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jay936 2013-5-22 22:18
慘禍當頭
深夜時分,外面是一片黑寂。<br />
這天晚上的霧特別大,四野茫茫,更顯出出阿標工作這間漂染廠的朦朧燈光,在漫天蔽地的霧海中有種孤立遺世的意味。<br />
春寒料峭的濕冷天氣過去了,天氣回曖了不少,但對晚間工作的人說,徹骨的寒意並未消除。<br />
尤其是清明前後一段日子。<br />
清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總使人想到冥冥中幽魂和活人的那種萬縷千絲,似有若無的聯繫。<br />
而這樣的晚上,通常是晚間工作的人最顧忌的。<br />
這天晚上,或許是霧的關係,或許是出於一種不可猜測的預感,阿標工作時已特別小心,巡夜的次數也比平常頻密得多,退職即使是這樣,仍然心情忐忑,總象有事要發生。<br />
感覺上就與平日有點不同!在這時候,半夜三時十五分,他的呼吸無由地急促起來,就象有人在遠處向他走近,回頭卻看不到人!<br />
正在這時,耀亮的燈光突然晦暗,一陣賓寒氣陰陰地襲來。<br />
不對勁在什麼地方,身邊四周都靜了下來。<br />
靜寂中他頓然醒悟,隆隆轉動的機器停止了,就是這片寂靜-從最嘈吵到驀然靜息,在這深宵的夜中,比任何一個時刻更使人感到悚然!<br />
是缸筒裡的染料用盡,是機器停止了操作?<br />
管染料的炯伯又跑到哪裡去了!<br />
“炯伯!炯伯在這裡嗎?”跑出值班室,他從窄窄的樓梯探頭往下問。<br />
暗昏的燈光裡,那些人抬起頭,卻沒有人理睬他。<br />
“倒霉!碰到的都是啞巴!”阿標窩火的說,強壯魁梧的身體一轉,跨開大步走了開去。<br />
他是新來的調色師傅,打從第一次進這間工廠,就一直很不喜歡這裡。<br />
這間工廠的工人暮氣沉沉,阿標在外面做事多年從未遇過。<br />
這也難說, 工廠有四,五十年曆史,工作的工人大都上了年紀。<br />
其時民風淳樸,不時興跳槽,幾十年光陰過去,現在年紀大了更不好走,在這裡做多久就做多久。<br />
幸而漂染廠老闆也不在乎甚至很少到這裡來,老年而休弱,阿標可接受,對種慢如蝸牛的工作作卻很不習慣,有時發起來就說:“告訴老闆,炒了你們!"他們不以為然,怠工如昔。<br />
“你去哪裡找老闆?”工廠裡一個最老資格的工人郭祥說,“老闆都不管我們,你管得著?”<br />
那也是事實,遇上介紹他來廠工作的陸又安,才知道郭祥之言非假。<br />
這會他感嘆這個世界光怪陸離,什麼事也有可能發生。<br />
這間工廠的老闆不常的這裡來,據說他做地產賺了大錢,原有的工廠業務收縮,只保留一個單層廠房,分兩班工人開工,只維持最低限度的收支平衡。<br />
工廠附近是新建的工業大廈。不遠處是市中心,左鄰是汽車修理廠,空地上停放大批修理待拆的舊車。漂染廠的低矮平房,和新式建築的市區格格不入。<br />
這個地方的業務,漂染廠老闆其實是放棄了的。 要保留的就只是這塊皮而已。工廠裡的東西不再添置,湊合著能用就成。因此才有這些陣舊破爛機器,由得些人去操弄了。<br />
工廠原有的調色師何金寶最近去世,阿標最後來補上的。<br />
管理染料的炯伯找不著,阿標心裡很躁火。<br />
若不是家住在這裡附近,阿標才不會來這間工廠工作!也許是外來人,他對這個地方直覺地看不慣。工廠太晦暗了,廠裡工人孤僻怪異。<br />
尤其在深宵,工廠四周燈已熄滅,只有這大片空地中的單層廠房燈光亮著,象黑暗之海的一盞孤燈。<br />
曠野的風吹來,令人心寒。<br />
