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dyni 2011-11-17 00:30
涉江采芙蓉
午後的河邊,寂靜無人。陽光很亮,亮得甚至有點發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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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女孩在奔跑,跑得很快,象一個靈敏的小動物,<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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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裙子,長髮亂飛。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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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忽然停下來,在她左手邊是一道長長的圍牆,破舊而班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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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爬滿了常青藤。<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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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的男子安靜地站在牆下的陰影裏。沈默得看著她,眼神憂鬱。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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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疑惑得看著男子。那面孔清秀而平靜,卻陌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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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一下,決定不管他,她想繼續向前跑,一直向前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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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盡頭是什麽地方,她自己也不清楚。<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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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卻無法動彈,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甚至轉過頭去不看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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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與男子沈默對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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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逐漸空白……呼吸變得急促,裸露的肌膚在陽光下開始感覺刺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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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毫無預告地直直倒了下去。 <br />
<br />
我叫清新。父親在我出世之前就死了。從小,我就被寄養在外婆家。<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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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住在一個南方的小山城裏。城被周圍的山丘抱在懷中,<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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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河從小鎮的中央穿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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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人們邁著慵懶的步子在河邊散步。外婆家門口是一條青石板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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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彎彎曲曲地延伸到河邊。上面已經被踩得很光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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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邊長滿了暗綠色的青苔。誰也說不清楚它的年代。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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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個堅強的女人。丈夫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就走了。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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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一個人將女兒養大,始終沒有再嫁。 <br />
<br />
五歲那年,母親回到這個小鎮裏,她要把我從外婆身邊帶走。她再婚了。<br />
<br />
對方是一個北方的男人。她要跟著他一起到北方去。我也要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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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會喜歡城裏的學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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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下日的午後,我穿著母親給我帶來的白色裙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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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跟在她們的背後,走過石板路,一直沿著河邊走。 <br />
<br />
當時的天氣很熱。我一直無法記起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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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外婆家裏。 <br />
<br />
後來外婆告訴我,那天,我走在路上,忽然失了魂似的停了下來,<br />
<br />
動也不動,然後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她說,當時我的臉色蒼白得嚇人。<br />
<br />
她說,我中暑了,那天天氣實在太熱了。她說完,很肯定得點了點頭。 <br />
<br />
緊接著,我毫無來由得病了一場。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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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我在黑暗中醒來。聽見門外母親和外婆在低聲得爭吵。<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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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堅持不讓母親把我帶走,因爲我的身體弱,長途奔波的,我會受不了。 <br />
<br />
母親到最後還是沒有把我帶走。她照顧了我幾天,就匆匆地走了。<br />
<br />
我不傷心,因爲她對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br />
<br />
而且我本來也是一個不討喜的孩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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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外婆將我送進鎮上的小學。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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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裏到學校,要經過一道很長很長的圍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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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說,那牆裏面是一座很老很老的大宅子,已經荒廢了很久。<br />
<br />
而古老的東西總會有些不好的傳說,沒有人敢輕易走進那宅子更不用說住了。<br />
<br />
夏天的時候,我有時會看見牆下的陰影裏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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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清目秀的,看起來卻很蒼白。穿著白色的衣服,<br />
<br />
他總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不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我。 <br />
<br />
我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只是點點頭然後慌慌張張地跑了過去。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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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一次,我和鄰居的小孩一起走過那裏,我看見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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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小孩,你認識他麽?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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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看了看四周,問,誰?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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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著他,對小孩子說,他!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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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搖搖頭,說,沒人。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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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地轉過臉去看,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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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道班駁的牆和長得很好的常青藤。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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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漸漸地我也講這個陌生的人遺忘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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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 <br />
<br />
自小我都在做著一個相同的夢。夢開始的時候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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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逐漸變得清晰。我總是夢見一個人。我無法看見他的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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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手把手地教我寫毛筆字,或者念詩識字。<br />
<br />
他的手指修長清瘦。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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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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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這首詩寫的是一個人在很遠很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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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思念著故鄉的妻子。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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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爲什麽他不回去呢?我往後一靠,依在他懷裏。他的身上有一種清香,<br />
