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81620 2011-12-13 12:47
孟娘
<font size="3"><br />
孟姑煮湯，聽百蟲鳴和狗尾巴草沙沙作響......時如金沙飄，鬢染銀絲，湯如舊，人如舊，孟姑變孟婆過奈何橋，孟婆悠悠端碗湯。來者面容百態，有木然、有平靜、猙獰、恐懼甚至嘴角噙笑......湯端一飲而盡，半推半就，顫顫微微......終究沒人逃的脫，終究要喝的一點不少，一點不多。孟婆悠悠端碗湯，孟婆也悠悠收湯碗~ <br />
<br />
前生再怎麼深戀，走在這奈何橋上也是步履穩穩不亂絲毫。心靜如鏡，心沉如石。橋這邊寂寂無聲，因為心死，失了往生的記憶，橋那邊哀哀嗆天，因為心動，忘不掉的牽牽纏纏「來生，再續前緣」「負你一顆心，來生還你千行淚」......<br />
<br />
孟婆偶爾聽到飄至耳邊的來生言，用眼晴笑笑。低頭看一鍋湯， 是一鍋普通的湯，只因加了一味叫遺忘的調料，也抵過了心底的海誓山盟記憶小舟擱淺，滄海一粟，大風大浪就是明日黃花。偶爾覺得今生從未做過卻似曾相識的事物，在腦海如野草星綠，卻永遠不會記得始終，如草種永遠長不成參天大樹。<br />
<br />
沒有什麼磐石不移，世間最殘酷的是等待。如西涼所言非要記不得梅艷桃紅時，天地褪色再幡然醒悟會不會太遲？飲盡孟婆湯的剎那，有幾個沒有和著淚水吞嚥？是悔是恨？<br />
<br />
這一生，牽他（她）手，好好過活。此葉發此樹，葉落樹枯時也已不知化為誰的護花泥了~<br />
<br />
今生，我們愛了，就牢牢的、牢牢的靠近，不要在茫茫人海中丟了彼此 。<br />
<br />
<br />
<br />
<br />
我原本吳氏。 <br />
<br />
家族卑微，生來有姓無名，十五歲嫁入孟家，人稱孟娘。 <br />
<br />
宿於沁園，每年冬末，萬株玉蘭繁花似錦，芳香四溢。 <br />
<br />
山林四周種滿各類藥草，共計千種，無論何季，都能看到藥花漫山開遍。 <br />
<br />
夫孟夕與我，懸壺濟世已有五載。 <br />
<br />
那年，秋，清晨有陽光穿過竹簾照進來，我將簾子拉起，推開窗，有露珠從木欞滾落，外面紅楓似火，隨風盈盈而動。 <br />
<br />
楓下站一女子，粉衣如花，雲鬢輕斜，只是面色蠟黃，實有憔悴。 <br />
<br />
「我的下人曾到過府上請過孟郎中，郎中不肯過府，只好親自來此。」 <br />
<br />
她道，身邊只帶了一個小丫頭，衣著考究，舉止不俗。 <br />
<br />
「孟娘……」 <br />
<br />
孟夕的眼睛從我的身上穿過，落在了粉衣女子的身上，我看到他眼中撩起的光暈。 <br />
<br />
那女子雖病容滿面，卻掩飾不住天生麗質，香艷妖嬈，任何男人都會動心。 <br />
<br />
孟夕是個男人，塵世中有血有肉的男人，相宿五年，他想什麼，我懂。 <br />
<br />
秋至冬末，時見寶馬香車新轍。 <br />
<br />
女子來園頻頻，氣色好了很多，面帶紅潤，笑聲朗朗，見到孟夕更是如此。 <br />
<br />
平日裡，孟夕在園中越來越沉默，時常一個人很長時間呆在配藥房，足不出戶，行為隱密而怪異。 <br />
<br />
我問孟夕：「那女子是何人？」 <br />
<br />
「明珠公主。」孟夕話語不多。 <br />
<br />
「那樣的女子，蘭心惠質，誰看了都會動心。」我歎道。 <br />
<br />
孟夕背過身只顧配藥，故意不睬。 <br />
<br />
「明日我代你替她看病。」我道。 <br />
<br />
「她是我的病人。」孟夕不溫不火。 <br />
<br />
我怒，反手將他手中的配藥盤打翻在地。 <br />
<br />
整整一個月，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 <br />
<br />
每日，總能看到孟夕披著外衣在配藥房裡呆得很晚，不停的咳嗽。 <br />
<br />
我拉下簾子，討厭這種裝病嚇人的模樣，像這樣的事已經是第三次了。 <br />
<br />
我說過第三次，就再也不會理他，無論他如何耍小聰明也是徒勞。 <br />
<br />
平日裝得再像，也瞞不過明珠公主的耳目。 <br />
<br />
「你和孟郎中已一月無語？」她說，眼有嘲意。 <br />
<br />
我看著她冷道：「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不用外人閒看。」 <br />
<br />
