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鬼墻


tomjay936 2012-1-30 11:11

鬼墻

大雨如注,黑夜似漆。咚咚的鼓聲不緊不慢地彌散在風雨裡, 每一下都似敲在人的心中。<br />
<br />
  鼓聲來自褚家。褚家大院在陝南興元縣是數得上號的豪宅。背倚 大山,座北朝南,占地足有三十畝。主人褚萬乘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憑著兩樣家傳絕技“桿鞭”和“隔山摔”稱雄甘陝武林。南宋高宗紹 興十六年,褚萬乘獨闖長安,開設隆盛鏢局,靠著手上的真功夫,很 快名聲大振,三十年間攢下不少錢財 。<br />
<br />
  淳熙元年,如日中天的隆盛鏢局突然自己摘下招牌,總鏢頭褚萬 乘稱厭倦提心吊膽的走鏢生涯,欲回家過幾天安穩日子,攜著妻兒返 回興元老家,置下這片巨宅。誰能想到,三十年的刀光劍影倒沒能傷 得了褚總鏢頭一根汗毛,卻在自己家中不明不白地被鬼捉了去。<br />
<br />
  褚家上下悲痛欲絕,請了不少和尚道士來捉鬼,連衙門裡的捕快 也來了幾個。但這些捉鬼之人不僅捉不到鬼,反倒先後命喪鬼手。褚 家無法可想。後來想起長安西北的南山慈谷內住著一位世外高人,姓 丘,名處機,號長春子。是已故全真道教開山祖師王重陽的得意弟子, 年紀雖輕,修為卻深。十年前,褚萬乘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褚夫人親 自上山去請,卻未找到,失望而歸,再派家人四出尋訪捉鬼高手。<br />
<br />
  擊鼓之人一襲黑袍,胸前胸後都繡著醒目的太極圖,赤足,披頭 散髮,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是褚家重金從商州請來的“靈山大仙”。 大仙面前的長案上,供奉著如來佛祖,一側擺著一柄桃木劍,地上擺 著一個紙紮的紅色小人。褚夫人、二夫人祁紅、褚萬乘的獨生兒子 “八臂猿”褚震南肅立在右側;老管家褚福率著家人立於左側。偌大 個宅子裡面只有大仙面前點著一支細若游絲的蠟燭——大仙說燈火過 亮,鬼就不敢來。昏黃的燭光閃爍不定,映著一張張恐懼的面孔,空 氣中充滿沉重詭異的氣息,壓得人透不過氣來。<br />
<br />
  伴著轟轟的暴雨,鼓聲越來越密。大仙口中喃喃不休,時而低呤, 時而哀嘆,時而似在哭泣,時而又發出非人的怪笑。膽小的人汗毛都 豎了起來,仿佛覺得有人在脖子後吹涼氣。忍不住不時望一眼黑黢黢 的夜空,仿佛可怖的厲鬼無處不在。<br />
<br />
  大仙突然猛敲了幾下,雙目怒張,迸射出兩道精光,大喝道: “天大地大,靈山最大!魔道妖道,無路可逃!如來座前靈山大仙駕 此,妖魔鬼怪納命來!”抓起案上的桃木劍,對準地上的小紙人當頭 猛劈。劍刃甫抵紙人頭頂,竟砍不下去。這個看上去風吹得破的紅色 小紙人竟似硬逾精鐵。大仙咬緊牙關,雙手握劍,連連催勁,臉上汗 珠涔涔而下,卻哪裡砍得進半分?“八臂猿”褚震南上前一步,欲出 手相助,大仙回首喝道:“退後!肉骨凡胎,不要命了?”<br />
<br />
  “八臂猿”心頭一凜,呆立不敢動。褚夫人忙扯回兒子,手兀自 微微發抖。大仙持劍不動,又閉上眼睛,深深吐納三次,對著天空亢 聲道:“佛祖在上,弟子靈山今夜下界擒魔,請佛祖再賜法力,助弟 子成功,造福人間!”<br />
<br />
  二目又猛地睜開,“嘿”地一聲,雙臂仿佛力貫千鈞,隨著紙張 的“咔咔”破裂,桃木劍艱難地緩緩切入。切至頸部時,大仙暴喝一 聲,雙臂猛按,木劍一劃至底。幾個家人驚叫起來:“血!血!”那 紙人身上竟然流下一股殷紅的血水來。大仙手腕輕抖,抽出劍來,那 劍身上也沾了層鮮血,滴滴嗒嗒直往下淌,紙人隨即倒在地上。<br />
<br />
  褚夫人、祁紅玉、褚震南等都看傻了眼。大仙抹了一把頭上的熱 汗,透了一口氣:“好了,佛祖保佑,總算除了這一害!” <br />
<br />
  褚震南結結巴巴地問:“敢問大仙,這是個什麼鬼怪?” <br />
<br />
  大仙眯縫著眼掃視了一下眾人,道:“這是四十年前的一個孤魂 野鬼,陰魂不散,恰好碰上了你們,就跟著你們回了家。”他摸了摸 鬍鬚,有點沮喪地道:“這個陰魂可了不得,遊蕩了這麼多年,快成 精了,閻王爺也怵他三分。除了他,減了我十幾年的功力。” <br />
<br />
  褚夫人慌忙對褚福使了個眼色。褚福一溜小跑,進去端了個托盤 出來,上面是滿滿一盤雪花銀錠。褚夫人笑道:“大仙勞苦功高,褚 家上下永感大德。區區薄禮,還望笑納。”<br />
<br />
  大仙稍稍推託一番,悉數收下,樂顛顛地走向墻角,放入包裹內。<br />
<br />
  這時廳外吹來一陣風,那點如豆的燭火搖了幾搖,熄了。褚福忙 吩咐:“點蠟燭。”<br />
<br />
  四根蠟燭接二連三地點起來。天空中滾過一陣炸雷,大雨狂瀉如 故。褚夫人望著夜空,吁了口氣:“這雨,今夜怕是停不了了。褚福, 你且送大仙去上房歇歇吧。”<br />
<br />
  褚福答應著,轉身朝大仙躬身道:“大仙,請隨小人來。”<br />
<br />
  大仙卻不應聲,仍象蠟燭熄滅前一般一手扶著桌角,一手抓著包 裹。褚福又喊了一聲,他仍不答應,不禁回頭看了眾人一眼。少主人 褚震南快步上前,手剛碰到大仙的身子,大仙就“咚”地一聲仰面摔 倒。眾人發出一片驚叫,往後連退幾步。<br />
<br />
  只見大仙七竅流血。眼睛瞪得跟雞蛋似的,胸口一個碗大的窟窿, 一顆心竟給活活掏走了!廳中人無不簌簌發抖,膽小的俾女立時便背 過氣去。褚夫人瞪大眼睛,喃喃地道:“還是那樣,心給掏走了……”<br />
<br />
  驀地一個僕人發出駭人的尖叫:“門!門!” <br />
<br />
  循聲望去,卻見栓得緊緊的大門門栓無人自動,“咔咔”一點點 往外拔。幾十雙眼睛一齊緊盯那橫移的門栓,一時連呼吸也忘記了。 褚震南有心撲過去,腳下卻軟得邁不開步。須臾大門“呀”地一聲大 開,一股濕漉漉的涼風伴著耀眼的閃電“呼”地卷進來,吹得廳內的 四支蠟燭閃爍不定。閃電中,那門口赫然立著一個兩尺多高的小人, 紅衣紅帽,綠幽幽的臉龐,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手持一根一尺多長 的哭喪棒。乍看上去,就跟給靈山大仙劈死的鬼怪差不多。<br />
<br />
  眾人齊呼一聲:“鬼呀!”扭頭就往裡跑。褚震南縱至廳角取過 桿鞭,欲回身迎鬥鬼怪,耳中卻傳來一個凄慘的呼叫:“拿——命— —來!拿——命——來!”天地間似乎都是這尖利悠長的慘呼。眾人 更加魂飛魄散,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褚震南哪裡還有鬥志,架過 母親,三步並作兩步搶在眾人前頭。就在此時,身後又是一聲大喝: “什麼人裝妖作怪,丘某在此!”<br />
<br />
  眾人又是一震。幾個膽大的隨褚震南一齊停住腳步,回首望去, 傾盆大雨中立著一個道人,背朝廳中,身披蓑衣,頭上斗笠低低地壓 至眉稜。手中長劍平舉在胸前,雙腳不丁八,往院中一站,直如淵峙 岳停,傾盆大雨絲毫不減他懾人的威勢。<br />
<br />
  褚夫人驚喜地叫道:“丘真人!”眼中迸出淚花來。<br />
<br />
  丘處機口中應著:“褚夫人。”身子未動,雙眼仍舊緊盯著門口 的鬼怪,冷森森地道:“看來丘某運氣不壞,一到此地就碰到你這麼 個鬼怪。哼,你的主人倒也高明,叫你這麼個小孩兒來裝神弄鬼。快 說,你家主人是誰?” <br />
<br />
  門口的小鬼怪仰著臉,呆呆地望著丘處機,突然尖叫一聲,平地 縱起三尺多高,手中哭喪棒向前揮出,迅疾無倫地朝丘處機臉上點來。 丘處機吃了一驚,但又不忍立出殺手,腳下錯動,一招“上天河”, 想挑開哭喪棒。誰知劍剛挑到棒身,那棒頭上就“騰”地冒出一股白 煙。丘處機腦中一暈,腳步中踉蹌,差點兒摔倒。但他臨危不亂,手 中劍舞得風雨不透,護住全身。褚震南風狀,一躍而至。但不等他手 中竿鞭擊出,那小鬼怪已藉著丘處機的一挑之力,翻身飄出院墻外, 消失在茫茫夜雨之中。<br />
<br />
  丘處機退回廳中,臉色煞白。褚夫人忙吩咐獻上茶來。丘處機擺 擺手,過了一陣方調勻呼吸,心中暗道:“好厲害!”   褚夫人走到丘處機跟前,重新施禮:“多謝真人相救之恩。若不 是真人及時趕到,褚家今日定要遭殃了!”<br />
<br />
  褚震南兀自顫慄不已:“丘真人,那究竟是什麼鬼怪?”<br />
