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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n81620 2012-5-15 09:01

[未來鯊]天空是白的，但雲是黑的

天空是白的，但雲是黑的作者：未來鯊 
 
　DAY 1　AM 9：09 
 
　　很久沒有仔細看過陽光下她自己的影子，也就是說很久沒有看見她和影子的互動關係。因為有她才會有影子，可是有很多時候是看到影子才發現她自己的存在。當透過地下長長的身影或只是腳下一丁點的影子，她只能確定自己還在呼吸，而且是一個人。 
　☆　　☆　　☆ 
　　他走路的時候常常低著頭，至於為什麼低著頭他也不清楚，只是習慣性的低頭，有時候看見旁邊走過的小狗，有時候看見迎面而來女人的高跟鞋發出喀噠喀噠尖銳的聲響。有一次朋友問他為什麼老低著頭，他才真正仔細的想這個問題，歸納出最可能的原因，他喜歡感覺自己和自己的影子。當自己的影子被一些不相干的人踩到時，他便很快的移動自己的腳步找出自己和影子最適當的位置，總是完整的呈現自己的影子在地上的樣子。 
 
　DAY 2　PM 2：23 
 
　　星期天的下午，突然下了一陣大雷雨，她躲在街道轉角的騎樓下，騎樓下有很多和她一樣被雨困住的人，有的是年輕的情侶，有的是中年夫妻，有的是幾個朋友，和她一樣單獨的人只有幾個。 
　　她大部份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不管是逛書店、逛唱片行或是看電影，她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感覺，就好像小朋友手上拿的汽球一不小心鬆開了小手，汽球就慢慢的昇到高空，隨著風兒飄啊飄的，飄到了某一朵雲的旁邊，也許就爆破了，汽球便那樣的在天空中消失了。也就是說慣於自由的人有時候會突然莫名奇妙的悲傷起來，那種悲傷和獲得自由的氣球終究會消失不見的道理是一樣的。 
　　這陣雨下的很激烈，好像天空突然洩洪似的下法，從騎樓望出去對面的街景都被厚厚的雨水弄得朦朧不清的樣子，好像剛剛有一部車子劃過去又消失，某一家咖啡店的招牌突然亮起又黯淡，一隻小狗從對面跑過來，突然一陣亂鳴的刺耳喇叭聲尖叫而來後小狗退回去又不見似的。 
　　雨水沈重的不斷的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城市許多的聲音似乎很快的淡出又瞬間淡入，好像老舊電影保存不良，突然出現某段配樂時又瞬間完全斷掉，然後又忽然出現那種語音不詳的感覺。之前天空有陽光的時候，有幾隻麻雀啾啾的叫聲，現在卻完全不見了，幾乎只有單調下著雨的聲音在城市中不斷擴大。 
她由騎樓轉角的這一端走到另一端,發現一家書店，不加思索的走了進去。書店似乎有一部份的人是進來消磨躲雨的時間，他（她）們的身上有一股濃重的雨水氣味，不只是因為他（她）們的衣服沾濕了大片的雨水，還有髮稍末端、鼻樑尖端，甚至小指上有幾滴像露珠的雨滴，更重要的是他（她）們呼出來的氣都是那種鹹鹹的雨水味道，導致書店有三分之二的空氣都是濕濕鹹鹹的。書架上來來回回被取出又放回的幾本書，都沾上了那種氣味，書櫃、地板，甚至女店員都吸進門口一波又一波人潮帶進來的濕氣，那種溼氣是一層又一層加進來的。 
　　她站在書店透明玻璃的角落翻著外文雜誌，她很喜歡看一些國外攝影的風格， 
從這些影像可以給她一些寫稿的靈感，正當她入神的看了幾頁風格強列的黑白攝影，關於一些在電車上形形色色的人時，不知不覺雨停了，是那種無聲無息的。很奇怪的完全沒有什麼徵兆，雨就突然一下子全部不見了，之前類似耳鳴的雨聲似乎被吸入地底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陽光的聲音，陽光一道道斜射的光茫灑在淋了一層厚厚雨水的馬路上，形成黃金般的光圈閃爍不已… 
書店有一些人走出去了，對面街道的騎樓下有一些人走出來，紛紛站在班馬線外等綠燈，馬路上來往的車子突然變得顏色鮮明的交錯不已，不時的因速度的流逝在車頂上、車尾直角處反光折射著，形成幾條漂亮的狐線。 