「皇上已將我配婚與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br />
<br />
她自始至終沒有正看我一眼，說罷，拉起衣裙，在丫環的簇擁下上了香車，漸然遠去。 <br />
<br />
我的手不覺間顫了起來，恨無處洩。 <br />
<br />
如果孟夕變了心，我如何能將他拉回來？ <br />
<br />
一味的放任，結果，只能由他而去。 <br />
<br />
「你在這兒。」 <br />
<br />
他來了，踏著地上的枯枝腐葉悄無聲息地站到我面前。 <br />
<br />
「你哭了……」 <br />
<br />
他伸手，我將臉側過不再看他，任憑他的手指在空中停下。 <br />
<br />
我轉身欲走，衣袖卻被他拉住。 <br />
<br />
「孟娘……」 <br />
<br />
他不停地咳嗽，血濺在了我素白的雪衣上，瞬時，衣袖開出了一朵朵細碎的梅花，含雪怒放。 <br />
<br />
「血！你在咯血！」我驚道，孤疑的看著他。 <br />
<br />
「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br />
<br />
他的嘴角掛著血絲，笑著，臉上依舊蒼白無力。 <br />
<br />
「這次，這次全是真的。」他說，很艱難地說。 <br />
<br />
我將手扣住他的腕上，為他把脈。 <br />
<br />
脈像澀而凝重，枯絕虛玄之像。 <br />
<br />
「怎麼會是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喊道。 <br />
<br />
「沒有用了，孟娘，身為郎中已知自己活不過十日。」他道。 <br />
<br />
淚水漫過眼簾，落在指尖，晶瑩而又徹透。 <br />
<br />
「我知道自己時日已無多，一直躲著你，讓你恨我……」 <br />
<br />
「因為你說過……」 <br />
<br />
他拉過我的手，放在臉上，輕輕的來回摩挲，很溫柔的撫摸。 <br />
<br />
「因為我說過，有天，你死了，我也會……」 <br />
<br />
他摀住我的嘴，不讓我再說下去。 <br />
<br />
「孟娘，我要你活下來，不再想念我。」他說。 <br />
<br />
「不，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拚命搖頭。 <br />
<br />
有人站在身後清咳了一聲道「時候不早，請孟郎中到王府商議與明珠公主大婚之事。」 <br />
<br />
他一身宮中太監扮相，面無表情。 <br />
<br />
孟夕向他欠了欠身道「請公公再給點時間，讓我與內人吩咐幾句」。 <br />
<br />
他拉過我，指尖溫暖而輕柔。 <br />
<br />
「孟娘，我不會娶公主。」他小聲地對我道。 <br />
<br />
不娶明珠公主就意味著抗旨拒婚。 一旦抗旨，並要誅聯九族！ <br />
<br />
我的臉毫無血色。 <br />
<br />
他歎了口氣，道：「你始終都不肯信我。」 <br />
<br />
「我不會輕易責怪任何人，答應我，你也不會。」 <br />
<br />
我點了點頭。 <br />
<br />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將它放在我的手中，旋即握緊。 <br />
<br />
「瓶子裡面裝的，是我苦心研製的藥水，喝了可以讓人忘了心裡最痛苦的人和事。」 <br />
<br />
他用眼睛看著我。 <br />
<br />
「請孟郎中起程！」 <br />
<br />
一旁的公公雖還恭敬，話中早已顯出不耐之音。 <br />
<br />
<br />
<br />
<br />
謎 <br />
<br />
<br />
傍晚，如血夕陽之下，我見到了明珠公主。 <br />
<br />
我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花容月貌盡失的模樣，頭髮凌亂，目光呆滯，衣袖上有塵埃灰燼。 <br />
<br />
「孟夕死了。」她說。 <br />
<br />
「你胡說，他是不會死的。」 <br />
<br />
我用眼睛盯著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br />
<br />
「是的，他死了。」 <br />
<br />
她哭了，淚水在臉上碎得一片又一片。 <br />
<br />