<br />
  丘處機望著越來越大的雷雨,沉吟半晌,道:“丘某無能,猜不 透它的來歷。”看了眾人一眼,“但貧道總覺得,此物不像是鬼。” <br />
<br />
  褚震南結結巴巴地道:“可是,看他身手,其輕靈實在不亞於一 位武林高手。一個兩尺高的小兒怎能有如此造詣?它若不是鬼怪又是 什麼?況且,那哭喪棒上放出的白煙,不就是鬼怪妖術麼?” <br />
<br />
  丘處機眼望廳中“鍾馗捉鬼圖”,緩緩道:“你怎知那不是人在 搞鬼呢?”<br />
<br />
  眾人一時無語。此時雷聲越來越響,猛然一道耀眼的閃電,照得 廳內外雪亮。跟著一聲“喀喇喇”巨雷,仿佛要將房屋劈開了。丘處 機見眾人神色有異,也不禁跟著朝外望去。這一看,直嚇得渾身汗毛 根根倒豎。而屋中其他人全都“撲通”跪倒在地。<br />
<br />
  透過雨簾,在大門左側一段雪白的墻上,出現一個身影,臉長逾 尺,目細如豆,面色蒼白,頜下一把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非是旁人, 正是此間故主,昔日隆盛鏢局的總鏢頭褚萬乘!那上面也是大雨傾盆, 褚萬乘渾身盡濕,腳步踉蹌,胸部有一處傷口,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 一隻手緊握著拳頭,另一隻手朝前指著,嘴脣直哆嗦,眼睛瞪得溜圓, 眼神既痛苦,又憤怒。<br />
<br />
  丘處機使勁揉揉眼睛。沒錯,那並非褚萬乘真人,的的確確是印 在墻上的影子。更不是刻劃在墻上的壁畫,因為這身影跟真的人一樣, 在不停地動著。可是這院中空空落落,沒有一個人影,哪來的影子呢?<br />
<br />
  丘處機只覺喉嚨發乾,汗濕重衫,緊緊攥住劍柄。那墻上的褚萬 乘已在慢慢軟倒,終於躺地,還濺起一片水花。可他的一隻血淋淋的 手一直顫抖著朝前伸著。這時廳中已哭成一片,眾家人磕頭如搗蒜。 褚夫人朝前跪行幾步,哭喊道:“老爺,老爺,你陰魂不散,我知道 你死得冤。你放心,就是把我剁了剮了,也要替你伸冤!”<br />
<br />
  又一聲炸雷,墻上的鬼影倏忽不見了,看上去仍是一段雪一樣的 白墻。<br />
<br />
  褚震南已暈了過去,臉色煞白,淚流滿面。二夫人祁紅玉嘴脣發 青,兩隻白玉一般的嫩手緊抓著衣襟,盯著墻壁,傻了一般。褚福抱 著少爺,哽咽道:“每次老爺的冤魂出現,少爺都要哭暈過去。如此 下去,傷了身子骨怎麼辦?”<br />
<br />
  丘處機驚魂稍定:“褚總鏢頭經常在這墻上出現?”<br />
<br />
  褚福嘆了口氣:“這已是第五回了。老爺死得冤哪,連屍首也找 不到。” <br />
<br />
  丘處機沉重地點一點頭,道:“他的冤魂都城是在這樣的雷雨之 夜出現?” <br />
<br />
  褚福點點頭:“是呀。丘真人,咱們老爺一定也是在雷雨之夜給 人害死的,他的陰魂才選在雷雨之夜回來報信,您說是不是?” <br />
<br />
  丘處機不知說什麼好。伸手在褚震南“靈台穴”上輕輕一拍,褚 震南“啊”地一聲,悠悠醒來。睜開通紅的眼睛茫然地瞧瞧四周,突 然蹦起來,發狂地猛抽自己耳光,哭喊道:“爹呀,爹呀,兒子對不 起你,對不起你呀!”幾個家人想要去扶他,被他手一揮,全都摔得 四仰八叉。他勢若瘋虎,一步躥至廳角的兵器架旁,拽過一把單刀, 就往脖子上抹去。眾人大驚失色,想要攔,卻哪裡來得及?驀地一物 橫裡飛到,正撞在刀背上,卻是一根燃著的蠟燭。這一撞之力大得出 奇,素以臂力稱強的“八臂猿”竟然拿捏不住,單刀“嗆啷”落地。 那蠟燭亦一斷兩截,另一截去勢不減,正中褚震南“玉堂穴”,褚震 南立時動彈不得。<br />
<br />
  眾人都對丘處機投去既感激且欽佩的目光。若不是丘處機及時出 手,只怕褚家少主人已身首異處了。褚夫人跑過來,抱住兒子放聲大 哭:“兒呀,你爹死得冤,誰心裡不難過?誰不想報仇?你可不能輕 生啊!你一死,還能為你爹報仇嗎?”<br />
<br />
  丘處機待眾人情緒稍稍平定,道:“褚夫人,此宅如此凶險,大 家為何不搬出去?”<br />
<br />
  褚夫人臉一揚,斷然道:“不!夫君大仇未報,怎可偷安?此間 正是凶犯所在,不找出凶手,褚家上下決不主離開半步!” <br />
<br />
  丘處機默然半晌,懇切地道:“夫人,丘某對鬼神之道所知甚淺, 不敢充能。空留此間只怕誤了夫人的大事,請夫人另請高明。” <br />
<br />
  褚夫人急得高喊了一聲:“真人!”拉著兒子深深拜下去,含淚 道:“若說真人無能,天下誰敢稱能?適才若非真人及時出現,驚走 惡鬼,只怕褚家上下已遭不測;若不是真人及時出手,只怕犬子已不 在人世。換了旁人,誰做到這些?”頓一頓,語氣突轉:“全真教俠 義英名傳播於世,人所共仰。丘真人若膽小怕事,眼看著好人有冤難 伸,邪魔橫行於世,是否有損重陽真君及全真七子俠義英名?”<br />
<br />
  丘處機眼中突然精光迸射,不自覺地猛地抓住劍鞘,內力到處, 那柄精鋼鑄就的利劍竟“嗡”地一聲躥出半尺,待手鬆開,才又徐徐 地退回鞘內。他臉暴紅,深深一揖,道:“夫人當頭棒喝,丘某混沌 頓開。管他什麼惡鬼,只要為非作歹,就當鏟除。褚夫人,只要丘某 還有一口氣在,決不容此孽障橫行下去!”<br />
<br />
二<br />
<br />
  當夜,丘處機便住了下來。外面大雨漸止。<br />
<br />
  四更時分,丘處機突然醒來,只覺得有一股凜凜的寒意,似乎有 什麼在暗中窺視他。凝神靜聽,四下裡卻聲息全無。屋子裡仍是一片 漆黑,窗戶上卻微微泛白,大概天空烏雲已散,月亮出來了。<br />
<br />
  黑暗中,丘處機覺得寒意越來越濃,一定有什麼在暗中窺視!他 不覺額上出了一層冷汗,暗暗吸了一口冷氣,抓過長劍,無聲無息地 趟到門邊,猛地拉開門。<br />
<br />
  銀子一般的月光灑滿院子。院子正中,一高一矮兩個鬼魅悄然而 立。矮的正是晚間所見的小紅人。高的身高足有一丈五、六尺,瘦若 麻桿,一襲白袍一塵不染。不知是袍子過於肥大,還是此鬼太瘦,袍 子隨風抖動,顯得空空盪蕩。亂發閃著綠幽幽的光,披肩蓋臉,隨風 飄舞。臉上的發絲偶爾被風揚起,露出瘦骨嶙峋的臉龐,竟然是血紅 色的。兩道懾人的目光從亂發中透射出來,竟然也是血紅色的,令人 不寒而慄!<br />
<br />
  高鬼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飄行過來,似乎腳不沾地一般。眼見 一張可怖的“血臉”陡地貼近眼前,丘處機渾身汗毛炸起,一個“游 龍步”平地滑開七尺。同時“刷”地一下,長劍出鞘,便要出手。就 在此時,高鬼卻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丘處機似乎聽到一聲女人的嘆 息,卻絲毫不敢分心察看。高鬼血紅色的鬼眼冷冰冰地盯了他一下, 又突地退回原地,拍了一下矮鬼,兩個鬼飄然而起,悄然消失在院墻 外。<br />
<br />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丘處機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中。兩個 鬼消失了好一陣,丘處機還擺著原來的架勢,握劍的手心全是冷汗。 倏忽間,他突然想起剛才那一聲嘆息,急忙四下查看,卻哪裡有半個 影子?渾身的汗毛又了豎起來。定定心神,足尖一點,躥上屋頂。但 見偌大個宅院到處黑森森、陰沉沉,沒有半點聲息,充斥著濃郁的詭 譎之氣。<br />
<br />
  屋頂冷風一吹,丘處機逐漸冷靜下來。那一聲女人的嘆息,到底 是真的,還是自己的幻覺?看來這裡的鬼還不止一個,那個高鬼看上 去厲害得多,掏人心的是否就是他呢?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 便又躍下屋頂,回到屋內,重新入睡。可是心緒紛亂,哪裡睡得著? 直到五更時分,才迷迷糊糊閉上眼。入睡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被 一個瘮人的哭喊驚坐起來。<br />
<br />
  “來人哪,不得了啦!少爺他——他——被鬼掏了心啦!來人哪……”<br />
<br />
  哭喊之人是管家褚福。第二聲哭喊才起,丘處機已掠出門外,兩 個起落,便掠至哭聲所起的院子。人尚未落地,心已涼了半截。<br />
<br />
