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reonce 2010-11-1 23:06
[中篇] 朝露
第一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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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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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事與我無關。”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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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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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人有些氣惱地停住了腳步，擺出責問的態度，但另一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徑直向前走去，迫得先前那人也只有尾隨。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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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種話，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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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是你的想法。”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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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呢？”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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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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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但眼光卻並沒有看著對方，而是投射在未知的遠處。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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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是我多管閒事。”武士說道，語氣中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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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是。”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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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漫不經心的一句冷得刻骨，讓博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臉色也有點發青。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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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孩子病得很重！如果你不肯憐念她的心情，至少也要顧惜她的生命！”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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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陰陽師的眼光突然變得有些飄忽。“生與滅，只是一個過程罷了。連神靈都無法說出顧惜的話，我又怎麼能夠？”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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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中可以聽得見有什麼東西咔咔作響，那是武士捏得越來越緊的拳頭。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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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看錯你了，晴明。”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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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去，武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一片春野，剩下白衣人獨自負手而立。晨霧散盡，數朵朝顏在風中綻開了嬌嫩的花容，花瓣上凝結著珍珠似的露水。太陽越升越高，漸漸地，露水也消失了。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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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看不出，居然是那麼無情的人呢！”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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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太奇怪了。照一般想法，即使對那女的沒有好感，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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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陰陽師就是這樣的，經常跟妖鬼在一起，難免要沾惹上邪氣……”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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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聽說母親是狐狸……”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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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那樣風雅美貌的男子……”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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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聲，琴弦斷了，帷屏內外頓時鴉雀無聲。過了很久，帷屏內傳來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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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樂器的手，不會做出傷害它們的事。”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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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還在發愣的博雅終於清醒過來，向簾內俯身施禮。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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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簾內所坐的人正是博雅的姨母，也是先皇的女御。“不過，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令你亂了心神？”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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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沒，沒什麼。”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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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掩飾的武士這句話說得勉強無比。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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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為了那位陰陽師的事？”簾內的語氣略有不屑。“陰陽師雖能溝通陰陽，驅使鬼神，卻並不是可以信賴的人。今上當年，就曾經被一名精通陰陽術的女子迷惑，好在日後幡然醒悟。對此類人，只可敬而遠之啊。”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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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這句話從其他人的口中說出，博雅必然立刻跳起反駁。然而此人地位極高，為人和藹可親，又是自己從小尊敬的長輩，便只得將話悶在心裡。想了一想，武士突然說道：“有件事，想要請教。女子戀慕男子的心情究竟是怎樣？和男子對於女子的戀慕有何不同？”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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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問題……”簾內的女御顯然怔了一下，隨即聲音裡也帶上了笑意。“博雅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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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武士臉色有點發紅，卻沒有說出原因。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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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打個比方，前者如水，後者如火。水性柔，火性剛，然而後者終不如前者久長。”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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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是比咒更加深奧的道理，武士不禁皺起了眉頭。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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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身為女子，對男子的薄情作何感想？”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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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回答呀……”女御停頓片刻，說道，“不妨來說個故事。唐時有位親王，在戰亂中身亡，留下了一位庶出的女兒，因為母親身份低微，母女二人便被逐出家門，淪落為歌姬。”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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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長相既美，人品又高潔自重，一時間名動京城，也引來了一位風雅才士，兩人詩歌酬唱，定下同心之盟。翌年，男子因為要去別處為官，只得暫時離開，並約好半年後前來迎娶。”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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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過了很久，仍無消息。女子牢記誓約，苦苦等候，直到三年之後，輾轉得到男子重回京城的消息，才明白了不來迎娶的原因——男子早已另娶了貌美尊貴的夫人。單在家人眼中，那女子的歌姬身份畢竟也是甚為低微的吧。”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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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因此一病不起。有位黃衫客，與女子素不相識，聽說了此事，決意要為她主持公道，便將男子挾持，逼迫他來見這名女子。一面之後，女子便死去，臨終之時，留下了一句話。”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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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女御停住了。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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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話？”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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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後傳來悠然的聲音，一字字清晰可辨。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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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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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遙遠的詛咒用如此優雅的語氣說出來，竟然有一種陰森刻骨的感覺。博雅愣了一愣，突然扔下手中的和琴，一句話也不說，站起身衝了出去。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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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土御門宅第，大門緊閉。正逢朔，天上無星無月，一切都渺不可見。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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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門外傳來了憤怒的叫喊。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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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認吧，你在裡面，對不對？別裝作沒聽見，就想打發我走。你不能就這樣躲著，事情得解決。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今晚你是非去不可！”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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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鴉雀無聲，只有幾隻枝頭的宿鳥被喊叫聲驚起，撲楞著翅膀盤旋不去。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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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這不是你，我熟悉的晴明不是這樣無情的人。哪怕見一面……對她說安慰的話，讓她不必那樣悲傷……這麼簡單的事你也做不到嗎？”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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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寒冷，但博雅此刻卻覺得渾身的熱血都涌到了頭上。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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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是你逼我的！聽好，我要撞門了！”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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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沒有回答。博雅瞪圓了眼睛，往後退了幾步，深吸一口氣，猛地向木門衝去。就在此刻，一個平靜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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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也沒用。因為我的確不在裡面。”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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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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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不住腳的情況下，博雅又向前衝了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身體，瞠目結舌地轉過頭來。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輛牛車，晴明從車轅躍下，手中抱著一個人，全身用衣服包裹了起來，只有一頭長長的黑髮露在外面，看上去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