　　書店外面有一些人也走到騎樓外的人行道上，很奇怪不知怎麼搞的，她的視線一直被人群中有一個高高個子的背影吸引住，那個人的背影究盡有什麼特別的呢？如果仔細看其實也沒什麼與眾不同的，和一般男生一樣留著短髮，只不過特別短而已，穿著寬鬆的襯衫沒有紮進牛仔褲裏，肩上背著一個黑色質感極好的背包。 
可能是他和人站的距離引起她的好奇吧，他好像是被獨立出來的，當綠燈亮起，大家幾乎同時過馬路的時候，他遠遠的走在斑馬線外，他的影子在地上形成斜斜的長影，和他一樣一直低著頭。漸漸的他消失在對街的人群中，她突然覺得那獨立的影子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到底相似性在那裏呢？她也說不上來，只是忽然有那種感覺罷了。 
她買了三本外文雜誌和梭羅的「湖濱散記」，便散步似的走出書店。她慢慢的走在人行道上，陽光輕柔的灑在她的半邊臉龐、以及正把飄散的髮絲撥到耳朵後面的小指上、彎曲的手肘上。下過雨後又出現的陽光把之前濕鹹的空氣慢慢的蒸發掉，整個空氣似乎變得輕飄飄的還夾雜著陽光溫暖的味道。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二手唱片行，記得兩個月前她把一張曾經非常珍愛的BOB DYLAN來這家店換了一張九O年代的樂團，團名叫什麼已經忘記了，聽了幾首歌後便束之高閣，並不是不喜歡九O年代的音樂，而是交換回來的音樂實在是不喜歡。她曾經仔細想過，大部份會把自己買的CD來交換的人，應該都是買到不喜歡的音樂，想來交換店看看有什麼喜歡的，也許剛好有一兩張值得交換的，用便宜的價錢就可以擁有。但是她卻把很喜愛的音樂交換成可能永遠不再聽的音樂，她笑了一下，心想一定沒有像她那麼傻的人。 
　　她正要走進那家二手唱片行時，剛好有人打開玻璃門要走出來，那個人開著門先讓她進去，她進去時又用小指撥了一下耳後的髮絲，低聲的說謝謝，那個人才走出去。 
　　至於為什麼會把BOB DYLAN拿去交換呢？她剛剛進來時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說謝謝只是反射性的低喃而已。她想了很久，卻一直想不起來為什麼把BOB DYLAN拿去交換，她也忘了當初把它交換掉時的心情,很奇怪的這時BOB DYLAN正唱起BLOWIN' IN THE WIND，他低沈略帶沙啞的嗓音一直懸繞她的耳際，直到口琴聲幽幽淡淡的響起時，她忽然很想哭。 
其實這家店什麼音樂也沒放，可以說是極端安靜的二手唱片行。每一張被主人遺棄的CD一片片無聲的躺在CD架上，好像再也發不出任何音符似的，已經被無情的宣判死亡。而在店盡頭的角落四周有一箱箱用紙箱裝的一張張老舊唱片，好像被層層的蜘蛛網纏繞住，不願意再爭辯什麼，早已沒有任何夢想和希望了。 
在老舊唱片堆裏有一個約四十多歲的女人，坐在一張小木椅上修指甲，女人的樣子非常認真，不時發出指甲刀和指甲間不協調的聲響，迴盪在完全安靜的店裏。 
　　她開始後悔把BOB DYLAN交換掉。 
　　她努力的在沒有分類的架子上，一張張費力的尋找，當她幾乎看完所有的CD時，發現一張SIMON and GARFUNKEL的精選集黃金版，上面標價兩佰元。她記得小時候曾經聽過，是聽了會笑的那種，在心裏頭暖暖的笑著。她毫不考慮的拿起那張CD。 
　　在結帳的時候，女人好像極不情願的放下指甲刀，撇撇嘴搖著屁股一路晃到收銀機旁邊，那種感覺好像有客人要買她店裏的CD會要她的命似的。她付錢的時候忍不住問女人有沒有BOB DYLAN？女人似乎有想了一會，又好像懶得說話。她有點不耐煩想再問一次時，女人開口說：今天被換走了。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麼重大事情似的，睜大了眼睛，原本有點凸的雙眼好像快掉出來似的，大概三秒鐘之後又恢復平常的樣子，什麼也沒說的，又晃著巨大的雙臀走回那張小木椅上。　 
　　她失望的走出那家二手唱片行，外面的陽光柔合的反射出她的影子，長長的躺在地上，一個人。 
 