  在出現鬼影的那面墻上,懸著一個真實的人,正是少莊主褚震南。 其狀慘不忍睹,胸口一個碗大的窟窿,一顆心不知去向,殷紅的鮮血 猶自嘀嘀嗒嗒往下淌著,地上已淤了一灘。他是被自己的頭髮懸在墻 上的,而所固定之物,正是他的兵刃——金絲桿鞭。可憐褚少莊主, 眼睛兀自瞪得老大,舌頭伸出嘴外兩寸有餘,卻是再也瞧不見什麼了!<br />
<br />
  褚家老小都被喊聲驚醒,紛紛涌向這裡。褚夫人只喊出了一聲: “我的兒呀!”便“咕咚”倒地,人事不知。<br />
<br />
  二夫人祁紅玉跑得嬌喘吁吁,雲鬢散亂,想是剛從床上爬起。她 直跑到褚震南面前方停住腳步。愣愣地盯住屍首,兩大滴清淚涌出眼 眶,微微嘆了口:“唉——” <br />
<br />
  這一聲嘆息使得丘處機心頭猛地一顫,但他絲毫未動聲色。但見 祁紅玉香腮掛淚,朱脣輕啟,低呤道:“桃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 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br />
<br />
  丘處機偷眼打量。這祁紅玉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體態婀娜, 眉目秀麗,膚若胭脂。一雙玉泉般的大眼哀宛動人,嵌著一絲淡淡的 哀愁,叫人油然而生一股愛憐。實在算得上一代佳麗,在僻陋的陝南 更是罕見。<br />
<br />
  這邊褚福手忙腳亂地指揮家人把褚夫人抬進內室。費了九牛二虎 之力,褚夫人才慢慢醒來。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帳頂,任誰喊也不應聲。 然後,大家又忙著收斂褚震南。家人們個個丟了魂一般,大氣不敢出, 偶爾誰咳嗽一聲,便把別人都嚇出一身雞皮疙瘩。到了晚間,家人們 便逃得差不多了,偌大個宅院,僅剩下褚祁二夫人、管家褚福跟丘處 機,外加一具沒了心的屍首。褚夫人床前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忠心 耿耿的褚福顧不得避嫌,驚惶地守候在床前。<br />
<br />
  褚夫人一整天水米未進。掌燈時分,她卻似乎突然清醒過來,吩 咐道:“阿福,你去請丘真人進來。” <br />
<br />
  丘處機整天都在悉心觀察府內外的情狀,卻看不出個所以然。聽 到褚福傳報,不由得一陣輕鬆:“褚夫人好了?” <br />
<br />
  “嗯,精神頭好了許多。”<br />
<br />
  丘處機一到室內,褚夫人便欲掙扎著坐起。丘處機忙道:“褚夫 人,請歇著。” <br />
<br />
  褚夫人還是掙起上半身,露出一絲傷心的苦笑:“丘真人,褚家 大勢已去,還累得真人跟著受罪。”<br />
<br />
  丘處機臉一紅:“夫人講哪裡話來?驅邪除暴,乃學武人之本份。 何況現在邪魔仍在,處機有愧呀!” <br />
<br />
  “唉!可憐我的夫君、我的兒……”褚夫人悲憤地望窗外,鼻翼 劇烈扇動,但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來。<br />
<br />
  丘處機道:“不知夫人今後有何打算?”<br />
<br />
  褚夫人猛拍了一下床沿,斬釘截鐵地道:“這有什麼說的?當然 是為我的夫君、我的兒報仇!我區區一個女子,死何足惜?” <br />
<br />
  丘處機不由得對褚夫人油然而生一股欽敬,起身拱手道:“夫人 豪情,須眉亦不能比。我丘某人但有一口氣在,定要讓夫人 如願以 償!”<br />
<br />
  褚夫人亦在床上道了半個萬福,因為過於激動,猛咳起來。等她 咳畢,丘處機道:“不瞞夫人,貧道昨天半夜見過那兩個惡鬼。” <br />
<br />
  褚福不由得朝黑洞洞的門外望了一眼,聲音顫抖起來:“什、什 麼,兩個鬼?不、不是一個的嗎?” <br />
<br />
  褚夫人卻出奇地平靜,靜靜地望著丘處機。丘處機繼續道:“是 兩個鬼。一個就是昨天晚上在大門口出現的小鬼。另一個卻非常高, 白袍,紅發,紅臉,紅眼,趨退快得像風。” <br />
<br />
  褚夫人微微點頭,半眯著眼睛,輕聲問:“請問真人,還有誰看 見的?”<br />
<br />
  丘處機道:“不知道。”猶豫了一下,又道,“或許祁夫人也看 見的,但貧道不敢肯定。”<br />
<br />
  褚夫人默然半晌,眼睛幽幽地遙望著門外,緩慢地道:“我年輕 的時候,有個尼姑告訴我,鬼有的人看得見,有的人是看不見的。有 的人天生就看得見。而有的人,因為親人過世,傷心過度,一些魂兒 游離了自己的身體,也就看得見了。”她眼角涌出兩大滴淚珠,“現 在,我也看得見了。因為我的夫君、我的孩兒都離我而去了!”<br />
<br />
  褚福背上涼意陡生:“夫人,你你你是燒糊塗了吧?你你你看見 了什麼?”<br />
<br />
  褚夫人平靜如水:“我沒發燒,我說的句句是實話。褚福,你不 覺得你身後有什麼異樣嗎?此刻老爺就緊挨在你身後。” <br />
<br />
  褚福三魂嚇掉二魂,儘管老爺在世時對很他不錯。褚夫人翻身下 床,淚流滿面,奔到褚福身後,雙手向前凌空抓出,仿佛緊緊握住什 麼,啜泣道:“老爺,老爺,我可見到你了!我想得你好苦。你沒忘 記我,你生前不肯進我的房門,死後還是來了。你告訴我,是誰害死 你的?” <br />
<br />
  停頓一下,凝神傾聽什麼,俄爾恨恨地叫道:“你胡說!誰害死 了你你還不懂?我知道,你是不肯說,一定是祁紅玉那個狐狸精。你 命都沒了,還這麼護著她!”氣得甩脫雙手,馬上又握過去,淚流得 更凶,“兒子呢?兒子在哪裡?你不知道?生前你恨他,死了你也不 關心他?他畢竟是咱們兒子呀!哼,祁紅玉這個狐狸精,我一定不會 放過她!”雙手好像突然滑脫:“老爺,老爺,你去哪裡?去找震南? 好,好,找著他,可千萬別打他、罵他,就說娘想他。”<br />
<br />
  目送門外,臉上滿是戀戀不捨。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返回床上, 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br />
<br />
  褚福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戰戰兢兢地喊了兩聲:“夫人,夫人。” 褚夫人一點反應也沒有。丘處機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她呼吸均勻。 想了想,道:“走吧,她累了,讓她多睡一會兒。”<br />
<br />
  兩人剛要出門,褚夫人卻又冷不丁坐了起來,把丘、褚二人都唬 了一大跳,褚福差點坐到地上。褚夫人急急地道:“我看見震南了, 他在廳中哭。他身上濕了,冷得要命。”<br />
<br />
  跳下床,一溜煙地向停放褚震南屍體的大廳跑去,速度快得實在 不像個老婦。丘處機跟褚福緊緊相隨。來到大廳,兩人驚呆了,搖曳 的燭光中,褚震南屍身一頭插放蘭花的一隻大花瓶倒了,不偏不倚, 正倒在屍身上,花瓶中的水把他的上半身浸得透濕。一隻碩大的老鼠 在供奉果品的案上正吃得起勁,見到人來,“嗖”地一下逃得無影無 蹤。<br />
<br />
  褚夫人道:“快,給我兒換衣服。”手忙腳亂剝褚震南身的上衣, 又去兒子房間取來乾衣。褚福鼓足勇氣,上前幫忙。給褚震南翻身時, 因為用力大了點,褚震南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褚福的脖根,褚福嚇得 “啊”地驚叫起來。<br />
<br />
  褚夫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怕什麼?少爺生前跟你那麼親熱, 你也怕?”又對著褚福身旁含淚道:“兒呀,莫難過,阿福也是被惡 鬼嚇怕了!” <br />
<br />
  足足忙了兩柱香的功夫,才幹完這一切。褚夫人松了口氣,道: “好了,咱們都去睡吧,我兒子也要睡了。” <br />
<br />
  褚福猶豫了一下,道:“夫人,少爺身邊要不要守夜?”<br />
<br />
  褚夫人道:“不用。那惡鬼來了,你能抵擋得住?”<br />
<br />
  褚福不敢再問。丘處機跟他一道,把褚夫人送回房。這回她倒一 下子睡實了。<br />
<br />
