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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提情人

用了好幾年，上面畫著小甜甜的杯子，從國中就開始帶的卡通錶，沒<br />
有墜子的金項鍊，這些東西跟著我，才能夠在變幻莫測的現實中，找<br />
到一點點定錨的穩定。<br />
雖然到這家規模不小的廣告公司上班的時候，常常因為杯子或手錶被<br />
笑，我也不覺得該換掉它們。<br />
連吃飯的地點也是一樣的。<br />
每天到了中午，同事們就開始嘆氣，為了該吃牛肉麵或豪華西餐煩惱<br />
不已。<br />
真的非常的浪費生命。<br />
我還是習慣性的走進丹堤，簡單的吃個三明治或鬆餅，喝杯咖啡就當<br />
作一餐。飲食過度是種罪惡。<br />
丹堤的咖啡雖然不算太好喝，總比三合一強太多了。我痛恨所有的速<br />
食。包括那些速食麵或粥，還有那些三合一麥片和咖啡。<br />
那種食物沒有誠意。對不起每天認真呼吸心跳的身體。<br />
最近迷上英式餡餅的胚芽，那種硬邦邦，整個都是穀類的食物，很對<br />
我的胃口，雖然說，他們給我的叉子實在無法對付那種石頭似的餡餅<br />
。我都整個拿起來咬。<br />
被鬧哄哄的公司吵了一整天，我也喜歡躲起來，躲在人最少的三樓吃<br />
飯。帶著書或筆記型電腦。也許看看書，也許發發呆，也許打打電腦<br />
。<br />
正在等咖啡的時喉，看見他，也走進來。點了和我一模一樣的食物。<br />
我不認識他。正確的說，我沒有和他交談過。但是我知道，每天在丹<br />
堤都會碰到他。<br />
第一天來丹堤吃飯的時候，我端著盤子，走過吵吵鬧鬧的一樓二樓，<br />
走上三樓的時候…<br />
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br />
他微微的挺了一下身體，像是領域被侵犯了。我站在樓梯口，進退維<br />
谷。<br />
實在不想回到吵鬧不休的樓下。但是，我也沒有意思打擾別人的領域<br />
。<br />
也許我的尷尬太明顯了吧？他望了我一秒鐘，點了幾乎看不見的頭，<br />
緩緩的靠回椅背，對著窗外繼續神遊。<br />
我也安心的坐了下來，開始吃我的三明治。<br />
直到現在，一年多了，風雨無阻。偶而幾次他沒來，心裡會湧起奇怪<br />
的感覺，望著空蕩蕩的椅子。<br />
第二天，他常常會帶著咳嗽來吃飯，心裡就會有那一聲恍然的「哦」<br />
。<br />
若是哪天我沒來，第二天他看見我的時候，也會有種釋然的感覺。<br />
我們不認識，真的。<br />
我都叫他「丹堤先生」。<br />
今天我卻沒有什麼心思看他頗為優美的側臉，啃了兩口餡餅，丟下，<br />
打開電腦，開始匡啷啷的打著。<br />
寫文案寫了一年多，沒有哪個不被改得面目全非。上個禮拜老闆交代<br />
了個儲值卡的廣告文案，要我提出整個標題副標和內文，今天交稿時<br />
，老闆丟了我的本子。<br />
狼狽的去撿回來，他說，「徐悅瑟，妳到底寫了一年多的文案，全都<br />
寫到狗身上去了嗎？」<br />
到底什麼地方不好呢？<br />
老闆瞪起眼睛，「妳自己的文案自己都不了哪兒不好，還寫個鬼？」<br />
其他的同事趕緊縮起脖子，聽著午休的鈴聲，幾乎是狼狽的逃出辦公<br />
室。<br />
重頭看了兩遍，我真的不知道哪裡不好。<br />
改著改著，這些日子的辛酸，一起湧了上來，用力的敲了筆記型的鍵<br />
盤，哭了。<br />
不要了，我不要做了。<br />
寂寂的影子遮著朦朧的淚光，抬頭，丹堤先生第一次走近我，沈默的<br />
遞上面紙。<br />
「謝謝…」不擅長與人交際的我，握著那張面紙，突然爆發似的悲泣<br />
。<br />
他端來了冰開水，靜靜的看著我哭泣，又遞上第二張。<br />
