

  「哎!我要找找看,太久了,我兩、三年前還碰到她大嫂。」啊!有了,就是這張名片。

  「她有大嫂?」原來她不是無親無戚,還有家人在。

  「是呀!還長得挺漂亮的,不過還沒過門,她短命的大哥上山工作,賺她的醫藥費,車子翻了,人也沒了。」到現在連屍體也找不到,八成被熊吃了。

  「那她大哥是……」若有機會就替他招招魂吧!算是緣分一場.

  「好像叫什麼……跟小恩名字只差一個字,我想想……啊!於承恩,塊頭很大。」她比了比肌肉,表示壯得像頭牛。

  於承恩?正要遞水給司徒離人的老滾忽地全身一僵,像被雷擊中似。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這個名字,於承恩……於承恩……於承恩……

  隨即搖了搖頭,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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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是神聖的殿堂,不容侵犯的教人聖地,不論你是達官貴人,或是地痞流氓,一日一進入了此地,生老病死將無權選擇,醫生的角色是治病和減輕病痛,絕對沒辦法跟上帝掄人,也嬴不了死神揮下的巨鐮。

  地處近郊的聖心醫院雖有門診掛號,但以長期療養病患居多,院區佔地遼闊,室外景觀造景多,適合精神有問題,身心障礙者的治療環境。

  在入口處東側最後一幢大樓,裡面住的是無行動能力老人,全身癱瘓需要全日看護的重殘者,以及植物人。

  不過他們有分樓層,各有專屬醫生和護士以應不時之需,不會混在一起聘請沒有經驗的外勞照顧,因此收費相當昂貴。

  即使有健保給付,一床一月也要三萬元起跳,而這是潔寒家庭才有的減免,一般家庭若沒有七、八萬是難得一床位。

  此時,應該靜如平和的某一病房裡,傳出近乎爭執的大吼聲,理應出面制止的護士只從護理站仰直脖子一瞧,習以為常地又低下頭整理住院資料。

  只是她們互相傳遞的無奈眼神似在說一又是305病房,怎麼鬧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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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呀!能不能聽我一次,都幾歲了還這麼任性,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別像個女傭幫人把屎把尿,盡做些低下骯髒的工作,弄得一身是消毒水的味道,誰敢要你?」

  放著自個家裡的事不做,每個月薪水才兩萬出頭的工作倒是做得挺樂,沒有三萬獎金,沒有年終禮品,而且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全天守著一個活死人。

  她就是不曉得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明明有知名廠商聘用她當會計師,月入少說六、七萬,還有生育津貼、出國補助、公司分紅,一年兩次員工旅遊,及其它一堆福利,她偏是給辭了,花了三個月時間受訓練,只為當個工時長又辛苦的看護。

  原本以為她會撐不了,頂多半年一年就會放棄,身為備受寵愛的么女,大家也就由著她去吃點苦頭,不忍心苛責。

  誰知這一做居然沒完沒了,不喊苦也不叫累的硬撐著,女孩子最可貴的青春大半就這麼蹉跎掉,叫深愛她的家人看得很心痛。

  「媽,這裡是醫院,你小聲點,別吵到其它人。」她精神真好,嗓門依舊大得驚人。

  「哪裡會吵、這一個個躺得像死人似,跟太平間沒兩樣,我就算拿著大聲公在他們耳邊大吼大叫,也沒一個會爬起來罵我太吵。」真要能開口還得感謝她呢!

  「媽!你不要這樣,請給別人多一點尊重,他們也不想變成這模樣。」躺在這裡的都是可憐人,更需要關懷和憐憫。

  「我尊重他們,誰尊重我?!不過叫你去相個親,推三阻四地直說走不開,害我一再跟人家道歉,丟盡老臉,你真是我的好女兒呀!」

  早知道她會這麼不孝,當初一生下來就先把她掐死,省得被她活活氣死。

  「這件事怎麼能怪我,事先也沒知會我一聲,臨時要我去餐廳和男方見面,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脫身,連找人代班的時間也沒有。」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個性也不改一改,老是要所有人配合她。

  李桂花手一叉腰,指著女兒鼻頭大罵。「你還敢回嘴呀!上一回陳媽媽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侄兒等了你多久,你不去也就算了,還打電話叫陳媽媽別多事,你還不想嫁人。」

  「我有工作……」她話還沒說完,震耳欲聾的獅子吼又直衝門面而來。

  「朱秀婉你要敢再跟我提這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我馬上隨便找個人把你給嫁了,嫁個阿貓阿狗都比當下人強。」有哪個當媽的狠得下心看女兒日漸消瘦,三餐不定地常以麵包果腹。

  因為總是忙得沒時間進食,一有空就囫圇吞棗、拿到什麼吃什麼,以吐司乾麵最方便,長期下來難免營養失衡,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健康。

  「媽,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怕我累壞了自己,你會心疼。」一聽她喊她的全名,朱秀婉趕緊擺出小女兒的姿態撒嬌,即使她年紀已『老』得不適合當媽媽的小女孩。

  面對最寵、最疼的小女兒,李桂花稍軟了口氣,「知道我會心疼還盡讓我為你操心,當初你硬要和長得像流氓的窮小子交往,我們也沒說什麼,只要他對你好,肯專心一意的疼你寵你,你要的我們不都給你了?」

  一聽母親提起那個人,頓時鼻一酸的朱秀婉紅了眼眶,想起無緣的他,心中的傷痛仍在,不時隱隱作痛。

  她很清楚當初家人並不贊同兩人的交往,剛和他認識的時候,她是清湯掛面的國立大學生,而他不過是半工半讀、高中畢業的黑手學徒,因為家窮先當兵再念夜校,大她兩歲。

  也許就如母親所言,鬼迷了心竅吧!第一眼見到他時覺得他很可怕,像一拳能打死一頭虎,可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後,慢慢地越走越近,終於成為男女朋友。

  他一直很自卑,認為自己配不上她,而那時又有不少男同學追求她,所以兩人的感情有如風雨中的鳥巢,搖搖晃晃,要散不散地渡過危險期。

  後來他出師了,有了穩定的工作,一路走來才漸漸平順,怕被嘲笑他們學歷上的懸殊,白天在汽車修理廠上班的他又去報名夜大,想跟上她的程度。

  「可是你要為自己多想一想。人都不在了,你還逞什麼強,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你想耽擱到什麼時候?爸媽的心情你想過了沒?」她有多捨不得女兒吃苦受罪.巴望著她有好日子可過。

  「媽,阿恩只是失蹤了,他會回來的,他不可能放下小妹不管。」就算不為她,他也會為唯一的妹妹拚死拚活的趕回。

  女兒的傻氣讓李桂花是又氣又傷心。「死了!死了!早死成一堆白骨了,你還執迷不悟想等他,你以為你能等他多久?」

  明明是聰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一碰到感情事就傻了,怎麼說也說不聽,一頭往下栽。

  也不想想她和她爸都幾歲的人了,能陪她到幾時,哥哥姊姊們雖疼她,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即使他們不介意多養個妹妹,但他們的另一半多少會有些微詞。

  「媽,不要在小妹面前說這些,她聽了會難過。」例行看護工作的時間一到,朱秀婉挽起袖子幫躺在床上瘦小的人兒翻身、拍背,為她調整靠枕的高度。

  李桂花由鼻孔嗤哼一聲。「瞧她那模樣還能聽見什麼,當初要是一死百了不就輕鬆了,省得拖累其它人。」

  「媽!你是信佛的人,留點口德,小妹已經很可憐了,你就別造口業了。」人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嗎?

  她一度也曾想放棄,認為自己一定撐不下去,每天重複相同的動作,餵食、翻身、拍背,幫毫無反應的病人動動四肢關節,不讓肌肉萎縮,曾經因小妹沒有任何好轉跡象而絕望的痛哭失聲,抱著她想一起去死。

  可是小妹哭了,那一滴得來不易的淚珠打消她的死意,喚醒她的希望,她相信小妹不是毫無知覺,她只是太累了,想休息,睡一覺就會醒來。

  也許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所以她把小妹當自己親妹妹來疼,再加上她是自己所愛男人最重視的人,她更是義無反顧的一肩挑起照顧她的責任,看著小妹的同時她覺得自己對情人的愛也延續下去。

  這些年來,小妹的面容並無太大變化,只不過頭髮長了一點,臉龐略微清瘦些,稍有女人昧,清麗模樣還是沒變,可愛討喜,彷彿是睡著的小娃娃一般,惹人憐愛。

  每回一看到她沉睡的嬌欲小臉,朱秀婉的心情就會平靜許多,不再怨天尤人,認為老天太殘酷,故意折磨善良的兄妹倆。

  「你呀你,只顧著替別人著想.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未來,如果這女孩再拖上十年、二十年不死,你也要陪著她一輩子不嫁人嗎?」她初一、十五吃齋念佛是為了誰,還不是希望女兒早日覓得良緣。

  「媽——」朱秀婉語氣懇求,不想她咒罵無辜的小妹。

  「這是我的最後通牒,明天中午在麗晶飯店,和黃伯伯的兒子吃個飯,你若再遲到,或是乾脆不到,我就叫你哥哥們把你捉回家,關到你願意嫁人為止。」她不會再縱容她,愛她等於是害她。

  「媽……」她也想當聽話的女兒,可是…

  爭執中的母女倆沒發現床上人兒的手動了一下,面上露出近乎歡喜的微笑。

  門外響起敲門聲。

  第五章

  「請問於神恩在幾號病房?」

  面對溫文儒雅、俊逸非凡的男子的問話,護理站的護士們一陣芳心亂動,連忙起身,擠成一團的慇勤回應。

  「是在305病房。」

  「好的,謝謝。」

  「不用客氣……」呃,怎麼拿了根盲人手杖,他看不見嗎?

  在看到訪客小心翼翼的摸索門的位置,眾人失望地發出歎息聲,不敢相信這麼俊秀出色的男人居然是個瞎子,讓人好不惋惜。

  依舊一身長袍穿著的司徒離人並未注意到護士的竊竊私語,然而看若自在的他,其實內心並不平靜,仍有一絲志下心不安。是她嗎?

  還是同名同姓的可憐人?

  在沒真切觸摸到她之前,他不敢妄下斷言,可能是他錯判了師父的想法,把他的玩笑話當真,其實不過是惡作劇一場。

  但是既然來了,總要進去瞧一瞧,他辛苦奔波了好幾天,不就為了這一刻嗎?

  想到老滾,他不免莞爾,一個壯得像牛,連樹頭都能扛著滿山跑的大男人,居然才吃了半碗豆花就拉肚子,而且狂拉特拉到全身虛脫。現在還躺在急診室的病房掛點滴,補充水分。

  很久沒有一個人行動了,在醫院裡,他看到很多滯留不走的『飄浮物』,他們有的身上流著血,有的少腿少胳臂,有的一臉漠然地走來走去,形形色色的往生者徘徊在四周。

  他們一瞧見他出現,先是驚惶失措的避開.躲得遠遠地,不過看他並無傷害他們的意思,又十分開心的靠近,你一言我一語地求他幫他們解脫。

  如果他不是有要事在身,也許他會花上一天時間淨化亡靈,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只好以六字訣——嗡嘛呢隕咪吟——驅散之。

  司徒離人舉起手敲門,裡面近乎爭吵的聲音忽地一停——

  「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我來探望三。五號病房的於神恩小姐。」

  時間忽然凝住一般,等了許久許久之後才傳出一道女聲,「你要找於神恩?!」

  十分詫異,充滿疑惑。

  「是的。」

  「你是她的……」

  「朋友。」

  似乎又等了很久,對方才說了一句,「請進。」

  手一放在門把,司徒離人的神色驀地一變,全身僵直地愣了好一會兒,他必須費好大的勁才能將門推開,並默唸咒語破除結界。

  沒錯,結界,堅固而結實的結界,由術法高深的修行者親自布設,防止遊魂和亞心鬼侵入。

  可笑的是,也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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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五正午出生的他陽氣過盛,任何魂魄過於接近他都會顯得脆弱,即使他不想傷害他們,他們還是會不小心地被他灼傷。

  由此他可以非常肯定,這的確是孩子心性的師父所為,一來考驗他的臨場反應,是否能及時化解,二來保護病房裡的人,讓她不被騷擾,平安地存活至今。

  此時,他的疑慮消除了一大半,只剩下確定而已,謹慎的他不信任師父的為人,為了捉弄他、惹他發火,那位半百老人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只為看他失控的模祥。

  只要是人就會有情緒,不會任人打罵而不還手,你這頭只會笑的笨牛不是我徒弟,我隨便丟顆石頭到糞坑,它還會璞通一聲.

  唉!那個師父呀!叫人不歎氣都不成.

  「你……先生貴姓?」

  怔了怔。司徒離人發現他竟想得太入神而忽略了其它人的存在。「司徒。」

  「呃,司徒先生認識小妹……我是指神恩。」她沒見過他,面生得很。

  「應該認識吧?」

  「應該?」朱秀婉低呼。

  「可否先讓我摸摸她的臉,好做確認。」其實一入病房,他就能確定是她了。

  只是歐陽不鬼的脾氣太難捉摸,讓人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不行,你怎麼可以亂摸人?!人家好歹是個女孩子。」開口說不的人不是朱秀婉,而是一旁的李桂花。

  雖然她心疼女兒的辛勞和不悔,可是這病房她進進出出不下上百次了,對床上的女孩也並非真的嫌棄,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兒,她才沒好臉色。

  既然是女兒在意的人,她也一併關心了,槍口對外不對內,縱有再多怨言,她還是得先護著她們倆。

  「抱歉。因為我看不見,所以必須靠手感的觸摸確認。」他不避諱的直言道。

  司徒離人翩然溫笑,頓時滿室生輝,一片清朗,彷彿春天融化冬雪,大地回暖,帶來舒爽與祥和,讓人們心境平和。

  有一瞬間,篤信菩薩的李桂花以為是大士顯靈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眼皮好幾下,才發現是眼花了,那不過是一個白髮如霜的年輕人而已。

  「原來你是個瞎子……」她喃喃自語,覺得可惜。

  「媽——」朱秀婉輕扯母親的衣服,以眼神暗示她別提人家的不幸。「司徒先生,你上前三步,再左移兩步,我希望你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畢竟他是陌生人,十年來不曾來看過一回。

  「好的,大嫂,我能瞭解你對神恩的關愛。」

  他一頜首,便依她的指示上前。

  「你喊我大嫂?」她驚愕得睜大眼,不自覺地摸摸多長了幾條細紋的臉。

  她的聲音已老到讓人喊大嫂的年紀嗎?神色一黯的朱秀婉垂眸苦笑。

  「你是神恩大哥的女友,她笑誰地喚你一聲大嫂,我和她算是朋友,自該同禮相稱。」司徒離人又溫和一笑,禮數周到。

  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人願意犧牲寶貴的黃金歲月,無怨無悔地照料男友的妹妹,這種無私付出的、心意值得敬佩。

  有德者,人敬之。

  「啊!原來你真的認識小妹,我多心了。」

  她澀笑道,輕撫多年未曾修剪的泛黃長髮。

  不算鬆口氣,只能說暫時放下戒心,她還是擔心自己顯老,不自在地撥弄儀容。

  自從小妹出事後,來訪的客人一日日減少,最後不再有人記得305病房住的是何人、於神恩三個字也慢慢被淡忘,連她有時也會忘了小妹的本名,小妹、小妹地喚著不會響應她的女孩。

  原本是那麼活潑開朗,努力工作存錢,想和她大哥一起買間三房兩廳房子,好拚好擠的想有一個家。

  眼看著願望就要達成,相中了一處預購屋,剛準備要拿出全部積蓄付頭期款,誰知會突然出了事。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不然小妹都二十七歲了,早就出社會,成為幹練的都會女郎。

  「你辛苦了,大嫂。」熬了這麼些年,一般人恐怕早受不了。一句『你辛苦了』,逼出朱秀婉多年強忍的淚水,她轉過身捂面抽泣,不讓人瞧見她強掩辛酸的模樣,這些年沒人支持過她不忍放棄的愚行。

  李桂花見狀也跟著眼眶泛紅,拿了條碎花手帕猛拭眼角。

  「我今天來主要是看看她的情況,若是我的估算沒錯,她近日必會醒來。」幸好師父沒在她身上大作文章,不然就棘手了。

  「什麼,小妹會清醒?」他在尋她開心嗎?醫生的診治難道是騙人的。

  「怎麼可能,你不曉得她是植物人嗎?」都躺了十年了,要能清醒早該睜開眼了。

  相較兩人的驚訝之色,氣質恬適的司徒離人倒是不卑不亢的處之泰然。

  「我剛摸過她的面骨,發現命中該絕的她有人替她續了命,十年的沉睡讓大劫即日可解。」

  師父到底是借了誰的壽續給她呢?