  天上的烏雲正在散去,月牙兒欲露未露。遠遠地從宅後的山林中 傳來一聲夜鳥的怪啼,使得褚福突地打了個寒戰。<br />
<br />
  走到一個岔道口,丘處機問:“褚福,一個人敢睡麼?”<br />
<br />
  褚福聲音打著顫:“不……敢……” <br />
<br />
  “那你睡到我那裡去吧。” <br />
<br />
  “多、多謝真人!”褚福激動得差點下跪,“請真人稍候,小人 去取條草席。”<br />
<br />
  一路小跑著拐向另一個院子。只過了一小會兒,丘處機猛聽到黑 暗中傳來褚福嘶啞的驚呼:“鬼!鬼……”心裡一沉,飛一般掠過去。 黑暗中依稀看見褚福跌坐在地上,雙目圓睜,布滿驚恐,手指僵硬地 指向前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四丈開外,一個人影吊在空 中,晃晃悠悠。丘處機頭皮立刻麻了,手按劍柄,一步一步趟過去。 近前一看,卻哪裡是什麼鬼,分明是一件晾著的衣服,回到褚福面前, 笑道:“哪裡是什麼鬼,你看,是衣服!”<br />
<br />
  褚福卻依舊指向前方,口中喃喃地道:“不——鬼、鬼……”漸 漸沒了聲。<br />
<br />
  丘處機發覺不對勁,伸手一搭他的脈博,他已死去了,身子也漸 漸涼了。丘處機再一次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前面黑咕隆咚,似乎有什 麼在空中飛舞,又似乎什麼也沒有。他究竟看見了什麼?<br />
<br />
三<br />
<br />
  又是一個半夜時分,丘處機又猛然驚醒過來,因為他聽到一個緩 慢的腳步聲從遠處傳過來。來的是什麼?但他絲毫未動聲色,只是輕 輕抓住了枕下的劍柄。此刻月牙兒從雲層中露出來了,窗戶紙上微微 發白。<br />
<br />
  那腳步一聲聲靠近,片刻才到了屋前,月輝把一個淡淡的影子投 在窗上。丘處機屏住呼吸,握緊手中劍。那影子就這麼靜靜地站在窗 外,似乎在窺探什麼,又似乎在凝神諦聽什麼。過了一陣,丘處機聽 到似乎是手指在窗欞上劃過的聲音。他心中納悶,你要動手就動手, 搞啥名堂?可是那手指依舊在窗欞上劃來劃去。<br />
<br />
  驀地瞥見後窗戶,丘處機心中有了主意。悄沒聲地潛至後窗下, 無聲地拔出內栓,輕輕一推,卻沒推動,原來外面還有外栓。他把手 掌貼至外栓內側,一運內力,那外栓也無聲地滑出。他輕輕推開窗戶, 單掌在窗台上一按,狸貓般悄然躍向屋面。將要落在屋瓦上時,腳尖 一點,燕子般沖天而起,閃電般翻身急落屋前,人尚在空中,一招 “長河落日”,長劍已疾點向窗前影子。這出窗、過屋、出劍僅在瞬 息之間,而且絕無半點聲息。丘處機心裡發了狠,先攻他個措手不及, 再看看到底是什麼怪物。這一招去勢如電,又是偷襲,即便是頂尖高 手也難逃此劫。可就在這個時候,窗前之人突然轉過身來,丘處機猛 吃一驚,劍在半空生生凝住。<br />
<br />
  丘處機看得清楚,窗前所立之人居然是褚夫人!她披著一件大紅 的緞袍,鳳冠霞帔,濃妝艷抹,香氣撲鼻,分明是一個新嫁娘的裝扮, 怪不得從背後認不出她來。<br />
<br />
  丘處機禁不住後退一步,想要說話,卻見褚夫人把手指豎在嘴邊, 輕輕“噓”了一聲,臉上掛著古怪的笑容,神秘地壓低聲音道:“丘 真人,請跟我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br />
<br />
  丘處機膽子再大,也不禁心裡發毛。四下一望,再無半個影子, 只有淡淡的月輝給遠遠近近抹上一層慘白。<br />
<br />
  褚夫人已快步走向前去。丘處機待她走出幾步,才不即不離地跟 在後面。雖然劍<br />
已歸鞘,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全身都在高度戒備 中。因為這座凶宅實在處處透著精靈古怪。<br />
<br />
  跟著褚夫人穿過一條陰森的長廊,進了一個月亮門。在一片鮮花 綠樹叢中,豎立著一座精緻的小樓。樓上的一間房裡孤零零地閃著一 盞燈,在這靜寂的月夜顯得分外凄清。<br />
<br />
  丘處機一愣,這不就是二夫人祁紅玉的凝紅樓嗎?不由得停住腳 步。褚夫人回首向他嫣然一笑,招了招手,鮮紅的身影踏著彎曲的花 間小徑,直向小樓走去。丘處機不再猶豫,舉步跟上。<br />
<br />
  進了凝紅樓,裡面空空盪蕩不見一個人影。丘處機又是一驚,怎 麼會沒有一個人呢?下人們固然逃走了,為什麼祁紅玉也不見了?容 不得他細想,褚夫人已熟門熟路地來到廁間。<br />
<br />
  丘處機不由得又停住腳步。一個出家人,怎麼能光顧女子的如廁 之所呢?<br />
<br />
  褚夫人猜透他的心思,回首神秘地笑道:“丘真人,您不想知道 秘密了?”<br />
<br />
  丘處機凝望著褚夫人不可捉摸的神情,好奇心被激得大起。再看 看裡面空無一人,只有壁上一盞長明燈閃著金燦燦的光芒。丘處機也 微微一笑,邁步跟入。<br />
<br />
  裡面當真是金碧輝煌。地上鋪著華貴的毛毯,卻不知用了什麼法 子,絲毫不感悶熱,相反倒有一絲清涼,兩隻馬桶均是檀香木造就, 黃金鑲邊,前面擺著足銀腳蹬。整個廁間散髮一種似蘭非蘭、似麝非 麝的幽香。<br />
<br />
  褚夫人在其中一隻馬桶下的擱墊上一踢,那隻馬桶竟然無聲地移 開,露出一小塊青磚地面,每塊青磚都有兩尺見方。丘處機心道:此 間果然大有怪異,好,且看你究竟有什麼鬼怪!<br />
<br />
  褚夫人道:“丘真人,煩請您把這兩塊磚搬開,妾身無這份手勁。 當心,裡面有三枝毒箭。”<br />
<br />
  丘處機看看這兩塊青磚,並無任何異樣。伸指一彈,發出“咚咚” 的空響。手指摳住青磚邊沿,微一用力,青磚應手而起,下面露出一 個漆黑的洞口來。說時遲,那時快,下面果真“噗噗噗”射出三枝毒 箭來。丘處機早有防備,手中青磚一壓,三枝毒箭撞在磚面上,都掉 了下去。丘處機抬頭看看褚夫人,那意思是:“下去嗎?” <br />
<br />
  褚夫人搖搖頭,掏出兩粒藥丸:“下面熏過‘紅艽粉’,必須吃 了解藥,方可下去。”<br />
<br />
  丘處機心道:“好毒辣!一般人只防備暗箭,誰能想到還有毒氣?”<br />
<br />
  服過解藥,褚夫人取過一支蠟燭點著,率先踏入洞內。丘處機手 不離劍,接踵而下。原來洞口朝下是一溜石階。下到約莫一丈深,到 了一個過道。穿過過道,是一道沉重的石門。推開石門,便來到一間 大約兩丈見方的石室。藉著褚夫人手中的燭光,只見石室內整整齊齊 地碼著上百個三尺多高的大鐵皮箱子。每只箱子上都掛著黑沉沉的大 鐵鎖。<br />
<br />
  褚夫人的臉色變得鄭重、虔誠,伸出右手,將這些大鐵箱愛惜地 一隻只輕撫過去。摸了一圈之後,她掏出一大串鑰匙,一口氣打開了 十來只鐵箱。她每打開一隻箱子,丘處機的心便跟著蕩一下。每一隻 箱子裡都是光芒四射,裡面滿盛著碩大的夜明珠、晶瑩剔透的紅藍寶 石、潔白圓潤的珍……直耀得滿室生輝,那燭光倒似乎一下子暗了下 去。<br />
<br />
  褚夫人輕輕的道:“這樣的箱子,一共有二十一隻,其餘的箱子 裡全是十足的金元寶,一共九百九十八萬兩。這裡的財寶,可以買下 半個長安城。”她揀起一個鴨蛋大小的夜明珠,“光是這顆夜明珠, 便舉世難尋。丘真人一定很想知道這批財寶的來歷吧?”<br />
<br />
  丘處機望著她那張被夜明珠的光芒映得慘白的面容,不動聲色的 點了下頭。褚夫人眯縫著眼睛,仿佛望到遙遠的過去:“真人可知道 三年前長安城中最紅爐火的‘紅粉莊’?這筆巨財,盡屬‘紅粉莊’ 所有。”   丘處機不由得“哦”了一聲。<br />
<br />
  “妓院真是聚寶盆啊,紈褲子弟一擲千金毫不在意,比之我們開 鏢局來,不知要好了多少倍。”褚夫人咽了口唾沫,頓了頓,“這‘ 紅粉莊’的當家小姐,便是時稱‘千里飄香’、如今的褚家二夫人祁 紅玉。” <br />
<br />
  丘處機悚然一驚。聽褚夫人繼續道:“祁紅玉不知哪來這麼大能 耐,多少富豪大賈為博美人歡心,競獻奇珍異寶。”她忽地雙目炯炯 放光,恨恨地道,“想不到我們當家的竟也鬼迷心竅,迷上了這個賤 人。這還罷了,我讓犬子震南去勸阻他爹爹,沒想到他不僅勸阻不成, 連自己也步了我那死鬼的後塵,這是造的什麼孽呀……父子倆爭風吃 醋,直至大打出手,全家人的關係因此變得十分尷尬、緊張。”<br />
<br />