「想說嗎？」他纖長的手指擱在下巴，象牙白的面容嚴肅著。<br />
說什麼呢？斷斷續續的，說了工作的不如意。<br />
他沈默的看完了整個文案，「妳…這是思迪麥的廣告嗎？」<br />
思迪麥？<br />
「你們賣得是儲值卡，不是口香糖呀。」他溫和的一笑。<br />
外行人。我沒有回嘴，但是心底卻有些忿忿不平。<br />
「該走了。」午休時間結束了。他站起來，留下面紙，順手摸摸我的<br />
頭，弄亂了我的瀏海。<br />
沒有生氣。怔怔的望著他的背影。呵…<br />
我忘了，文案不是寫給內行人看的。是寫給外行的觀眾看的。<br />
就像丹堤先生這樣的外行人。<br />
推翻了那個意識形態，非常難懂的廣告企劃，重頭認真想個平實，普<br />
通人會渴望的廣告。<br />
非常八點檔。只是撿起手帕這種大八股，改成了撿起手機。居然能和<br />
暗戀許久的對象說話，最後還結了婚，化妝更衣時，還拿著手機互相<br />
傾吐愛意。<br />
這隻廣告居然通過，而且，紅了。<br />
好吧。愛情是很八股的。但是每個人都渴望這種八股的內分泌異常。<br />
丹提先生會不會渴望這種內分泌異常，我不知道。但是，我和丹提先<br />
生卻熟了起來。<br />
其實所謂的熟，不過是本來各坐各的位置發呆，現在變成坐在一起發<br />
呆。<br />
丹提先生是個安靜的人。我的話也不多。<br />
但是這樣舒適的安靜卻顯得很舒服。想說話就說，不想說就可以不說<br />
。和他一起，我總是會想睡覺。<br />
直到星期日不用上班的中午，我開始焦躁得在室內團團轉時，腦門這<br />
才像是重重一擊。<br />
為什麼我要焦躁？<br />
因為丹提先生不在這裡。<br />
到底是一種制約，還是一種習慣，我弄不清楚。只是心裡的慌張，越<br />
來越強烈。<br />
直到星期一看見了他，心頭才安定了下來。接著，深深的哀傷包圍了<br />
我。<br />
慘了。誰先愛上誰，愛情的遊戲，就得直接當輸家了。所以不說。不<br />
說。<br />
但是我喜歡的英式餡餅卻使我食不下嚥。<br />
「胃口不好？」<br />
面對他關心的詢問，我只能勉強一笑。<br />
所以，公司要我去美國集訓的時候，簡直感激得想下跪。<br />
我和他，什麼也不是。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說住址和電話號<br />
碼。<br />
所以，我該離遠一點，好讓自己清醒些。<br />
但是集訓的這個月，卻是這麼沒有邊際的漫長。<br />
如果，回到台灣，在熟悉的丹提三樓，看不見他了，那該怎麼辦？<br />
如果，回到台灣，在熟悉的丹提三樓，他忘了我了，那該怎麼辦？<br />
為什麼他該回丹提三樓？為什麼他該記得我？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br />
。<br />
我開始會在夜裡落淚。<br />
回國兩天，我還是悽悽惶惶的不願走進丹提證實。只要不去證實，我<br />
就能想像他還在那裡。<br />
他的確不在丹提等。他直接到公司找。<br />
當我看見他站在我面前微笑時，我是那麼訝異。但是等他沈默的將厚<br />
厚的一疊細心裝訂過的信，遞到面前的時候…<br />
我的眼淚，卻氾濫得在玻璃桌墊上，留下一個個小小的鹹水湖泊。<br />
剛好三十封的信件，一個月。他每天寫一封信，用電腦打得整整齊齊<br />
，用心的排過版，插著雅緻的桔梗花圖案。<br />
不同於平日的沈默，信件深刻的熱情，讓我落淚了。<br />
「你怎知道…」<br />
「查儲值卡的廣告就知道了。」<br />
看完最後一行，我搖頭。「不，我不要接受你的感情。」<br />
他的失望，雖然只一閃，卻是那麼的強烈。<br />
「為什麼？」<br />
「因為…」我又握著他遞過來的面紙哭，「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br />