  續命,便是延長壽命,命裡該終之人必須先『借壽』才能繼續存活,否則時辰一到,閻王下令拘人,不死都不成。

  「啊!我想起來了,十年前來了個奇怪的中年男人,他說和小妹有緣,能渡她避開死劫,所以阿恩……小妹的哥哥借了她二十年壽命。」

  難道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遭逢不幸?

  「不對,她起碼還有五十年壽,共續了六十年陽壽。」因此他遇到的於神恩是生靈,而非亡魂。

  一聽他準確無誤地說出真正數字,朱秀婉眼神閃爍地不敢看向母親。「那位先生說小妹未來的丈夫是福厚壽長的男人,所以從他身上偷點壽沒關係。」

  她隱瞞一部分真相是,其實她當時也急了,聽見男友捐壽二十,她也未加猶豫地慨允二十年.以為只要救活小妹,什麼都不重要。

  「沒關係……」司徒離人啞然失笑,有些無力。

  若他判斷無誤,師父口中福厚壽長的有緣人便是他,而他被偷壽命多年居然猶不知情,真是……真是……好個老頑童呀!

  繼而一想,未來的丈夫啊那不意味著兩人終將結成連理,便當妹會成為他的妻?

  師父雖愛捉弄人,但不至於無中生有,亂撮合人,他們之間必有一定的緣分在,他才會逆天借壽,甘受折福之罰.

  「是呀!沒關係,那人不會在意的……」一道灼熱的光射向左頰。司徒離人頓了頓,問道:「你們在房裡擺了鏡子嗎?」

  「鏡子……」朱秀婉咦了一聲,陡地想到是有那麼一面鏡子。「有面銅製的古鏡,鏡面都谷豕了塵。」

  「可以讓我摸模看嗎?」又是古鏡……這……

  「好,我先拿下來。」她踩上一床空床,拆下掛在牆上的八卦鏡。

  刻紋鮮明、帶著灰塵的銅鏡一放上司徒離人手中,一陣偏陰的靈動力藉著手心衝向他體內,一股強大的力量震得他雙手發麻,不緊緊捉牢會有墜地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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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幽幽地歎了口氣,苦笑地將鏡子放在病人頭側,對著鏡面比劃了幾下,原本模糊不清的鏡子竟潔亮無比,照得人炫目。

  唉?師父又騙了他,說什麼陰鏡早已損毀,湮沒在塵囂中,那麼他手摸的古鏡又是什麼呢?

  和放在竹蘆裡的陽鏡其實是一對的,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只是紋路略有不同,一雕鳳,一刻凰,合為『鳳凰于飛』,也就是世人所稱的陰陽鏡。

  「小妹什麼時候會清醒?」她得預做準備,像是衣服鞋子之類,雖然她還是有些懷疑。

  「一個月內。」拖久了對她不利。

  魂回體才是完整,出了軀殼易遭鬼差拘捕。

  「真的?」她尋求保證。

  他含笑以對。「金錢上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嗎?我想她的開銷應該不少。」

  住院費、醫療費、飲食和其它雜物,想必相當沉重,沒點家底是撐不起來。

  「不用了,當年那筆想買房子的頭期款,大概還剩七、八萬,而且每月都會有一位善心人士匯錢進來……」她不知道他是誰,但她感謝他。

  「四萬對吧?」他的錢。

  「咦,你怎麼知道?」朱秀婉詫異地睜大眼.一臉不可思議。

  但笑不語的司徒離人撫著清秀小臉,以指輕梳披散在枕頭上的黑髮,暗自警悌自己,師父的奸狡不可不防,哪天被他賣了還愉悅地替他數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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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誰在摸我?

  驟地從硬邦邦的竹床彈跳起身,驚魂未定的於神恩慌亂地看看四周,她以手覆面感受剛被撫摸過的觸覺,不太清醒地以為猶在夢中。

  一陣風從窗外灌入,她頓然打了個咚嗦,神智為之—清地睜大明亮雙眸,有些莫名地想著自己身處何地,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感覺她好像睡了好久好久,一覺醒來後特別疲倦,腦子裡渾渾沌沌的,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也忘了該記住的人。

  不過有一個人她是不會忘記的,那就是擱在心底深處的那個人,他是她最深的眷戀,一輩子也要牢記在心的思慕對象。

  想起臨行前落下的那個吻,雖然在眉心,但還是讓她像個十七歲的少女掩著嘴,吃吃偷笑,一副得到世上最大寶藏的開心模樣,笑得眼都瞇成一直線。

  原來她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全身會不由自主的顫抖,想著他的時候想笑,念著他的時候想笑,愛著他的時候更想笑……咦.愛他?

  是愛嗎……她反覆自問,面露困惑,十七歲的女孩不懂愛情。「好無聊喔!不知做什麼才好……啊!來尋寶,看看他偷藏了什麼寶貝。」

  嘻嘻!一定很有趣.

  於神恩有如淘氣的孩子,想偷窺心愛男孩的秘密,好知道他喜歡什麼、收藏什麼,平常做何消遣.有沒有偷藏不良書刊。

  這邊翻翻,那邊瞧瞧,她喪氣的發覺司徒離人是個無趣的男人,除了一堆她看不懂的書外,私人物品少得可憐,連她那間小鴿籠似的閣樓裡的東西都比他多。

  好吧!閒著也是閒著,不如來一次大掃除,看不見的他肯定不曉得牆角堆滿灰塵,一堆蜘蛛在角落結滿絲網。

  想到什麼就去做,她勤快地打掃著,洗了衣服床單,還把重重的棉被拿出來曬太陽,一排飄動的衣物恍若某牌洗衣粉的廣告畫面,讓人看了心情愉快。

  「咦?有面鏡子,看起來好舊,順便洗一洗吧!」

  於神恩沒注意鏡面上有張黃色封條、她直接泡在泡沬水裡用力搓洗,將上頭的銅垢清得乾乾淨淨,光可鑒人,還它原本的光澤。

  突地,一道光打在鏡面上,折射到她臉上,莫名而生的暈眩惑讓她幾乎拿不住銅鏡,她趕緊將鏡子往一旁的小凳子上放,頭放低,等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去.

  好一會兒,她才覺得舒服點。

  可是這時候她忽然感到有件事很奇怪,她明明做了一天的事、為什麼不會餓呢?

  風在頭頂上吹著,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孤單一人的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孤寂的合影朝她圍靠,逼得她不得不把身子縮小再縮小,縮成小人球。

  但是越滾越大的恐慌彷彿一隻手,直向秀頸描下,她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想躲開無所不在的上萬隻枯手,它們緊迫在後。

  隨即,她更驚慌地發現自己走不出去,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前面,不管她怎麼沖怎麼撞、都會被彈落於地,根本無法離開。

  試過幾次無功而返後,她跌坐在地,雙手抱膝,頭低垂在兩膝之間,嚶嚶啜泣。

  「哎呀!怎麼有個可愛的小姑娘在這裡哭,誰欺負你了?快告訴老哥哥,我幫你打他,替你出氣。」

  一聽見人聲,哭得滿臉淚的於神恩連忙抬起頭,想訴說自己的委屈和無助。

  但是一見到自稱『老哥哥』的男人,她淚不流了,噗嚇地笑出聲,笑逐顏開地看著真的很老的哥哥。驅走了無人作伴的寂寞。

  「喲喲喲!又哭又笑,黃狗撒尿,你羞羞臉.哪有人剛哭得晞哩嘩啦,這會兒又笑得好像檢到黃金,你是小壞蛋。」欺騙老人家的同情心,壞小孩。

  「人家才沒有哭得晞哩嘩啦,是天上下雨了。」她趕緊用手背胡亂地擦掉淚水,不承認自己沒用的哭了。

  「哈哈……小花貓、小花貓,你是小花貓,哥哥請你吃魚。」真有趣,跟人一樣大的小貓咪。

  半百老人手舞足蹈地拍著掌,指著她一張大花臉哈哈大笑,被逗得很樂似。

  「什麼小花貓……」她從流經腳旁的小小溪流看到自己臉上沒擦乾淨的淚痕,也跟著笑了。

  「討厭啦!人家才不是貓。」潑了水,她又洗了一遍,清清秀秀的一張小臉少了貓爪痕。

  「不討厭、不討厭,哥哥喜歡貓,你還我一隻小花貓來,我要跟貓咪玩。」臉髒髒的才可愛,這樣玩起來才不用怕弄髒臉。

  反正已經髒了,再髒一點也沒關係:

  於神恩小小地偷瞪他一眼。「你老得可以當我阿公了,還好意思自稱哥哥。」

  歐陽不鬼笑咪咪地裝帥,「你沒聽過人老心不老。而且哥哥我才五十有七,還年輕得很,哪當得起你的阿公,少佔我便宜。」

  「佔你便宜……」她心想,哪有便宜可佔。

  「我才十七歲耶,你足足大了我四十歲,我叫你一聲阿公剛剛好。」三輪多一點點吶!不服老都不成。

  「十七歲……」他笑意有點收的搓搓下巴,瞅著她的目光略帶深思。

  「嗯!」

  「嗯!是人非人,似鬼非鬼,原來是你來了。」

  當年的小女孩終子出現了,不枉他和閻王老爺討價還價,又送金屋、又送美女地劃掉生死簿上的卒年,多添了好幾年壽。

  嘿!嘿!不曉得那愣小子收到這份大禮有沒有嚇一大跳,真想親眼目睹他嚇傻的表情,好讓他笑到歸西的那一天。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好毛喔!他看人的眼神。

  於神恩有十年的時間是空白的,即使實際年齡已經二十七,可是心智發展以及人生歷練停留在發生車禍的那一年。

  更別說歐陽不鬼沒頭沒腦的一番話,正常人聽了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似懂非懂,不懂也就算了,我懂就好。」

  他搖頭晃腦,似在吟唱。

  「嘎?」好怪的老頭,亂不正經的。

  歐陽不鬼忽然很神氣地仰起下顎,以斜角三十七度睨視。「小丫頭,你剛才在哭什麼?說出來,哥哥幫你解決。」

  「我……」她羞赧地紅了粉頰。「我出不去。」

  「出去哪裡?」是誰擋了她了?

  於神恩一臉沮喪地指指他來的方向。「那裡有道牆,我過不去。」

  「牆?」他回頭看了一眼,立即明瞭她所指之意。「沒問題,哥哥帶你過去。」

  「你行嗎?」她略帶遲疑的說道。

  「行,怎麼不行,你敢瞧不起我?!」他一拍胸脯,雄風萬丈。只要是男人,不論老少,沒有不行的,一句行不行攸關顏面,不行也要說行,絕不能讓人看出他不行.

  而且歐陽不鬼可是陰陽師司徒離人的師父,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所設的結界,他怎麼可能解不開,青出子藍未必勝於藍。

  嗯!嗯!這點他常常掛在嘴角,耳提面命地要徒弟謹記在心,別為了出鋒頭而讓師父丟面子,『尊師重道』才是為人的根本。

  「你……你不要瞪我啦!我相信你就是了。」他瞪人的樣子好可怕,好像來催討房租的房東先生。

  「這不叫瞪,是氣勢,你懂不懂呀!看我這雙眼凶不凶,像不像曹操?」他的好氣魄不到三分鐘,一下子就破功了,跳上跳下地威迫她認同。

  「呃,曹……曹操是誰?」她真的不認識他嘛!幹麼又瞪人?

  鼓起腮幫子的歐陽不鬼生氣地指著她的鼻。

  「哼!不懂事的孩子,你沒前途啦!」

  「我……我只想出去……」於神恩囁嚅地一敔櫻唇,「出去哪裡?  」他故意粗聲粗氣的轉過頭.不看她。

  「出去……呃,出去……」他一問。她又茫然了,捧著頭想了老半天。「他叫我等他,可是我等不到他……好久、好久了……等不到……」

  「他是誰?」歐陽不鬼偷看了她一眼,馬上又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子將視線往上調高。

  「司徒……呃……司徒離人。」她很高興地笑了,因為她沒忘記這個名字。

  「哎喲!什麼司徒離人,難聽死了,是誰取的爛名,以後叫他小心,以後叫他小小人就好,多好聽呀!又好記。」

  「小……小小人?」這才難聽吧!

  「我要帶你走出去。」他比了個走路的手勢,笑得得意揚揚。

  「我不要。」司徒離人明明是好人,怎能叫他小人。

  歐陽不鬼一聽,兩道眉毛馬上翹高。「你敢說不要?你不想去找討人厭、又乏味無趣的小小人嗎?」

  「我……我……」她『我』了老半天,嘴皮掀得高高地。「小……呃…小……小……人。」

  「好,乖孩子,哥哥帶你出……咳!等一下,我運功……」死小孩,壞徒弟,居然用七成功力設界,存心要他難看是不是?

  歐陽不鬼又劃天,又指地,渾身力氣全使盡,一張老臉皮漲得通紅,他解解解……解得滿頭大汗,一口氣梗在喉頭差點吐不出來。

  不只是結界,還下了三層咒文,就為了提防他搗亂,師不義,為徒的也就不用太客氣,師徒大對決。

  「你到底行不行呀?我看你臉漲得快斷氣。」

  不曉得會不會一命嗚呼。

  「誰說不行,我……我拚了……」

  吃奶的氣力全使盡,他大叫一聲……

  破了。

  但人也軟了腳。

  第六章

  「司徒離人?你是司徒離人?」

  聽到相當雀躍的女子叫聲,剛從305病房走出的司徒離人微愕了一下,不知喚他的人是誰,而且還用十分熟稔的語氣。

  基於禮貌他停下腳步,並以千年不變的溫潤笑容迎向來者,腦子裡思索著聲音的主人是誰。

  很快的在記憶裡搜尋出一個人名,並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對曾經幫助過他的人,他都會感念其恩澤,不敢或忘。

  「剛看到你的一頭白髮、我才想著這人的背影真像司徒離人,我試著喊喊看,沒想到真是你。」幸好沒認錯人,不然可難堪了。

  「好久不見了,亞菲,近來好嗎?」

  一個愛笑的女孩,雖然有些千金小姐的驕氣。

  「咦?你還認得出是我,讓人真開心呀!」

  安亞菲訝異的語氣中微帶欣喜的抓著他的手怕他溜掉似。

  他笑笑地抽回手。「你不是讓人容易遺忘的朋友,我記得深刻。」

  「是記在你心裡嗎?」她故意點了點他左胸,有意無意地透露。

  一絲心意。

  「我的心很小,怎麼可能裝得下你,你的聲音很好認,女性化的外表卻有男人般的性格。

  當年她幾乎可說是他的貼身小管家,管東管西地,不讓別人靠他太近,也不許他暍生冷飲品,若有人想與他交談,得先通過她這一關,得到她的批准。

  不過對他來說,不失為是件好事,她的確替他省下不少麻煩,讓他能在特教班正常上下課,不因太多的干擾而影響課業。

  但是就某些部分而言,她又逾越本分了,例如神恩,她對她似乎很不客氣,令她因自卑而卻步,不敢靠他太近,以至於發生後來那件憾事。

  怪她嗎?

  不。

  誰都不能怪,天意如此,若沒有亞菲的干預,神恩還是會因車禍身亡,只是主因不是他。

  「呵……你當我是女金剛嗎?怎會裝不下.就看你有心或無心而已。」安亞菲試探著,想知道他此時的想法。

  司徒離人笑得溫和。「你在醫院工作嗎?我記得你想走醫護這一科。」

  對於他的避而不談,她雖微惱在心,但也大方得體的與之應答。「我是醫院的社工,這間醫院是我叔叔開的,他現在是院長。」

  「是安正誠先生嗎?」他記得是位和善的男人,但有些汲汲於功利。

  「嗯,你記憶力真好,連我叔叔的名字都沒忘記,可見你心裡是有我的。」她笑譫地說道,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一如從前.