  “驀名來找祁紅玉尋歡作樂的嫖客中,還有一些武林中赫赫有名 的人物,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西北獨腳女盜孔霞飛。有一回我們當家 的在‘紅粉莊’與她碰了頭,兩人動上了手,我們當家的還吃了點虧。” <br />
<br />
  “孔霞飛?哦,聽說過。她師父不就是‘食人鳳’孫鳳起嗎?” 丘處機點點頭,他初入師門時,曾聽先師重陽真君說,這個孫鳳起武 功很高,以一雙“陰風爪”名震天下。重陽真君曾跟她交過一次手, 也只勝了她一籌。她的徒弟孔霞飛武功也很了得。雖然貌如朝霞,但 她同她師父一樣,行事狠辣,江湖上對其又恨又怕,稱之為“陰霞”, 意為陰間的彩霞。“這孔霞飛不是女的嗎,她也去找祁紅玉?” <br />
<br />
  褚夫人點頭道:“她的確是女的,但她卻從不喜歡男人,反而痴 戀美貌女子,世上有的女人就是這樣。這孔霞飛心狠手辣,既看中了 貌若天仙的祁紅玉,又看上了‘紅粉莊’的如雲巨財,終於在一天深 夜,突襲‘紅粉莊’。除了祁紅玉之外,將裡裡外外七十八口殺得乾 乾淨淨,攜著祁紅玉及‘紅粉莊’所有財寶連夜遁去。孔霞飛不愧為 大盜,作事手腳乾淨經驗老到,現場未留一絲蛛絲螞跡。官府折騰了 半邊天,查不出一點頭緒,反而抓了許多無辜百姓當替罪羊。但是我 們當家的卻一下子猜著是‘陰霞’乾的,算準了她必走武關,而且帶 著大宗財寶,必定是喬裝打扮,行動緩慢。就帶著震南星夜起程,急 馳數百里,在武關伏擊。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午時,孔霞飛押著七 輛大車,化裝成走鏢的到了。我們當家的攻其不備,經過一番苦鬥, 終於將聲名遠揚的‘陰霞’一舉擊斃。但當家的也在那一役中身受重 傷。他和震南當即將大車掉頭朝西,直達陝南老家。又隔了半年,‘ 紅粉莊’事件漸漸平靜,當家的關閉了在長安城中的‘隆盛鏢局’, 辭散眾鏢師,舉家返回陝南,建起這片宅院。卻沒想到‘紅粉莊’的 死鬼們陰魂不散,找不著‘陰霞’,卻牢牢地盯上了我們,真是報應。 其實,我倒覺得‘紅粉莊’的陰魂不應該找我們報仇,第一,我們幫 他們殺死了‘陰霞’,等於為他們報了仇,他們應該感謝我們才對, 可他們現在卻恩將仇報;第二,‘紅粉莊’的財寶實為不義之財,誰 都可以取,何況我們又不是取自他‘紅粉莊’之手。”<br />
<br />
  沒想到這筆巨財裡還蘊含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怪不得當年如 日中天的隆盛鏢局突然偃旗息鼓。丘處機聽罷良久,抬頭問:“你告 訴我這些,意欲何為呢?” <br />
<br />
  褚夫人迎著丘處機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真人若能為我們除 得惡鬼報得大仇,此間財寶盡歸真人所有!” <br />
<br />
  丘處機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你當丘某是愛財之人?” <br />
<br />
  褚夫人也微微一笑,手指在一堆珠寶上叮叮噹當地劃過:“就請 全真教出面,權以此濟世如何?這樣一來稍解了百姓之苦,二來亦宣 揚了全真教的美名,使世人共仰,這不也是尊師徒幾十年苦苦傳道所 追尋的麼?”<br />
<br />
  丘處機不由得怦然心動,又不由得有幾分羞愧。良久道:“夫人 太小瞧敝道了。難道沒有這些錢財,丘某便會坐視邪惡橫行?”<br />
<br />
  褚夫人臉上的笑容舒展開來,聲音卻漸漸無力:“真人不要誤會。 妾身沒有看走眼,真人果然是世外高人……”一縷黑紅的鮮血從嘴角 尚了下來,聲音越來越低,喘息著繼續道,“這財寶……放著也是…… 放著,反正我們褚家……再也用不上了……” <br />
<br />
  丘處機大吃一驚:“夫人,你……你是怎麼了?”<br />
<br />
  褚夫人鼻孔、眼眶裡也淌出血來,伸出緊握著的右拳,慢慢攤開, 白皙的掌心赫然放著大半枚暗綠色的藥丸。丘處機失聲道:“這藥丸 你只吃了小半粒,你甘心為這室內‘紅艽粉’毒所害,卻又是何苦?”<br />
<br />
  褚夫人軟倒在地,氣若游絲,用盡全身力氣道:“我也要……變 成厲鬼……跟那惡鬼……鬥一鬥,九泉之下……與我夫君……兒子…… 團圓……”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古怪,嘴脣在微微蠕動,卻聽不到聲 音。丘處機把耳朵貼上她的嘴脣,聽到她蚊子似的道:“祁紅玉是個 女鬼,你要當心……” <br />
<br />
  腳一伸,氣絕身亡。丘處機睚眥欲裂,驚恐地瞪著地上的女人。 此刻才有點明白過來,今晚她如此盛裝,原來是把嫁衣作了自己的葬 衣!<br />
<br />
  不知過了多久,那支帶進來的蠟燭燃到盡頭,倏地一下滅了。裡 面卻不怎麼暗,因為有許多珠寶閃著光。他將寶箱一一關好,室內便 伸手不見五指了。他記得來路,橫抱起褚夫人,返身摸索著出了洞。<br />
<br />
               四<br />
<br />
  凝紅樓仍舊一片死寂,只有樓上的一盞孤燈在閃爍。月牙已經不 見了,天邊不知何時又滾起了悶雷,閃電一陣陣刺破夜空,看來雷雨 又要來了。<br />
<br />
  祁紅玉哪兒去了呢?怕鬼自己逃走了?被鬼捉走了?他不由得想 起昨夜的那一聲嘆息。如果這一聲嘆息是祁紅玉的,那麼她究竟是什 麼?茫然四顧,直覺得這座樓中詭異四陳。這一家人視自己為救星, 一心想倚靠自己來拯救他們,可眼下他們個個不是死於非命,便是不 知所蹤。這座巨大的宅院中,僅僅剩下他一個活人!<br />
<br />
  丘處機摸進一間黑屋子,把褚夫人斜放在一張椅子上,轉身摸索 著上樓,他要再仔細看看這座樓!<br />
<br />
  從樓梯口拐過去,就是祁紅玉的房間。房門半開著,門口掛著精 致的湘簾,溫馨的燭光伴著沁人的幽香,從簾縫裡灑出來。裡面除了 女子閨房的常見物事,別的一無所有。丘處機呆立了一會兒,緩步離 去。不料“咚”地一聲,有什麼“骨碌碌”滾下樓梯,“咣當”一下 砸在地面上,又滾出多老遠,原來是不小心踢著一隻木痰盂。<br />
<br />
  丘處機吁了一口氣,鬆開緊握著的劍柄,暗笑自己過於小心了。<br />
<br />
  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過去,什麼也沒發現。想了半天,得不出 個所以然。他決定就在此樓等到天明,如果祁紅玉天亮後還不回來, 必定凶多吉少。如果天亮後她能活著回來,那麼就帶著她離開此地, 去投奔師兄他們,再作計較。<br />
<br />
  又回到放置褚夫人的房間,想把她的屍首擺放到床上去。手一碰 到椅子上的屍身,耳中便聽到一聲熟悉的嘆息:“唉——”<br />
<br />
  丘處機直覺靈魂出竅,大喝一聲:“誰?!”騰地躥起六尺多高, “通”地一聲,腦袋重重撞在天花板上;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br />
<br />
  面前火摺子“嗒”地一響,亮起一支蠟燭,映出一張美艷絕倫的 面孔。不是別人,正是神秘失蹤的二夫人祁紅玉!原先斜躺在椅子的 褚夫人變成了活生生的祁紅玉!丘處機腦中驀地閃過褚夫人臨終前所 說的話:“祁紅玉是個女鬼,你要當心!”<br />
<br />
  丘處機劍尖微顫,雙目炯炯逼視祁紅玉:“你究竟是人是鬼?”<br />
<br />
  祁紅玉憐惜地望著丘處機,低下頭去,白如蔥段的手指輕輕一劃, “叮叮噹當”發出一片悅耳的聲音,原來她面前擺著一架琴。<br />
<br />
  丘處機一愣,說了一句:“你幹什麼?”往前走了一步。不知怎 的腦子一陣發糊,眼前的祁紅玉突然變得十分遙遠,仿佛來自雲端, 手撫琴弦,遙送仙樂;又突然一下子變得十分近,身高千丈,猶如觀 世音下世。<br />
<br />
  迷迷糊糊中聽到祁紅玉說:“去吧,去吧。”宛若貼耳低語,溫 柔無比。丘處機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先是看見褚夫人歪靠在墻邊,臉 上仍然掛著古怪的笑容。接著看見門口立著一高一矮兩個熟悉的身影。 矮的兩尺余高,紅衣紅帽,綠幽幽的臉龐,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手 持一根一尺長的哭喪棒。高的身高一丈五、六尺,瘦若麻桿,一襲白 袍,亂發披肩蓋臉,發出綠幽幽的光。血紅色的瘦臉在亂發間時隱時 現,兩道血紅色的目光攝人心魄。高鬼注視了丘處機一會兒,招一招 手,丘處機便乖乖地跟著他們緩緩走出門外,走進黑暗裡。<br />