　DAY 3　PM 3：47 
 
　　長長的河堤上，一個人也沒有。 
　　河堤下有一些小孩子在放風箏，五顏六色的風箏在藍藍的天空飛揚著，好像隨時會被吸走似的那樣飄法。嫩綠的草坪，還有一些微濕，像清晨的露珠一顆顆的晶瑩剔透。 
　　他坐在白色長椅上，椅子上還殘留著不規則形狀的濕氣，他卻連想都沒想便硬生生的坐下去，而且絲毫沒有察覺到由椅子上的不規則形狀傳至他身體那股濕涼的氣息。長期日夜顛倒的生活狀況使他的腦筋常常是渾渾鈍鈍的，大部份試著去思考某件事情的時候，一定會陷入某種膠著狀態，那種無法動彈的感覺就好像陀螺一直靠著中心點不停的打轉。 
　　譬如他想起分手女友的飄逸長髮時，卻突然想要知道她用那一種洗髮精，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注意到。在知道她結婚後便常常想像她洗髮精的味道，可是任他怎麼努力去想也想不出女友頭髮的味道，常常是像白開水一樣的空白。 
曾經有好幾次在趕插畫圖稿時，喝了三瓶罐裝啤酒之後，便突然有一股衝動想打電話問女友洗髮精的味道，每當撥好完整的電話號碼後，聽到電話那一端遠遠的響起三聲鈴聲，便開始莫名奇妙的想像：萬一她不願意告訴他關於她的洗髮精味道，他在電話的這一端該說些什麼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所以電話常常在淩晨三點響了清脆的三聲後便消失了。　 
　　他只是非常單純的想知道分手女友以前頭髮的味道罷了。 
　※ 
　　陽光漸漸往下沈，天空中的風箏已經不見了。他站起身子，這時才感覺到他的褲子有點濕黏黏的，他嘆了一口氣，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轉身往河堤階梯上走。 
　　高高長長的河堤，總是能和城市劃分開來。 
他喜歡看著遠遠座落的樓房、電線桿上平行的電線、偶爾從他頭頂劃過去的鳥兒，這些組合起來能讓他心情平靜，是屬於像水面上一點漣漪或波紋都沒有的那種靜止狀態。 
　　他低頭看著河堤上他長長的影子，一直往遠方的那一端延伸下去，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拉的那麼長、那麼巨大，不禁開始懷疑那是否真的是他自己的，他不自覺的伸出左手朝著地下的影子揮了幾下，變形誇張後的影子也同一時間朝他揮了揮手，然後突然有一雙穿著白色運動鞋的腳踩到正在揮手的影子，就那樣大赤赤的從影子的手、頭殼再往胸口走來，他根本來不及躲避，他稍微放慢腳步，擡頭看到底是誰那樣踩著自己的影子，瞥過對方修長的雙腿，大概知道她擁有美好小腿的形狀，然後看見她穿著藍色牛仔短褲和白色T恤，似乎沒有穿胸罩，隱約看見小巧的乳頭，再來是纖細的脖子，然後是她的長相。 
　　哇！怎麼形容她的臉呢？第一次無法通順的說明女孩子的長相，很多人可以用漂亮、美麗、溫柔、大方這些通俗的字眼來形容一個迷人的女孩。他只能說她眼睛笑的彎彎的，嘴唇笑得翹翹的，兩個深深的小酒渦，讓人看得很舒服，好像在酷熱的夏日海灘曬得滿身大汗時，能夠喝到一罐極冰涼的冰啤酒，經由喉嚨到胃裏一直線的暢快淋漓，然後漸漸擴散至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醉了那種舒服感…對了！就是讓人會醉的那種女孩，但是你腦筋還是很清醒，而且會心跳加速。沒錯！他能感到自己體內有某種奇妙的化學變化正在進行著… 
　　女孩和他相擦而過的時候，她耳下的髮絲正飄散了，她彎起右手肘，右手手指全彎曲著只露出細細的小指，緩緩的用小指把她飄亂的頭髮撥到耳朵後面，那露出來的耳朵形狀非常漂亮，很少注意到女孩的耳朵能長得那樣好看的。就在女孩從他肩膀旁邊走過去的瞬間，女孩洗髮精的味道一陣陣的撲向他，是那種很淡雅的香味，要怎麼說才能更貼切呢？嗯…有葵花的香味夾雜著屬於女孩自己本身散發的味道，那種味道應該是獨一無二的吧！其他的女孩也許也用向日葵的洗髮精，但一定沒有像她散發出的味道那樣吸引人。 
　　女孩終於走過去了，走出他的視線，他看見河堤上屬於他的影子和屬於女孩的影子，長長的互相交錯而過，在交疊的瞬間，他突然很希望就那樣暫停下來，時間就終止於地上相疊而變得溫暖的兩個影子，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願意有人進入他的影子，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改變呢？當他正想釐清頭緒時，屬於女孩的影子就漸漸的走出屬於他的影子，他終究是一個人，一瞬間，他覺得開始不喜歡感覺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了。 
　　大約往前走了三公尺的距離後，他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氣，又長長的呼出來，在這之間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回頭看一下女孩的背影，那怕只是短短的一秒鐘也行，只要看了一眼，把那倩影留在記憶深處，因為也許永遠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孩。或者是回過頭追著她的影子，和她打一聲招呼。後來他既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也沒有和她打招呼，只是再繼續走下一個三公尺的距離，好多好多累積的三公尺距離，最後什麼也看不見了。 
 
