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jay936 2011-3-9 20:53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
撥開塵封已久的記憶,我看到生命裡的塵埃。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憂傷,就好像是精心搭起的積木,眼看著逐漸成型,輕輕一推,頃刻間轟然崩潰。那一刻,我一個人站在深夜的街頭,看著滿地的落葉被秋風高高地捲起,心中突然升起一個驕陽,越來越大,填滿整個身體,然後爆炸,將我心裡的每一個器官都炸碎,淌著憂傷的血……<br />
這是一個肅殺冷清的年份。所有的痛苦、悲傷、絕望都發生在這一年。疼痛綿延在血液裡,流淌在生命的長河中。<br />
二零零九,沒有天長地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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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沒有愛情的結晶<br />
二月的某一天,我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來電,他在電話裡對我說,我是你的父親。<br />
父親。多麼遙遠的一個詞彙。對我來說,它只出現在兒時的教科書裡。那是一個意象中的概念,像很多沒有父親的孩子一樣,我的聲帶出現了嚴重的缺陷,再也發不出關於這個詞彙的任何聲音。因為它不在我的生活中,不在我的記憶裡,甚至不在我的思想範圍。<br />
突然聽到這個詞彙的瞬間,那是從一個陌生的男人口中發出,字正腔圓,渾厚有力,彷彿有著摧毀一切的力量。也就是在那樣的一個瞬間裡,我發現自己的心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它安靜得反常。<br />
你試過用心臟去恨一個人嗎?恨到自己的心裡發疼,一想到自己的身體裡流淌著他的血,心就會疼。然後,在歲月的磨損中,眼睜睜地看著那份疼痛,終於一點一滴地消耗殆盡。不是不恨了,而是恨的太久了,最後,連自己也忘記了最初的強烈。<br />
在如水的寂靜裡,我聽到自己骨頭裡發出的聲響,一下,一下,震動著我的神經。<br />
他一直在平靜地述說,懺悔著他的罪惡。我轉過身,去找我的煙,我不記得昨夜將它們遺留在何處,但是我知道,這一刻,我需要它。我感覺自己狂躁的情緒正處於崩潰的邊緣。在慌亂的翻找中,我碰倒了桌子上的茶杯,玻璃的碎裂聲在寂靜中爆發出驚人的聲響,然後,一切靜止。我怔在那裡,記憶似斷了的弦,破裂在那一刻的寂靜裡。<br />
我記得,他在醉酒的深夜裡毒打我母親的樣子。我記得,母親身體裡的血液流到我赤裸雙腳上的溫度,那樣的溫暖。我記得,他把我和母親趕出家門的時候,眼神是那麼的決絕,甚至沒有再多看我一眼。我記得,我上門討要生活費的時候,他把我關在重重的防盜門外,我拿著菜刀狠狠地劈向他的家門,他始終沒有出來。<br />
我是他的罪惡麼?我是他的羞恥麼?我是他前世的仇人麼?<br />
外婆說,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錯就錯在情緣的錯落,把兩個互不相愛的人牽扯在一起,因而生了我這個孽緣的根。<br />
直到現在,外婆的容顏已經在我的記憶中凋零,但我時常會想起她的歌聲,想起小時候,她帶我去教堂做禮拜的時光。我們站在人群中,聞著空氣裡散發的陣陣桂花香,她站在我的身邊,輕輕地吟唱:「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我握住她的手,潔白溫暖的手指像空氣中無聲打開的花朵。那一瞬間的平靜,我發現自己的靈魂真的安頓了下來。<br />
有時候,我會想,一定是我前世作孽太多,這輩子注定是要來贖罪的。<br />
就這樣,我在隱忍中度過了二十載的春秋。我沒有再去找過他,那個在生命最初就給了我苦難的男人。我想要忘記,曾經的人和事,都漸漸地想不起來。但,一個人要想做到真正的忘記,談何容易?<br />
我知道,我的心裡已經被刻下了一道傷。那是任何人和歲月都無法抹平的傷痕。<br />
他還在電話那頭對我絮絮不止。<br />
我說,你說完了嗎?我要掛電話了。<br />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是早就預感到我會這樣。<br />
我們平靜地掛了電話,像一場煙花的落幕,什麼都沒有留下。<br />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甚至懷疑這個電話的真實性。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各自的領域裡,彼此憎恨著。然後有一天,一個人突然向另一個人投降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可以平息嗎?<br />
我審視自己的內心,我找不到答案。<br />