  「這工作辛苦嗎?」要有愛、心、耐心、平常心,熱、心服務群眾。

  她聳聳肩,「還好,不算太辛苦,我負責的範圍以行政事務居多.像是家暴的安置,為受虐兒尋找寄養家庭,以及貧苦人家的就業安排等。」

  其實以她的個性不適合當個輔導員,人際關係缺乏協調性,但是她的家庭背景一議她理所當然的進入自家醫院工作。

  再者她的父母也擔心她會遭遇危險,需要社工協助的人有些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有些是暴力分子,不可不慎。

  「聽起來你的生活過得很好哦,助人者,多有福報,你是有福之人。」只要肯幫助人,就是功德。

  「哪豐富了,打發時間的消遣罷了,那你呢?來醫院幹什麼?看病還是探病?」她故做幽默地取笑他,身體緊貼著他手臂嬌笑如花。

  司徒離人仍是溫笑著,但以不傷人的方式往左移了一步。「老滾掛急診,腸胃不適。」

  知道她曾言語傷了於神恩,他話多保留,未曾提及305病房病人一事,為免多生枝節.

  「老滾……啊!那個理著平頭、一臉凶樣的大個兒。」她曾被他嚇白了臉,印象特別深刻。

  六年前她父親六十大壽,老滾陪同司徒離人下山參加壽宴,那也是安亞菲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之後她多次邀約,司徒離人總推說有事,或不方便,久而久之兩人也就少了聯絡,漸行漸遠:

  若非此時在醫院走廊相遇,相信再過個十年、八年,他們還是不會有交集,一個貪靜,一個喜歡熱鬧,南轅北轍的個性始終是兩條並行線。

  「他還是一樣健壯,托你的福了。」司徒離人客套的說,不失誠懇。

  「要緊嗎?要不要我幫他安插頭等病房?」

  她刻意表現的討好問道。

  醫院是她叔叔開的,她是院長最疼愛的親侄女,她說了還能不算數嗎?這就叫特權——

  白色巨塔裡的醜陋面。靠關係和金錢遊戲。

  司徒離人呵呵低笑。「不用了,把病床留給需要它的人,老滾很壯,拉個幾天不礙事。」

  錢債好還,人情難還。

  「喔!」她有些失望他的拒絕,兩人無法藉此拉近距離。「很久沒見了,我請你吃飯吧!」

  安亞菲想盡借口想和他多相處一段時間,不希望他就此走出她的生命,兩人猶如斷了線的風箏,怎麼追也追不回昔日時光:

  在她交往過的男人中,沒一個比他更出色,他謙遜自持,虛懷若谷,學有專才卻不驕矜,對人體貼,寬宏大度,是難得一見的上乘良駒。

  雖然小有缺憾,但不損及他給人的觀感,若不細察,初見面的朋友會以為他是正常人,一雙目不視物的黑瞳深幽得引人深陷其中。

  司徒離人笑著搖頭。「急診室是這個方向吧?!我剛去了盆洗室就拐錯了彎。」

  「你……」她懊惱地很想罵他不解風情。

  「你這人很難請得動喔!給老朋友一個面子不成嗎?」

  「是不成,我得幫老滾扶著肚子,免得他掉了。」他半帶風趣地給人台階下,拿老滾當擋箭牌。

  一邊蹲馬桶,一邊打點滴的老滾實在挺秀屈的,從失憶以來沒生過一次病,山上早晚溫差大,他照樣穿著汗衫滿山爬,連個噴嚏也沒打過。

  沒想到久久才下一次山,還是一碗不起眼的豆花,就把他整得七葷八素,狂瀉不已,挺不直腰的成為自家人消遣的對象。

  聽他把老滾搬出來當借口,不好強人所難的安亞菲只好退一步要求。「看你哪天有空。大夥兒聚聚,可別生疏了。」

  她非約到他不可,不想再等上六年。

  「恐怕要辜負你了,老滾的情況一舒緩些,我們就要回山上了。」他沒忘了還有人在等他,回去晚了,怕她又要慌了。

  一想到遠在谷關山裡的那個女孩,司徒離人眼角的笑痕變得柔軟,眸心泛出柔和光彩,像是思慕著某個放不下的人兒,對她有憐有惜。也有一絲心疼。

  要放下多深的情才能如此執著不悔呢?他不懂,也不認為自己會為某個人而有過深的執念,向來淡情的他不追求濃烈,如一杯溫開水溫度剛剛好,太燙太冷都容易傷身。

  可是於神恩卻讓他起了想疼惜她的心情,那份膽怯,那份羞澀,那份無法克制的情思,在震撼他平靜無波的心湖,令他想為她多做些什麼。

  無怨無悔的愛了他十年,這份深情該如何回報呢?他的心已經給了他答案。

  「同學,你很刁哦!故意為難我是不是?我沒那麼難相處吧!」明明臉上帶著笑,安亞菲卻覺得有種疏離感。

  「真的抱歉,有幾個朋友會在這兩天上門拜訪,接下來可能忙到選舉過後、你該知道有些人迫切需要我的專業。」不過這只是借口,通常這種人他一律拒於門外,不予接見。

  凡事天定,不得干涉。

  她略微失望地歎口氣。「你的名氣越來越響亮,聽說連外國人也來向你請益。」

  「是大家給我機會,沒見怪我才疏學淺。」

  只要是人,不懷惡意都能到竹蘆一坐。

  「好吧!你也幫我算一算,看我什麼時候覓得好良緣,嫁只大金龜。」安亞菲硬是把手往他大掌塞,扣握得緊緊地,不容他推辭。

  他笑得很淡,有著不易察覺的無奈。「亞菲.我以前就幫你算過一回,你的第一次姻緣在二十五歲那年,錯過了得再等上五年。」

  她有三嫁命,也就是說她前後有三任丈夫,其中有兩位以離婚收場,最後一位早她三年死亡,愛情運和事業都不錯,福祿雙全。

  不過晚年較淒楚,兒孫盡不在身邊親侍,各有各的事業,她一人守著空蕩蕩的豪宅。數著一片一片的落葉度晨昏。

  「不准、不准,你看我到現在還沒嫁出去,肯定是你算錯了,再幫我算一回。」什麼姻緣嘛!全是一堆爛桃花,斬都斬不完。

  司徒離人笑笑地回道:「兩年前的拉斯韋加斯,一名石油大亨,你想起來了嗎?」

  「哪有石油大亨,根本是……啊!」她突然摀住嘴,難以置信的睜大眼。「你……你怎麼知道他?!」很短暫的火花,為期不到一個月。

  那年她和朋友到賭城度假,有個濃眉大眼,長相俊俏的阿拉伯王子對她展開猛烈攻式,當時他大手筆的鮮花、美食、十克拉大鑽戒,一連串浪漫的舉動讓她迷昏頭,便在當地教堂舉行簡單婚禮。

  那一個月她真的很快樂,迷惑在他金錢堆成的粉色漩渦裡,後來得知他已有三名妻子。還有十來位侍妾和情婦,她當場美夢碎了,火速地辦了離婚。

  在拉斯韋加斯辦什麼都快,這場鬧劇性的婚姻草草結束,國內親友沒人知曉她有過一次婚姻紀錄,只曉得她出國玩了一趟,回來變成大富婆。

  其實是贍養費,她對外稱是玩吃角子老虎中了大獎,扛了一、兩百萬美金回國。

  「亞菲,你忘了我的職業嗎?」他不揭人隱私,輕描淡寫的帶過。

  對,他是名聞遐邇的陰陽師。知曉過去和未來。「這個不算,你再幫我看看我下一個男人是誰,他是不是會真心的疼我愛我?」

  她想問的是那個人會不會是他。

  「知道又怎樣,命運是改變不了的。」她會在三十歲結第二次婚,生了兩個孩子,四十歲又因丈夫外遇而簽字仳離。

  「我可以先去看看他人品好不好,值不值得我托付終身,要是嫁到個爛男人我不是很倒霉。」

  她不求天長地久,但至少要讓她看得順眼。

  司徒離人揚唇呵笑。「做人有點期待不是很有趣,太早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人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丈夫有外遇,妻子也要負部分責任,她太強勢了,想要掌控一切,才將丈夫逼向另一個溫柔的女人,在彼此憎恨中分道揚鑣。

  「什麼嘛!離人,你拿我當笑話看不成,明白明天發生什麼事有何不好,起碼能做預防,別作錯誤的選擇。」就像打流感疫苗,預做防範。

  面對她近乎撒嬌的蠻橫,他頗感頭疼的搖搖頭,「沒有錯誤的累積就不會有豐富的歷練,人總是不斷在犯錯,不知錯又怎知正確是什麼。」

  「不管啦!全是謬論,你快幫我算算,沒說得讓我滿意不讓你離開。」好不容易遇上他,她不會傻得放他走。

  「亞菲,你……」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叫他怎麼幫她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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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什麼算,你沒瞧見我家小人滿頭豆花嗎?你這妖女幹麼死纏著他,想吸他精血修練成魔呀!」看他一把金錢劍,斬妖除魔。

  又是豆花,能不能別提豆花,有個受害者已經快虛脫了,一提豆花為之色變。

  頭更痛的司徒離人輕揉太陽穴步嗎,一個麻煩還沒解決,又來了個麻煩,他能先走一步嗎?

  好痛的感覺。

  是心痛,刀劃過胸口的傷心。

  她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其實不然,她還沒自己想像中的堅強,肉做的心脆弱不已,不堪重重一擊,她學不會強顏歡笑。

  在看到他身邊笑靨燦燦的美麗女子,兩人親密的相依偎著,她的心彷彿伸入一隻無形的手,獰笑地揉擰著,讓她痛得無法直起腰。

  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曉得兩人的距離有多遙遠,不是她能輕易跨越的。偷偷看著他是她最大的快樂,她從不敢奢望有一天他會注意到她。

  可是在相處以後,她變貪心了,以往可以忍受的事,如今卻讓她疼得發妒,沒法逼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心扭曲得好醜陋。

  他騙了她。

  明明用最溫柔的表情,笑著說他沒有女朋友,那麼此時挽著他的女人是誰,朋友會有如此親暱和熟稔的舉動嗎?

  他,不老實,給了她不該有的期待。

  「小恩,過來。」

  咦?小恩?他在喊她嗎?

  「還發什麼呆,你不扶著我.我怕撞到人。」

  這傻丫頭肯定又胡思亂想了,自卑感作祟。

  望著司徒離人朝她伸出的手,她的心不痛了。

  「好,我扶你,我們慢慢走。」

  如坐雲霄飛車一般,剛才心情降到谷底的於神恩又快速地回升到最高點。一掃悲傷神色,笑得十分開心地奔向眼前的男人。「傻呼呼地在想什麼?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當人形柱子。」不經意流露寵愛的司徒離人輕揉她的頭髮,很自然地摟著纖柔細腰往內走。

  「我……我以為……呃,你有朋友……」她吶吶地一瞄走在前頭的女人,心裡有一絲絲甜蜜,和一絲絲不安。

  「是朋友。」他特意強調,消除她的自卑。

  「是很好的朋友?」她小聲地問道,怕別人聽見。

  「不錯的朋友。」除卻喜歡他這一點,安亞菲當朋友沒什麼好挑剔的。

  「不錯到什麼地步?」

  他曲起一指、準確無誤地往她額頭一扣。

  「你到底想問什麼?何不直截了當一點。」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迂迴十八個彎仍尚未說到重點。

  「小人。」噢!會痛。

  「你喊我什麼?」他一訝,眉頭微揚。

  「小……小……小人。」她說完,馬上羞紅臉地低下頭。

  「是小人還是小小人?」怪了,這語氣很像某人,於神恩臉紅得更厲害,侷促地發出蚊鈉聲。

  「是老哥哥教我的,與我無關。」

  「老哥哥是誰……老哥哥……」她說的不會是……師父吧!

  哭笑不得的司徒離人微微搖著頭想搖掉離譜的想法.一把年紀的師父好意思要人家喊他一聲老哥哥嗎?

  一道清楚的聲音在心裡回道;他那個師父行事緊張又反傳統,常不按牌理出牌,行為舉止有如八歲的小孩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本來打算回山上的行程被打亂了,老滾除了腸胃炎,竟然得了急性盲腸炎,緊急開刀住院,他們只好留下來了。

  師父將人帶來也好,原本他就準備回竹蘆帶人,讓兩個於神恩合而為一,不再神魂不合體地少了一絲靈竅,四處飄零。

  比較困擾的是過於熱心的安亞菲,一見他們打算多停留幾天,便嚷著要盡地主之誼,未經他們同意便訂了私人包廂,不容拒絕的硬是要請他們吃一頓。

  「喲!小人呀!快來吃吃看這生魚片,鮮甜得很,妖女點的這道菜好吃地沒話說。」嗯!嗯!甜而不膩,滑嫩爽口.

  眼底閃過一抹苦笑,司徒離人暗自歎息。

  「老人家,我叫亞菲,安亞菲,是離人最要好的朋友,你可以喊我小菲或亞菲。」叫妖女太難聽了,她哪裡妖裡妖氣了。

  安亞菲顯然也想討好長輩,但她為了表現完美儀態而太過拘謹,一板一眼地做出好女人形象,反而適得其反,活得率性的歐陽不鬼最怕多了一個媽。

  「妖女,你別想用你的妖法迷惑我,看在你請我吃大餐的份上,本大師我暫時不收你,快叩首謝恩。」哈!明蝦,他的最愛。

  「嘎?」謝恩?

  他有沒有搞錯,她是人,不是妖,他收什麼收,瘋瘋癲癲地沒個正經,她暗悴幾句努力壓下心中的不滿。

  「亞菲,不好意思,師父的個性一向隨興,不興禮數,你不用特意招呼他。」不理他反而比較好,省得又鬧出一堆事。

  「沒關係,老人家嘛!我們當然要遷就他一下……」她的話一頓,臉皮微微抽動,低視胸前那攤彈過來的芥末沾醬。

  「哈哈……臉變綠了、臉變綠了,你看有一隻青蛙……」呱……呱!呱!綠青蛙,一隻綠色的母青蛙……

  歐陽不鬼玩得正起勁,學起青蛙呱叫個不停,還配合的唱著兒歌,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師父……」司徒離人的聲音偏低,隱含勸戒之意。

  「師父怎樣,沒喊過呀!」他仰鼻一噴氣,捉著花壽司就往嘴裡塞。

  司徒離人無聲地從一數到十,然後……

  「師父,菩薩在看你了。」

  「菩、菩薩……呃,幹麼看我?」他縮了縮脖子,稍微收斂了些。

  道行上稍有修為的人都懼怕鬼神,因為他們知道看不見的世界確實存在,人可不畏鬼,但不能不敬神,訑們主宰人的一生。

  「亞菲,你要不要去清洗一番,衣服沾了醬不容易洗得乾淨。」這師父呀!老是愛整人。

  咦,他不是看不見嗎?怎麼知曉她衣服沾了醬汁。

  「不用了,這裡有濕毛巾,我擦一擦就成了,不礙事,你們快用餐。」

  安亞菲的視線往左一調,露出深思神色。

  「這位……呃,妹妹是吧!快吃呀!有蘆筍色拉和烤鰻魚,對女孩子的皮膚很好,能美膚養顏。」

  「不許吃!」

  歐陽不鬼和司徒離人同時大暍,手持筷子正要往下夾的於神恩忽地僵住,不知所以然地微露惘然,不懂他們為什麼不讓她吃。

  不餓、是唯一的感覺,但看他們大快朵頤,她也忍不住嘴饞,想咬一口嘗嘗味道。

  「你們為何不讓她吃?妹妹瘦瘦小小的,也沒長什麼肉,多吃一點才好幫助消化。」安亞菲意有所指地瞄著於神恩不甚豐滿的胸部,暗示她多吃點肉,以形補形。

  「喝水就好。」

  司徒離人手一翻上,歐陽不鬼忙送上一杯溫開水,讓他送到身側女孩的面前。

  「對對對,喝水就好,女孩子吃太多小心胖死,我們家很窮,養不起乳牛啦!」水也不能暍多,會脹氣。

  一口松阪牛肉在嘴裡嚼的安亞菲忽然放下筷子,縮胸藏肚地怕人家說她是過胖的乳牛。

  和纖瘦的於神恩一比,她顯然是很大的一隻,骨肉均勻,豐胸潤頰,一時之間尷尬得食不知味。

  「可是……我想吃……」看他們吃得好愉快,她也想吃吃看。

  「不准想。」師徒二人又同時暍止她。

  「為什麼我不能吃?」於神恩覺得委屈,頭又往下低垂。

  歐陽不鬼哼了一聲不作答,把問題丟給不尊敬師父的徒弟。

  「你會餓嗎?」司徒離人輕聲問道。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不會。」

  「餓了才進食,不餓硬撐的話會有胃脹、胃痛的毛病,你想得胃病嗎?」她不能吃,當她還不算完整時。

  「我不想。」她搖頭。

  他愛憐地碰碰她的臉。「不讓你吃是為了你好,先忍忍吧!」

  「好。」她沒辦法抗拒他低沉的嗓音,他說什麼她都癡迷地點頭。「但我好像很久都沒吃東西了。」

  真奇怪,她居然不吃東西也不會餓,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候多,很多生理上的需求她硬是跟別人不一樣,好像她跟他們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你記憶不好,你剛吃了很多零食,你忘了嗎?」兩個小時前,在305病房裡的她才剛被餵過一些食物。

  不是不讓她吃,而是真的不能再吃,另一個她早就值一滿胃袋,她若強行進食,早已飽和的胃會承受不了,她和另一個自己會因胃脹而吐出一肚子食物,一不小心吸入肺裡,恐有生命之虞。

  到時兩個她都會陷入險境,一旦停止心跳,想再搶救就困難,必須同時進行醫療才能及時搶回一命。

  這也是師父和他要阻止她的原因,她是分裂的兩個人,並非單一個體。

  「我有吃……」有嗎?