<br />
特有的淡淡的藥香。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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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他沒辦法回去啊。那有許多原因,也許因爲戰亂、<br />
<br />
也許因爲需要謀生、也許因爲他已經死了……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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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那年的夏初,外婆去了。她走的時候,無聲無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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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坐在天臺上的搖椅裏。她的臉在陽光下顯得很恬靜。 <br />
<br />
母親回來了。她看上去很傷心。 <br />
<br />
母親要我跟她回去。外婆不在了,沒有人在這裏照顧我了。 <br />
<br />
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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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的那天,我們還是沿著河邊走。母親在前頭走,我漫不經心地跟著後面。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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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前面的圍牆下,站著一個人。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他在看著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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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了下來,周圍的一切忽然變得寂靜無比。我聽不見母親在說些什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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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將自己的眼神從那男子身上移開。身體的某一部分開始變得疼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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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要撕裂般地疼痛。然後,我睜著眼睛,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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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陷入混沌之前,我所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大片亮得發白的陽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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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夏天,我都在醫院裏度過。醫生也搞不清楚我的病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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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要我好好休息。母親說,我是傷心過度,畢竟我和外婆相依爲命這麽多年。<br />
<br />
她這樣說的時候,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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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什麽都沒有說,我也無法說些什麽,之前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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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跟著母親離開小鎮的時候,已經是秋天了。 <br />
<br />
北方的秋天相對我來說,已經很冷了。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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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空氣、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聲音甚至是陌生的家人。 <br />
<br />
我進了一間離家很遠的中學。只有如此,我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學校裏住宿。<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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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中學的日子裏,我每天只是讀書。有時候,會想起小鎮、外婆。 <br />
<br />
老師說,清新,你太安靜了。 <br />
<br />
而我只是低著頭,不說一句話。 <br />
<br />
畢業的時候,我考到了一間南方的大學。 <br />
<br />
十七歲,我離開北方。離開這個陌生的城市。到最後,對這個城市而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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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母親的家而言,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匆匆而過的陌生人。 <br />
<br />
我還是一直在做著同一個夢。我感覺夢中的那個人他應該在南方。<br />
<br />
他一直在等我。就如我在等待著與他的相遇。 <br />
<br />
大學的四年裏,我認識了偉。 <br />
<br />
那時候,我在一家廣告公司裏應徵一份兼職。夏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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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的冷氣開得很大。皮膚感覺有些涼意。我看見在走廊的另一頭,<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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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安靜得站在陰影裏。臉顯得有些蒼白。我朝他走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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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抽煙,手指修長清瘦,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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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帶微笑地看著我,你有什麽事麽?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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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仰起臉,你相信前世麽?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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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沈默地看了我幾秒鐘,沒有回答。然後,他低下頭,吻了我,<br />
<br />
他的唇有淡淡的煙草味道。<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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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偉在一起的時候,我偶爾還會做夢。可是我從不告訴他,因爲他已經在我身邊了。 <br />
<br />
二十二那年,偉把我帶回家。我見到他的父母親,都是很親切的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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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偉向我求婚。他溫柔地擁抱我,他說要讓我成爲一個最幸福的六月新娘。<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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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給我一個幸福的家。屬於自己的家。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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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拼命地掉眼淚。 <br />
<br />
夏天剛開始的時候,我回到了小鎮。我要告訴外婆,告訴她,我要結婚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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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個我愛的愛我的男人。我想我會很幸福的。 <br />
<br />
小鎮裏沒有太多的變化。生活依然很悠閒平靜。河邊的那一座荒廢的舊宅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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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被拆掉了。說是要在那上面起一間新的小學。於是,鎮上流傳開了一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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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宅子有關的故事。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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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住在裏面的人家有個獨子,叫郁生。自幼體弱多病,極少出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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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到頭,藥從不斷。人長得到眉清目秀,只是臉色很蒼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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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他活不過二十歲。那家人在他十七歲的時候,領回了一個十四歲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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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喚作水脈,讓她陪伴鬱生左右。算命先生說,這樣或許消除一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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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生的病痛災害。郁生二十歲那年家人要他和水脈完婚。依舊俗,水脈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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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鄉拜祭去世的父母。水脈走的幾天後,鬱生忽然一場急病,死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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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死前還等著水脈回來。水脈得知此事,一下子昏死過去,緊接著大病一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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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了,卻什麽都忘了。鬱生死了,她不再是那家的人了,第二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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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舅舅家做主,水脈嫁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自始至終,<br />
<br />
她都沒有再回來過。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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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開始做夢。我夢見自己躺在床上,快要死去。我在低語,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