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oki232 2011-4-27 21:24
「來生的約定」
傳說，悲劇的背後有著最美的一面，可以滌化情感、淨化心靈…<br>
有一回我為了一部戲，去花蓮做採訪，在訪談的過程中，無意間聽到了這麼一<br>
則讓我不小心紅了好幾次眼睛的故事。經過了兩年的時間，我依然不能忘懷當時聽完之<br>
後的感覺，因此，決定將它寫出來。我想，這樣的故事或許也能讓您有些戚戚然吧？衷<br>
心希望是的…<br><br>
故事的起點要從台南一處酒店說起…<br>
印象裡，酒店是充滿著杯光斛影、鶯聲燕舞、紙醉金迷…幾乎可以想像的墮落<br>
名辭，都在酒店發生。不過，雖然它是屬於沉淪的，但它卻也是可愛的台灣商場文化之<br>
一。不少商人在這裡談成了大筆大筆的買賣，也有不少的暗盤、勾結等等事蹟在此完成。<br>
而我們這則故事的主角，也常流漣於斯。他總希望多喝一杯，生意就多進一筆，這也是<br>
多數經商的生意人所企盼的。<br>
但是，在他舉杯和一堆商人「同歸於盡」的同時，他的家庭也被酒精給沖淡了。<br>
也就是說，有的時候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他不會知道，也不會去關心。還好，他有一個<br>
很傳統很傳統的妻子，幫他把家裡打理得很好，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在商場上打拼，賺更<br>
多更多的錢！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十幾二十年，一直到他的兒子女兒十七八歲的時候，<br>
事情出現了變化。<br>
他一直很自豪他有一對兒女，可惜卻沒注意到兒女已進入青春期。那時，處於叛<br>
逆期的兒子，因為對家的失望和怨懟，開始學會了放逐，學會了抽煙、飆車、打架…等<br>
等。他開始注意到兒子的改變是在收到學校的成績單，一片滿江紅，讓他幾乎氣炸了胸<br>
膛！於是，他對兒子嘶吼、怒罵…「我每天拼死拼活，在外面掙錢，結果你拿著我的血<br>
汗錢，到處玩，到處惹事生非！我還要你這個兒子做什麼？！」激烈的衝突和無數的爭<br>
吵炸亂了整個家，也毀去了原本保持在某種平衡狀態的父子關係。漸漸的，他和他的兒<br>
子形同陌路，不再交談。<br><br>
兒子在高中畢業那年，因為聯考落榜又和他鬧革命，最後，兒子提出搬離家門<br>
獨立生活，他不得已同意了！他和妻子商量，最後決定委託住在花蓮的妹妹代為管教兒<br>
子。於是，他的兒子就像紙鳶一樣，隨著風越飛越高、越離越遠…遠到花蓮去了。<br>
在兒子要去花蓮之前，他曾對兒子立規定：不管怎麼樣，書還是要唸，就算是念<br>
夜校也沒關係。他的兒子急於想離開這個家，因此也答應了他的要求。當他的兒子去到<br>
了花蓮，果真履行了他的要求，找了一所三流的專科學校夜間部就讀。只是，沒了雙親<br>
的管束，兒子變得更野了…<br>
某天，他的兒子不知怎麼的，也許是因為趕路，因而又飆起車來。結果，人算不<br>
如天算，他的兒子以為自己閃得過大卡車，卻沒想到閃不過另一輛車。就這樣，他的兒<br>
子高速撞上一輛正穿越十字路口的汽車，而且是在沒戴安全帽的情況下！當他的兒子被<br>
送到醫院時，瞳孔已呈現放大的狀態，呼吸和心跳也開始不規律。醫生見情況危急，決<br>
定先開刀保住一條年輕的生命再說。他和妻子接到消息，連夜趕到花蓮慈濟醫院，著急<br>
的找醫生問狀況時，醫生說…「你的兒子已經送到加護病房去了，暫時是保住了生命，<br>
不過…很可能會腦死。」「腦死」，這兩個字就像一道筆直的落雷一樣，直直地擊中他<br>
的心底！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噩耗，更不能相信一個前月還活蹦亂跳的兒子，從今以後只<br>
能像株植物一樣，僵硬而無感地活著，而且，是缺了一塊頭蓋骨的活著（註一）。<br>
那夜，他在落腳的旅館裡，一口一口地舔舐湧血的傷口，一點一點地縫合碎裂<br>
的心…直到天明。第二天，他向他的妻說：「對不起，兒子會變這樣，是我害的……我<br>