<br />
  夜,是那樣的靜。三尊泥塑般的影子慢慢地穿過兩個院落,來到 前院。高個子的鬼在“鬼墻”前站住,緩緩轉身。丘處機也站住。高 鬼又招了一下手,丘處機聽話地一步步走上前去。身後又傳來一聲微 微的嘆息:“唉,本來不想殺你,誰叫你多管閒事呢?” <br />
<br />
  高鬼滿頭亂發向後揚起,露出一張血臉。右手成抓,緩緩抬起。 只待丘處機再往前跨一步,便直攫其心。千鈞一發之際,驀地高鬼叱 喝一聲,後退半步,右掌拍落一枚喪門釘;同時丘處機被一條桿鞭攔 腰卷起,平地朝後飛了一丈,一塊奇臭無比的絲帕罩上了他的口鼻。 他機伶伶打了個冷戰,陡然清醒過來。<br />
<br />
  一個黑衣人和丘處機並肩而立,臉長逾尺,目細如豆,面色蒼白, 頜下一把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卻不是隆盛鏢局的總鏢頭褚萬乘是誰?<br />
<br />
  那高鬼和丘處機“啊”地一聲,各退了一步。後面的祁紅玉一屁 股坐到地上,舌頭都僵了,口中只能發出“哦、哦”的聲音。<br />
<br />
  丘處機顫聲道:“褚總鏢頭!” <br />
<br />
  褚萬乘欠欠身:“丘真人。”兩眼仍舊緊緊盯住高鬼,陰森森地 道:“孫鳳起,你還要裝鬼嗎?”<br />
<br />
  什麼,面前這“高鬼”就是“陰霞”孔霞飛的師父、江湖上聞風 喪膽的“食人鳳”孫鳳起?怎麼竟是這副模樣?<br />
<br />
  孫鳳起緊盯了褚萬乘一陣,陰冷地笑道:“褚萬乘,你是僵屍還 是還了陽了?”不等褚萬乘答話,銀鈴般格格笑起來,“不管你是人 是鬼,姑奶奶一樣要你的命,誰叫你害了我可憐的徒兒呢?丘處機, 我看在你已故師父的份上,幾次不殺你,你如果識抬舉的話,現在走 還來得及。” <br />
<br />
  褚萬乘急道:“丘真人,你不能走!此人十惡不赦,不知殘害了 多少無辜,不除此人,天理難容!‘食人鳳’,你害怕丘真人了吧? 想激他走,他豈能聽從於你?全真教以普渡天下為己任,豈能坐視你 作惡?你好不知恥,一個女人家,要尋開心不去找男人,卻來尋女人, 羞也不羞?” <br />
<br />
  話未說完,孫鳳起怒喝一聲,撲了過來。褚萬乘早有防備,揮動 桿鞭,一出的手便是家傳絕活“日上三竿”。鞭中有竿,竿中有鞭, 一招三式,招招攻向孫鳳起要害。孫鳳起心有顧忌,攻勢稍緩。<br />
<br />
  丘處機腦中閃電般地轉動,對於前前後後的事情有點明白過來。 看來這裡面好人還真的不多。首先是褚萬乘開著好好的鏢局不安份, 嫖上了“紅粉莊”的祁紅玉。但祁紅玉卻是人見人愛,又被專戀同性 的“陰霞”孔霞飛看中。二者相爭,褚萬乘不敵敗退,懷恨在心。 “陰霞”劫財奪色後,不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褚萬乘半道上黑吃 黑,伏殺孔霞飛,奪財取色。可是卻偏又給孔霞飛的師父“食人鳳” 孫鳳起探出了苗頭,追蹤而至。而她師徒同道,皆是專戀同性之徒, 一見天姿國色的祁紅玉,自然大為傾心,為徒弟報仇的同時,也順便 來個奪財劫色。以她的武功,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挖走幾顆人心自然不 在話下,即便是“八臂猿”褚震南,死前只怕叫一聲都來不及。那麼 祁紅玉呢?自然乖乖地跟“食人鳳”一個鼻孔出氣,不敢稍有違逆。 這些事情想起來都讓人噁心,自己大可不必介入,但是從剛才褚萬乘 的話中聽得出,他極怕自己走。以他的武功,獨鬥孫鳳起,自然是死 路一條。說不定他已在暗中窺探了好幾天,眼見自己命懸一線,怕少 了一個幫手,才挺身相救。不過,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如果坐視孫 鳳起這樣一個魔頭作惡,全真教豈不為天下武林同道恥笑?<br />
<br />
  不過,這褚萬乘究竟是人是鬼?那個雷雨之夜在墻上出現的,的 的確確是他的鬼魂啊!還有,剛才自己為什麼會一下子迷迷糊糊?看 來一定是祁紅玉彈琴作怪,很可能她把毒粉沾在琴弦上,一撥動琴弦, 毒粉就不知不覺飛上了空中,正好給自己吸入鼻中。這太容易了,孫 鳳起本身便是一個使毒的大行家!<br />
<br />
  剛想到這裡,褚萬乘“啊”地發出一聲大叫。恰好又是一道閃電 照亮全場。閃電中褚萬乘左半邊臉鮮血淋漓,一隻左眼已廢了。孫鳳 起雙爪如飛,長髮亂舞,眨眼間褚萬乘右肩又中一爪,連皮帶肉血淋 淋掉了一大塊,疼得他渾身冷汗直冒,嘶聲叫道:“丘處機,你再不 出手,你我都難逃一死!”<br />
<br />
  丘處機一看不錯,再不出手相助,褚萬乘就得立斃當場。眼見這 魔頭數招之間便將身具數十年修為的褚總鏢頭擊得重傷,只怕她的武 功已不在恩師當年之下。單憑一己之力,只怕也過不了幾招。而且自 己現在還是空手,那支長劍在剛才迷糊時丟掉了。他心念一動,緩步 上前,在離孫鳳起僅三尺遠的地方立定,深深一揖,朗聲道:“孫前 輩!”<br />
<br />
  孫鳳起見丘處機過來,只道他要對自己進攻,凝神戒備,卻不料 他對自己如此恭敬。右爪舉在半空,口中奇道:“怎麼?”<br />
<br />
  丘處機畢恭畢敬地道:“先師在世時,曾經跟晚輩說過,他畢生 最佩服的人只有兩個,一位是漠北的馬行遠馬大俠,另一位就是‘食 人鳳’您老人家。先師晚年自創了一‘重陽九回春’的劍法,常說只 恨無緣請兩位大俠指點。” <br />
<br />
  因為這一打岔,褚萬乘乘機退下,不住地喘氣,面無人色。孫鳳 起也不去追擊,上下打量丘處機,目光中滿是懷疑:“王重陽有這麼 看得起我?那你就使出來嘛。”<br />
<br />
  丘處機笑道:“晚輩無劍呀!” <br />
<br />
  孫鳳起笑道:“嘿,小子,聰明,對我這麼客氣,原來是想取回 劍。好,就讓你去取劍,我倒要見識見識,王重陽的‘重陽九回春’ 到底多麼厲害!”<br />
<br />
  丘處機又一躬腰,返身尋劍。其實剛才他已在鬼門關走了一回。 離孫鳳起這麼近,以她的武功,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孫鳳起也不禁 暗贊他的膽識,果然不愧為王重陽的徒弟。<br />
<br />
  須臾,丘處機取劍回轉。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似乎是中毒後腿 腳無力的樣子。走到孫鳳起面前,又躬了下身,恭敬地道:“前輩, 晚輩要出招了,請前輩指點。” <br />
<br />
  孫鳳起笑道:“咳,你倒是嚕嗦得緊。抬手過招,你死我活,還 客氣什麼,王重陽可不像你這樣。” <br />
<br />
  丘處機道:“前輩,晚輩第一招名叫‘重陽一回春’,一共有九 個變化,前三個變化攻前輩上盤,中間三個變化攻前輩下盤,後三個 變化攻前輩中盤。前輩小心了。”<br />
<br />
  說罷長劍顫動,似左忽右,似右忽左,虛虛實實,伸縮不定。一 招之間,劍光已蓋住孫鳳起全身,果然是名家風範。<br />
<br />
  孫鳳起贊了一聲:“好!”身形微晃,隨意避開快如閃電的幾劍。 左手一抬,“咔”地一聲,丘處機急忙縮劍,只見這柄精鋼打鑄的利 劍劍頭已被折去一寸半長的一截,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孫鳳起手指 輕彈,劍頭向著已悄悄溜到門邊的褚萬乘疾飛過去。褚萬乘急忙低頭, “噗”地一下,不偏不倚,把他的衣領牢牢地扎在門上。孫鳳起似笑 非笑:“不許跑。否則,下一截劍穿透你的心窩。 ”<br />
<br />
  褚萬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大吼一聲:“好,不跑!今天不是你 死,就是我亡!” <br />
<br />
  手腕一抖,長鞭化作十七、八個圈,劈頭蓋臉向孫鳳起裹來。孫 鳳起冷笑一聲,伸手便去抓褚萬乘鞭頭。丘處機急忙橫在兩人之間, 向褚萬乘虛晃一劍,怒斥道:“我給孫前輩演示劍招,你搗什麼亂?” 對著孫鳳起又是一躬,賠笑道,“前輩,第二招是‘重陽二回春’, 請前輩指點。” <br />
<br />