他覺得這地方很邪門-破舊的低矮平房,機器陳舊,一道窄窄的木樓梯連著木板鋪成的閣樓。<br />
閣樓上是個板間的會計室,只有兩張破桌,幾張散放的靠背椅。<br />
一派雜亂無章,頹敗的破落景象。<br />
一陣幾吹過,天共板上持著的吊燈晃蕩不停,燈影明暗間屋子的東西象是活動起來,窗框拍打著。<br />
這突如其來的風吹過,一切又歸回原來的靜止。<br />
阿標值班的這個房間, 坐著的一椅子原本是何金富坐的,何金富去世了,他接了這個位置,負責染廠的調色工序。<br />
想到坐的位置是死去的何金富坐過,他心裡總有不舒服,尤其在這夜深人靜的閣樓,在這清明時節的晚上。<br />
人死後有沒有靈性?世上有沒有幽靈存在?<br />
想起上班時他們說的話--那班漂染工坐在污黑的水池旁,一個黑瘦的工人說:“鬼神之說不能說是沒有,我聽人說過,一個印務廠老闆生意失敗,欠下巨債,在自己工廠頂樓跳樓自盡,跌下平台,被人發現時已經死了。救護人員奉命到場,把屍體抬進電梯裡,打了下樓的電流六鈕,電梯停著不動,不久竟緩緩上升,救護人員面面相覷,站在那裡不敢動,電梯上到十八樓,竟停在印務廠老闆的自置工場上!電梯的門開了數分鐘,當時外面一個人也沒有。<br />
“電梯停了一會後自動關上。”黑瘦個子繼續說:“這次才真正是落到樓下,黑箱車來把屍體移走、”<br />
說話的人聲音低沉,在靜靜的夜裡,小眼睛象有兩點火在閃爍,往黑暗中的同伴臉上逐個審視的問:“你們說,怎麼會這麼巧,電梯遲不壞早不壞,偏偏在那個時候壞,外面又沒有人,不是印務廠老闆要去那裡看過才走,又是為什麼?”<br />
這問題誰也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br />
深夜裡說在他們臉上,燈光昏暗,他們的臉也昏暗,他們沒有表情,表情已被徐歲月磨光,長年的漂染廠生涯有腐蝕氣體的氣味對人體無益,都是那麼幹癟枯槁,雙目無神。<br />
“假以歲月的消磨,我就會和他們一樣了?”阿標在旁邊看著,他悚然而驚從心裡打了個冷顫。<br />
他看見那夥人有了反應,年紀最大的郭祥現難的說:“老杜,什麼不好說,清明時節說這幹嗎?”<br />
他叫起坐著的人說:“還在這裡坐著幹什麼,開工開工,去!”<br />
這時候他們看見了他--炯伯。<br />
炯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有種不正常的潮紅。<br />
“人真的死後有靈嗎?”他困難地問,牙關發硬。<br />
“你問我?我又沒有死過。”老杜不懷好意的說。“你自己去問死了的人呀!”<br />
這句話說得特別重,他們都望著。<br />
炯伯臉上變色,坐下來又從身上摸出酒瓶。<br />
郭祥制止他說:“夠了,你也喝不少,該收口了吧。”<br />
旁邊的德也勸道:“你又不是不知老杜說話不經大腦,不要和他計較."<br />
老杜冷笑:“我說話不經大腦,卻不做壞事呢,做壞事的人天要收!”<br />
炯析的臉憋得通紅,坐在那裡又要喝酒,郭祥坐到他身邊說:“幾十老朋友才對你說,酒能傷身,再喝才去酒就要你的命了。”<br />
炯伯沒有說話,拿過酒瓶子,傴僂著背走了開去。<br />
炯伯在廠裡做了二十三年。<br />
他們都知道他以前做汽車司機,出車禍後就轉了行。<br />
次意外五死六傷,炯伯被判入獄八年。<br />
那時他年青,駕駛技術好,新婚不久,也不喝酒。<br />
沒有任何證供可以證明他蓄意殺人。<br />
他也確實不是蓄意殺人。<br />
服刑回來後,他的性情就變了,酒是那個時候喝上,不再做司機,在這間漂染廠一做二十三年。<br />
這是一間舊式漂染廠,水氣霧氣重,有個大漂染池過水風乾。<br />