丹提先生明顯的和緩下來，居然微笑了下。<br />
他的笑臉，多麼好看哪…<br />
「我姓趙，趙丹青。」<br />
那一刻，我相信，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也只有那麼一刻。<br />
丹提先生…不是，丹青。除了吃中飯的時間外，幾乎很少看見他。還<br />
在攻讀碩士學位的他，每天讓實驗，寫程式，管理學校網路等等狗屁<br />
倒灶的事情填得滿滿的，能分配到我手上的時間，少得可憐。<br />
「我們是男女朋友嗎？」連難得的午飯時間，他都沈默得讓人心灰，<br />
不禁發怒起來。<br />
「當然是呀。」<br />
我看了他一眼，只能推椅子走人。他只會靜靜的跟在後面，跟到電梯<br />
，「你的午休時間結束了。」我忿忿的對他說。<br />
他低頭沈默，卻在我進入電梯之後，衝進來，在沒有別人的電梯裡，<br />
吻了我。<br />
發著愣，看著他安然的搭電梯，微笑的下樓，撫著自己的唇，不曉得<br />
是什麼滋味。五味雜陳的。<br />
愛？不愛？我也茫然了。<br />
我只知道，有時到他的小窩坐坐時，他那乾淨的讓人吃驚的房間，沒<br />
有需要我插手打掃的地步。<br />
這讓我安心。挺厭男人將女友菲佣似的奴役，臨分手還鄙夷的撇嘴，<br />
連忙找個新人來遞補。<br />
有時去看書，有時去問電腦，他細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時的樣子，<br />
真的很好看。<br />
有時在他背後的床上看書，他專心的玩著ＢＢＳ。不禁好奇，在網路<br />
上的他，也是如此冷漠嗎？<br />
雖然會玩WWW，但是從來沒想過去看看BBS的世界。和人互動太多的<br />
世界，總是令我害怕的。不管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br />
但是，愛情這種愚蠢的把戲，總是會讓人失去理性。<br />
偷偷的看了丹青的電腦，剛剛離開的他，有個視窗還掛在某站上。悄<br />
悄的記下了IP位址，還有丹青的帳號。悄悄的，開始追蹤我的丹提<br />
先生。<br />
然後，我踏入了他瑰麗不可方物的網路世界。向來沈默寡言的他，在<br />
網路上卻是樂於助人的俠客。對於惡質的user，向來不假辭色。<br />
他的布告量很大，寫過許許多多的文章。越看他的文章，越訝異。<br />
這個冷漠沈默的人，卻有著這樣火熱感情。花了將近一個禮拜，看了<br />
他大部分的文章。看到日記版，發現他寫了日記給我。給不上ＢＢＳ<br />
的我。<br />
日記的第一篇，是十個月以前。將熔漿似的愛意，深深的藏在黝黑的<br />
螢幕中，沒有打算，讓我知道。<br />
坐在螢幕前多久呢？我不知道。為什麼鍵盤上有著細雨般的淚珠，我<br />
也不知道。<br />
我只知道，我想要見他。我想要見，我的丹提情人。<br />
打開使用者名單，我，看見了他。正確的說，只是他的ID。但是我的<br />
心臟，卻猛烈的跳了起來。<br />
試著呼叫他，他卻不理我。不死心的呼叫了好幾次，他只送了句訊息<br />
，含蓄的要我去看他的名片檔。<br />
「除了徐悅瑟，請不要呼叫我。」就這麼短短地一行。<br />
寫了信，「我，徐悅瑟。丹提先生，我是徐悅瑟。」<br />
焦急地，等待著。等待他回應我。<br />
於是，我談了第二次的戀愛。在初夏的夜裡，重新愛上了丹提先生。<br />
＊＊＊<br />
還是固執的，只在丹提吃飯。還是耐性的，爬上了三樓。<br />
因為在角落的桌子，有人會等我。在這個速食愛情橫行的世紀末，有<br />
人堅持一種緩慢的熱情，愛著我。<br />
他是我的丹提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