　DAY 4 PM 9：12 
 
　　她吃完晚飯後，煮了一人份的咖啡，然後把手提電腦放到木製小方桌上，插上電腦的電源，開機後進入還未命名的檔案下，電腦螢幕出現一些文字，是關於某些音樂的樂評。她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後一直盯著螢幕上的文字，她看起來好像很入神的在看之前寫的文字，但是如果你仔細觀察她的眼睛的話，其實她的眼珠一直都沒動過，她的眼神好像穿透螢光幕在看電腦裏面的零件似的，即使她擁有穿透的能力，電腦裏的零件有什麼值得她如此認真的觀賞呢？ 
　　她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眼珠子終於遊移了一下。她翻開背包，拿出今天下午買的那張SIMON and GARFUNKEL，把它放進音響裏，幾秒鐘後流洩出渾圓柔美的嗓音及流暢的吉他聲，小時候一些關於美好時光的記憶隨著音樂慢慢一點點的放映。 
小時候她的二哥除了大聲放著六O年代的搖滾樂，偶爾也會放一些像SIMON and GARFUNKEL那種會令人聯想到春夏之交暖陽的音樂，既還不會太炙熱，但是大地都準備將要展開一場美麗的盛宴。打從有記憶開始，她聽過數萬張唱片，大都是六O七O年代的音樂，雖然她都不知道這些關於激昂、熱情、奔放或是溫柔、令人心動的美麗音符是那一個樂團或誰唱的，但卻在她童年時期潛移默化的影響她。 
　大學時期就開始發表一些樂評，對她來說評斷一張專輯的好壞是不道德的，所以她通常只是以直覺去抒發她對某個音樂的感覺，決不以主觀意識去批評音樂，某些時候她很厭倦這樣的工作，因為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立場。　 
　　她最喜歡Kathy's Songs這首歌，旋律雖然清淡簡單，但是總是讓人感動到心砍裏去。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想起在河堤上遇到的那個男孩……　 
　＊ 
　　遠遠的她就已經注意到對面走來的他，他有時看著遠方有時低頭不知道看些什麼，也許是他的皮鞋，他的皮鞋閃亮著似乎很高級的光采，遠遠的就聽到喀噠喀噠的聲響。 
　　他好像都沒注意到將走來的她，直到他突然舉起左手朝著地下揮手，好像在對自己的影子打招呼，她覺得很有趣，不自覺的笑了起來，他才擡起頭看到她。他看她的模樣簡直滑畸透了，好像看到稀有動物那樣的看法，她想她長得應該不會很奇怪才對啊！別人有的她也有，沒有多出什麼或少了些什麼，為什麼他的眼神那麼奇怪呢？ 
　　在他揮手的瞬間，她發現了他左手的手脕上有一條細細的傷痕，應該是某種銳利的刀劃過去的痕跡。在和他擦身而過的瞬間，那細細的傷痕在她心中漸漸格放，越放越大，幾乎占據了全世界似的。在走了大概三公尺的距離，她停下腳步，很想回頭再看他一眼，但是因為那細細的傷痕，她突然覺得有些悲傷，直覺還是不要回頭的好。 
　　為什麼聽到如此美好的音樂會想起那個陌生人呢？她覺得很疑惑… 
　＊ 
　　她打開CD盒，小心的取出封面，翻開內頁，發現裏面角落有細細的鉛筆寫著：天空是白的,但雲是黑的。字跡很娟秀，應該是出自女性的筆觸。 
　　記得是「新橋戀人」那部影片的一段愛情經典名言。男主角趁女主角睡覺時，偷偷在旁邊寫了一段話：某人愛妳 
　　　　　　　　　　　若妳也愛他 
　　　　　　　　　　　明天就對他說　 
　　　　　　　　　　　天空是白的 
　　　　　　　　　　　若是我,我則會答 
　　　　　　　　　　　但雲是黑的 
　　　　　　　　　　　如此便知道我們彼此相愛了 
　　她每次看這部片，都很感動男主角的深情，但是她以前的男友似乎一點也不為所動的，覺得那只不過是一部電影罷了。也許這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處吧？她開始好奇這張CD以前的主人是誰？是女的嗎？和她一樣天真浪漫覺得真有美麗的愛情？還是男的？讓她跌破眼鏡原來男人也有浪漫溫柔的一面？　 
　　她點了第二根煙，又深深的吸了一大口。 
 