渾渾噩噩間以為那件事過去了,怎知沒有過去!<br />
開工時發生那件事,就沒有人再見到炯伯。<br />
阿標找他,在那夥人面前什麼也問不到,只好回到閣樓。<br />
心情當然煩躁。<br />
那夥人為何總把他當外人?也許因為他高大健壯,和他們那日莫西山的垂垂老態是一個對比。<br />
似乎他不該闖進他們的生活。<br />
不管怎樣,不是行把炯伯找吧!<br />
站在木梯上不知怎的總要往下望,一個大漂染池就在腳下。<br />
看見這個大染池,心裡總覺不舒坦。<br />
一個深而且黑的染布池,池水烏黑,看不透猜不透,池水在微弱燈光下熠熠發光。<br />
下面有什麼?污水的神秘,夜的神秘和那停了機器的寂靜,都令他忐忑不字。<br />
閣樓上,會計室前是一片狹窄的空地,用來堆放布匹。<br />
有誰隱匿在黑暗中,有種霉腐味,樓下染布池水霧氣上升,使空氣濕濕的總似飄著霧。<br />
還是上面的霧氣漫進來?<br />
這天晚上的霧特別大,霧裡一切都朦朧。<br />
現在是深夜三時四十五分了,不有十五他鐘就下班,炯伯還是找不到!<br />
他從布堆旁走過,再次焦急地跑下樓。<br />
阿標不知道 ,炯伯就在他身邊,在布堆裡,張著嘴眼睜睜看著他從身旁走過,眼睛看著,卻叫不出聲,身體不能動。<br />
阿標走了,炯伯恐怖地張著眼,渾身似被火燒,口頭呼吸急促。<br />
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這不同於平日的酒醉,那種感覺完全不同。<br />
身上的骨骼僵硬,連牙齒也繃緊的合不攏口,更別說要張口說話了。<br />
心中滿是驚惶,再過十五分鐘就下班了,工廠關門,無人知道他在這裡,關上門後怎麼?<br />
這個時候想起醫生的話頗有一種隔世之感。 醫生是相識幾十年的老街坊,為他診斷後說:“不要再喝酒,你有高血壓,心臟負擔不了。”<br />
他怎能不喝酒?酒是人的良伴。<br />
想起法庭的一幕。他是被告,站在被告席上,法庭上站滿人,他們都是來法庭旁聽的。<br />
庭上有他的妻子,妻子眼裡有淚光。<br />
他不忍看,把臉轉過去看著審判台的法官。<br />
法官眼神凌厲。<br />
庭上正審議他的案子。<br />
發生車禍時是深夜,也象這天晚上一樣有霧,案中除死傷者外就只有他一個人。<br />
他聽到法官的聲音在問:“當晚你有沒有醉酒駕駛?”<br />
“沒有。”他堅定的回答,額上卻冒出汗。<br />
事情發生後經過血液樣本測試,他知道,抻查的人也知道,血液中確無酒精成分。<br />
沒有醉酒駕駛,那麼其他呢?其他中以產生車禍的原因呢?<br />
當時情景是那麼混亂,車禍發生時巳是深夜,車上乘客都打瞌睡了。<br />
只有他清醒,他在駕駛著車。<br />
他沒有再往入想,這時已聽到法官厲的問話了,法官問:“當那輛車子出現時,你看見嗎?<br />
”<br />
“我沒看見,那時有霧、、、、、”他解釋著,不再結巴。<br />
是的,那時有霧,那天晚上確實有霧,他得到輕判入獄八年,即使是這樣,他的妻子仍然傷心得暈了過去。<br />
那己是多年前的事了。 獄中出來後他就喝上了酒 。<br />
一雙子女由妻子養大,生活擔子由妻子挑,他感對不起妻子,對家庭未盡責任。<br />
服刑出來後改行在漂染廠工作,收工時間是深夜四時。<br />
收工乘郊外線的通宵街車回去,這個習慣保留至今,象他那樣的人就是這樣了,也是一天過一天。<br />
一切哀傷都在酒中。<br />
他喝的酒越來越多,上班時間也照喝不誤,一同工作的人看不過去,說他:“老闆來了,要炒了你!”<br />
