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ngdomoo 2011-10-4 16:58
千年不敗的桃花
在文學史上,有這樣一首唐詩,也許它的作者並不為很多人所熟悉,但詩的內容卻流傳甚廣,從文人騷客到普通百姓,從多情少年到白髮老者,很少有人不熟讀成誦,又很少有人不一次次被詩中的意境所感染、所陶醉,並在心中產生無盡的遐想。它就是詩人崔護的《過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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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文字平易、質樸得幾近口語,既看不出絲毫雕飾、也未用任何渲染的小詩,為什麼會有如此神奇而又巨大的感染力呢?我們還是先從中國愛情詩的傳統以及一種人所共有的審美心理談起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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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在文學史上,最好的愛情詩既非那種對愛情理想得以實現的歌頌與讚美,也非對未來美好愛情的嚮往與憧憬,而是那種專門追思已逝之愛——很多情況下往往表現為一種絕望之愛的詩。是耶非耶,姑置勿論。反正,早在《詩經》中便已有了這樣的描寫:「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而倘若論起中國的愛情詩來,則無論如何也不應忽略這樣兩位詩人:李商隱和戴望舒。他們那種極盡含蓄、細膩而又朦朧的表現手法,那種瀰漫在字裡行間的憂鬱和傷感,使人們無論何時讀起他們的詩來,都會在內心深處引起一種隱隱的惆悵,一種淡淡的溫馨,一種久遠的回憶和聯想。無論是「昨夜星辰昨夜風」,還是那個獨自撐著油紙傘飄過雨巷的、結著丁香一樣愁怨的姑娘,無不是作者生命旅途中一種浪漫的邂逅,一種詩意的偶然,流露在作者筆端的,則是一種對往日戀情——如果可以稱之為戀情的話——的眷眷追憶和依依緬懷,一種彷彿來自冥冥的期許與愛願。初看,這似乎頗有幾分「私人性」,可捫心自問,這不正是每個人內心都曾有過的一種既隱秘、又真實的情感經歷麼?試問,誰的腦海中沒有儲存過某個異性嫣然一笑的面孔?誰的夢境中又不曾出現過某位麗人轉瞬即逝的倩影?甚至,誰在一生中又沒有過一次或幾次崔護式的尋春際遇和桃色故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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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種面孔和倩影使世界變得多彩而又生動,也正是這種夢境和故事使人生變得更具魅力。這種戀而不成、愛而不得以至欲睹其顏而不能的失落感,便構成了千百年來一個個藝術家永不枯竭的靈感源泉,也成為他們內心深處永難擺脫、反覆演繹和詠歎的經典情結。也許正緣於此,崔護這首看似漫不經意、信手寫來的詩才會深深扣動人們的心弦,以至發出穿越時空的裊裊回音,也將一種絢麗奪目、芬芳四溢的桃花從唐詩植入人們的心田。<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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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已涉及對愛情的認識、理解和審美體驗,即愛情在本質上究竟是悲劇性的還是喜劇性的?是遙不可及的雲霓還是伸手可觸的現實?是洞房花燭、珠聯璧合的圓滿,還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的遺憾?對此,只要看看古今中外優秀的文藝作品——從《羅密歐與朱麗葉》,到《孔雀東南飛》、《紅樓夢》,再去想想歷史上那些真正刻骨銘心、流傳千古的愛情佳話——從梁山伯與祝英台,到陸游與唐琬等等,答案便會十分清楚。其實,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愛情)都有其與生俱來的脆弱性、瞬時性和不可重複性,正如你不可指望一位幾十年前的佳人會容顏無改、風姿依舊地出現在眼前一樣。應當說,這是一條普遍的、永恆的藝術規律,也是一種必然的生活邏輯。倘有違悖,結果便可能適得其反。以崔護《過都城南莊》裡的故事為例,若煞費苦心地按照我們中國傳統的審美習慣和模式將上面的故事作了一個狗尾續貂式的「改編」,給它安排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這樣的結局雖「幸福」、雖「圓滿」,但又何其俗套、何其乏味!<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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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留下一些遺憾,愛情才更美麗、更動人,正如不見了少女,那詩中的桃花才開放得那樣痴情、那樣長久,直至千年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