  為什麼她想不起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於神恩沒注意有雙特別銳利的眼睛不時注視她,微帶一絲慍色。

  第七章

  「妹妹到底幾歲了?」

  看似小女生天真無邪,又有些女人的嬌柔嫵媚,介於兩者之間,時而可愛,時而動人。散發一股新春嫩芽的清新氣息。

  不是很美,至少和她一比,頂多是普通姿色.可是五官雖小卻很耐看,有著都會女子所沒有的純真。水嫩的肌膚看得出沒上過妝,可是滑細得有如剛做好的豆腐。

  不知為何,安亞菲感到一陣莫名的威脅感.似乎有什麼要被奪走了。

  眼看兩人似無曖昧的互動情景,她卻忍不住生著悶氣,她總覺得很不對勁,卻說不出哪裡有問題。心裡不太平衡。

  明明一左一右坐在司徒離人身邊,可明顯地看出他對左邊的女孩特別關愛,不時拍拍她的手,撫撫她的發,低聲與她交談,對右邊的她反而不甚熱絡,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她的問話。

  先不論出身,光是她的容貌就令人趨之若驚,男人沒一個不爭相討她歡心,將她當公主般高捧手心,她安亞菲幾時受到這樣的冷落,又不是瞎子,看不見她的美。

  驀地,她像洩了氣的氣球似垮下雙肩,一臉不甘,她空有美貌有什麼用,司徒離人確實是個盲人,沒辦法瞧見她美麗容顏。

  「十七。」

  「二十七。」

  兩人同時回答,答案卻完全不一樣.

  「咦,是十七還是二十七?」相差十歲,對她的意義大不同。

  「十七歲的心智。二十七歲的軀殼。」她還有待成長。

  司徒離人談笑般的說法引起當事人的不滿。

  「什麼十七歲的心智,你少瞧不起人,老師說我資質很好,有二十歲成年人的智慧。」她長大了,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

  「嗯!多了三歲,你真聰明。」他笑著拍拍於神恩的頭,讚許她多了智慧。

  「奇怪,我怎麼覺得你是在取笑我?」她嘟著嘴,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長智不好嗎?」她要很努力才能趕上流失的過去。

  「好,可是……」他好像在笑……

  於神恩並不完整,因此反應比別人慢,以前可以舉一反三的靈慧變遲頓了,她必須多花費三倍的時間才能理解別人說了什麼。

  吃虧的是,不會有人等她慢慢想,當地快想通什麼的時候,話題已經被轉開了,她又得強迫自己追上別人正在說的事,上一個問題就被她淡忘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腦子很單純,無法同時進行兩件事,只要一有外力介入,她的注意力馬上分散,陷入完全茫然的境界。

  離魂,她離的是二魂六魄,還有一魂一魄留在肉身,以維持身體基本機能。

  「你們不要只顧著一問一答,好歹在意我的存在,妹妹究竟幾歲了?」老讓人忽視,她也會不耐煩。

  「幾歲很重要嗎?她就是她,不需要在意她的年齡。」司徒離人不想透露太多,以神恩現在的狀況來說,越少人知道她越好.

  很重要,而且她非常介意。「總不好一直妹妹、妹妹地佔她便宜,說不定她年紀比我還大。」

  有些人不顯老,像不老妖精,年歲不小卻長了一張娃娃臉,四、五十歲活似十七八,令人誤解。

  他笑道:「她年齡不比你大。」

  「小我多少?」安亞菲不死心的追問。

  「我以為年齡是女孩子的秘密。」小三個月,他在心裡回道:

  她嗟地嗤笑。「我幾歲還瞞得了你嗎?我們還一起睡過呢!」

  她一說完,一陣抽氣聲驟起,一杯透明的液體傾倒桌面。順著桌沿往下滴落。

  「是野營車,你睡後座,和兩位女同學,我躺前座,專心研究我們為什麼會迷路。」而開車是老師的男友,一行共八人。

  銳利的眼遽地一瞇人家誤會,「離人同學,我怎麼覺得你這番話像是在向某人解釋,怕起很見不得人嗎?!」

  安亞菲看向於神恩的眼神佈滿犀利和審判,不認為這樣的女孩能與她相提並論。

  「亞菲,你有些多慮了。」她干預太多了,不是一個朋友該有的態度。

  「怎麼,藏有秘密不讓人分享嗎?」她偏要逼他,要他把話說清楚。

  司徒離人不語,但神情有著少見的嚴肅。

  「我從沒隱藏過我喜歡你的事實,我要你也喜歡我,不許任何人來搶。」她誓在必得。

  沒有競爭就激不起好勝心,從小一帆風順的安亞菲什麼都要最好的,只要她看中意的東西或有人也想要,她就會卯起勁來搶。

  她揚起下巴面露得意,示威性的警告於神恩別癡心妄想。有她安亞菲在,她絕對搶不過她,小老鼠有小老鼠的世界,不要亂闖。

  「我想我們都累了,該回去休息。」她醉了,開始胡言亂語。

  「司徒離人,你不敢接受我的愛嗎?」安亞菲挑釁地說道,不無激將之意。

  他沒回答她,牽起微涼的小手走出包廂,光暍清酒也不過癮的歐陽不鬼早就離席,找他的陳年紹興去了。

  而被留下來的安亞菲感到無比難堪,眼含惱意怒視走遠的背影.對自己的告白被拒非常不高興,她有比他身邊的女孩差嗎?

  忽地,她見到於神恩怯生生地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一抹似曾相識的記憶閃過眼前,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過相似的畫面。

  安亞菲可以很肯定自己以前一定見過她,可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她有把握多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能想起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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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了個冷顫的於神恩非常不安,不停地回眸張望,她不自覺地握緊溫暖大掌,讓自己得到一絲絲安心的保護。

  「怎麼了,會冷嗎?」司徒離人張開手臂,將身體微微顫抖的小人兒擁入懷中。

  她的頭在他胸前直搖,「留下她一個人在那裡不要緊嗎?她好像很喜歡你。」

  「那你喜不喜歡我?」他不答反問。

  「我……呃,喜歡。」於神恩頭低低地,很害羞。

  「我也喜歡你。」他冷不防的說道。

  「嘎?」因為太難以置信,她以為是自己太喜歡他了,產生幻聽。

  醇厚的笑聲從司徒離人胸腔發出,低而悅耳。

  「又發呆了嗎?小笨蛋。」

  「我……我剛聽見你……呃……呵……八成是聽錯了,怎麼可能……」她呵呵乾笑,自言自語的嘀咕著。

  「聽錯什麼?」她肯定又對自己沒自信了。

  「聽見你說你喜歡我……啊!我隨便說說的,你不要當真,安小姐那麼漂亮,有誰不喜歡……」她連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

  「小恩。」他低喚。

  「什麼事?」瞧她笨嘴笨舌的,居然把夢話說出口。

  「把頭抬高。」低著頭的人是看不見高處的風景。

  「喔。」

  雖不曉得是何事,於神恩仍將頭仰高,圓亮的眸心只容得下他一人。

  「閉上眼睛。」他摸索著她的臉。

  「可是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上天給了她一雙沒壞的眼就是為了看他,他怎能阻止她,不讓她看。

  「乖,聽話,會有獎賞」司徒離人輕哄著,以指點撫紅嫩小口。

  「獎賞……」

  正在想有什麼能讓她放棄看他的獎賞,乖乖閉眼的她感覺到一雙手捧著她的頭,有股熱氣往臉上噴,淡淡地,像羽毛拂過唇辦,頭不能動的她微敵櫻唇想吐氣,更深濃的氣息頓時侵入口中

  啊!是吻!

  他……他吻了她。

  確確實實的吻,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又情難自持地流露渴望,在她的舌齒間翻攪吮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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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夢嗎?

  如果是夢,千萬別讓她醒來,這個夢太美了,美得令她落淚,她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兩人會靠得這麼近,連一點縫隙也不留。

  原來暍白開水也會醉,渾身輕飄飄,恍若身後生出一對白翼,她開心得想飛向雲空,大聲高喊著——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真是讓人捨不得放開的小傻瓜呵!」沒想到會如此甜美,甘如春蜜。

  差點失控的司徒離人深吸口氣,慢慢平息因吻引起的慾火,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衝動的一面,幾乎讓狂囂的原始本能凌駕了理智。

  他想要她,很不可思議的感覺,下腹燒起的火強大到超乎他的想像。

  「我不是小傻瓜。」於神恩嬌羞地酣紅粉頰,嬌瞋地輕捶。

  「不是小傻瓜怎會懷疑自己呢?你有你的可愛處,我喜歡你,小恩。」自信是必須建立的,由他來打開她的心。

  是她執著的愛深深打動他的心,讓他沉靜的心跟著沸騰。情不自禁地由憐生愛,讓她走入不為任何人開啟的心房。

  她的癡狂令人動容,雖然一開始他只覺得有趣,把她當做像忘了松果藏哪裡的小松鼠,老是動不動地找她的便當。

  可是一知道她為誰癡、為誰狂後,那份逗弄的喜愛轉變為更深濃的情感,他頓時明白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次遇到真愛,他是幸運的,也是受天眷寵,才會將她送到他身邊,充實他貧瘠的人生。

  「真的喜歡我?」於神恩不信地又問了一遍,內心漲滿喜悅。

  「真的喜歡你。」因為愛她,所以他願意寵她。

  「可是安小姐比我漂亮……」她仍有一絲絲不安,一根食指點住了她的唇,不讓她開口。

  「我看不見。」這是身為瞎子的好處,他看到的是美好的人心。

  她噗地一笑。「要是你看得見呢?」

  「假設性的問題不需回答。」眼盲總比心盲好。

  「我長得很醜喔!」她故意嚇他。

  司徒離人凝神聆聽,好一會後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沒聽見尖叫聲。」

  「嘎?」什麼意思。

  「你要真長得醜,滿街的人不早就驚惶失措,尖叫連連的逃走了啊?」美與醜只是表相,能永久留有的是智能.

  「呀!討厭,你取笑我……」於神恩忽地一頓,大叫一聲地往他懷裡鑽。「啊!完了、完了,我們在大馬路旁接吻,有那麼多人瞧見……」真難為情,好羞人。

  「後知後覺。」她就這點可愛,除了他,眼睛看不見其它人。

  「你還說、你還說,都是你害的,人家沒臉見人了……」她要頭戴紙袋出門。

  她的思想還停留在十七歲的青澀年紀,在她的想法中,牽牽小手已是快步入禮堂的情人了,更別說當街親吻,那是洋人作風,不符合東方人含蓄的美德。

  瞧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就知道她有多害躁了,根本不敢抬起頭,羞答答地埋首他懷中,怕人取笑她的大膽舉動。

  「你不喜歡我吻你嗎?」司徒離人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道。

  「我喜歡……」她大聲地一喊,頭一抬。

  瞟見他嘴角的笑意,方知被捉弄了,蚊吶的又羞笑不休。「我喜歡你吻我,很喜歡、很喜歡……」

  「我也喜歡。」俯下身,他吮含住紅腫小嘴,滿意她的溫馴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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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好痛……」

  一扇門板能有多大的力量,竟將一具活生生的肉體往後彈,撞上白牆,反彈的衝撞力讓牆上十公尺寬巨幅畫作掉落,天花板夾層也為之震動。

  那不過是一道相當普通的門板,稍微練過幾年空手道的人都能一腳踢穿它,實在不怎麼牢靠。

  縱使開開關關的次數不少,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一天好幾回,可是對差點撞暈的於神恩來說,她就是近身不得,才站在門口而已,一道無形的力量就將她推出去,讓她毫無反應的時間。

  而門是半開的,在外就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景,五人一間的305病房,所有家屬和看護都聽見淒厲的慘叫聲,以為發生丈夫暴打妻子的鬥毆事件,紛紛探出頭看個分明。

  他們沒看到暴徒,亦無逞兇的丈夫,只有一個滿頭白髮的年輕人,以寬胸護著全身蜷縮著的女孩,她額頭還流著血。

  因為被長髮覆住臉,沒人看得見她的長相,只知她高聲呼疼,躲在年輕人懷裡,不知究竟發生何事。為什麼她會突然遭受攻擊?

  「怎麼了,好像有人叫得很淒慘……咦?你不是兩天前才來過的司徒先生,你又來看小妹嗎?」

  又來看……小妹?

  好熟悉的聲音,好親切的暱稱……她記得……她記得……是……

  司徒離人尚未回應,雙臂中的於神恩緩緩地抬起頭,用熱切的眼神梭巡著,胸腔擠滿極欲爆發的激動和喜悅。

  她唇辦蠕動著,吶吶如蚊子拍翅聲。

  「大……大嫂?」

  如遭電擊,正準備削蘋果的朱秀婉僵直了身子,手中的水果刀掉了猶不自知,突然瞠大一雙錯愕的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是太希望小妹早日清醒,耳邊才會傳來她有氣無力的低喚聲,大概是別的家屬在叫大嫂,相似的聲音不可能是小妹。

  「大……大嫂,你不認識我嗎?我是小恩,於神恩。」才多久沒見,大嫂怎麼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看起來好滄桑.

  「於、於神恩……」同名同姓、同名同姓.肯定是的,但……她喊她大嫂,全世界只有一個女孩會喊她大嫂呀!

  朱秀婉不曉得自己是如何移動腳步,才短短三步路而已,她彷彿走了一輩子。每一步都異常艱辛,沉重得有如千斤重。

  她的手是顫抖的,抖得連自己也無法控制,很輕很輕地撥開於神恩覆額的發,一張略顯痛楚、清麗的臉龐映入眼中,她驚愕地摀住嘴巴,連退好幾步。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小妹明明在裡面,我剛替她擦過澡……她在裡面……躺著……很乖……」她已經驚得語無倫次,喃喃的吐出困惑。

  「大嫂,你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誰在裡面?」她幫誰擦澡?是朱媽媽嗎?