他搖著酒瓶說:“老闆才不會回來,賺了錢不用愁,子女都在外國,看世界去了!"<br />
郭祥說:”你整日喝酒,看見你都擔心,跌落漂染池邊命都沒有”<br />
那時他們流傳一間酒廠釀酒池有人失足跌下,變成釀酒佳肴的事。<br />
“跌落黑水池?”他醉醺醺的說:“生死有天命,顧不得那麼多--。”<br />
“以前你做司機開車也這么喝酒?”老杜譏諷地說。<br />
“老杜。”郭祥不高興的說,“不要再提這件心事。”<br />
到底是相處了幾十年,不挑人的傷心事。<br />
可是,那事就會過去?沒有,他知道沒有。<br />
這天他感到特別難受,身體不象是自已的,沉甸甸的爬起身,好大的掙扎才上了班。<br />
不想留在家裡,自那次後,妻子對他就變了,他知道這是怨成仇。<br />
子女也對他冷漠,出獄回家他已成了外人。<br />
千種原因只有一個理由---他沒盡責任,沒有養育他們。<br />
家庭親情,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那次車禍裡結束了。<br />
他喘息著,身體越發不行了,把瓶裡的酒往嘴裡灌。<br />
酒喝下去,感覺上是好多了。<br />
剛才老杜說什麼來?人死後有靈?死了就死了,還會有知覺?嚇人的,全部都是嚇人的!網際論壇<br />
可是他為什麼驚慌?心卜卜的跳個不停,氣喘更急,胸肺脹悶得象要爆炸。<br />
他爬到布堆中,那時候他聽見阿標在叫他,叫他、、、、、、<br />
在布堆中間,和尋找他的阿標只隔幾步之差,他卻不能叫,不能動,只睜眼的看阿標從他身邊走過去!<br />
阿標這時候還在找他,下班的時候快到,找炯伯不到,阿標總是不安心。<br />
下班前一片忙亂,炯伯仍然沒有露面,阿標找到院子裡去。<br />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br />
這個晚上特別冷,與時令不符,那陣白霧,一種帶腥味的霧下把他們籠罩。<br />
阿標的眉皺起來了,高大的身軀,迎風而立--這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br />
屋子裡的人已準備走了。<br />
他們收拾好工具,熄了燈開關,四處黑黑的只靠手電筒的光,走到院子裡來。<br />
“阿標,還不走?”他們問他,“是時候下班了,走吧。”<br />
“你們見過炯伯?他不見了!”何標說,穩穩的站在院子裡、”<br />
“你還沒有找到阿炯?”郭祥問道,停住了腳步,“已經找了很久呢!”<br />
“都叫他別喝這麼多酒,總不聽,好人都喝壞啦!”<br />
“別找了,回家去吧,幾十歲的人了,還會丟了嗎?”<br />
他們七嘴八舌,都想回家。<br />
工作了一整夜,人也倦了,誰耐煩站在院子裡說話?<br />
陳炯怎樣一個人他們還不知道嗎?醉醺醺的,做事一塌糊塗,跑回家去是有可能的事。<br />
就只有這新來的大個子調色師傅阿示當他是一回事!<br />
看阿標的樣子是找不到炯伯不罷休,他濃眉緊我皺憂心重重的說:“你們走吧,我還是再找遍。”網際論壇<br />
“阿炯?他回家了倒是好,不知是到什麼地方去呢!”老杜在旁陰陰的一名飄過來,他這句話說得太突然,站在院子的人都不禁楞住。<br />
夜色暗影中,老杜的臉色陰沉有各凶惡的意味。<br />
老杜素與炯伯有心病,料不到竟然說出這樣的話。<br />
在那個時候,他們雖然不能明白這名話的意思,聽著仍然感覺到不舒服。<br />
這不象老杜平日的語氣,這時候一陣風吹來,帶來的陣寒氣。<br />
那些人不知怎的心裡竟就一怯,也不想再逗留,只想快點離開那裡。<br />
