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nny66 2015-12-4 13:53
值多少
社會常常有一些人，人們會注意到他們，卻往往裝成沒注意到的樣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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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門口旁邊的一條小巷子，常常有一個滿臉長滿爛瘡的老人，捧著一個塑膠袋將裡面的東西塞進嘴裡咀嚼。不只他的臉上長滿爛瘡，還有他的手臂、小腿……所有衣服沒遮到的地方都有長。<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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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很窄，裡面也沒什麼住家，算是那老人的小天地，充滿騷臭味的天地。每天經過這條巷子上下學的學生何其多，我敢說沒有人注意不到那位老人的，大家都是匆匆一瞥，然後閃人。管制交通的教官也是一樣，瞄一眼後就回頭做自己的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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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麼？以前老師在課本上敎我們要幫助其他人，怎麼現在一長大，課本讀的都變成了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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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問過我同學：「欸，你知道學校門口巷子的那個老人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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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學愣愣，說：「你說那個噁不拉磯的老人？噁心死了，每次上學都得聞到他的臭味。」語氣聽來，好像那老人不是人，而是全身塗滿糞便的蟑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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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我忍不住，跑去跟教官說：「教官，你知道校門口巷子的那老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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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說完，教官就打斷我：「學校已經安排人去安置他了，今天下午就會到，不用擔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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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我的心情才稍稍紓緩一點，放心地上課去了。放學時，我看見幾個壯丁在巷子那邊忙進忙出，高興地問管制交通的教官：「教官，那老人會被送到哪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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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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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聽錯，確實是火葬場三個字。教官看我有點愣住，又說：「噢，你來找我的時候我沒跟你說清楚，那老人上午死了，是警衛發現的，所以學校馬上找人來處理他，像他這種獨居老人啊，聯絡不到半個親人跟朋友，就直接送火葬場燒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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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隨手捏死一隻蚊子那樣輕鬆寫意。他接下來還說了幾句話，但我沒聽進去。離開校門時我在那巷子前放慢了腳步，沒看到老人的屍體，被移到車上了吧？倒是幾個從裡面跑出來的人一個接一個罵：「幹！好臭！」<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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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著一顆心回家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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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某位女明星跟台中市長胡志強的妻子邵曉玲發生車禍時，大家是怎樣瘋狂地在即時通上發群組祈福、媒體是怎樣報導、政治人物是怎樣關心……現在身邊的一個老人死了，就只是一通電話，然後簡單送火葬場火化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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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一條命，差別竟如此之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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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命值多少，到底該怎麼算？<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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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算一個人生前的事蹟？不對，那老人生前所做的事絕對不會比那幾個人少，你不能去猜一個老人曾經經歷了什麼事，也許打過八二三砲戰、徐蚌會戰……也可能終生無所事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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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算一個人現在的成就？應該是這樣吧？是這樣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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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床上，我亂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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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那老人好像曾經不存在過，消失了對某些人反而是好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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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沒看到那老人，跑哪去啦？」「阿災，死了吧？」「死了好，也不知道他撿了多少餿水回來，臭死了！」「靠杯，你別亂咒人家啦，」「其實死了也沒差啦，不用再虐待自己的鼻子也好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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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對話如上。而我一旁冷冷聽著。再過幾天，關於老人的對話就完全消失了，大家都忘了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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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幾天，我放學時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巷子口東張西望，那男人同時也注意到我在看他，便湊過來問我：「同學，跟你借問一下，這裡是不是有住一個老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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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啊。」過了好久，又提到這個老人讓我感覺恍如隔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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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人呢？」<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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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我簡單思考了一下，決定直接說。<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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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死多久了？」男人驚喜。對，他的臉色就是驚喜，而不是驚訝。<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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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了吧。」我沒記得確切時間。<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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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乎不太在意老人死多久了，而是揮著手跟女人說：「喂，聽到嗎？那老頭死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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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穿的很時髦，貴婦樣的。她皺著眉，厭惡地說：「死了？終於死啦？那以後不用再到這裡來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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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人都死了還來這裡幹麻？走走走，回家慶祝去。」男人搭著那女人，不再理會我，逕自上了旁邊的一台車走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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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卻能猜的到。<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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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進去了那條巷子，以前都只是在下學時經過，並沒有親身進來過。巷子空蕩蕩的，可能學校拜託火葬場的人清乾淨了，難怪那些人忙了那麼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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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印象找到那老人最常待的地方，蹲下，打開背包，裡面是一些蠻老的零食，乖乖、旺旺仙貝、旺仔小饅頭……我不知道老人喜歡吃什麼，不過這些東西應該差不多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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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零食擺好後，我各插上一根香，虔誠地拜了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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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跟老人說過話，況且每天經過這裡的學生那麼多，他應該也不會記得我。我這麼做，應該只是想讓他走的不要那麼寂寞而已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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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離開巷子時，我卻在巷子口撞上一個人，我以為是看到有人鑽進巷子所以來檢查的警衛或教官，嚇了一跳。但定神一看，才發現是個跟我同校的女學生，手上提著大茂脆瓜、八寶粥之類的東西，她也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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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霎那間我終於了解到，原來我不孤單，那老人也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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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從後面傳來「趴哩」一聲，我轉頭看，旺仔小饅頭的蓋子已經被開了。那老人蹲在地上，伸手拿起一顆小饅頭往嘴裡放。他身上的爛瘡不見了，看上去就跟一般人沒兩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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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們，慈祥地笑了，好像在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