想在花蓮租間房子，全心照顧兒子，彌補我對他的過錯，妳說好不好？」他的妻答應<br>
了。於是他放下了二十幾年來辛苦打拼出來的生意和商場上的地位，帶著妻和女兒，在<br>
花蓮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並將已成了植物人的兒子接回就近照顧。為了生活，為了養<br>
家，也為了兒子的醫療費用，他找了份工地臨時工的工作。已經步入中年且二三十年沒<br>
做過苦力的他，笨拙而吃力的隨其他工人穿梭工地，掙取微薄的工資。<br><br>
扛著沉重的磚塊，每一個艱辛而蹣跚的步伐踏出，他都告訴自己：「兒子一定會<br>
醒過來、兒子一定會醒過來！」這樣的信念，讓他有勇氣咬緊牙根踏過每一滴腳下的汗<br>
水、忍過一次又一次肩上滲血的痛楚…在那段時間裡，讓他最快樂的，就是當他拖著一<br>
身的疲憊，回到家聽見女兒對他說：「爸爸，哥哥今天眼睛眨了一下哦！」眨眼，一個<br>
多麼簡單的動作！一個對他人而言是尋常而普通的小動作，對他卻像是上天給的極大恩<br>
賜。<br>
也許是他的執著感動了天，或者，是妻和女兒在醫生的教導下，每天不斷的為兒<br>
子做復健、刺激感覺神經，起了作用，他的兒子真的 --醒了！他深怕這個奇蹟的降臨<br>
只是一場夢，所以長跪在地上，不斷的感謝上天，不斷的磕頭。他感謝老天爺，感謝老<br>
天爺放過他的兒子 ，也祈求上天發慈悲，別讓兒子再睡去。那夜，他興奮得無法入<br>
睡，就好像是怕睡醒後，夢也跟著醒了一樣。整整一個夜晚，他的臉上盡是滿滿的笑和<br>
淚，心裡全是滿滿的感恩和祈禱…<br><br>
兒子醒了，他和妻趕緊聯繫主治醫師，希望醫師能將兒子的頭骨裝回去，避免兒<br>
子因不小心的碰撞，而再度傷害到大腦。但是，經過主治醫師的評估，擔心頭骨裝回去<br>
會造成腦壓升高，危及患者生命，於是建議不要做這項手術。最後，在他和妻苦苦哀求<br>
之下，醫師說：「這樣好了，如果你兒子能夠自己走來見我，親自跟我說他想動手術，<br>
我就幫他動手術。」有了醫師的承諾，他和妻燃起了希望。雖然，兒子醒來後的智商，<br>
和一個兩歲大的孩子無異，而且必須靠輪椅行動，大小便也不能自己控制，但對他和妻<br>
來說，那已是無限滿足的了。他對妻說：「我真的很謝謝老天爺，謝謝祂給我再一次當<br>
爸爸的機會。過去，我沒陪兒子一起成長，從現在開始，我要陪他一起長大，做一個時<br>
時刻刻陪在他身邊的爸爸…」<br>
從那之後，他更加賣力的工作，甚至是別人不願做的工作、不願加的班，他都願<br>
意。因為他想要重新學習當一個「爸爸」，他要給兒子最好最完整的復健療程！<br>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志工形容說：「就算你告訴他，我給你一百塊，但是要先打你<br>
一巴掌！他都願意賺這個錢。」<br>
為了節省開銷，給兒子做復健。每天中午，他就只吃一個白饅頭、一杯白開水。<br>
而他的兒子，也在妻和女兒細心的照顧下，一天比一天進步。終於，兒子從牙牙學語<br>
中，學會了說「爸爸」兩個字。當他聽見兒子含糊地說「爸爸」的那一霎那，那種歡<br>
喜，比給他幾千萬的頭彩還要來得快樂；快樂到只要一想到都會笑的快樂、連做夢夢到<br>
也都會笑的快樂。那陣子，他工作的時候，常會開心地跟人說：「我兒子會叫我爸爸<br>
了，他學會叫我爸爸了…」可惜，就在他覺得他的好運來了的同時，沒想到他這一世最<br>
大的劫數也跟著來了！<br>
某天，他工作到一半，忽然昏倒了。送到醫院之後，醫師檢查結果竟是--肝癌！<br>
而且，已經到了末期！醫師建議他趕緊住院接受治療，但他拒絕了。他說他還有很多事<br>
還沒做，還有未挑完的擔子，他不能住院。他離開了醫院回到租屋，不敢將自己的病情<br>
告訴家人，一如往常地，陪著孩子笑、陪著孩子做復健…然而，他的病終究是會被家人<br>
知道的。當他第二次在工地昏倒的時候，他的妻知道了他的病，知道了他只剩三個月不<br>
到的生命…<br><br>
他依然堅持不住院，即使妻要求他、醫師強烈建議他！每天，他忍著癌末帶來的<br>