  長劍橫削,劃至中途,突然變削為剁,叫人防不勝防。孫鳳起身 形一晃,已閃在劍後,五指如鉤,去扣丘處機手腕脈門。丘處機急忙 撤劍回收,同時劍身一翻,劍刃對準孫鳳起手指削去。孫鳳起手腕稍 抬,避開劍刃,手臂仿佛突然長了半尺,五指仍是扣向丘處機脈門。 丘處機臨危不亂,長劍繼續後拉,仍削孫鳳起五指。孫鳳起手指再進, 丘處機再削。如此三番,孫鳳起突然長笑一聲,手掌一翻,輕輕巧巧 捏住丘處機的劍脊,“喀嘣”一聲,長劍立折。丘處機手中只剩一個 光禿禿的劍柄。孫鳳起就勢手腕一旋,斷劍如風,直削丘處機脖梗。 丘處機仿佛沒有瞧見,把劍柄一丟,一揖到地:“前輩武功通神,晚 輩大開眼界。‘重陽九回春’在前輩手下走不過兩招,看來,看來…… 不過,先師生前還另創一門奇門兵刃,比之‘重陽九回春來’厲害十 倍。先師曾叮囑不可輕易示人。不過我想,今日所遇的乃是前輩,若 能得前輩指點一二,使本門武功更臻完美,先師於九泉之下不僅不會 責怪,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 <br />
<br />
  孫鳳起手中斷劍在丘處機脖梗處生生凝住,眼中幽幽放光:“好, 暫饒你不死,你且使出來。” <br />
<br />
  丘處機兩手一攤:“兵刃放在屋裡,可容晚輩去取來?”<br />
<br />
  孫鳳起手一抬,又折下半寸長的一截劍段,斷劍“當啷”落地。 嗤笑道:“好,你去取來。想來王重陽的徒弟也不至於臨陣脫逃吧?” <br />
<br />
  丘處機連連躬身:“是,是。”轉身飛奔入內。不一會兒捧出一 樣東西,上面用一層黑布蓋著。丘處機站在上風頭,對孫鳳起躬身道: “前輩,此物只可遠望,不可近瞧。”<br />
<br />
  孫鳳起好奇心大起:“什麼東西,還不能近瞧?我偏要看看!” 上前一步,揭開上面的黑布,裡面赫然露出一架琴,正是祁紅玉毒倒 丘處機的那架琴。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孫鳳起揭布的一瞬間,丘處 機閉住呼吸,左手在琴弦上一劃,叮噹脆響,猶如珠落玉盤,一股毒 粉灑向正在下風的孫鳳起。孫鳳起臉色驟變,向後急退,伸手去掏懷 裡的解藥。丘處機豈容她得的手,大吼一聲,手中琴砸向對方,同時 對褚萬乘喝道:“她中了毒,快下手!”<br />
<br />
  褚萬乘何等機警,在琴露出來的一剎那,便明白了怎麼回事,對 丘處機佩服得五體投地。丘處機話音剛起,他已斷喝一聲,一招“天 羅地網”。數十道鞭影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劈“食人鳳”。孫鳳起 迷迷糊糊間不知趨退,被結結實實一鞭狠抽在肩胛上。這一鞭集褚萬 乘畢生功力,便是石頭也給劈作兩半。但孫鳳起是何等樣人?鞭一著 體,全身內力便自然而然護向肩頭,這一下雖說痛徹心脾,卻無大礙。 但鞭梢卻彎過肩頭,猶如巨棒一樣擊在後心。此時她全身內力都凝聚 在肩頭,後背心門戶大開。她只覺嗓中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鮮 血。但頭腦也因此清醒了一點。也因得她功力深厚,毒粉對她的傷害 便不如對丘處機來得厲害。<br />
<br />
  她反手一爪抓住鞭梢,只一抖,那條內纏鋼絲的桿鞭便節節寸斷。 褚萬乘嚇得一退過丈。“食人鳳”腳下不停,身子一旋,十指如電, 上抓頭,下挖心,直取丘處機。她心中惱恨已極,自藝成以來,還從 未吃過這麼大的虧,因此下手絕不容情。丘處機伏身避過爪攻,右腿 反掃。孫鳳起不避不讓,提腿一擋,“砰”地一聲巨響,孫鳳起身形 微晃,丘處機卻差點栽倒。但他彎腰的同時,已將大半截斷劍抓在手 裡。雖然鋒利的劍刃割破了手掌,但也顧不得了。他與褚萬乘都十分 明白,如果讓這魔頭稍稍緩過勁來,兩個人都死無葬身之地。<br />
<br />
  他斷劍在手,如虎添翼,喝了一聲:“‘重陽一回春’!”身形 拔起,刷地一團劍花,徑取孫鳳起面門。孫鳳起伸手去抓利劍,手指 剛搭上劍身,丘處機的雙腳就結結實實蹬在她的腹部。上面的劍是虛 招,下面的腳才是實招。丘處機的這兩腳運足十成功力,猶勝兩柄重 錘。孫鳳起覺得腸子都要斷了,“哇”地又噴出一大口鮮血,嘶聲道: “你這不是‘重陽九回春’!”<br />
<br />
  丘處機冷笑道:“這才是真正的‘重陽九回春’!你以為我全真 教的武功真的那麼沒用?‘重陽二回春’來了!”<br />
<br />
  劍不收回,向下急劃,直切孫鳳起胸膛,要給她來開膛剖腹。整 個人卻向下急坐,兩腳暗踹向對方迎面骨。這“重陽九回春”名為劍 法,實際並不以劍為主。很多時候,劍只是個幌子,真正傷敵的乃是 暗出之腿、肘、掌、拳。這是重陽祖師當年從《孫子兵法》“虛實篇” 中悟出來的,令敵防不勝防。<br />
<br />
  孫鳳起既惱怒,又沮喪。若不是無意間中了暗算,神志迷糊,豈 能傷得了我!長嘯一聲,雙足倏地彈起,頭下腳上,一個筋斗翻向丘 處機頭上。五指如鉤,直插丘處機頭頂。這一招簡直快得不可思議, 既將丘處機的“重陽二回春”化解得乾乾淨淨,又發招傷敵,一舉兩 得,到底不愧為“食人鳳”。丘處機暗暗吃驚,卻絲毫不亂。左掌在 地上一撐,坐地前滑數尺,避過這致命的一擊。正想回劍反擊,卻驀 覺背上一痛,“食人鳳”的另一隻手插上丘處機的背心。丘處機無暇 思索,上身急伏,左掌急撐,又向前滑行兩尺,卻始終甩不脫這要命 的魔爪。丘處機心裡暗道,看來我這顆心得交給“食人鳳”了!卻猛 聽到身後“食人鳳”跟褚萬乘同時大叫,跟著背上一松,“撲通”、 “撲通”。兩個人飛過自己頭頂,栽倒在面前一丈開外。定睛一瞧, 卻是“食人鳳”跟褚萬乘。“食人鳳”口中又滲出鮮血來,手指抖動 著,指著褚萬乘苦笑道:“好,‘隔山摔,摔過山’,褚家絕技,果 然名不虛傳。當世能摔我一個跟頭的,恐怕只你一人!”<br />
<br />
  褚萬乘臉色慘白,胸口嘔了一大片血污。隻手撐地,顯然一條腿 斷了,恐懼地盯著孫鳳起,喃喃地道:“‘食人鳳’,厲害,厲害……” 他如何不恐懼?對方連遭重創,自己完全是在偷襲,一上來就使出看 家本領,卻也把自己摔得腿斷嘔血,肺腑重傷。<br />
<br />
  丘處機從地上一躍而起,大喝道:“‘重陽三回春’!”雙腿交 剪,雨點般踹向“食人鳳”。因為褚萬乘撲救得及時,他背上僅掉了 塊皮肉,沒有傷及肺腑,但也痛若刀絞。此刻褚萬乘傷重難動,得靠 自己一個人獨力接敵了。雖說凶險萬分,也只有拼死向前。現在“食 人鳳”又遭重創,神志顯得更糊塗了些,機不可失!<br />
<br />
  “食人鳳”果然是糊塗了。見丘處機雙腿踹來,想也不想,雙爪 自然而然地去抓雙腿,居然給她抓個正著。丘處機這飛踹之力何等威 猛,竟給她牢牢定在半空,手指深深插入腿肉裡。丘處機要的就是她 這樣,藉著她的雙手之力,翻起上半身,出入如電,一劍橫斬!“食 人鳳”倏地明白過來,上當了!伏身、急退、側閃、上躍都無濟於事, 因為丘處機的腿跟她的手連在一起,無論她如何躲閃,丘處機都會如 影隨形。急切間,全身功力凝於雙爪,企圖將丘處機甩向空中。她手 腕一抖,丘處機便明白過來。她的雙爪剛從丘處機腿上抽出,丘處機 的劍已迎著她的雙爪削了過來。孫鳳起武功再高,也來不及收手,因 為她的雙手正在用力向上甩,迎向劍鋒。只聽“啊”地一聲慘呼, “食人鳳”左手大半隻手掌、右手四根手指一齊斬落。這雙曾經令多 少武林高手聞風喪膽的魔手,再也無法逞威了。<br />
<br />
  丘處機落下地面,站立不穩,一跤跌倒。他的雙腿各有五個血洞, 血如泉涌。但他斷劍在地上一撐,又站了起來,盯著搖搖晃晃的“食 人鳳”,沉聲道:“‘重陽五回春’!”<br />
<br />
  孫鳳起雙掌噴血,她卻渾似未覺,幽幽地望著丘處機:“王重陽 教的好徒弟!” <br />
<br />
  丘處機更不答話,一劍劈胸而至。孫鳳起卻不避不讓,反而向前 挺起胸膛。丘處機一愣,就在這一瞬間,孫鳳起已鬼魅般繞過斷劍, 血糊糊的右掌拍向丘處機胸口。丘處機不及避讓,左掌硬接一招, “蹬蹬蹬”連退十幾步,胸口氣血翻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肺腑已被震傷。若不是孫鳳起重傷之後功力大打折扣,這一掌就能要 了他的命。孫鳳起得勢不饒人,第二掌跟蹤而至。丘處機硬撐著不讓 自己倒下,大吼道:“重陽五回春!”斷劍迎面刺向斷掌。孫鳳起再 不敢與劍相碰,轉身避開,側出一腿。丘處機一躍閃過,還擊一劍。 二人你來我往,氣喘吁吁,招式都慢了許多。<br />
<br />
  突然間,丘處機疾退七尺,斷劍遙指,端凝不動。孫鳳起也停止 攻擊,嘴角掛著一絲嘲弄:“已經過了‘重陽八回春’,還剩最後一 招了,不知你能不能回得了這個春?”<br />