　DAY 5 PM 9：12 
 
　　他躺在床上,放著今天下午用SIMON and GARFUNKEL交換來的BOB DYLAN。聽到第一首歌BLOWIN' IN THE WIND，他就不自覺的想起河堤上的那個迎面而來的女孩。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女孩一定會喜歡這首歌，不管是很久以前就聽過，或是第一次聽見，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愛上它。 
　　女孩洗髮精的味道還一直很鮮明的在他的鼻端，他覺得分手女友洗髮精的味道似乎已經像空氣一樣看不見了。雖然與女友分手後，曾經為她割脕，但他並不是想自殺，只是想感覺割脕的感覺罷了，那一刀劃下去,眼睜睜的看見紅紅鮮血好像流淚般氾濫出來，只是一條細細的割痕，沒有想到會一下子流出那麼多血。痛，當然是劇烈的，但是那時候的心情比身體的疼痛還要來的沈重。記得後來他在家裏翻出繃帶，隨便包紮一下，就自己一個人搭計程車去醫院掛急診。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好笑，為什麼分手後才驚覺自己實在太不珍惜女友了。 
　　真正讓他明白的是，相處了五年，卻一直不知道她洗髮精的味道。 
 
DAY 6 PM 2：47 
 
　　那家咖啡店位在巷子裏的轉角處,她有時下午會來這寫稿或只是單純來喝咖啡看書。咖啡店的老闆娘剪著一頭俏麗的短髮，髮質非常細緻柔亮，如果單純的留著長髮一定可以去拍洗髮精的廣告，有好幾次很想這樣跟她說。老闆娘是個平易近人個性溫合的人，喜歡結交朋友，對人很熱情，對於煮咖啡更是熱衷。 
　　她堅持用傳統虹吸式的煮法，問她為什麼？她說是一開始學煮咖啡就是用虹吸式，從沒考慮過用別種方式。她第一次煮咖啡時，就愛上這種煮法，她喜歡煮一杯咖啡時，那一杯充滿感情的濃濃香味就滿溢了整個咖啡店，她覺得這種味道很令人感動。所以囉！任何人只要走近那家咖啡店，一定可以聞得到陣陣飄來的咖啡香。 
　　她走進白色拱形的入口，裏面種滿各式各樣的花草植物，這次她選擇庭園旁邊的座位，以前她都坐在店裏面靠著玻璃窗的位置，今天她想曬曬陽光，五月的陽光總是令人愉悅的。　 
　　老闆娘在吧台裏煮咖啡看見她，遠遠朝她笑著打招呼。她坐入位置後，點了一根煙，朝著老闆娘用嘴形說曼特寧，老闆娘會意的點了點頭，她幾乎只喝曼特寧。老闆娘端來香濃的咖啡時，她問老闆娘可不可以放她帶來的CD，老闆娘笑著說當然可以啦！她把SIMON and GARFUNKEL拿給老闆娘時，老闆娘的表情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怎麼說呢？好像變得有些嚴肅，說得更貼切一點，好像跌入時光隧道裏在沈思什麼，大概五秒鐘後，又恢復平常笑臉迎人的模樣。 
　　很快的整個咖啡店洋溢著SIMON and GARFUNKEL抒情的樂章。下午客人比較少，老闆娘拿著澆花瓶淋著庭園的花草。 
　　「我很久以前也買過這張CD。」老闆娘說。 
　　「哦？」她好奇的發出一聲語助詞。 
　　「買來送人的…整整聽完一遍才送出去。」老闆娘接著說。 
　　「是送給妳以前的老公嗎？」 
　　「…是我初戀的男友。」 
　　她不禁好奇的看著老闆娘的側臉輪廓，她一直很認真的澆著花。 
　　「女人對於初戀的男友都有一種情懷…不是說還愛著對方，只是有某些記憶是無法抹滅掉的，不管是好的不好的…是不是啊？」她說。 
　　「也許是吧！對於初戀的男友不好的記憶總是比好的多。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覺得他不愛我，而且是一點點隨著時間消退了。其實很多男人都是這樣，但是他的方式讓我越來越無法忍受，是慢慢的將我遺忘掉的那種，而且越來越覺得他對我一無所知，好幾次我難過的掉下眼淚,他都不知道。我不曉得我耗了五年的青春在做些什麼？」 
　　「嗯…我記得和以前男友分手的那一天，我們一起去吃晚餐，那家餐廳是我和他相識第一次去吃的餐館，我們從喝水開始到吃完甜點，一句話都沒說，其實有時候不說話是好的、浪漫的，但是我對他是無話可說，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和他聊音樂的時候，他總是突然搬出當兵和棒球的話題,，我已經受夠了當一個白癡聽眾，他一直以為我很愛聽。」 
　　「我想我們都沒有遇到那種『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男孩吧。」 
　　「妳相信那種感覺？」 
　　「我相信有，即使等到我五十歲的時候才遇到也沒關係，只要一次碰到了就足夠了。」 
　　「沒想到老闆娘這麼浪漫？」她笑著說。 
　　「妳有沒有聽過『天空是白的，但雲是黑的。』這兩句對話？」 
　　「有啊！『新橋戀人』裏的愛情名言啊。」 
　　「我曾經把那兩句話寫在CD內頁送給初戀男友，但是隔天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老闆娘澆完最後一棵萬年青後，她看見老闆娘的背影似乎將要消失在陽光中 
，漸漸糢糊了起來。 
 
