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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練習教室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歷程上，都會有承受打擊挫敗的時候,往往旁人也幫不了什麼忙， <br />
往往也把自己的故事當成唯一... <br />
茱莉亞從英國回來時，我去機場接她，她回來奔喪，她的男朋友一個月前車禍， <br />
隔了三天就走了。茱莉亞是我大學的學妹，我大三從學校宿舍搬出來，就在她們家租 <br />
房子， <br />
因此跟她和她的家人很熟。我那時候就認識她男朋友，他叫阿寶，常常來茱莉亞家。 <br />
他們從高中就認識，交往很多年，原本下半年茱莉亞拿了碩士學位回來就要結婚， <br />
不過現在一切改變了，因為一個酒醉駕車司機的迷糊，一個陪茱莉亞生活很多年而且 <br />
計畫要繼續陪伴下去的男人， <br />
就這樣毫無預警地憑空消失。我們都擔心茱莉亞，茱莉亞的媽媽打電話告訴我車禍的 <br />
事情，提到茱莉亞就忍不住啜泣。 <br />
「累不累？」我在出境大廳看見茱莉亞，接過她的行李。 <br />
「還好。」我不知道說什麼，她看起來不好，墨鏡始終沒有摘下，我們一路無言。 <br />
她男友出殯我也去了，我一直掛念著她，但是那一天她卻意外的顯得平靜。墨鏡之下 <br />
臉上沒有一絲淚痕。 <br />
我有些訝異，能夠讓一個人平靜地面對一個重大的變故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們一直都 <br />
沒有機會深談。 <br />
隔天我得到大陸出差，茱莉亞得回英國繼續拿學位。 <br />
「寫mail給我。」公祭結束，我跟茱莉亞說。 <br />
昨天，我終於收到茱莉亞的mail了。 <br />
學長：謝謝你去機場接我，還有為我所做的一切。 <br />
阿寶走了之後，直到現在，我才能靜下心來，回想跟整理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情。 <br />
這一刻，我還是很難相信，阿寶就這麼走了。 <br />
他車禍前兩天，我們還在通icq，那幾天我在準備期末考，很煩，我跟阿寶說，我不想 <br />
念了，煩死了。 <br />
阿寶說，好啊，那趕快回來嫁給我當少奶奶。我笑他說，你那一點薪水怎麼夠養我。 <br />
阿寶說，少奶奶有很多種，你可以當清心寡慾的那一種。我說，我才不要呢。 <br />
阿寶逗我的，當初是他鼓勵我出來唸書，他也知道我想拿到學位回去。 <br />
只是萬萬沒想到，我再也沒有機會當阿寶的少奶奶了。其實，只要阿寶還在，我可以 <br />
當一個什麼都不要的少奶奶。 <br />
媽媽從台灣打電話告訴我阿寶的事的時候，我腦子一片空白，她在電話那一頭說著說 <br />
著就哭了。 <br />
我掛上電話，從起居室走回房間，把門鎖上，不曉得過了多久才意會過來，阿寶車禍 <br />
走了， <br />
他不會再跟我通icq，他沒有辦法娶我當少奶奶... <br />
我開始放聲大哭，旁若無人地一直哭。我的哭聲驚動了室友，她不停地敲著我的門我 <br />
也沒有應， <br />
我趴在床上哭，一直哭到睡著。我半夜醒過來。 <br />
隔天我還有一科主科要考，我還沒唸完。我醒來念了半個小時，然後想到阿寶，又哭 <br />
了。 <br />
我就這樣一邊念一邊哭，一直到隔天考試，連寫考卷的時候也邊哭邊寫，教授還跑來 <br />
問我：題目有這麼難嗎？ <br />
我濕著紅腫的雙眼，用很重的鼻音對他說：Please leave me alone!! <br />
這是上帝開我的玩笑吧，我最心愛的人走了，我沒有在他身邊陪他最後一程，卻在準 <br />
備一個愚蠢的考試。 <br />
拿到學位又怎樣呢？阿寶能夠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嗎？那一天考完，我一個人騎著單 <br />
車來到學校的後山。 <br />
熬夜了幾天，又哭了一晚，我累了。 <br />
在一段很長的草地斜坡，我意識到，往下的路我都得自己一個人走，阿寶不會再陪我 <br />
了，不會再和我分享生活， <br />
不會再有一個人可以讓我任性耍賴了...我突然覺得接下來的日子自己一個人無以為 <br />
繼，我閉上了雙眼， <br />
兩手張開，任憑單車沿著斜坡一直往下滑... <br />
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坐了一個神父。我摔倒昏過去了，神父開車經過，送我教堂，還 <br />
好只有一點小擦傷。 <br />
「我看見你從山坡上滑下來，我猜你在練習特技。」神父笑著對我說：「有什麼事情 <br />
困擾你嗎？」 <br />