美麗的女子就連哭泣也是楚楚動人的。 <br />
<br />
<br />
「這是他死前要我交給你的。」 <br />
<br />
她將一封信遞到我的手中，信殼上有凝固的血跡，有細小的折痕，顯然已備多日。 <br />
<br />
「他寧願一死也不願娶我。」 <br />
<br />
她一個勁地哭訴，腰間除了玉珮香囊之外，還多了一把銀匕首。 <br />
<br />
那銀匕首化成灰我也認得是誰的。 <br />
<br />
她撒謊，她一定在撒謊！ <br />
<br />
我目中放著火光，這麼多人帶走孟夕，定是孟夕不從，便索性將他殺死。 <br />
<br />
我冷靜吸了口氣，將孟夕給我的那個瓶蓋拔開，將藥水斟滿兩杯碧玉杯。 <br />
<br />
杯中湯色清洌，無影無味。 <br />
<br />
順手挑了斷魂草的粉末欲放入杯中，耳邊又響起孟夕說的話語：「我不會輕易責怪任何人，答應我，你也不會。」 <br />
<br />
她用眼睛看著我，手指一顫，再也無力。 <br />
<br />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東西，他要我們忘了所有。」 <br />
<br />
我說著話，手並不曾碰它。 <br />
<br />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木無表情地拿起杯子，仰起頭一飲而盡。 <br />
<br />
而我沒有，我願意守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br />
<br />
總有一天，謎底都會揭曉。 <br />
<br />
我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失憶藥水的配方。 <br />
<br />
孟夕仍然想讓我忘了他。 <br />
<br />
沉睡一天的公主醒來，用空洞的眼睛微笑著，仍是個無痕的女子，擁有傾城的姿容和萬貫家財的女子。 <br />
<br />
而我，仍是孟娘，一個活在回憶中的孟娘，一個一夜之間白了青絲，相思無藥可治的孟娘。 <br />
<br />
孟夕死了，最後，只留下一下癡情的女人和一個冬季。 <br />
<br />
無花的季節，心如死灰。 <br />
<br />
我相信孟夕是愛我的，至少，他用死來成全了我。 <br />
<br />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我隻身住在沁園沒有離開。 <br />
<br />
我不再替人把脈治病，包括老人和小孩。 <br />
<br />
我只做一種藥，能讓人忘了心裡最痛苦的往事。 <br />
<br />
世人都叫它孟婆湯。 <br />
<br />
<br />
<br />
<br />
真相 <br />
<br />
十年，到我這裡求湯之人將門前山路踏成大道。 <br />
<br />
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忘了記憶的人，高歌而去，去得兩袖清風，無牽無掛。 <br />
<br />
而我，是他們痛苦記憶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br />
<br />
我不斷從他們口中搜尋，為的是找到孟夕死時的真相，誰是他的最愛。 <br />
<br />
我得到的答案竟有百餘種： <br />
<br />
有人說孟夕是死在王爺府中，有人說孟夕是服毒自盡。也有的說是明珠公主一怒之下將他失手殺死。 <br />
<br />
儘管如此，我仍沒有罷手。 <br />
<br />
那年春季，林中玉蘭怒放，潔白如雪，只是寂寞無人賞摘。 <br />
<br />
天漸黑時，來了一個中年婦人，年有四十五六，布衣荊叉，面有苦色。 <br />
<br />
「我想買你的孟婆湯。」她道。 <br />
<br />
「孟婆湯是要用你的痛苦來交換的。」我說。 <br />
<br />
婦人沉思了一會道：「好吧，那我直說無妨，反正喝了孟婆湯我就再也記不起它了。」 <br />
<br />
「十年前，我來過這個地方。那時候這裡，還有濃密的樹林，中間有條很小的路，窄得只能<br />
<br />
容下一輛馬車。 就在那日，我看到一隊人馬往樹林裡走出來，看上去像是宮廷裡的待衛。 <br />
<br />
他們簇擁著一位男子上路，看上去很恭敬的樣子，忽然，那個男子掏出銀匕首，往自己的胸<br />
<br />