<br />
  丘處機劇烈地喘氣,胸內傷痛如沸,盡量不使自己的話語顫抖, 一字一句地道:“回不回得了這個春,你馬上就知道!”深吸一口氣, 眼中神光暴漲,大喝一聲:“‘重陽九回春’!”舉劍朝孫鳳起直衝 過去。孫鳳起穩若泰山,微笑著看著丘處機馳近。<br />
<br />
  丘處機突然對孫鳳起身後吼道:“‘隔山摔’!”<br />
<br />
  孫鳳起悚然一驚,只顧眼前之敵,怎麼把個褚萬乘給忘了?忍不 住回了下頭,卻哪有什麼人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丘處機已一腳踹 向她的迎面骨。孫鳳起急縱避過,心道,好狡猾!就在此時,丘處機 那舉了多時的斷劍用力一抖,節節寸斷,同時左邊袖子一揮,一股大 力撞得這十幾截斷劍直插孫鳳起的身體。原來這下面一腳仍是假的, 真正的“重陽九回春”乃是這手中斷劍,而且要等孫鳳起身在半空, 避無可避時才發出!<br />
<br />
  孫鳳起驚怒交集,半空中無處借力,相距不足三尺,閃避拍打都 來不及。只得將身一擰,那十幾截斷劍全都扎入後背。她知道自己危 在旦夕,落地時不敢停留,足尖一點,身體掠出六、七丈,直飛上高 墻。這份輕功,當真是聞所未聞。地上的人都看呆了,哪裡還想得到 追擊?<br />
<br />
  此時又一道閃電,將四下裡照得雪亮。高墻上孫鳳起衣襟飄飄, 用僅剩的一根大拇指緩緩撕下面具,露出一張極其秀美的臉龐。她深 深地看了地上的祁紅玉一眼,嘆了口氣:“唉,祁妹,祁妹,都怪你 心軟,只準把人嚇走算了。要是聽了我早下殺手,焉有這些人的命在?” <br />
<br />
  “喀喇喇”一聲炸雷之後,高墻上的人影倏忽不知所蹤,緊跟著 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砸了下來。<br />
<br />
  不知過了多久,丘處機才回過神來。打量四周,褚萬乘倚倒在鬼 墻下,祁紅玉木雞般呆立在房門口。院中還躺著一個二尺高的紅衣小 人,正是與孫鳳起同來的小鬼。丘處機蹣跚著走過去,仔細一看,原 來是隻毛猴子扮的,不禁啞然苦笑。它剛才跟孫鳳起一樣站在下風口, 一定也吸了不少毒粉。那麼那個靈山大仙捉鬼時,用桃木劍在小紙人 身上砍出的血是怎麼回事呢?對,一定是那個假大仙為了騙術成功, 預先在小紙人體內放置了豬血、羊血之類。如此看來,這褚萬乘也根 本不是什麼鬼怪。褚夫人所看見的鬼怪也肯定是假的,或許她悲傷過 度,產生了幻覺,也說不定她瘋了。還有那被活活嚇死的褚福,實際 上也是被自己的幻覺嚇死的。世上哪有什麼鬼,皆是騙人的伎倆!<br />
<br />
  吁了一口氣,挺身站起。趕跑了強敵,弄清了真相,再讓瓢潑大 雨一澆,只覺神清氣爽。接連幾道閃電劃過頭頂,院內外亮如白晝。 丘處機一抬眼,剛剛舒展的心又猛縮成一團,渾身汗毛再度根根炸起: 在大門左側雪白的墻上,又出現了前天夜裡出現的那個身影,臉長逾 尺,目細如豆,面色蒼白,胸部一個可怖的血洞,腳步踉蹌著慢慢軟 倒……<br />
<br />
  丘處機心跳仿佛停止了,全身發僵,因為另有一個褚萬乘就倚在 墻根下,到底哪個是人,哪個是鬼?抑或兩個都是鬼?<br />
<br />
  只片刻,墻上的影子又消失了,只聽傾盆大雨轟轟而下。雨中傳 來一個低弱的聲音:“丘真人,丘真人……”<br />
<br />
  丘處機腳步往前挪了挪,顫聲問:“你,是人是鬼?”<br />
<br />
  墻根下的褚萬乘無力地道:“我是人,不是鬼。” <br />
<br />
  “那麼這墻上的影子是怎麼回事?” <br />
<br />
  褚萬乘沉默片刻,羞慚地道:“丘真人乃我救命恩人,告訴真人 也無妨。唉,家門不幸,犬子無行,竟敢與他二娘亂倫,被我發現後, 他竟喪心病狂,作出弒父逆舉!剛才這墻上出現的,便是那一晚的情 景。唉!家門不幸啊。老天也算有眼,犬子終於遭了報應。那畜牲以 為一刀將我刺死了,便背到後山企圖埋掉。所幸我大難不死,又養好 傷回來了!<br />
<br />
  丘處機暗自點點頭:“怪不得褚震南見了你的影子,‘傷心’得 要自殺呢。”望著他道,“那你的影子怎麼會到了這墻上呢?”<br />
<br />
  “這個我也不知道了。一定是冥冥中神靈相助,讓這段墻壁把我 冤情昭示於人。”他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道:“真人,我,我只 怕,真要死了。‘食人鳳’好厲害……” <br />
<br />
  丘處機吃了一驚:“不會吧?”支撐著疾步上前,伸手去搭褚萬 乘的脈博。不料褚萬乘手腕一翻,牢牢地扣住丘處機的脈門。丘處機 頓時動彈不得,怒道:“你幹什麼?”<br />
<br />
  褚萬乘獰笑道:“不幹什麼。丘處機,多謝你幫我趕跑了‘食人 鳳’。不過,財寶的秘密你知道了,我家的醜事也告訴你了,讓你活 在世上,就沒我褚萬乘的好日子過了!你可莫怪我心黑手狠,你如果 是個有腦子的,就根本不該到這兒來呀。你放心,你死後,我給你塑 座金身,蓋座道觀。古往今來的道士,身後之榮能有如此,也是很少 見的了。即便是你的師父,也未能如此風光吧?”<br />
<br />
  丘處機平靜地望著他:“褚總鏢頭,你要殺我,這我能理解。但 此時動手,似乎早了點。”<br />
<br />
  褚萬乘勉強地奸笑了一聲:“是嗎?那你說要等到什麼時候?”<br />
<br />
  丘處機溫和地注視著他:“起碼得等‘食人鳳’走了。因為, ‘食人鳳’尚未離開。”<br />
<br />
  仿佛應驗了丘處機的話,緊閉的大門突然“嘩”地一下大開,一 股疾風挾著粗大的雨點“呼”地刮進來。褚萬乘丟開丘處機,“騰” 地跳起來,尖聲道:“‘食人鳳’!丘真人,快——”<br />
<br />
  話音未落,丘處機已撲上來,一肘撞在他的“京門穴”上,他頓 時軟倒在地。丘處機這時才顧得上回頭看,卻哪裡有什麼“食人鳳” 的影子,只有一個二尺高的身影在門口,搖搖晃晃往外走,正是那隻 猴子。它被雨淋了一陣,終於清醒過來,在丘處機危急之時,拔開門 栓出院門,嚇起了褚萬乘。丘處機暗道一聲僥倖,若不是這隻“鬼” 猴子,這個謊真不知該怎麼往下撒呢。他從地上撿起一小截斷劍,輕 蔑地斜視著褚萬乘:“褚萬乘,你真不是個人。讓你活在世上,不知 還會害多少好人!”<br />
<br />
  手中斷劍慢慢朝褚萬乘頸中抹去。褚萬乘臉色慘白,腦袋緊緊抵 在墻壁上。就在斷劍要碰著他的脖子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情形發生了, 那截斷劍突然被一股力道吸去,“當”地一聲,牢牢地吸附在墻上。 丘處機一呆,用力扳下斷劍,一鬆手,又給“當”地吸了過去。<br />
<br />
  褚萬乘仿佛撈著了救命草,嚷道:“丘處機,你不能殺我!你看, 上天保佑我吧?你不能違逆天意!”<br />
<br />
  丘處機呆立一陣,決然道:“好,我不殺你,但我要廢掉你的武 功,讓你不能再為害他人!”<br />
<br />
  一掌往褚萬乘“百會穴”擊落。<br />
<br />
  大雨“轟轟”地下著。不知過了多久,武功全失的褚萬乘掙扎著 爬起身,搖搖晃晃走到房門口,對依舊傻子般呆立著的祁紅玉默然道: “紅玉,此地不可留了,你可肯陪我去?” <br />
<br />
  祁紅玉木木地點點頭,嘆了口氣,輓著褚萬乘的手臂,緩緩走出 大門,走進在無邊的夜雨中。<br />
<br />
  又過了一柱香的功夫,丘處機也緩緩起身,步出了褚家大院。<br />
<br />
               五<br />
<br />
  一個月後,在五台山南麓一個簡樸潔淨的小院內,一位清瘦矍鑠 的白須老人與一位神情憂鬱的年輕道人品茗長談。老人聽完道人的訴 說後沉默良久,道:“丘道長所云,確是十分奇怪。老朽少年時隨侍 恩師沈括先生,曾聽他老人家主說過,世上有兩種東西能將人的影子 留下來,那便是磁鐵跟雷電。不過,這種奇事千古難遇。道長說,那 墻壁能吸斷劍,想必便含有磁鐵在內,也說不定便是一段磁墻。褚震 南弒父時,恰在雷電交加之時,褚萬乘的影子便上了墻壁。這只是老 朽推斷,未必便是如此。唉,世上怪事真是數不勝數,有誰能盡知其 所以然?”<br />
<br />
  丘處機摩挲著茶杯,喃喃地道:“磁?電?鬼?”
頁: [1]
查看完整版本: 鬼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