後來,有一次,我從電視上偶然看到了一句廣告語:孩子,是父母愛情的結晶。而我,卻是沒有愛情的結晶。我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然而我毫無預警地出現了,我的出現給他帶來了太多的災難,他沒有承擔的力氣。他是可以恨我的。<br />
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第一次理解了他。這個世界上本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一切不過是一場戲。一切都是有定數的。一切終究會像塵埃一樣落定。<br />
我一直堅持的,不過是自己心中的幻覺。如夢一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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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讓我們彼此,慢慢地遺忘<br />
四月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向學校請了長假,回老家休養。<br />
傍晚,一個人去公園散步,在那裡,遇見了鄭。<br />
鄭是我生命裡的第一個男人。和他在一起的那年,我十六歲,他二十四歲,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男教師。<br />
夏日凜冽的午後,他安靜地站在講台上。乾淨的平頭,細長的眼角,手指乾淨修長,潔白的粉末紛紛揚揚地灑下來,落在他深藍色的襯衣上,溫暖清香。是一個笑起來很英俊的男人。<br />
他的課堂裡總是充滿了輕鬆和諧趣。<br />
我坐在階梯教室的第一排,如此親近地注視著他。他轉過身,雙手疊插在胸前。<br />
我看著他的手指,想像著這樣的雙手撫摸在肌膚上的感覺,很輕的,卻有著潮水般的激情。<br />
我在想像中,輕輕地把自己淹沒。<br />
十六歲,對於別的女孩來說,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景緻。而我卻像是一朵早春的野花,當別人還在含苞待放的時候,我「噴」地一聲綻開了,而當別人爭芳鬥豔的時候,我卻無聲地衰敗了。<br />
我這一生,永遠比別人早了一步。我過早地經歷了情慾。我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只是,那時的我們都太年輕,不懂愛情。我們不知道,年少輕狂的罪惡需要用一生去承擔。<br />
我被學校勒令退學,他也因此失去了工作。<br />
在那些灰暗的時光裡,我的心是激情而狂野的。我被母親反鎖在家裡,可是,我在等著他。我等著他來帶我離開這個束縛著我們的世界。我每天都會坐在窗檯上,望著他來的道路。那條熟悉的街道,每天都會有形形色色的人往來穿梭。<br />
可是,他從來沒有出現過。<br />
在漫長的等待裡,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力氣一點一滴地消耗殆盡,看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衰老。終於,在某一天,我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他不會再出現了。<br />
那些所謂的花好月圓,終究成了空。<br />
母親傾盡所有為我尋找了另外一所學校,就在我離開的兩個月後,他結婚了。<br />
這是一場倉促而草率的婚姻,也是我們之間的最後終結。<br />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婚禮已經結束。他站在混亂的人群中間,看上去很累,臉上一直帶著疲倦的笑容。<br />
我沒有讓他看見我,只是隔著人群,遠遠地觀望著他。<br />
我知道,彼此再無轉圜的餘地。這一場轟轟烈烈的畸形愛戀,總算是走到了盡頭。<br />
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彷彿聽到了他冰冷的話語,對不起,我們真的無法在一起。<br />
我徹底地,倦了。<br />
回去的時候,我從路邊的商店裡買了一包煙。那是我生命裡的第一根菸,嗆了幾口之後,就享受到了那種鎮定的感覺。<br />
我突然長大,我用煙視媚行遮蓋了曾經的天真。我以為那樣是羞恥。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我常常一個人躲在家裡,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菸,傷痕在衣服底下隱隱作痛。我痛,但我倔強地抬起頭。我以為只要抬起頭,眼淚就不會往下流。<br />
時間讓愛情改頭換面,就此消失於記憶之中。<br />
我沒有想到,在事過境遷了五年之後,我們還能再次相遇。<br />
人生多麼像一齣戲,隨時都會有無法預料的安排出現,你始終不會知道,下一秒,你的生活還會出現什麼奇蹟。<br />
在一片昏黃的光線中,他走過來輕聲地叫我的名字。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就像是一塊突然被撕裂開來的傷口,毫無預警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面對他的突然出現,我只能喪失掉一切的思想和言語。<br />