郭祥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人簇擁著拉走。<br />
只阿標仍留在那裡。<br />
他總覺得這陣風來得奇怪,心裡始終是放不下。<br />
他重新回到屋子裡。<br />
廠房裡靜一片,燈光熄來了,一切便只在黑暗中,眼睛習慣了黑暗,倒是看得到那些物件,在黑暗中浮了出來。<br />
閣樓的巨大影子,比平日更黑更大,左邊大漂染池的水黑亮,還往上冒著水氣。古老的傳說,那個跌落池子裡的人、、、<br />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個黑影!<br />
黑色影子出現在閣樓上,正跌跌撞撞的向前行。<br />
阿標的膽子再大,也著實嚇了一驚!<br />
他站著不動,最後看清楚了--那是炯伯,炯伯還在閣樓上!<br />
阿標不禁心裡暗叫:“幸運!”<br />
若不是他留下來,廠門關了,炯伯被鎖在廠內,六十多歲的老人,如何受得了風寒?他跑上去,炯伯鋪伏在地上,撐起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腳!<br />
他蹲下,見炯伯牙關咬緊,樣子駭人。<br />
“酒、、、、、、”炯伯掙扎著說,顫的手指著會計室內。<br />
阿標知道,那室內一個櫃子放著炯伯平日飲的酒,立抱去取來。<br />
“你怎會在這裡?”阿標問。“剛才我來過找你,你知道吧?”<br />
酒精在肚子裡,他的頭腦也清醒了。<br />
“我知道,卻發不了聲。”他說,“我病了”<br />
他心裡明白,這下子病得不輕。<br />
想起醫生要他退休的警告,心臟病,高血壓,聽著倒嚇人的,想不到病起來是這樣重。<br />
渾身無力,骨節僵硬。<br />
幸虧有酒,有酒就能頂一下子,有酒就能堅持到家。<br />
他昂起頭咕咕咕的狂飲,一股熱力升起,活動兩下,居然能走了。<br />
“你病了,我送你回家。”阿標說著,扶著炯伯往外走。”<br />
“不用了,扶我到門口,我搭通宵車回去,平日搭慣了的,很快就到家。”<br />
雖然能走,但不知怎的心裡驚慌,身上發冷。<br />
“只要能到家就成,可別在路上栽倒了。”他心裡想,“幸而車直達門口,上得去就沒事。”<br />
阿標扶著炯伯,從木樓梯往下走,黑色的漂染池閃亮,霧飄了進來,陰森森的廠房有種肅殺之氣。<br />
阿標不敢再看,轉頭去看炯伯,發覺炯伯身體在哆嗦,手腳冰冷。<br />
“冷,我好冷。”炯伯說著,不知怎的一下子心慌意亂。<br />
“老了不中用,這次真要病倒了、”他心裡想,剛才老杜在漂染池邊說的話,突然的浮上心頭,他一個站不穩,險些跌倒。<br />
阿標也有點心虛,不時回頭,總覺後背發寒。黑暗中,平日見慣了的東西都有了另一種意義,凶惡神秘的懷著敵意,黑森森地瞪視著,無邊的白霧包圍著他,他在屋裡似是走也走不盡。<br />
好不容易來到門口,打開了門到了院子中。<br />
他扶著炯伯正要往街上去,正在這時他們聽到背後一陣隆然巨響!<br />
那聲音是這麼大,從廠房傳出來!無人的廠房!<br />
再聽下去,聽來是機器在轉動。<br />
無人的廠房,寂靜的深宵,機器在自動響著,鐵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齒輪發出的尖利哨音!網際論壇<br />
這怪異的事令他們呆住 ,數秒之後阿標失笑道 :“哈,剛才停機以為因為染料用完,原來是電源斷了,這部老爺壞機,敢情是電流突然恢復又操作了起來。”<br />
這樣的事也試過,老爺舊機都是這樣,時壞時好的沒個準。<br />