　DAY 7 PM 4：03 
 
　　電話鈴聲尖銳刺耳的響了十三聲才消失。他從第一聲響起時就被吵醒了，但是卻一直賴在床上，數著鈴聲看看到底會響到第幾聲才罷休。大概整整安靜了一分鐘，電話鈴聲又再度拼命的響起，他極不耐煩的下了床，拿起電話筒。 
　　「喂！」他口氣很衝的說。 
　　「喂,是我啦！你還在睡覺哦？」對方說。 
　　「對啊！」 
　　「你稿子畫好了沒？」 
　　「還沒耶。」 
　　「什麼？大少爺！你不是說今天可以給我嗎？」 
　　「有點事耽擱了，明天早上給你好不好？」 
　　「真的哦！你不要再拖了，我知道你很要求自己，但我們做編輯的，壓力很大，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好啦！你明天早上直接來我家拿好了！」 
　　「就這樣說定的哦。」 
　　「是。」他又開始不耐煩了。 
　　他掛上電話後，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喝了好幾大口。 
　　昨天整晚都在想河堤上的女孩， BOB DYLAN聽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聞到她髮間的香氣才不知不覺沈沈入睡,現在竟然已經快接近傍晚了。傍晚？昨天也是接近傍晚時遇見她的，他決定碰碰運氣，也許能遇見她也不一定。他迅速的套了一件黑色T恤和牛仔褲,便出門了。 
　　一路上一直在想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才好呢？嗨！他試著練習說，面帶微笑的樣子。不好！說嗨好像太普通了，好像每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都是那樣說的。嗯…上次看過妳，這次又遇到了妳不覺得我們應該交個朋友嗎？啊！這樣的說法好像超級大痞子，滿嘴油腔滑調的，女孩子一定很厭惡。乾脆說老實話吧！自從昨天見到妳，我就一直忘不了妳…哇！實在是太噁心了，可是他真的一直在想她啊！該怎麼真實表達自己的意思，而又不失誠懇呢？ 
　　其實他一直不擅於用言語去表達自己，常常腦子裏想的和說出來的南轅北轍 
，他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樣相反的話呢？他並不是一個虛偽的人，也不想欺騙別人，但是常常遭人誤解。 
　　想著想著，他已經走到河堤了，美好的陽光下沒有她的影子。他一直坐在河堤旁的階梯上，不時望著河堤上長長的另一端,有沒有出現她的倩影，嘴巴不斷喃喃自語著，臉上的表情時而微笑時而皺眉。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剛剛來河堤公園散步的人都已經走了。他失望的又望著河堤上的另一端，依然不見她的蹤影。他慢慢站起來，拖著由路燈投射下來的孤單身影回家。 
 