他說,你還在恨我?<br />
我說,恨又怎樣,不恨又怎樣,你在乎過嗎?<br />
他說,我以為事情過去了這麼久,你應該可以原諒我。<br />
我冷笑了一下,說,是,我早已經原諒了你,我更應該要謝謝你,是你讓我看透了男人。<br />
他很安靜,眼睛一直專注地看著我。他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執拗,你為何要一再地不依不饒?你問問你自己,你愛過我嗎?你是真的愛過我嗎?<br />
他低下頭去,訕訕地笑,我只不過是你年少歲月裡的一個偶像,是你幻想中的一個目標。如果你真的愛過我,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放棄你。<br />
我說,你是在為當年的錯誤找藉口嗎?<br />
他說,是的,當年我是犯過錯,我錯就錯在不該愛上你。可是,後來的事情,我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們根本無法在一起,我們不過就是一對無能無力的男女,我們的掙扎沒有任何的意義。我愛你,所以我必須放棄你。<br />
我的眼淚流下來。我說,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愛也好,痛也好,那也只是成為了一段凝固的歲月。愛情於我,早已成為了一件昂貴的奢侈品。我已經失去了再去回憶它的勇氣。<br />
他說,你不要這樣說,你這樣說會讓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嗎?<br />
我笑笑,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他的臉。我說,你老了。<br />
他說,是的,我是老了。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總有一天,你也會結婚,你也會有孩子,你也會老去。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現實的平淡的生活終究會淹沒掉一切的往事。<br />
讓我們彼此,慢慢地遺忘。<br />
我說,好。<br />
我們站在夕陽中相視而笑。所有的不甘和仇恨在那一刻,無聲地釋懷。<br />
我終於原諒了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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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們只是途經幸福<br />
五月的時候,我結束了一場維持了三年的戀情。<br />
其實,我的生活一直是這樣。一個男人走了,就會有另一個男人到來。說得好聽點,是我離不開愛情。說得不好聽,是我離不開錢。<br />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男人值得我去花心思地追求,那就是多金且大方的男人。<br />
翔顯然不符合這個條件,但我依然給他冠上了「男朋友」的稱號。原因很簡單,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對我這樣好。<br />
他熱愛音樂,本來是準備考音樂學院的,卻因為我的一句無心的玩笑,他就心甘情願地做了一名普通的小警察。<br />
他每個月都會去銀行給我匯錢,錢數雖然不多,但很持久。他亦知道我喜歡名牌的衣服和化妝品,有時候發了獎金,他總是捨不得自己花,留著買禮物送給我。<br />
我們分隔在兩地,一年只能見上兩三次面。每次去火車站接我的時候,他總是會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和那枚反覆出現的戒指。<br />
他求婚時候的樣子很可愛,寬寬的額頭上滲滿了細小的汗珠。看得出他的認真。<br />
那一瞬間,我聽到自己的心臟突然綻裂開來的聲音,那種無以名狀的疼痛像電流一樣擊過,很輕地滲透到全身的血液裡。我怔在那裡。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拒絕他。只能取笑他,又來這一套,來點新鮮的好不好?然後,轉身離開,不再去看他的臉。<br />
然而,正如他給我匯的錢一樣,他的求婚一直持續著。<br />
我記得他的話。他說,如果有一天你累了,請你回頭,我會一直在你離開的地方,等你回來。<br />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只有十九歲。我是他第一個愛上的女孩。<br />
那年夏天,他和他的樂隊來我的學校演出,有很多學生前去觀看。我夾雜在擁擠的人群中,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我擠出人群,一個人到梧桐樹下面去抽菸。我記得那天的月光很皎潔,我抬起頭淡淡地看著夜空。<br />
然後,他突兀地出現在我的面前。<br />
喂,同學,借個火。他說。<br />