我頭有點痛，撐著坐起來，我告訴他阿寶的事：「我的男朋友過世了，在台灣，我們 <br />
本來今年要結婚。」 <br />
「我很遺憾，」神父同情地說：「不過，你不需要因為這樣改行表演特技。」 <br />
「我只是覺得疲倦。」 <br />
「能走嗎？我帶妳參觀一下教堂。」 <br />
他帶我看了他的小教堂，我們在一間掛滿照片的房間待了很長的時間。 <br />
那些照片是他年輕旅行的時候拍的，印度、尼泊爾、非洲， <br />
都是一些可憐不幸人物的特寫像是一個乳房乾癟餵奶的非洲女人、 <br />
皮包骨被蒼蠅環繞的小男生、斷手瘸腿的乞丐、邋遢污髒的流浪漢... <br />
每一張都非常悲涼，照片下方有他寫的註解。 <br />
在一個四肢只剩下右手，正伸手乞討的小男孩的相片下方，他寫著：小巴辛向我伸出 <br />
手的時候，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吃東西。 <br />
另外一張，一個女人帶著幾個小孩，神情哀悽，他寫著：早上馬麗蘭達的丈夫偷竊被 <br />
抓， <br />
被當街槍斃。神父帶我看過一張又一張照片，跟我說著每一張照片後面悲憫的故事。 <br />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拍這些照片？又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照片？」 <br />
「我的孩子，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我11歲的時候我父親過世，我像你一樣難過。 <br />
我父親是個真正的男人，他告訴我男人要能夠堅強地面對生活中所有苦難，一個哭泣 <br />
的男人是個懦夫。 <br />
他是我的榜樣，我希望我長大能夠像他一樣。可是他過世了，他是我最愛的人，我非 <br />
常傷心， <br />
我知道在喪禮上我會忍不住哭泣，但是我不能哭，我的父親不可以有一個兒子是個懦 <br />
夫。但我實在太難過了， <br />
喪禮的前一天晚上，我躲進一間教堂，窩在一間空的告解室裡面，把隔天喪禮的情節 <br />
想過一遍又一遍， <br />
然後一邊想一邊哭，把哭聲壓低，盡情地哭。我哭了很久，好像把未來所有跟父親死 <br />
去有關的眼淚， <br />
都在那一次哭乾了。我一直在那個告解室裡呆到隔天早晨，然後在父親的喪禮上，我 <br />
果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br />
那是一次特別的經驗，我在那一間狹小的告解室釋放了悲傷，於是我可以在喪禮上偽 <br />
裝堅強，那是一次『悲傷的練習』。 <br />
念神學院的時候我瞭解到，每個人面對生命裡第一次重大的不幸，都是孤立無助的， <br />
我們經歷太少的不幸，缺乏面對不幸事件的經驗，沒有太多機會練習。如果我們經歷 <br />
的苦難不夠多， <br />
要怎樣才能夠變得堅強呢？這個世界上的人都遭遇哪些不幸？他們又怎樣面對自己的 <br />
不幸呢？ <br />
我很想知道這些，所以我休學去旅行，拍了這些照片。我常常拿這些照片來提醒自 <br />
己， <br />
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遭逢不幸的人。 <br />
這也是我讓妳看這些照片的目的，我並不是要拿這些照片把妳的不幸比下去， <br />
上帝幫我們每個人寫的故事都獨一無二，無從比較。我只是希望這些照片能夠幫助你 <br />
瞭解， <br />
不幸的事情其實或多或少、或早或晚會來到每個人身上，它每天發生， <br />
以各種方式，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這是我們所有人共 <br />
同的處境， <br />
沒有人能夠豁免，它總是會來。所以妳並不特別，因為它沒有特別選擇妳，它選擇每 <br />
一個人。 <br />
如果妳能明白這些，或許妳可以試著節約妳的悲傷。這個世界有許多的不幸，有許多 <br />
事情我們無能為力， <br />
但是我相信上帝有祂的安排，祂必然安排了許多比悲傷更值得做的事情等著我們，我 <br />
們應該試著把它找出來。」 <br />
是隱藏了很深的悲傷不想要你看見？還是阿寶的離開已經不再困擾我呢？ <br />
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我會有答案吧。 <br />
你一切都好嗎？請保重自己。 <br />
我不會飛，但我慢慢的走，有點寂寞，但我努力的過。 <br />
需要時間，恢復傷口，快樂的事，一定還會有... <br />
我不會飛，但我渴望天空，有一點風，但我並不想躲。 <br />
總有一天，給我時間，我會從思念裡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