DAY 8 PM 7：07 
 
　　她不知不覺走到河堤，現在已經入夜了，她在期待什麼呢？她也弄不清楚，只是老闆娘說『一眼就知道是他』這句話一直在她心底產生迴音，越來越強烈。也許昨天的那個男孩就是『一眼就知道是他』的男孩，在冥冥之中上帝安排昨天與他相遇，但為什麼今天見不到他呢？難道上帝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十年後才會再度相遇，那時各自都結婚生子了，再次的相遇不是變得惘然？或者是永遠也不會再見面了？ 
　　她看著路燈下自己長長的身影，多麼希望另一個身影陪她走著似乎沒有盡頭的長長河堤。 
　　其實他的影子在河堤的那一端轉彎時，她的影子正從這一端彎進來。 
 
DAY 9 PM 3：47 
 
　　連續二個星期下著雨，有時候是氣勢磅薄的雷陣雨，有時是細細綿綿的梅雨，通常都是下午的時候，偶爾是一整天的陰晴不定。 
　　某一天的下午放晴了。他突然想去河堤散步，之前累積的稿件都如期交給總編，他想好好的放鬆一下心情。 
　　其實有幾天的下午，下著大雨，他撐著傘去河堤晃了好幾圈，河堤上半個人影都沒有，究盡有誰會下著大雨出來散步的？他也不知道，只是每次來都會燃起一絲希望，那怕只是千分之一。不過還是沒有如願以償，他練習的好幾十種話都快背得滾瓜爛熟了，到時真得碰見了，可能一時什麼也想不起來，或許是說了一連串所有他練習的話也不一定。 
　☆　　☆　　☆ 
　　她今天特別想去河堤散步。為什麼呢？因為天空放晴了啊！她自問自答。她從河堤的這一端慢慢的往那一端走去，遠遠的她看到他！是的！那高高的身影應該就是他吧！ 
　　這一次他不再低著頭了，他正直直的望著她，好像等待已久的眼神，她的心突然劇烈的跳動著，似乎可以清晰的聽到由胸口發出巨大急促的聲音，她的手心不知不覺得冒著汗，濕黏黏的。她走路的雙腳越來越僵硬，這一次換她低著頭，腦筋正在迅速的思考該說些什麼？ 
　　兩人越走越近，當走到接近三尺的距離，她和他都停下腳步，整整一分鐘，兩人都沒說話，彼此望著對方…她的眼神進入他的，而他的眼神也進入她的…她的影子陷入他的，而他的影子也陷入她的… 
　　遠方的天空突然轉為灰白色，飄來幾朵黑色的陰雲。 
　　她開口第一句說：「天空是白色的。」 
　　他也開口第一句回答：「但雲是黑的。」 
＊ 
　　他其實一直沒看到以前女友送他的CD封面內頁寫的這兩句話，但是他和她一起看完「新橋戀人」後，曾經躲在廁所偷偷流淚。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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