我把手中的打火機扔給他,他低下頭,點燃一根菸,然後壞壞地看著我。同學,你是這個學校的嗎?<br />
我沒有理他,只是盯著夜空,愣愣地出神。<br />
後來,他告訴我,就在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擰了一把,瑟瑟的疼。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也就是在那樣一個疼痛的瞬間,他愛上了我。<br />
只是,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剛剛受到愛情創傷的女孩,帶著那個令人羞恥的傷口,獨自隱藏在這裡,無處躲藏。<br />
我知道自己無法愛上他。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永遠都只能活在兩個世界裡。他是那樣溫暖潔淨的男子,如同一張沒有經過任何書寫的白紙,而我卻是一個早有劣跡的女生。我不想讓自己成為那張白紙上的一個污點。<br />
我知道,有些人就算是窮盡了一生的力氣,依舊無法跨越彼此之間的距離。就像牛郎和織女的愛情,那道淺淺的銀河,是他們一生的宿命。<br />
在我離去的前一夜,我和他做愛。因為我想和他做。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拿什麼來報答他。黑暗中,我感覺到他努力克制的慌亂。我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住他。<br />
第二天,我不告而別。有些事情不需要結局,就像我做出的決定,從來沒有任何的原因。我只希望,他能夠在醒來後,把這一切都當成是一場夢。夢醒了,生活還要繼續。而他,也會在漸行漸遠的時光中慢慢將我遺忘。時間,是世界上最好的忘情水。漫長的時光,終究會將人的感情一點一滴地消磨殆盡。<br />
我相信,有些光陰可以修補傷痕,有些記憶可以耗盡力氣。<br />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他顯然是有足夠的耐心來與我拼消耗。他固執地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像所有言情小說裡的情節那樣,當千帆過盡,女主角終於疲憊地回到了當初的城市,回歸了一份平淡而長久的愛情。<br />
他就是如此單純的男生,單純到,以為愛情就只是兩個人的事情。<br />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母親曾經打電話給我,像一個潑婦,在那裡歇斯底里地咒罵我。<br />
我只是淡淡地笑,心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笑的事情呢?<br />
放下電話的時候,笑容僵至在臉上。我突然覺得,這場鬧劇是該有個清晰的收場了。<br />
我最終還是傷害了他。三年的感情,因為我的一句話,頃刻間,灰飛煙滅。<br />
我不會再回去,我想他也不會如傳奇裡的男主角般在等待中孤獨終老。我們之間的故事大抵如此,還未開場,便已了了。<br />
沒有什麼可以是永恆的。如果非要用一個理由來給這個傷害做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我想說,那是愛情。<br />
因為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那樣一個執著的男子。因為愛他,所以衍生出了責任。因為愛,所以心甘情願地放棄。<br />
其實,執著和放棄都是一種愛,有時候很難說清楚,為愛執著和為愛放棄,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的幸福。<br />
或者說,我們幸福過嗎?<br />
我想起了和他走在秦淮河邊的樣子,想起了他騎著摩托車等在學校門口的樣子,想起了他在我的樓下笨拙地彈吉他的樣子,想起了和他在寂靜的圖書館裡親吻的樣子。<br />
在那些日子裡,我們也只是途經幸福罷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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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累了,倦了,收場了<br />
六月的時候,家裡生了一場變故。外公因為欠下巨額的債務,被銀行變賣了家產,急火攻心,一病不起。<br />
我趕回去的時候,外公正要接受一次較大的手術。我將自己僅有的存款交到母親的手中。母親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她的眼睛空洞而麻木,並沒有詢問我錢出自何處,只是小聲地囁嚅一句,辛苦你了。我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沒有再說話。<br />
回到學校的時候,我的身上只剩下幾百塊錢。平生第一次,我對未來充滿了恐懼。<br />
我發誓,我並不是一個天生崇拜金錢的女人。可是,貧窮已經折磨了我太久,它讓我覺得羞恥。因為我已經置身其中。我無能為力。<br />