他對炯伯說:“在這裡等我,我回去把機掣關上。”<br />
“不要去!”炯伯拉住他,手腳冰冷。<br />
“不怕的,我只去一會,很快就回來。”他留下炯伯說.“你就在這裡等我,不要走開啊!“<br />
剛才想通了,他的心也就安定下來。<br />
一切都有科學根據的,之所以停機因為停電,惱人的白霧是自然現象,清明時節雨紛紛嘛 ,有霧何中為奇?<br />
都因是深夜,夜深人靜又在僻野之中,黑暗令人產生玄想,黑暗令人產生幻覺。<br />
一切是都是可以解釋的。<br />
心裡釋然,霧也不那麼可怕了。<br />
放下了炯伯,他一個人走回漆黑的廠房,關掉機器,鎖了大門,回到原來的地方卻不見了炯伯!<br />
炯伯哪裡去了?<br />
炯伯原來站立的地方空空無人,只有那漫天蓋地的霧,縹縹緲緲的向阿標涌來。<br />
工廠,遠處的新市鎮,工業大廈,全隱沒在霧中,炯伯卻不見,象是突然消失了!<br />
他高呼,卻沒有人應。<br />
“也許車來了,炯伯上了車?”他心裡想著,“說好了我會回來找他,若不是車來了,他不會一個人走。”<br />
這也是正常的,車有固定的班次,總不會為了等他回來而錯過。如果不是這樣,他相信炯伯不會一個人離開的。<br />
看看手上的腕表,已是深夜四時三十分,妻子在家等得著急了,憂攘了一整夜,倦意悄然而而至。<br />
“回家去吧,炯伯已經在路上了,再留在這裡也沒有用。”他這樣想著,只好轉身回家。他沒有乘搭順路的車,住得近,步行二十多分鐘回家,每天晚上都這樣的。網際論壇<br />
他走了,沒想到炯伯就在眼前,在身邊看著他走!<br />
阿標真的走了,叫不著拉不到,撇下他就走了。<br />
炯伯被霧陰隔,霧象一朵墻把他和阿標隔開,他走向前,就是走不過去。<br />
他聽見阿標在叫,焦急地找,就在他面前,在他身邊擦身而過,卻竟然見不到他!<br />
他想叫,叫不出聲來。<br />
伸手過去,碰到的總是霧。<br />
阿標找不到便轉身走了,只有他一個人站在街上。<br />
就在這時候,在深霧中,在濃霧中,他看見車來了---<br />
濃霧中出現的車,車前燈穿透白霧照中炯伯身上。<br />
他的心臟象要裂開,竭力支撐著不要倒下。<br />
終於有車出現,終於有人了!<br />
他掙扎著走出路邊揮手。<br />
剛才一個人站在霧中那種感覺太可怕。他不要這霧,他要回到人群中,回到雖不溫暖但總是自己家的地方。<br />
心裡在痛,象有鐵腕緊壓,他眼睛裡滿是恐慌,千萬不要在這裡,不要倒在這裡!<br />
他一個人在這半夜的荒郊,所有人都走了,為什麼剛才阿標看不見他?<br />
冷汗流下了面頰,在颼颼寒風下炯伯的腿在,老杜的話又回到腦中,老杜說話神情令他悚然,今晚的一切都不對勁。<br />
為何他好此驚慌?<br />
身上發冷,那種僵硬的感覺又來了。他不能留在這個地方,再沒有人來他就沒命了,走不回去,走不出那霧。<br />
就在這時候車出現了。<br />
車在他面前停下,無聲無息的停下。炯伯掙扎著上去。“只要上得到車。”他想著,“我就有救了,回到家裡明天去看醫生,要戒酒,妻子兒子的事,也不和他們計較了。”<br />
只要離開這可怕的地方,就什麼也不要緊。 這天晚上病得很重,醫生警告過那是高血壓心臟病發的先兆,為何要在這裡,在這個霧夜發生?<br />
他盼望這個晚上快過去,快過去。<br />
他上了車,車上沒有人,他一個人坐在離車頭不遠的位置上。<br />
那是他熟悉的位置。<br />
他每晚坐這班車回家,第十路車,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幾個乘客。<br />