膛刺去，身體滾落下馬，周圍的待衛都措手不及。 聽到呼喊，前面馬車上的華衣女子不顧車<br />
<br />
速的跳到地上，直奔向他，嘴裡不停的喊著他的名字，衣裳上沾滿了男子的血跡……」<br />
<br />
「我沒法忘了那一幕，所有可以烙上的記憶是可怕的。」 <br />
<br />
婦人閉上眼睛道。 <br />
<br />
「那男子可叫孟夕？」我不動聲色地問道，心在隱隱抽痛。 <br />
<br />
「是的，這個人的名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掉。」 <br />
<br />
「他臨終前可曾說了什麼？」 <br />
<br />
「他說不想負了公主。」 <br />
<br />
「他死時仍挽著公主的手，握得那麼緊，最後侍衛不得不將他倆強行分開。 我沒法再看下<br />
<br />
去，至今仍不明白，兩人那麼相愛，為何還要以死來解脫？」 <br />
<br />
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裡面有鮮紅的血溢出，很痛，刻骨銘心的痛。 <br />
<br />
公主沒有說謊。 <br />
<br />
她並沒有殺孟夕，那把銀匕首是她從孟夕身上取下保存的。 <br />
<br />
無可否認，孟夕愛上了我和公主，他沒有辦法找到兩者之間的平衡點，<br />
<br />
為此受盡煎熬，只好以死來解脫。 <br />
<br />
如果，那個男人不愛你，一廂情願又有何用？ <br />
<br />
我恨他，恨他讓我癡尋謎底十年。 <br />
<br />
十年，才知道，他說過的一切，原來，只是欺騙。 <br />
<br />
我給了婦人一碗孟婆湯，看著她喝下，睡去，無牽無掛地離開。 <br />
<br />
我心中有種可怕的預感，有些事在她來之後將要發生。 <br />
<br />
那日，我坐在窗前獨自飲酒，一杯接著一杯。 <br />
<br />
溫酒的爐火快要熄滅，屋中乍冷還暖，最難將息。 <br />
<br />
酒未完，門已被人推開。 <br />
<br />
一個雍容華貴的美貌婦人站在了我面前。 <br />
<br />
「請給我碗孟婆湯。」 <br />
<br />
她道，聲音輕柔似水。 <br />
<br />
面容已顯憔悴，再多的脂粉也掩飾不住快要逝去的年華。 <br />
<br />
<br />
我知道她是誰。 <br />
<br />
第一個飲下孟婆湯的女子，依舊逃不過俗世的劫。 <br />
<br />
如今，她來了，就像冥冥中注定的輪迴。 <br />
<br />
我搖了搖頭，沒有看她。 <br />
<br />
「藥已經被我毀了，今後世上，再也沒有孟婆湯。」 <br />
<br />
我恨她，卻又覺得她可憐，紅塵中錯愛別人的女子都很可憐。 <br />
<br />
「不可能！」 <br />
<br />
公主拔出佩在腰間的銀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br />
<br />
我能感到自己的動脈被冰冷的匕首壓得突突直跳，我不怕，我的靈魂早已死掉，在知道真相之後，都已死去。 <br />
<br />
「唯一的方子讓我燒掉了，世上再也沒有孟婆湯了。」 <br />
<br />
我仰頭笑道，此生，愛恨兩茫。 <br />
<br />
我將她的手用力劃向脖頸，溫暖的液體在漲滿、溢出…… <br />
<br />
一個聲音說「回來……孟娘。」 <br />
<br />
我笑了，不再有牽掛。 <br />
<br />
是久經年，愛過的人已經淡了。 <br />
<br />
今後，不會，再愛上誰。 <br />
<br />
「孟娘……血……」公主道。 <br />
<br />
所有記憶全然復甦，雙重的痛苦壓得她無處可逃。 <br />
<br />
她驚叫著，衝出屋子，揮舞著雙手，上面有鮮紅的血跡…… <br />
<br />
此後，宮中的丫環都說明珠公主瘋了。 <br />
<br />
每天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尖叫不止…… <br />
<br />
公公拿著那把匕首端詳良久才道：「這把匕首殺過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他們生<br />
<br />
前，曾經深愛過…… 終是不吉，命人將它毀了吧。」</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