那一刻,我發現,生命其實並不是自由的。<br />
我打開手機裡的電話簿,瘋狂地尋找一切可能依傍的男人。然後,有一個男人在電話裡對我做出輕蔑的邀請。他說,你可以過來找我啊。<br />
七月的時候,我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我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這其中的辛酸苦楚、奔波勞累、人情冷暖以及世態炎涼,種種世間的人情與真相,漸漸地在我心中明朗。<br />
人生近同一場繁華至荒蕪的幻覺,不可探測。當我最終確定自己無法再走下去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喪失掉了生活下去的勇氣。<br />
我對晴說,現實總是讓人很失望。<br />
晴在電話裡取笑我,你天生就不是一個做情婦的料,沒有男人可以忍受你的冷漠和悲觀。我們一直在走的,是一條既定的道路。不要再去勉強自己做任何事情,因為那樣沒有任何的意義。<br />
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喪失了方向,不知歸宿的生活,荒蕪至極。<br />
上火車之前,順手從車站的書店裡買了一本席慕容的詩集,然後塞進包裡。我想,它會陪我走完一個漫長的旅途。<br />
深夜,從臥鋪上醒來,頭痛欲裂,胡亂地找了幾顆藥吞下,再一次躺下去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心是空的。<br />
閱讀是唯一的習慣。席慕容的詩集,《時間草原》。封面是她自己手繪的圖畫,雜亂,沒有主題,彷彿信手捏來,透著一股滄桑的神秘。<br />
我對她的詩歌有著極度的痴迷,打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閱讀:<br />
當你沉默地離去<br />
說過的或沒有說過的話<br />
都已忘記<br />
我將我的哭泣夾在書頁裡<br />
好像我們年輕時的那幾朵茉莉<br />
也許會在多年後的<br />
一個黃昏裡<br />
從偶然翻開的扉頁中落下<br />
沒有芳香<br />
再無聲息<br />
窗外那時也許<br />
會正落著細細的細細的雨<br />
……<br />
我迷糊地睡過去,手指搭在冰冷的書頁上。<br />
再次醒來的時候,火車停靠在鎮江車站,外面曙光漸現。我去洗漱間裡洗了一把冷水臉,回來的時候,突然決定下車。因為,我想去看一看,傳說中白娘子曾經水淹過的金山寺。<br />
我在中午時分抵達,那裡儼然成了一處著名的旅遊景點。山腳下修建了很多遊樂設施,有很多的茶館和飯店。人聲鼎沸。<br />
我沒有停下腳步,一直沿著陡而狹小的石頭階梯慢慢往上走,聽到前面傳來時有時無的鐘聲。我覺得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在召喚著我,身體裡充滿了無限的力量。<br />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我到達大殿的門前。整個大殿裡空無一人,似乎被整個人間遺忘。我走進陰冷的大殿裡。眼睛在陽光劇烈的室外逗留太長時間,突然走進內深的房間,眼前一片黑暗,如同盲目。<br />
我在陰暗的光線中,努力地分辨各種佛像,色彩華麗,精美絕倫,花紋反覆。那是一個無法被進入的世界。我伸出手,手掌在空氣中無限尊崇地緩慢移動。<br />
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是平靜的。所有的往事慢慢沉澱下來,靈魂有了安身之處。<br />
我在山腳下的旅館裡住了一個星期。每天清晨,我都會準時地去參加僧人們的早課。<br />
寺廟裡的僧人已經認識我,他們對我講述佛的生平、經變、古典經文中的故事和傳奇,闡述他們對宇宙和人世的觀點。他們亦讓我在佛前抽了一支籤,是非常好的上上籤,上面寫著:<br />
昔日洛陽蘇季子,秦邦不第魏邦求<br />
一朝僥倖為宰相,富貴榮華播九州<br />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安慰,然後微笑著將它放進自己的口袋裡。<br />
臨行的時候,裡面的方丈將我送出寺外,然後告誡我,對一切都不需要執著太深,因為世間萬物都有它獨自輪迴的規律。那是由一種人類無法猜度的力量控制。不被窺探,亦不可征服。<br />
最後,他雙手一掬,說,施主一路保重。<br />
我對他點點頭,然後沿著窄小的石階往下走。天空晴朗,有溫暖的春陽與和風,周圍寂靜得只能夠聽見鳥兒的清脆叫聲。歲月自是清好。<br />
溫暖的陽光曬得人有些發懶,只覺得心裡洞明而平然。少年時的桀驁與風霜褪盡之後,我的內心分明,自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坐在身邊的石階上,給自己點上一根菸。<br />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過去。是劉若英的一首歌。<br />
我把頭靠在山崖的石壁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