  「你……你是小妹……」朱秀婉指著她。

  「我是呀!我最愛吃你做的韭菜包子了。」有幾人知道的家中瑣事。

  有只大手快速地覆住她的眼,不讓她瞧見裡頭的自己。

  為什麼只有她進不去,到底有何古怪,他先前已查看過了,並無異樣,怎會又出狀況?看不見的司徒離人連忙脫下長衫,將懷中的人兒整個蓋住,抱離305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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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你壓到我的胸部了,好痛……」

  「原來你也有胸部。」怕她想得太多,他抱得太緊了,好像逃命似。他故意轉移她注意力的調侃道。

  「喂!別太傷人,我是發育慢,不發則已發驚人,再給我幾個月,保證你手掌握不住。」她要努力做擴胸運動。

  司徒離人笑道:「我很期待。」

  這是他的福利,男人畢竟還是很肉慾的動物。

  「你當然期待……」她驚覺說錯話,連忙糾正。「你……你不要亂期待啦!又不是你的胸部。」

  天呀!她居然說出那麼不要臉的話,什麼一手掌握不住,她根本是淫蕩女,給她一刀讓她死了算。

  於神恩羞得忘記頭上的腫包,她只想著有沒有辦法收回說出去的話或消音。

  「你不讓我看想給誰看?」他摸著她的臉,指間的黏稠感讓他曉得她受傷了。

  「你又看不見……」她小聲的說道。怕太大聲會傷了他.

  「我是瞎子我很清楚,但是我的手可以代替我的雙眼。」他將手探入她衣服下擺,一路往上覆住小巧挺立的嫩峰,揉搓了兩下。

  而他顯然相當享受。

  「啊!你……你別……嗯!會癢……全給你,都是你的,你別……欺負人嘛!」她的身體好奇怪,熱熱地,又有些不舒服的腫脹感。

  「我只欺負你。」他低下頭吻住櫻桃小口,一股原始的慾望在小腹竄燒。

  還不到時候,他必須忍住,不能在這個時候,就算這個樓梯口鮮少人出沒,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和寵愛。

  自從兩人接吻後,司徒離人體內的欲獸似乎被喚醒.不時灼燙著他的身與心,使得他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即使只是輕輕啄吻,都會令他瀕臨失控。

  現在他知道自己不是淡情的人,只是沒遇到對的人,而今情火越熾越烈,狂放得有如要用盡一生的熱情,將兩人燒成灰燼。

  「咳咳!抱歉,小妹額頭上的傷需要上藥。」走了一趟護理站回來的朱秀婉輕咳了兩聲。提醒沉浸在愛裡的小兩口還有別人在。

  她沒想到會看見兩人恩愛的情景,她跟過來是為了釐清事情真相,為何會有兩個於神恩,而且相似度百分之百。

  小妹沒有孿生姊妹,這點她很確定,她和她大哥是相依為命的孤兒,自幼父母雙亡,而僅有的幾位姑表親戚卻不願認他們,直接將兩兄妹丟到育幼院。

  「啊!大嫂。」都是你啦!害我要被人笑了。

  於神恩小小聲地在司徒離人耳邊抱怨著。

  「放心,她不會只笑你一人,有我陪你。」

  他笑著拉她起身,一陣耳語才將她交給朱秀婉,惹得她臉上熱浪不退。

  其實大家心裡都不平靜,心知肚明有一堆謎團待解,就怕答案未盡如人意,徒惹傷心。

  最不安的當屬什麼都不知情的於神恩,每個人都想保護她,可是沒人告訴她,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

  「好了,上完藥了,司徒先生,小妹到底怎麼了?我完全被搞迷糊了。」太離奇了,簡直讓人難以接受。

  司徒離人舉起一隻手,要她別心焦,「你先說說這兩日病房內可否有過什麼變動。」

  「變動?」朱秀婉想了想,「沒有,我只是將拿下來的鏡子又掛回去,你師父說沒有那面鏡子,小妹就回不了家,一輩子得在外飄蕩。」她還聽得困惑,小妹不是在床上,為什麼會回不了家。瞄了於神恩一眼,她開始有些懂得歐陽不鬼的弦外之音。

  「師父說的?」那老頑童究竟在玩什麼?還透露了他們的師徒關係!

  他思忖著話中之意,鏡子、鏡子,陰鏡、陽鏡,陰陽鏡……咦?等等,莫非是如他所想的那般.陰鏡和陽鏡是互通的?

  「為什麼沒有鏡子,小妹就回不了家呢?」這到底有何玄機?

  他趕快解釋清楚,別讓人如墜迷霧的茫然。

  「什麼鏡子?什麼回家?司徒,大嫂說的話你聽得懂嗎?對了,大哥呢?我好像沒看到他。」

  於神恩想起來了,她有個疼她如命的親大哥。

  育幼院裡有規定,年滿十八的院童便不能待在院內.消耗其它孩子的資源,必須出院去自食其力。

  大她七歲的哥哥離行前要她等他兩年。他一定會來接她,絕不食言。

  雖然遲了一年,但大哥真的來帶她離開了,他們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不到十坪大,她睡床,哥哥睡地板。一起喫茶泡飯配醬菜。

  「你大哥他……失蹤了。」紅了眼眶的朱秀婉說得哀傷。

  「什麼,失蹤?」她震驚得差點站不穩。

  「在你出事的第二年,醫院發出病危通知,你大哥那時去中部山區幫個熟客處理拋錨車,他急著趕回來,結果在半途中翻車了,車毀人不在。」大家都說他死了,在那樣陡峭的石璧滾落,人不可能還有存活的機會。

  「出事……我……我出了什麼事?」於神恩的臉色蒼白,害怕地顫著唇。

  「車禍,十分嚴重的車禍,救護車到達前已經沒了呼吸。」司徒離人幽幽地低喃,輕擁著她的腰給她支持的力量。

  「我……我死了?」

  第八章

  「師父,我想我們師徒倆好久沒坐下來聊一聊了,今天剛好右空,我們就來聊聊鏡子吧!」

  燈光乍亮,一條鬼鬼祟祟,沿著牆躡足而行的影子忽地無處隱形,大叫一聲往椅子後躲,有如見光死的吸血鬼,一手遮著眼,直喊,「我不是歐陽不鬼、我不是歐陽不鬼,我是小偷先生,你認錯人了。」

  無奈一歎的司徒離人將椅子移開,也席地一坐地學『小偷先生』托著腮.大眼瞪小眼互看,即使他那雙漂亮的黑眸沒有焦距。

  要不是為了於神恩的事下山,司徒離人有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在市區有幢兩層樓高的洋房.還有植滿花卉的小庭院,秋天賞楓.冬天烤肉,春夏兩季還能在樹下蕩著紫籐花鞦韆。

  說實在話,他一年收入有多少毫無概念,隨緣取財,他從不過問,生活上過得去就好,粗茶淡飯是一餐,瓊漿玉液也是一餐,飲食重養生。

  以往有師妹替他管帳,賬面上大致的數字她會再告知他,要他小心收好存折,別讓她『貪得無厭』的父親給偷了。

  實際上,因為上課常不在家的師妹漏算了好幾筆,比她更會盤算的師父總會趁她不在時趕緊拿了就走,還大言不慚的說是孝敬師父的生活費,不許讓小春色知曉。

  前前後後不知拿了幾回,他以為師父真的有急需,對金錢慾望不高的他由他去,反正奉養長輩也是晚輩的責任。

  「什麼鏡子,沒聽過、沒聽過,你不要煩我,拿根棒棒糖一旁玩去。我不認識你。」哼!誰要跟他聊,一個白髮小鬼。

  「師父,你既然無心尋找師娘的下落,那徒兒也就不用再費心了。」一說完,司徒離人做勢要起身。

  一陣拉扯力道,讓他無法離開。

  「等一下、等一下,師父我有空,有空有空.咱們師徒親如父子,天南地北都能聊。」一提到親親老婆,歐陽不鬼的態度變得特別有親和力。

  「師父,可不可以先放過我的頭髮,我向你保證它絕不是麻繩。」他也太用力了,差點連頭皮都扯下來。歐陽不鬼呵呵乾笑地連忙放開手中的頭髮?

  有一十八年沒見了,想她想得都牙疼了,面黃肌瘦,有如行屍走肉……唉!他的小親親喲!

  「先談談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很堅持。

  一聽到鏡子,他馬上耍賴地翻臉。「你不孝,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娘。」

  「是師娘。」他糾正。

  「管他是師娘還是親娘,快把我老婆找出來,不然我偷光你們家的黃金。」

  歐陽不鬼仰高下顎,十分神氣的威脅。

  司徒離人從容不迫的應付。「我們家不就是你家,有人會偷自己家的東西嗎?」

  「嗯!嗯!說得也是。」他捉了捉耳朵,一臉贊同的直點頭。「等等,你少攀關係,你姓司徒,我姓歐陽,我們是井河不相犯,誰跟你同一家了。」

  歐陽不鬼的眼珠子直亂瞟,想趁瞎子沒留神時開溜,他才不要跟他談什麼鏡子問題,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他不過秉持為師之道匡正徒弟的錯誤而已。

  「師父……」他又耍孩子脾氣了。

  「不聽不聽,你別喊我,我是小偷。」誰理他,一點都不可愛。

  「好吧!師娘閨名柳春繡,居住在太湖湖畔.布商之女,十七出閣,十八產一女,名為歐陽……」

  「好了、好了,別再念了,你要聊什麼就聊什麼,師父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陪你聊通宵。」嗚!為了他的小繡繡,他認了。

  一抹滿意的微笑在司徒離人嘴角漾散開來.「師父以前曾告知徒兒,陰鏡早在幾百年前破了,是否還記得此事?」

  「哼!破了不能補嗎?你這死腦袋是石頭做的呀!沒有陰鏡哪來陰陽鏡,獨陽不生,虧你還是名能洞悉天機的陰陽師呢!」笨死了,隨便說說他也信。

  小時候還挺伶俐的,鬼頭鬼腦頗對他脾胃,誰知越大越呆,食古不化,活像一尊活化石,讓他越來越後悔收了個呆子為徒。

  「師父,為什麼神恩不能回體?」他也不跟他夾纏不休,直接點出重點。

  一扯到於神恩,歐陽不鬼身體抽跳了一下,很心虛、很心虛地路起腳尖,往後移步。

  「她……她不能回體關我什麼事,你……

  你害她的。」他很不負責任地將過失推給呆呆徒兒。

  「我?」司徒離人微訝。

  「就是你這個兇手,你快伏首認罪吧!」他用手戳了他一下。

  司徒離人的眉頭微擰。「師父,麻煩你說清楚,徒兒資質魯鈍,不甚明瞭。」

  一聽徒兒向師請益,歐陽不鬼不免得意地挺直胸。「你在十八歲那年是不是為了心無旁騖跟我學道。所以自設斬桃花陣?!」

  「十八歲……」似乎有那麼一回事。「是的,師父,徒兒確實斬桃化煞。」

  他確信當時的程序並未出錯,原本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一一轉移目標,連追他最勤的安亞菲也跟一名學長交往,有一段時間沒再出現他面前。

  「哈!我就知道你這笨蛋沒大腦,只顧眼前而忘了以後,你的桃花陣收了沒?」呵呵呵!他也不是完人嘛,搞出紕漏了吧!

  「咦?」經師父一提,司徒離人這才想到他並未收陣,因為當時趕著上課,事後也忘了有這檔事。

  「陣法一擺未收,效力是十年,因此你這十年來心如止水,不沾女色,沒人能令你動心,你斬桃花的同時也斬斷你的愛情路……」

  「我的愛情路……」不會吧……

  「別打岔,聽我說完,師父我可不是每天有空陪你閒磕牙,你十八歲那年呀,情種已經發芽了……」

  注定要遇見命定的那個女孩,兩小無猜談一段純純戀情。

  「她原本該和你相遇、相戀,兩年後因懷了你的孩子而難產死亡,你悲傷之餘摒棄世間情愛,以修成正果為目標,不再有男女之情。」

  「可是你的擅作主張改變她的命運,讓她提早離世,她是觸發你入道的因,而你卻讓她承受你鑄下的惡果,因此她心願未了,死也不成鬼。」

  要不是她執念過深,他也保不住她。

  含笑而終,世間能有幾人,誰不是帶著遺憾和不捨而走,但有些人的愛慾憎恨太鮮明,該走而不走,硬是徘徊人間,才會衍生出一些棘手問題。

  他早就算出笨徒弟的姻緣路不順,本想幫他個忙,讓小兩口歡歡喜喜地有個未來,擺脫宿命,兩人活到七老八老,相偕到他墳前上香。

  誰知他自作聰明,害那女孩因他的胡搞瞎搞而變成半死人,不是他的錯還能是誰的錯,自搬石頭砸腳嘛!

  「你早知道神恩的存在卻不告訴我?」一直瞞著他.連點口風也不透露。

  「當然嘍!不然我怎麼把她的魂魄收入明鏡裡,叫她順著光去找你……」啊!他好像說太多了,小小人的神色有點變黑了。

  司徒離人的笑帶著一絲……森冷。「師父,我想你還忘了告訴我要拆開陽鏡的封符。」

  若非師妹意外回到宋朝,嫁予宋人司徒太極為妻,那面鏡子不會有人注意,一直塵封在箱底。

  「有……有嗎?」歐陽不鬼裝傻地走到徒弟身後,一副『人不是我殺的』的膽怯樣。

  「神恩找不到我,因為兩鏡之間的通路封死了,所以她被困在陰鏡裡,一直沉睡。」

  他話越說越輕,歐陽不鬼驚懼的口水也越吞越多。

  「先說好,你不能動手打師父,那是逆師不孝,至少我保住了她的命,沒讓她變成孤魂野鬼.光是這點你就該感謝我。」他趕忙討人情,以輩分壓人。

  「是的。我該感謝你。」沒有師父的插手.他就錯過今生的最愛。

  握緊的拳頭鬆開,試圖讓自己冷靜的司徒離人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驅散了弒師的衝動,師父的『關心』讓他沒齒難忘了。

  歐陽不鬼又驕傲了,哼哼揚聲。「師父教導的時候不注意聽吧!門有門神,未經允許擅自闖入,自然會被請出去咯!何況四周我還布下鬼神不得進入的結界,她沒受傷我才覺得奇怪。」

  那表示他的功力退步了,連只小鬼也奈何不了。

  「師父……」他語氣聽來似乎有點幸災樂禍。

  「好啦!好啦!別再用陰森森的聲音喊我,那娃兒能回去的管道只有一個,那就是陰陽鏡,她不能見到另一個自己,否則就……」嚇,他不是看不見,怎麼瞪人瞪得令人發毛。

  「否則怎樣?」

  他一邊說一邊後退。「魂飛魄散,不再有輪迴。」

  世上再也沒有她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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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

  杯子滑落地面碎裂一地,臉色慘白如鬼魅的於神恩扶著門框,搖搖欲墜的面露驚慌,兩眼失焦地望著地上潑散的水潰。

  她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那是什麼呢?

  鬼嗎?

  難怪她不用吃也不會餓,因為她不是人嘛!可是……可是她明明有肉體、有知覺,受了傷也會痛,不是人是什麼?

  「噢喔!不關我的事,你自己擺平。」嘿嘿!正好脫身。

  歐陽不鬼一溜煙地往屋外鑽,不讓呆呆愛徒又找他麻煩。

  「司……司徒……我……我是……」於神恩腦子一片混亂,只能求助的看著司徒離人。

  他循聲快步走上前,扶住她。「你就是你,我愛的人兒。」

  「可是……我不是我……有兩個……我……」

  她還能算活著嗎?或已經死了。

  「別擔心,小恩,交給我處理,我會還你。」

  「真的嗎?」為什麼她還是很害怕?

