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81620 2011-8-1 22:41
晚開的白色風信子
<strong><font size="5">晚開的白色風信子</font></strong><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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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欲雪，好友邀我去火鍋城，說滿腹心事要借火鍋一涮。<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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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不肯做母親，她與老公已勢成水火，欲借我這個過來人滅火，請我安置好女兒後速速赴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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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她也極力勸過我，做母親投資太多、風險太大，如果生個神童還好，當媽的裏子面子全賺足了，萬一生個木頭木腦的呆瓜，連自己的快樂都得賠進去，實在是虧大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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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笑她像個苛毒的人販子，現在，卻覺得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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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門前熙熙攘攘，我牽著女兒的手，老師面對我躊躇著，似乎有話要說。<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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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響，她微微嘆道：「這孩子含羞草似的，音樂課嘴閉成一枚堅果，舞蹈課總比別人慢半拍，就連遊戲時，也是獨自在角落張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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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感冒了，全身發冷、頭痛欲裂。女兒將臉藏在我的大衣裏，不安地蹭來蹭去，我愈發煩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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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世就得到病危通知的女兒，在這群活潑可愛的孩子中間，不僅身量不足，性格也甚是木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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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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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斟酌再三，又說了一件愈發讓我尷尬的事：「女兒這些天用餐控制不住食量，常常吃到胃痛還要求添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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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位家長擦肩而過，他手裏牽著的小男孩不停地向女兒揮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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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家長似乎聽到了老師與我的談話，他好奇地回過頭，望望女兒，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在老師面前兀自強撐著微笑，心裏卻暴躁得想找誰大吵一架。<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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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暈目眩地到了家，一攤泥般軟在床上，再也不想動彈。<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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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推開門，期期艾艾地要我教她什麼，我極力克制著惱怒，閉上眼睛不去睬她。<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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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一會兒，我剛昏昏欲睡，門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的腦袋在門邊閃閃縮縮，心力交瘁的我終於爆發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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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怒地指著她喊叫：「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怎麼會生下你這個白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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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驚駭得縮到牆角，過了好一會兒，才靠過來，瑟瑟發抖地問：「媽媽，一個人殺了自己的手，她會死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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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急敗壞地將她藏在背後的小手拉出來，頓時頭皮發麻，耳裏嗡嗡作響，那麼多的血，那麼深的傷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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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淘氣都笨得險些殺了自己，老天啊，你到底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孩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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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跌跌撞撞地往醫院走，雪大起來，女兒沒有哭也沒有要我抱，一聲不響地在我身後緊追慢趕，看來，她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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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醫院，醫生說傷口太深，為防止感染，縫合後要打消炎點滴，還可能會留下永久性疤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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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醫生，忍不住責備我的疏忽大意，我無力抗辯。女兒默默聽著，將瘦小的臉深深埋在腿間，久久地不肯抬起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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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點滴後，女兒睡了。這時我才想起好友之約，急急回電話說明原因，她幽幽地說：「看來不要孩子是對的，做一個母親，太難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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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觸痛我所有的暗傷，淚猛然間大肆潰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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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丈夫遠在外地，我獨自在病弱幼子和繁瑣工作間奔走，巨大的壓力幾乎輾我為塵，皺紋天羅地網般自心底罩到臉上，哪裡還有香如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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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我認為孩子是上天贈送的最好禮物，現在才知道，這禮物有那麼多教人承受不起的附加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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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著電話，忍不住向好友傾訴自己的委屈與懊惱，說到下午那位家長好奇的表情時，我已是泣不成聲。<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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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連連勸我，說千萬不能讓孩子聽到這些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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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看看女兒，她向裏睡著，眼睫毛撲簌簌地抖，像蝴蝶濕了的翅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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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沒有睡著，那麼，她聽見了我剛才的抱怨？我心中有些煩亂，覺得頭又痛起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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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經很晚，一進門就聽見電話鈴響，這麼晚了，還有誰會找我呢？<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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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輕手輕腳去了臥室。<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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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起電話，是女兒的老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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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今晚一直嘗試找你，如果打不通，我會內疚得連覺也睡不著。」<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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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位聽到我們談話的家長去找了她。他說他的孩子和我女兒最要好，那孩子告訴爸爸，好朋友拼命吃那麼多飯，不是傻，也不是貪吃，是因為她媽媽工作很辛苦，她要吃得飽飽的，就不會老是生病，會快快長高、長聰明，會給媽媽做飯，幫媽媽拖地，媽媽就不會再煩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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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老師忽然哽咽，她低聲道：「您的孩子還說，媽媽最愛吃蘋果，她一定要學會削蘋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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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我忽然間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盤裏，有一個已經乾巴巴的蘋果，削得坑坑窪窪的，上面有淡淡的血漬，旁邊赫然躺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柄上，也有淡淡的血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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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痙攣著，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她第一次進來，是想讓我教她削蘋果，我卻沒有理睬她，甚至責罵了她。<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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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自己傷得那麼重，只是試圖學著為我削一只蘋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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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她的房間，她居然換上了夏天才穿的公主裙，默默站在紅地毯上，像一個小小雪人，仿佛太陽一出即會融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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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我，她眼裏閃過濃濃的歉疚，一下子，我淚盈於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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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地說：「媽媽別哭，我給你跳舞，跳我剛剛學會的《風信子開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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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她右腳的襪子有些異樣，她說：「襪子破了一個洞，昨天脫掉鞋子進舞蹈教室時，有小朋友笑她露出的大腳趾，她便自己拿針線來縫，縫好後卻成了一個小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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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來，摸著那個疙瘩，硬硬地刺著手，也割著我的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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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被磨了一整天，我卻不知道，她只有六歲半，怕媽媽會煩，自己苦苦琢磨著，竟然補上了這個破洞，做媽媽的卻嫌她笨，罵她是白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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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唱著，緩緩擺動手臂，合攏的雙手如一枚含羞緊閉的花苞。<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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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光底下，花苞怯怯地打開，風來了，雨來了，她的單眼皮黑眼睛一直注視著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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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舉在頭頂的左手，還裹著厚厚的繃帶，花瓣一點一點展開，女兒如同一個小小的勇敢傷兵，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終於將自己開成了一朵比雪還潔白的風信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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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低聲說：「媽媽，小朋友都笑我開得太慢了。還有人說我是白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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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震，心被燙了似地猛一縮。<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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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一下，靜靜地說：「舞蹈老師告訴大家，我不是白癡，我是白色的風信子，很安靜很怕羞，比紫色、藍色和紅色的風信子要開得慢一些，等到開好了會是最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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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雪都在瞬間融化，我的臉上溢過暖暖柔波，我俯下身子，跪下來抱住她柔軟的小身體，抱住漫漫紅塵裏離我最近的溫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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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伏在我的胸前，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和心跳。<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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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窗外路燈暖暖的光裏，映著一個纖塵不染的琉璃世界。<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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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屋簷上，慈愛的樹枝間，靜默的巷子裏，每一處都盛放著白色的風信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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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粒種子都拼盡氣力，自九天深處趕來，匆匆趕赴一場花的盛會，從天上到人間，只為讓自己那一顆小小的心，開出一樹一樹的繁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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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抱著我的女兒，抱住我生命裏的生命，我的心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安然與甜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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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全世界的人：「請允許白色的風信子害羞吧，因為，風雪再大，受傷再深，她都會拼盡全力為你開一朵最美的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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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將告訴我的好朋友，擁有任何一朵風信子都是一件幸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