深夜的汽車極少人乘搭,很多時全程只有幾個乘客,差不多在固定地段上車,彼此熟悉。網際論壇<br />
有時會一起談天,更多時是各自瞌睡,到站回家。<br />
這天晚上車上沒有人,休班工人李定國,凍肉公司夜班職員陳成都沒有來。<br />
他感到特別的不舒服,車無聲地向前駛,象在霧中飄浮。<br />
霧似乎沒剛才那麼濃了,偶然在白霧間也可以看到熟悉的街道一閃而過。<br />
他安心了,這時候才感到一夜沒睡,倦意升上來,靠在車座上睡著了。<br />
在朦朧中醒來,街車仍然行走。<br />
車廂裡有點不同。<br />
天色比剛才更黑了,月亮隱進雲層。<br />
前面的黑暗中出現一輛木頭車。<br />
木頭車在這時候出現,是早起的村民送青菜入城到蔬菜批發站售賣?<br />
看著司機,炯突然感覺到很不妥。司機應該看到前面的木頭車,司機卻象看不見,駕駛著車直衝向前!<br />
“停車!前面有人!”他呼叫,血衝了上來,頭痛欲裂。<br />
沒有人理會他,車上的人不理會他,司機也不理睬他!<br />
沒有人理會即將到來的慘禍、、、、、、<br />
月亮從雲霧中出來,照在那些人的臉上,臉白如素紙,神情呆滯。<br />
司機駕駛車向木頭車衝擊,木頭車破裂,紅色的血從車下流出來。<br />
他叫停車,司機不理,車在夜霧中瘋狂向前飛馳。<br />
他衝上前拉司機,司機回頭,他卻吃驚後退。<br />
是自已,駕車的司機是他自已!<br />
“他是我,那麼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在哪裡?”他駭極尖叫。<br />
沒有人理他,那些人的樣子在變,似是相識,是那次意外的乘客,他們坐的正是他駕駛的客車!<br />
他知道司機為何不理!網際論壇<br />
那夜妻子和他吵鬧,說他做通宵班司機不理家,生氣的帶著一雙子女回娘家了。<br />
他氣憤難平,做通宵開車捱夜也是為了他們好,卻為這樣的事實怪他!<br />
憤怒遮蔽了理性,沒看見路上出現的木頭車,就這樣撞上去。<br />
法官那時問他有沒有看見木頭車,他說有霧看不見。<br />
其實,他是看見的,只是看見的時候已經遲了,木頭車在車下破裂,鮮血進出。<br />
他那時應該停車,被撞倒的人就不會因傷口流血不止而斃命。<br />
他卻不理,把車開得更快,驚怕的只想離開現場。<br />
導致被他撞倒的一雙男女傷重不治,當場死亡。<br />
乘客吵著下車,七嘴八舌地:“車死人了,停車!停車!”<br />
他在車上,那些人在車上,他奇怪地看著駕車的自已,驚駭的不會動了。<br />
阿標的影子浮現眼前,那僻靜的漂 染廠,廠裡黑水池熠熠閃光冒著水氣,白霧漫進來遮住廠房,遮住他。<br />
阿標要找他的,為何找他不見?<br />
就在廠房前的空地上,那突然轉動的機器,在靜無人的屋子裡轉動,那是為了引誘阿標離開他,為了要他坐上車。<br />
他坐上車,重蹈舊時路。<br />
那一次又一次在他腦海中浮現重複的路。<br />
他知道有更在的慘劇在前面。<br />
前面是個急彎!<br />
他要叫停司機制止撞車悲劇,車上的人變了,血流滿臉獰笑著向他撲來,陰止他衝上前去叫司機。<br />
血衝了上來,心臟在撕裂。<br />
在心臟病發的一剎那,那個彎位已經到了!<br />
老杜扭曲的臉在獰笑,那不懷好意的警告語,妻子的臉,阿標宏偉的身軀,還有那霧,漫天蔽地的霧,都在面前出現。<br />
他心臟病發死亡,沒有人奇怪他為何走了那麼遠的路去到那裡,就在他昔日撞車的現場。<br />
只有他知道,在車上的一聲巨響,連同他多年的歉疚,被尖銳的疼痛淹沒,一切都靜止下來,跌落永恆黑暗中。