  他笑著吻她。「你不相信我嗎?我對你的承諾可有未曾兌現過?」

  她搖頭。「我相信你。」

  「信任也是一種力量,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他會盡快讓她魂歸本位。

  「嗯,我要一直跟著你,死亡也不能分開我們。」她就算化為魂魄,也要陪在他身邊,保護他。

  司徒離人動容地將心愛女人擁入懷中。「我愛你,小恩。」

  「我也愛你,生生世世。」她輕偎著,允諾不悔的愛戀。

  「唉!真想好好愛你……」他低喃著,復甦的慾望真是百般折磨。

  「為什麼不能愛我……呃,我的胸口……」

  好……好難受。

  「怎麼了,神恩?」癱軟的身子掛在他手臂上,司徒離人臉色驟變地將人放平。

  「我……不能……呼……呼吸……好難……

  好難過……」快喘不過氣了。

  「放鬆,閉上眼睛……」他將手輕輕置於她的天靈蓋,指尖傳出一股熱熱的能量,以心靈之力探索另一個她,找出原由。

  「啊!不好,有人正在關閉你的呼吸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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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小姐,我偷偷告訴你一件奇怪的事喔!」

  一陣耳語後,驚呼聲驟起……

  「真的嗎?」

  「是真的,我視力二點零,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真的。」不會有誤。

  「那他們說了什麼?」

  「好像和什麼鏡子有關,剛好輪到我巡房。

  所以就沒聽下去了。」這件事透著,她不找人談談會精神崩潰,實在太難以讓人置信。「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不是雙胞胎,卻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從護士間口耳相傳得到消息的安亞菲私自調閱病人資她翻開第一頁看到上頭的人名,頓時驚訝的往下瞧。

  一度腦死,心跳停止、醫生宣佈死亡後半小時又恢復正常功能,然後就如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睡不起。

  越看越驚異的她心跳越來越快.一張兩吋大小的照片映入眼中,她連連抽氣,不敢相信世上競有這麼巧的事。

  為了求證,她來到305病房,推開門,她一眼便看到插管子、躺在最側邊的人兒,那張前不久才看過的清瘦小臉,驀然勾起她以為已經忘記的記憶。

  「原來是你,不自量力的窮丫頭。」都十年了,她還敢妄想她喜歡的人。

  她想起來了,以前常有道鬼祟的影子跟著身後,有時躲在樹後,有時假裝在看書,偷偷摸摸地靠近他們,像塊黏在鞋底的口香糖.

  起初她還能忍受,反正只是一個貌不驚人的醜丫頭,她愛偷窺就讓她偷窺吧!

  又不會少塊肉、掉根頭髮。

  可是次數一多,就受不了了,尤其是癡狂的眼神太明顯,即使是看不見的司徒離人也能感受到異樣,直問她是不是有人在看他。

  哼!她當然回答沒有,不可能讓他知道他多了個緊追不捨的愛慕者。

  「我不是警告過你,叫你別接近離人,為什麼你總是不聽,硬要跟我作對呢?」

  趁著看護不在,安亞菲以身體遮掩惡行,冷笑地指病人臉頰,又戳戳她微有起伏的胸部,還拉她的頭髮,看她有沒有反應。

  她是不懂為何有兩個於神恩,但是想到十年前和十年後她都想跟她搶男人,心裡就很難平靜,越想越火大。

  嫉妒,會讓人做出不理智的事,安亞菲悄悄地將手伸向一旁的儀器,先關了一下又開啟,然後再關,如此開開關關反覆十幾次,非但沒有任何罪惡感反而覺得有趣地看著病人在生死一線間掙扎。

  「你在幹什麼?」

  一聲怒喝,做賊心虛的安亞菲嚇得掉了手中病歷表,她佯裝鎮定地彎腰拾起,轉身面對來者。

  「我在查看她的氧氣罩有沒有掉了,而且她的點滴架好像有點髒了。」她做勢擦擦沒髒的架子,假裝很關心醫療質量的樣子。

  「我沒見過你,你不是醫護人員。」生面孔。

  瞧她懷疑的神情,安亞菲取出證件。「我是社工,看看病人或家屬需不需要我的幫忙。」

  「社工?」朱秀婉對照證件上的人名和照片.戒心減少了些。

  「病人這樣的情形多久了?」安亞菲假意做紀錄.在空白紙張上塗塗寫寫。

  「十年。」漫長的十年呀!

  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人兒,朱秀婉不免又有些歉吁,人生有幾個十年能這樣虛度。

  「十年內她有清醒的跡像嗎?」她動動病人的手及腳,試試她的柔軟度。

  通常躺久的病人會肌肉萎縮。關節退化僵硬,有時甚至不能彎曲或拉直,骨骼變形。

  但於神恩完全沒有這現象,她的手腳能彎能曲,皮膚偏白但仍有彈性,可見她被照料得很好,無微不至。

  朱秀婉頓了一下。「沒有。」

  「那她有無不尋常的反應,像手指動了,或是眼皮張開?」她又問,一副專業人士的模樣。

  「也沒有。」『睡』得很安詳。

  不疑有他的朱秀婉真拿安亞菲是工作中的社工看待,有問必答地響應她提出的問題,不做多想地認為有人肯關心小妹就該心存感激。

  「是嗎?」安亞菲假裝困擾地咬咬筆桿。「可是前些日子好像看過她……」

  朱秀婉一愕,眼神飄忽地看向別處。「我想是你看錯了,人有相似,物有雷同。」

  「也許吧!或許我真的搞錯了,不過直一的很像我男朋友身邊帶著的那個妹妹。」她有意無意地試探,想從她口中探知更多真相。

  「你男朋友是……」朱秀婉遲疑的問。

  安亞菲輕笑地露出戀愛中的幸福女人模祥。

  「你大概不認識他吧,他像個隱士不愛出鋒頭,穿著長袍一頭白髮……」

  「啊!你指的是司徒先生?!」咦?不對,她怎麼說司徒先生是她男朋友,他不是和另一個小妹很要好?

  朱秀婉對她的話起了疑心,有些排斥她笑得太開心的模樣,司徒離人給她的感覺很正派,並不俘誇,不太可能腳踏兩條船,玩弄小妹的感情。

  而眼前的這個社工,看人的眼睛飄來飄去,好像不敢直視別人的眼,她的話有幾分直一實仍待商榷。

  「對,司徒離人,原來你真見過他呀!看來我們還直一是有緣。」他來過。

  見她笑得很假,朱秀婉忍不住頂了一句,「他是小妹的男朋友,不是你的。」

  「什麼?!」安亞菲忽地沉下眼,一臉遭人戳破謊言的冷意。

  「我說你就不要再說謊了,司徒先生明明和小妹交往,怎會是你的男朋友?!」

  長得漂亮也不能胡說八道,要是別人信以為真怎麼辦。

  被人當面識破,她惱怒地板起臉。「小妹是誰,她比得上我嗎?」

  「小妹就是……呃,我幹麼告訴你,我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請走吧!」朱秀婉想起司徒離人的交代,不能向外人透露兩個於神恩的事,連忙打住話題,做出送客的神態。

  「哼!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院長的親侄女,你敢趕我!」安亞菲搬出特權,想以勢壓人。

  「我管你是院長的女兒還是侄女,我們十年內付了四、五百萬給你們醫院,你有寫過感謝狀給我們嗎?」她看起來溫柔不代表是顆軟柿子,遇強則強,毫不示弱。

  一想到人躺得好好地卻惹了無妄之災,她實在忍不住要冒火,又不是沒給錢白吃白住,這女人憑什麼給人臉色看。

  「你……你敢瞧不起我……」眼尖的安亞菲瞧見牆上掛了一面銅鏡,立即聯想到護士口中的什麼鏡子,蠻橫地拉了椅子墊腳,強行取下。

  「你要幹什麼,快放回去,鏡子不能拿下來。」天呀!不曉得會不會傷到小妹?

  「不能嗎?」她揚唇,得意的笑著。「不好意思,有病人家屬反應這面鏡子帶有邪氣,會沖煞到他們親人,所以我們院方必須代為處理。」

  朱秀婉很急的想搶回。「那是私人物件,你無權帶走。」

  「那很抱歉了,我也是依醫院規定,若有不服,大可向院方申訴。」

  安亞菲很驕傲地抬高下巴,一點也不怕會遭到處分。她太習慣當公主了,認為凡事都應該順應她的心意,不該件逆她,旁人都該聽候高高在上的她差遣。

  「你……你別走……還我鏡子……還我鏡子……你不能拿走……啊!」誰擋路?

  氣急敗壞的朱秀婉跟著追出去,她用心守候了十年的小妹就靠那面古鏡才能回得了家,怎麼可以讓人拿走,她非搶回來不可。

  她追得太急,沒注意有人剛要進來,一古腦地撞上去,人撞疼了,安亞菲也不見了。

  「你沒事吧!小姐,要不要我扶你……呃,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好面熟。

  低沉的沙啞嗓音一揚起,她怔了一下,也覺得這聲音很熟。「沒事,我可以自己起來……阿恩?」

  頭一抬,她看見刮掉鬍子的光頭男,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滑。

  「我叫老滾,司徒先生叫我來找一位朱秀婉女士,請問你知道她在哪裡……」咦?她怎麼突然抱住他,而自己居然不想推開她!

  「不,你不叫老滾,你是阿恩,於承恩,我朱秀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於神恩的大哥,你終子回來了,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她泣不成聲。

  「嘎?!」他是於承恩?第九章

  「什麼,鏡子不見了?」

  記憶是十分玄奧地,它像是關在沒有窗戶的屋子裡,只有一扇門,一把鑰匙,用對了鑰匙將門打開,記憶便會如潮水般湧出,一波接著一波。

  於承恩的記憶並未完全恢復,仍有一部分空白,但他記起自己,和生平最愛的兩個女人,對於翻車一事全無印象。

  藉由女友的幫助,他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也和妹妹相認了,事隔多年再見面恍如隔世,有些事已經變得不一樣,叫人感慨良久。

  唯一不變的是彼此的情感,並未因時空的阻隔而消彌,一開始是不自然的親近,但話題一打開,憶及往昔情景,笑語不斷,人與人的距離也跟著拉近,彷彿從不曾分開。

  但是,看著並不完整的於神恩,笑聲中帶著沉重的感傷,她是所有人,包含她自己在內,目前唯一的遺憾,也是他們心中最深切的痛。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殘酷,不給她一絲活下來的機會呢?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錯,我沒看好鏡子才會被人搶走,是我不好……」要是她警覺些,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不,不是你的錯,若非我出現的時機不對.擋住了你的去路,你也不致讓那個可惡的女人跑走。」真是惡劣,連鏡子也搶。

  「和你沒關係,我太大意了,以為她真是醫院派來幫助家屬的社工。」其實根本是包藏禍心,懷有企圖。

  「你才不要一直自責,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看得出包裹在糖衣底下的毒藥足以致命,那是她太狡猾了。」簡直是條毒蛇,咬了人就跑。

  「如果我再謹慎一點就好了,明明是生面孔.為何我還掉以輕心……」她太容易相信人了。

  「秀婉……」

  久別重逢的戀人將責任攬上自身,不想對方過於責備自己,事情發生得著實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笨手笨腳的大塊頭於承恩笨拙的安慰女友,想減輕她內心的愧疚感,他失蹤的這些年就靠她一人照顧小妹,也真難為她了,而細心體貼的朱秀婉知道男友是因為失憶才忘了回家的路,心疼之餘多了幾分體諒,不願一下子加重他的負擔,他心裡不比她好過。

  兩人都是為了彼此著想,相依相偎守著一顆真心,不忍心再怪責,其實錯的不是人,而是造化弄人,致使他們平白遭受無謂的波折。

  老天也是頑皮的,愛捉弄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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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兩位停止自我責難好嗎?誰能詳細告知我前因後果?」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回鏡子,而非討論誰是?誰非。

  耳朵聽著兩人爭相承認過失,手持八卦銅錢的司徒離人頗感莞爾,人性有惡有善,他們讓他覺得這世間還是美好的,希望常在。

  只是,這不表示眉間的折痕能因此撫平。

  「抱歉,先生,我們沒能顧及你的心情。」

  他們似乎吵了點,把話都搶光了。

  「無妨,老滾……」司徒離人靄出歉意的微笑。「我現在應該改稱你一聲於大哥,我能瞭解你急於彌補這些年對朱小姐的虧欠,但當務之急是得先找到古鏡的下落。」沒了它,什麼事也辦不成。

  「是,我讓秀婉來說,她比較清楚。」於承恩憨笑地摸摸大光頭。朱秀婉開始娓娓敘述,她的聲音偏柔,越說卻越氣憤,音量也不自覺的放大。

  「社工?」司徒離人眉頭擰了擰,直覺地聯想到一個人,卻又希望不是她。

  「對,我看了她的證件,姓安的,她拿了鏡子以後還很張狂地說歡迎我去投訴,她是照規矩辦事。」根本是睜眼說瞎話,搶人物品哪是規矩,比土匪還蠻橫。

  「我想我知道是誰了。」司徒離人的心頭很沉痛,他以誠待人、寬懷為大、不欺童叟,可是別人卻不能以同理心相待。

  人的心太複雜了,他用盡一輩子的心思也猜不透,損人就一定利己嗎?指迫種想法不只天直——而且愚昧。

  「你知道?」那麼神,不用卜算麼?

  「嗯。」

  安亞菲——一個對外宣稱要追到他的天之驕女。

  「你打算怎麼處理,需要我們幫忙嗎?」他一個瞎子,行動不便,總要有人在旁顧前看後。

  他沉吟了一下,「朱小姐先回醫院,看著小恩的肉身,別讓人動地。」

  鏡子被奪後,司徒離人已為植物人形態的於神恩轉至頭等病房,那是一間什麼設備都有的個人病房,有專門照顧的醫生和護士,必須有錢或有權的人士才能擁有的五星級醫療。

  他也重設結界,並請了在保全界頗負盛名的朋友幫忙,防止閒雜人等進入,確保不會有人心生歹念,做出令人痛心的事。

  「好,我馬上回去,誰敢動小妹一下我就跟他拚命。」朱秀婉憤慨地揮著拳,滿臉憤色。

  她一說完也沒耽擱,留戀的看了一眼相隔多年才見到面的男友,滿眼溫柔地握按他的手,千言萬語盡在無聲的相望中,懷抱著愛和堅定走出他的視線。

  其實是不捨的,哪有人剛一見面又分開,但為了所愛的人兒,他們得忍耐,雲開見日出,苦盡還甘來,老天爺不會一直殘酷地對待苦命人,總會留條路讓他們走。

  「於大哥,你就陪著我身邊的小恩,她最近的狀況較以往多,沒人看著我不放心。」少了陰鏡的照拂,她的精神略顯不濟。

  「你不帶著她?」他看得出小妹對他的眷戀有多深,幾乎一刻沒看到人就會心慌不安。

  「她現在這樣子……」司徒離人苦笑。

  「唉!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撫著枕在他大腿上睡著的女孩,本來她很專注地聆聽大夥兒的談話聲,可是越聽頭越低,一直往下點,最後靠著他沉沉睡去。

  男為陽,女為陰,在山上時,她可以藉由陽鏡回到陰鏡休息,所以司徒離人才聽見人往外走的聲音,卻沒人真正見得到她,因為她『回家』了。

  被歐陽不鬼帶下山後,她的體力越來越差,再加上肉身那邊少了陰鏡的庇護,慢慢的精神力產生衰竭現象,間接影響到離體的魂魄。

  這幾天她顯得特別容易疲倦,站著也能睡,常常和人聊到一半就打盹,一下子又猛然驚醒,問人家到底說了什麼。

  幸好大家都能體諒她的無可奈何,對她的歉聲連連也只是微笑,有愛有包容,他們都愛她。

  「先生,你的術法那麼高深,難道不能幫幫她嗎?」看妹妹一天比一天虛弱,於承恩實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以幫,但對她的幫助不大,再說她能一直熟睡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司徒離人揚起一抹寵溺的笑容。

  「怎麼說?」他不懂的問。

  司徒離人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腿上人兒,好讓她睡得更熟。「保留體力,至少在合體時她會有力氣回到自己的身體,不用借助外力。」

  以術法打入,若力道拿捏略有偏差,她的魂魄會受傷,肉體本身也常有病痛,大病小病不斷,風險極高。

  「我該注意什麼,任由她一直酣睡嗎?」總覺得她越睡氣色越蒼白,好像快透明化。

  「當然不能讓她睡得太沉,每隔兩、三個小時叫醒她一次。」他摸索著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掀開蓋子,淡綠色的絨布上有一顆鵝蛋大小的黑色圓物。

  「把它拿著,小恩身上若發生什麼變化,你將靈石放在手中握緊,對著她連喚三次她的名字。」

  「這是……」咦?是冰的,還會凍人。

  他解釋道:「這叫鎮魂石,也叫鎖魂石,能暫時收放魂魄,小恩此時的情形半鬼半人,靈石能讓她魂魄不致四分五裂。」

  「你是說有人會傷害她?」原本就凶狠的長相沉下目光,於承恩看來更令人驚駭,滿佈怒容。

  司徒離人沉靜地笑笑,秀雅內斂,「不一定是有心,但人心難測,多一分準備也好。」

  「喔。」他忽然想到什麼地睜大雙眼,「不對!我陪著小妹,那先生你呢?」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怎能獨行?