痛苦和腹部日漸隆起的積水，拼命地工作著。在他心裡，想的只是多賺一分錢留給家<br>
裡。他還沒看見兒子能夠自己站起來之前，他不願倒下，不願就此放手。這時候的他，<br>
只剩這樣一個對「家」和「兒子」的信念在支撐著他，支撐著已經瀕臨不堪使用的軀<br>
殼，繼續向前走。<br>
癌末的疼痛是澈入心扉的，是非一般人能忍的！因此，才會有疼痛控制的安寧療<br>
護。然而，那樣的療護需要的是時間和金錢，而他最缺的，正是時間和金錢！因此，他<br>
只能一再的忍，忍到幾乎咬斷牙根的忍著！但是，再堅強的人總會有脆弱的時候，他也<br>
不例外。好幾次，他真的忍到了極限，而妻也不斷的哀求他去醫院打一針止痛劑止痛，<br>
他才默許地點點頭。但他總在臨出門之際，都會這樣問妻：「家裡還有沒有錢？」如果<br>
妻回答有，他就願意走這趟醫院。如果妻有所猶豫，他便會調頭回屋，寧可真的咬斷牙<br>
根也不願去！<br>
他和死神之間的搏鬥，在歷經了幾個月之後（超出醫師的預估），終於，他得以<br>
親眼見到他的兒子推進手術室。他等到了他的企盼，精神也因此鬆懈而第三度倒下。這<br>
一次，他再也沒有氣力告訴醫生他不想住院，他想回家…此刻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br>
之前他一直不想去的地方，「加護病房」。這時，他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死神也已走<br>
到他的腳跟前，向他招手。但是他仍有心願未了，他仍放心不下他的家人，所以他試圖<br>
拼搏，跨在生死的界線上，和死神拔河！<br><br>
接連著兩天，插在他身上的生命徵候儀時強時弱，心跳和呼吸也時虛時實，但他<br>
就是頑強地不肯停止、不肯妥協。到了第三天，他和死神之間的比賽，輸贏已經十分明<br>
顯，任誰都看得出來只要死神輕輕加點力，這場生死競賽就會宣告結束。這時，醫院的<br>
志工帶著他那甫能下床行走的兒子，來加護病房看他。<br>
當他聽見兒子輕聲地在他耳邊說：「爸爸」的時候，生命徵候儀上原本近乎是一<br>
直線的心跳曲線，忽然顫抖掙扎起來，就好像是他已經全然無力的軀體，亟想掙扎坐起<br>
一樣！但是，此刻的他再怎麼樣努力都是白費，那條綠色的心跳監視線，才抖了幾下，<br>
就又回到方才那樣，近乎一直線的輕顫……！志工看著監視器近乎平直的線，知道他的<br>
心還是放不下。志工不忍見到他不能安心的走，因此一直的給予安撫，告訴他：「你放<br>
心，家裡的事我們會幫你的。你放心。」綠色的線仍在輕顫！他仍在拼…<br>
志工輕喚他的兒子，希望他的兒子給父親最後的安慰。於是他的兒子輕附到他的<br>
耳邊，用著一種童稚而真摯的聲音，緩緩地說：「爸爸，下輩子，我還是要當你的兒<br>
子。」綠色的線忽然暴起，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手握住兒子的手， 一手握住志工<br>
的手，高高舉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你的兒子交給我們，我們會照顧他的，<br>
你放心、放心、放心…」志工不斷地安撫著他的心。<br>
終於，他的手垂了下來…鬆開…綠色的線停止顫抖…心跳指數回歸於零……他，<br>
終於走了，記著兒子最後的約定，走了。<br>
註一：腦部嚴重受創而至腦死的病人，為了避免其腦壓升高，醫師通常會將患者的頭骨<br>
鋸掉一塊，並將之放置在患者身體裡，若將來患者清醒，醫師評估過後，再行放回。<br>
<br>記後：<br><br>
這則故事最後還有一小段，是關於他捐出大體、告別式上他的妻對他的懷念等等…<br>
在此不多詳述。故事說完了，情卻未了。在未了的情裡，我想說：每一位父母都是在當<br>
了父母之後，才開始學習扮演爸爸媽媽的角色。因此，我們做子女的又何必去苛責自己<br>
的父母呢？畢竟，他們也在學習啊。另外，不要再說「以後再說」、「等一下」的話<br>
了。愛要及時，親情無價，在還沒太遲之前，對您的父母說聲「我愛你」。好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