  「放心,於大哥,我會找朋友『帶路』的。」

  眼前就有個飄浮在窗外、向仙窺視的十五歲少年。

  大家都以為他很孤寂,目不視物,但其實他能看到的遠比明眼人精采,能和另外一個世界打交道,有時反而比常人更『方便』。

  「什麼朋友,你要去哪裡?」幽幽醒來的於神恩揉揉眼睛,

  「沒事,我去找個朋友拿樣東西。」她睡醒的模樣真可愛,不是很清楚,但他隱約能瞧見她模糊的容貌。

  他的心沉了下來,他能看到她,這表示。「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再跟你去。」她蹦地跳起,往浴室跑去。

  「小恩……」司徒離人的『不』還沒開口,就聽見於神恩額頭不小心撞到門板的聲響。「走慢點,沒人催你。」

  真是的。急什麼,毛毛躁躁。

  「喔——」回音一蕩,她動作很快地又衝出來。「不痛耶!真奇怪。」

  之前連踩到碎石子都痛得要命,現在冒冒失失地和門相親相愛居然沒有感覺,難道是撞多了,練成鐵頭功?

  於神恩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變淡的跡象,雖然仍觸摸得到實體,可精神卻比之前差,有時她還能感受到另一個她被翻動……

  「可是門很痛,你不覺得它很無辜嗎?」司徒離人大掌輕輕往她額頭一覆,撞傷的紅腫已然消除。

  她怔了一下,慢半拍的發現被取笑了。「討厭啦,人家又不是故意地,睡迷糊了。」

  「小恩,你不能……」跟他去,得留在屋裡。

  「司徒,你剛說要去哪兒拜訪朋友,好不好玩,會不會很遠,睡了一覺後好想到外頭走走晃晃,活動一下筋骨。」

  再不動,骨頭都生銹了。

  「……」聽她興奮高興的聲音,司徒離人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很輕很輕的歎息聲幽然揚起,無奈又帶著一絲縱容,拒絕不了她。

  「好吧!那你要好好牽著我的手,別給我走失了。」對所愛的人,他無法說不。

  「耶!要出去玩了,好高興……」聽見低沉的笑聲,她不好意思地收起幼稚的歡呼,挽起最愛的男人的手,兩手交握,「人家太久沒出去了嘛!原諒我一時的情不自禁。」

  「好,原諒你,」他笑道,深深地吻了她…

  「我也是情不自禁。」

  羞紅臉的於神恩笑得甜滋滋地,癡迷地望著她幾乎愛了一輩子的男子,心裡想著: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要愛他。

  濃密的愛意驅散了一些些低迷的氣氛,在場的兩個男人都露出關愛的微笑,沒有節制的寵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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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鏡子?!沒聽過!」

  乍見喜歡的人出現眼前,驚喜萬分的安亞菲十分熱切的迎上前,以為他終子明白誰才是適合他的人,她贏得他的心了。

  可是熱烈的神情在看到他身邊的女孩馬上降溫,笑意凝結在臉上,一股無明火在胸膛內悶燒,悶得她不自覺握緊掌心,感到憤怒。

  但她沒有表現出不悅,僅僅是讓人沒好臉色看罷了,少了之前的歡迎之色,多了冷淡,還有不甘示弱的好勝心。

  「亞菲,我不想為難你,希望你看在我們認識一場的份上,請你也別為難我。」盡量不傷和氣,維持朋友情誼。

  「就跟你說我沒看過什麼鏡子,你追著我要,我上哪弄面鏡子給你,我隨身攜帶的小方鏡要不要?」她裝傻地取出化妝用小鏡,在他面前揮了兩下。

  明知她故意玩他,他仍不生氣地面露溫笑。

  「那面鏡子非常重要,攸關一條人命,絕不是開開玩笑而已。」

  「離人,你若請我喝杯咖啡我倒是很樂意,但是別再提鏡子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安亞菲否認到底。

  她才不管鏡子重不重要,一條人命又算什麼,醫院裡什麼最多,不就是生,老、病、死,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誰會去在意那種事。

  要不是找不到好一點的工作,加上母親的要求,她連薪多事少離家近的社工都不想做。這種沒什麼社會地位的職業她還不屑要呢!

  眼高手低的安亞菲確實有她自豪的才能,但是心高氣傲的她一向容不得別人批評,又無法和同事好好相處,連上司合理的要求也視同刁難,因此才連連換了數個工作,最後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聖心醫院。

  「亞菲,你的心地並不壞,也有別人所不能及的優點,我相信你不會做出令人遺憾的事。」

  司徒離人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希望她往錯誤的路上走去。

  「既然我有別人所沒有的優點.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拒絕我的示愛?」讓她下不了台,備受羞辱。

  「不,我喜歡你,像朋友一樣。」她的執著是因為輸不起,而不是非他不可。她冷笑地環起胸。

  「誰希罕當你的朋友,當不成情人連朋友也沒得當,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心眼很小,最恨人家不把我當一回事。」

  「緣起緣滅,有緣才會千里相遇,莫辜負了千年難求的緣分。」宇宙之浩瀚,非人所能盡觀。

  天空裡有數不盡的星星,每一顆星星都可能有著我們尚未知曉的生命,而能在同一星系,同一星球,同一國家,同一區域相逢的機會何其稀少,當珍惜之,視若珍寶。

  「你說我跟你之間有緣,那她又算什麼,破壞我們緣分的第三者嗎?」要是沒有那女孩,她不信他會冷落她,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

  被人以手怒指的於神恩瑟縮了一下,一臉無辜地靠近身邊的男人。

  「亞菲,冷靜點,別讓我們多年的情誼蒙上陰影。緣分有很多種,有的適合當良師,有的適合當益友。」而她的定位是朋友。

  「可我只想要一種緣分,你願意給嗎?」她已經夠冷靜了,不然早過去給礙眼的人一巴掌。

  看著兩人親密相偎的身影,她覺得相當刺眼,很想將他們分開。司徒離人無奈地歎了口氣,「亞菲,不要執迷不悟了,藏著鏡子不還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人心在想什麼。

  「我高興。」安亞菲甩頭一揚,間接地承認銅鏡的確在她手中。

  「我不想跟你扯破臉。」若非必要,他不願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那就愛我呀!我家世好,學歷高,外在的條件又比人強,哪一點讓你瞧不上眼?」她就是不服氣他的選擇不是她,他盲了眼,連判斷力也瞎了嗎?

  安亞菲太驕傲了,她認為自己才是最好的,看不到別人,絕不退居第二。

  「抱歉,相愛的人只要一顆真心,無關外在的條件,原諒我不能愛你。」司徒離人溫和的說道,露出正愛著某人才有的柔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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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愛她,不能愛她,不能……

  「那你一輩子也別想拿回鏡子,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他很少動怒,可是她任性的言語卻讓他由心底發起火來。

  「雖然我不知道滿是銅銹的鏡子隱藏什麼秘密,可是同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肯定有古怪,我絕不會讓你們太稱心如意。」她就是要讓他們難過,好彌補她受創的自尊。

  她是得不到什麼好處,但也沒損失,起碼她報復了他的有眼無珠,不識明珠。

  「安亞菲——」他怒火中燒,面冷如霜。

  一個人的蠻橫總要有限度,她實在太過分了.

  「你……你把鏡子還給我,它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我……我只是希望能健健康康地活下來。」與心愛的人相守一生,於願已了。

  「小恩……」她居然有勇氣為自己爭取機會。司徒離人的內心十分欣慰,以溫柔的笑容鼓勵她勇於做自己。

  「哼!你求我啊。」安亞菲把姿態抬得很高,故意要讓她難堪,知難而退。

  「好,我求你。」沒想到於神恩當真兩腿一跪,又叩頭又懇求的。

  「你……你居然……」她著實嚇了一大跳,表情微怔地感到惱怒。「你跪我也沒用,除非離人同意跟我交往,和你完全斷絕往來,否則我什麼也不給。」是驚訝,也是錯愕,更有對自己拉不下臉的厭惡,安亞菲氣她的沒有骨氣,害她下不了台,羞惱轉為憤怒,將找不到出口的怒氣轉嫁到她身上。

  「我……」

  「小恩,起來,用不著求她,她這般冥頑不化,我會讓她來求我們。」司徒離人冷著臉,將矮了半截的人兒拉起,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司徒離人,你敢走?你不要鏡子了嗎?」

  看著背向她的身影,安亞菲莫名地覺得心慌。

  他沒回答,逕自往前走,恍若明眼人一般避開半人高的花盆,不見遲疑地走出透明自動門,手心穩穩地握住白皙白小手。

  順長的身影沒入陽光中,鄰鄰灑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四周,競形成孔雀開屏似的光暈。有如佛光自他身體射出,光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驀地,他將右手舉高,伸向天空,似在召喚什麼,口中低吟著梵音般的古老語言,幽幽揚揚,似魅、似合,迴盪在空氣中。

  說也奇怪,無風竟生熱浪,一團黑壓壓的烏雲由遠處飄來,如一張大黑幕籠罩在醫院上空,不散不飄移的停住,好像黑夜提早到來。

  仔細一瞧,那並不是烏雲,而是成千上萬的黑羽禽鳥,它們繞著醫院盤桓嗚叫,嘎嘎嘎地飛高飛低.包圍住整棟建築物。

  一會兒,醫院內部傳來驚惶失措的尖叫聲,有人高喊有鬼,有人無端全身發癢、長疹子,有人競流出血水,口鼻爬出噁心的白色蠕蟲。

  更甚者,太平間停放的三具屍體竟然睜開眼.頭低背駝的站起來行走,讓監管的護理人員嚇得口吐白沬,直接昏厥。

  一連串不尋常的現象驚動了上層,正在和三位好友打小白球的院長連忙驅車趕返坐鎮,他十分訝異其它地方全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唯獨醫院一團混亂,鬧烘烘地宛如驚悚電影中的場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逢人便問,但每個人都嚇壞了,不知所云。

  急如鍋中螞蟻的安正誠四下奔走,一再高喊要醫生、護士冷靜下來,勿慌亂,事出必有因,他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要找出事情根源再徹底解決。

  他的出現安撫了不少人,但是無法消除他們的惶惶不安,一條飛過頭頂的白影正在獰笑,縱有再大的智慧也無法以平常心視之。

    此時,一名頭髮凌亂、護士帽歪了一邊,眼鏡也破了一眼的女護士惶恐地站出來,聲音驚魂未定地抖顫說道!

  「是……是安小姐拿了病人的東西不肯歸還,病人家屬很不高興,請了法師在醫院門口作法。」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護士說出觀察來的八卦,以為盛怒中的司徒離人是家屬請來的道士。

  「什麼,是亞菲啊」這孩子又在搞什麼鬼,居然桶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去,把她給我叫來。」

  被點名的護士匆匆往社工辦公室跑去,不久之後帶回一位瘋婆子!

  安亞菲一直大叫,「走開!走開!」兩手不知在揮什麼,她一身紅色血漿,襯衫扯落了好幾顆扣子,神色驚恐的慘白一張臉。

  「你……你究竟做了什麼?」瞧她滿臉恐慌地直扯頭髮,安正誠的語氣帶著不忍苛責的低吼。

  「我……我不曉得,叔叔幫我,有兩個小孩子在我背上亂抓……」好痛,他們一直在笑……

  啊!別抓她的頭髮,會痛……


  「哪有小孩子,我一個也看不到。」她的背上空無一物,她究竟在抓什麼?

  「有啦!有啦!又來了一個……還有老太婆……你叫他們滾開,不要用又黑又髒的手碰我……好多好多人……」

  不要了,快走開,你們這些骯髒鬼.她拚命地揮動雙臂,但朝她越靠越近的『人』卻越多。

  「聽說你拿了病人的東西,快還給人家。」

  平時在家驕縱也就算了,怎麼連在醫院也一樣胡鬧。

  「我哪有拿病人的……啊!鏡子,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居然這樣待她?

  「什麼鏡子?」急死人,也不說清楚。

  她不理會親叔叔的問話,邊吼邊往醫院前庭跑。「司徒離人,你住手,你快住手,你別以為使出這招就能使我屈服,我不還,絕對不還……」

  跑得太急的安亞菲踢易到凸起的石板,一個不平衡往前撲倒,她痛得眼眶盈滿淚水,覺得委屈地以掌拍地,不甘心自己被虧待。

  一雙男人的大鞋出現眼底,她抬起頭,仍是忿忿不休的怒視,不認為自己有錯。

  「鏡子,亞菲。」

  「不給、不給,死都不給!」他休想如願。

  「亞菲,鏡子。」一如清水,聲音清澈。

  「就是不給你,怎樣?!有本事你把醫院毀了,不關我事。」她氣極了,口不擇言。

  跟著跑出來的安正誠一聽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氣得把她捉起來,當眾給她一巴掌。

  「你在說什麼瘋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歸還.居然還敢猖狂的放話,你知不知道這間醫院是叔叔的命。」他費了三十年建立的好名聲全讓她一手給毀了。

  「你……你打我……」一向疼她如親生女兒的叔叔竟然打她!

  「我們都太寵你了,寵得你無法無天,你不曉得你的行為是偷是搶,是強盜的行徑嗎?人家可以告你,我和你父親,以及我們一家人都會受連累,這些你都不在乎嗎?」

  「叔叔……」她沒想過會那麼嚴重,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下,以及安正誠痛心失望的眼神中,噙著淚的安亞菲這才取出藏在復健室的銅鏡,心不甘情不願地交給司徒離人。

  不知是無心或是故意,在她交出去的同時。

  鏡子竟從兩隻手的中間滑落,微凸的鏡面朝下,直接撞上比石頭還硬的花崗石地磚。

  第十章

  「什麼?碎了!」

  歐陽不鬼的聲音十分激動,高興而尖銳,似乎還有一點點詭異的……興奮,他極力掩飾想表現出悲痛,可揚高的嘴角實在礙眼,讓人很想給他一巴掌。

  可惜他的呆呆愛徒看不見,不然他自以為很帥的下巴恐怕不保。

  「師父,我覺得你好像很樂,在等著看我笑話。」不是錯覺,他的確隱隱約約感受到笑意。

  「我哪有,你疑心生暗鬼,這習慣不好,要改。」歐陽不鬼根本是笑咧了嘴,眼眉都笑彎了.

  「師父,你如果不笑更能採信人。」他太樂了,完全無法掩飾。

  「是嗎?」既然被抓包了,他乾脆放聲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終於碎了。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回魂了。」

  「太……太好了?」兩眼茫然的於神恩喃喃低語,仍不敢置信鏡子就在她面前裂成四片,碎了。

  「對呀!對呀!你有福了,事後一定要告訴老哥哥『用過』的感覺。」歐陽不鬼賊笑地擠眉弄眼,面露曖昧地以肘頂她的腰。

  「用過?」什麼意思?

  耳根潮紅的司徒離人惱怒的低喊,「師父,你能不能正經點,別教壞她。」

  「嘿嘿!小子,其實你心裡快樂翻了是吧!憋了二十八年,終於讓你得到一逞獸慾的機會。」

  哈哈!要破戒了,童子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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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越說越不像話,為老不尊。

  「嘖嘖嘖!你居然會害羞,快來瞧瞧喲!我這八風吹不動的徒兒像紅臉關公,臉皮燙得可以蒸蛋了。」小紅臉,騎毛驢,帶根扁擔迎親去,一夜紅燭蹦兩兒……歐陽不鬼四簪到自編童謠唱起來了。

  他不唱不打緊,一哼唱,連於神恩也莫名臉紅了。

  「司徒,老哥哥的話是什麼意思?鏡子破了我不是回不去了,為什麼他還笑得這麼開心?」

  讓人百般不解。

  司徒離人不自在的咳了兩聲。「別理他,老人家的毛病。」

  「可是……」她覺得怪怪的。他們師徒倆好像有事瞞著她。

  「別擔心,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一定會讓你回到你的身體裡。」他保證道.

  「是喲!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就不曉得有沒有人敢用。」看他要掙扎到什麼時候,假君子和真小人。哈!難選了吧!

  「什麼辦法?」一聽到能讓她回魂,於神恩情緒激動的追問。

  陰鏡碎了,表示她將無法從陽鏡回到陰鏡,再由陰鏡引魂入肉身,她心裡比誰都急,就怕自己會突然消失,另一個她則永遠成為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

  問她氣不氣安亞菲刁蠻的行徑,她當然很氣,氣得都哭了。

  可是氣歸氣又能怎樣,破了就破了也無法還原,她只能暗自傷心,害怕自己再也不能陪在所愛的人身邊,成為滄海中的一粒小沙塵。於神恩不知道司徒離人因為她的淚兒心痛不已,請來鑒識專家估算古鏡的價值,並訴諸法院請求賠償,要安亞菲花上億買個教訓,並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

  因為數字龐大,她的贍養費經過這幾年的揮霍壓根沒剩多少,再加上她的所做所為令人不齒,寒了心的親人都不願意幫她,因此經濟頓時陷入困窘的她開始量入為出,過起她以前引以為恥的貧苦生活。

  「小恩,別問!師父的方法太下流,不值得一聽。」他只會出餿主意,讓人面紅耳躁罷了。

  「小丫頭,你才別聽他的,我這徒兒在不好意思。」嗯哼!下流,他最好別用。

  「不好意思?」為什麼?

  歐陽不鬼像賣膏藥的王碌仔仙,賣力推銷。

  「我告訴你呀!我這方法可是最有效,也是最快的妙方,只要一天,你就能活蹦亂跳地大叫,神呀!我又活過來了。」

  「咦?」這麼厲害?

  「師父,別再說了。」難為情的司徒離人很想將師父的嘴封住,『不孝』地叫他『閉嘴』。

  歐陽不鬼鼻一仰,好不神氣。「你叫我不說我就不說,那我多沒面子呀!到底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

  「師父……」他根本來不及阻止老人家的快嘴。

  「陰陽合體,男女合歡。他亦是你,你亦是他,合而分、分而合.乾坤顛倒,鸞鳳合鳴,吐絲為蛹破出蝶,桃舞春風。」

  他說得深奧,但聽得懂的人還是聽懂了,除了不經人事的於神恩,於承恩和朱秀婉臉紅的將頭轉向一邊,不太自然的咳了幾聲。

  「什麼歡?什麼鳳?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得頭都暈了。」於神恩很生氣,因為她完全聽不懂。

  「好、好、好,別惱,老哥哥解釋給你聽,男女合歡就是脫光衣服……哎,哎喲喂呀!你……你不孝,竟敢推開為師的我?」跌傷他老人家筋骨,非剝了他的皮不成。

  神情淡然的司徒離人『不小心』地又拐到他。

  「師父,你誤會了,我看不見,只是輕輕撥了你一下。」

  「你……你敢睜眼說瞎話。」好個不肖徒,逆倫叛師,他好樣的!

  他微微一笑,「我本來就是個瞎子。」

  很好的理由。

  「……」歐陽不鬼眼凸門牙翻,做出要指死他的手勢。

  「好,我決定了。」

  於神恩突然大吼一聲,讓準備殺徒的歐陽不鬼嚇得滑了一跤,跌坐在地,其它人則錯愕的瞪大眼看著她。

  「你決定什麼?」司徒離人心微驚的問道。

  吼出來後,她頓感輕鬆地笑道:「司徒,幫我,我要用老哥哥的方法回到肉身,我不要再擔心受怕,癡癡空等,恐懼再也醒不過來。」

  「你……」他困窘地靦了面頰,不知該如何向她說清楚。

  一陣微溫覆上唇辦,司徒離人無聲的歎息,將送吻的人兒擁入懷中,無奈又好笑地在她耳邊低喃幾句,不希望她後悔。

  「什麼,是那種……方法?」她驚得滿臉通紅,羞怯得抬不起頭來見人。

  幾經掙扎,反覆心理建設,在考慮了半天後,於神恩再度鼓起勇氣,「我願意試。」

  於是乎兩人在歐陽不鬼的鬼叫聲中走入房間落鎖,防止某個老不修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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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壁沒有想像中厚出,隔音設備也不佳,一聲高過一聲的吟哦聲由門板下方傳出,惹得在客廳等候的一對情人跟著臉紅不已,手心冒汗,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過了大約一小時,裡頭濃重的喘息聲慢慢平息,沒多久後,嘎呀一聲,門由內拉出,走出一位……呃,很詭異,只有司徒離人一個人,卻不見和他巫山雲雨的俏佳人。

  再仔細瞧瞧他的神情

  原本男性化俊逸絕塵的臉龐.竟意外出現女子才有的嬌羞神色,叫人不自覺地打起冷顫。

  好像人妖。於承恩和朱秀婉在心裡想著,卻不敢說出口。

  但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藉由交歡,於神恩的分身在高潮來臨時融入司徒離人的體內,他持咒助她將魂魄暫居他的身體,兩人共享一具肉體。最困難的是,他必須用相同的做法將體內的她送入她自己的肉身,讓沉睡了

  十年的軀殼注入生氣,與留在身體內的一魂一魄結合,她才能甦醒過來。

  但是,另一個於神恩是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呀!

  難怪他會氣惱地罵了一句……下流。

  「下流、下流,誰最下流?司徒離人最下流……好下流,好下流喔!真是太下流了……」

  在走入醫院病房前,司徒離人做了一件只有師妹歐陽春色才會做的舉動,那就是……一拳揮向歐陽不鬼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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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小心點,一步一步走,慢慢來不要心慌,我會扶著你……好,左腳先踩穩……對,做得很好,再換右腳……真棒,進步了……扶著我的手……好,很好……再走一步……」

  竹蘆左側的竹子全都剷平了,開闢成一百二十多坪的空地,植滿綠油油的韓國草,不再有一棵樹木橫亙其中,放眼看去猶如一張綠色地毯,任人怎麼翻滾都不會受傷,安全無虞。

  一位滿臉柔情的俊秀男子朝前伸出手,柔細白哲的女人小手便用力握著,隨著他往後慢慢地牽引,一步一步跨出蹣跚的步伐。

  看得出身形嬌小的女孩很秀氣,不是挺美,但很有靈氣,嘴兒小小、眼兒大大,四肢略顯僵硬地學幼兒走路,而且還走得不是很順。

  但是她很用心,也很努力的學習,只要體力負荷得了,便在丈夫的攙扶下走出戶外,不怕辛苦地練習著。

  沒錯,她結婚了,而且懷了孕,腹中胎兒已經四個多月大了。

  在床上躺了十年的於神恩終於睜開明燦的雙眸,在丈夫非常下流的『運動』後,隔日醫生驚奇的宣佈院內發生的神跡,復元機率極低的植物人甦醒了。

  這讓醫院裡的病人及家屬都十分激動,也增強了信念,對親人身體上的障礙更具信心,一度讓聖心醫院的病床焊滿,診人數超過限額。

  「是不是抽筋了.我幫你揉揉……」由她的呼吸聲,司徒離人聽出她累了。

  「沒……沒事,只是剛才抽痛了一下,不礙事。」這種痛是令人滿意的,證明她是活著的。

  於神恩扶著後腰,輕拭丈夫額上的汗珠,其實他並不比她輕鬆,從她展開復健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有耐心的陪著她也平心靜氣地容忍:

  她想世界上不會有女人比她更幸福了,能嫁給她所愛的,而且愛她勝過自己的男人,她知足了,更珍惜和他相處的每一天。

  雖然他們的婚禮辦得很倉卒。在發現懷有身孕的第三天完成終身大事,但是小而溫馨,雙方的親友都不多,因此沒有宴客上的瑣事需要煩心。

  「寶寶有沒有乖乖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別硬撐著。」司徒離人相當憂心,他怕不能好好地照顧他們母子倆。

  「我知道了,你真是愛操心,頭髮都白了還不放下。」誰說他是清心寡慾的隱士,根本是憂天何時要崩的老頭子,老是叨叨唸唸的。

  司徒離人一笑,吻著她的發。「我的眼睛看不見,不能時時清楚你的狀況,而你現在的行動力又不比正常人,要是出了差池,我該怎麼辦?」

  事情關己則亂,就算他是能預知大小事的陰陽師,還是怕力有未逮的時候,擔憂那無法預防的萬一。

  「不會啦!大哥大嫂每天都會上山來看我們,他們比你更擔心呢!」這幾個杞人憂天者喔!讓她好笑又好氣,明明都說她沒事了,還像老母雞似的滴水不漏地保護她,唯恐她又一睡不起。

  「對了,他們店裡生意還好吧?會不會忙不過來?!」他替他們算過了,那個地點開店一定旺,生意興隆。

  「好像請了幾個工讀生,打算擴充營業。」

  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上個月也結婚了。

  於承恩和朱秀婉在山腳下開了一間名叫『財來旺』的小店,專賣餃子和韭菜包子,因為上山遊客眾多,手藝又巧,因此很快的打響名氣,連電視台都來採訪。

  本來李桂花還不太樂意女兒嫁個窮小子,一再阻爛。不讓兩人見面,後來是司徒離人居中斡旋,這才勉強點頭。

  如今財來旺旺到連電視台都來採訪,讓她可神氣了,到處跟街坊鄰居說那是她女婿開的店,她早就看出他有出息,成就非凡,直誇女兒嫁得好。

  「那就好,他們能順順利利就是平安。」他忽然頓了頓,豎直耳朵聆聽四周的動靜。「師父有沒有在附近?」

  於神恩看了看,有些納悶的問道:「沒有,你找他有事嗎?」

  「不,我是怕他又破壞我的好事。」他說得咬牙切齒,失去平時的優雅俊逸。

  「好事?」

  他笑著俯下身,對她咬耳朵。「四個月了,你能想像我有四個月沒碰你了嗎?」

  不是他不想,也非她懷孕初期不方便,而是他只要一蠢蠢欲動,存心和他唱反調的老頭就會跳出來,指著他鼻頭大罵,「下流、下流,你居然連植物人都上,真是下流胚子。」

  被他一罵。真的什麼『性致』也提不起來,他也覺得那時的自己非常下流,噁心變態,根本不是人。

  可想而知,他這幾個月忍得有多痛苦了,妻子就躺在身邊,他卻碰不得,任由慾火焚身。

  「啊!你……你真的想要……」於神恩羞答答地問。

  「我是男人。」意味他非常想,但尊重她的意願。

  她小聲地說道:「我沒有看見老哥哥。」

  司徒離人一聽,毫不遲疑的抱起妻子,健步如飛地回到房中,關上房門,拉下簾子,二話不說地開動了,一室春天只留給有情人獨享。

  此時,一個孤單的老人獨自拭著淚,懷兜裡多了面銅鏡,他跳腳地罵了幾句不孝、不孝,人有如一陣輕煙,被吸入鏡中。

  太湖的挽紗女正輕哼著歌謠,一名年約二十的布商之女從湖畔走過,她忽地震驚地停下腳步.眼眶泛著淚,投入一個年輕男子懷中,哭喊著一「我的夫君呀!不鬼,你終於來找我了。」

  尾聲

  「老公、老公。你看啦,有、有人……」走得氣喘吁吁的於神恩追在剛學會走路的兒子身後,白白胖胖的小身子搖搖晃晃的,但走得可穩極了,小手上不知握著什麼,朝著父親走去咯咯笑個不停。

  咚地,軟嫩小身子一把抱住父親的腿.童稚的聲音含糊地叫著把拔抱,手中原本拿的東西任其掉了地也不理。

  「欽欽,你這小子,傳家寶是可以這樣亂丟的嗎?」欺負媽媽當過植物人走不快,有夠不乖。

  緩緩蹲下身的司徒離人準確無誤的抱起兒子,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讓老婆握住。

  「喘嗎?看來你生了小孩後,復健的運動量大增,現在聽你走路的步伐,幾乎快跟平常人沒兩樣了。」他親親兒子的臉頰,口氣裡滿是滿足.熬過辛苦的懷孕過程,母子均安,他感謝老天爺對他的厚待。

  呼吸調順後,於神恩撿起被兒子弄掉在草地上的鏡子,「老公,我告訴你,剛剛我和寶寶在房間裡,看到鏡子裡有人在跟我們打招呼耶!」

  「喔?」他接過鏡子來,撫著上頭的花紋,鏡身刻著太陽的圖案,這是陽鏡,陰鏡自被摔壞後就被妥善收起來,等待師父有朝一日找到修復的辦法。「跟你們打招呼?」

  不過鏡子此刻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銅鏡而已,鏡裡只有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情景。

  「對!對呀,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還有一群小孩,都穿古代人的衣服,好像在演戲,可是那個女的一直說哈哆,好好笑喔。」

  他帶著妻子、兒子緩緩走進屋裡,「然後呢?」

  「然後我也跟她說哈哆呀!」於神恩理所當然的道。司徒離人聞言失笑,將兒子放入嬰兒床內。

  「好吧,再然後呢?」如果他猜得沒錯,鏡子裡出現的人應該是……

  「然後她就開始跟我講話,說什麼她功力有限,不能用鏡子跟我講話講太久……不過她接下來就念了一大堆食物的名字,還要我拿筆記下來。」

  她困擾的拿起記得滿滿的一張紙,上頭寫了一泡麵、巧克力、咖啡、蛋糕……還有……她臉紅一下,保險套十打。

  「最奇怪的是,她說叫一個叫『師兄』的人趕快準備好,她下個月十五夜會帶一家大小『回』娘家,那些要給她的伴手禮千萬別忘了。」

  「喔,師妹真的這樣說?」

  「老公,我是不是在作夢啊?還是這個鏡子是最新科技,可以拿來視訊……」跟Web cam的功能差不多。

    「咦?你叫她師妹?」

  「應該是春色沒錯。小恩,我沒跟你說過師父有個女兒嗎?」

  「咦?老哥哥有女兒呀,可是、可是……」

  她困惑的搔搔頭,「我們上個月看到他和師娘時,師娘不是剛懷孕?」

  說起來這也是讓她想不明白的一件事,老哥哥有時會莫名其妙帶著師娘不知打哪出現。而且最恐怖的是,他變年輕了,那俊俏的模樣害她老哥哥這三個字很難叫出口。

  問過丈夫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他去整容拉皮嗎?哪一家診所那麼神,她也要介紹她大哥去回春一下。

  老公卻只說那是時空錯亂造成的短暫效果,又講了一堆解釋為什麼會這樣,但她都聽不懂,反正,也不重要啦——

  那是春色的弟弟或妹妹。然而司徒離人不打算說明,免得妻子的小腦袋更混亂了。「師妹還講了什麼嗎?」

  被轉移注意力的於神恩馬上報告道:「喔,還有一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她說啊,下次她回來時,她要叫她師兄……呃,也就是你啦,她要叫你『認祖歸宗』喔!」

  他一愣,「認祖歸宗?」

  「嗯,她說經過她明查暗訪、苦苦預知再預知後,終於查出來她老公是她師兄的第四十五代祖爺爺,所以她是第四十五代祖奶奶……嚇,那我們寶寶不是要叫她祖祖祖……」她一連說了四十六個祖,沒有斷氣,「……奶奶嗎?」

  司徒離人額間降下三條黑線.

  一旁的寶寶開心的咯咯直笑,口中學著母親嚷著單音,「祖祖祖……」

  被司徒離人順手擱在桌上的古銅鏡,此時發出一片蒙隴神秘的光芒,朝上的鏡面裡赫然出現一個女人,滿意的道:「乖,祖祖祖……奶奶的乖孫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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